来日方长-阿尔都塞自传 (The Future Lasts Forever: A Memoir) 9787208111035

Table of contents :
封面......Page 1
书名......Page 3
版权......Page 4
目录......Page 5
中译本序言
......Page 6
法文版编者序......Page 10
来日方长
1985年......Page 22

......Page 248
事实
1976年......Page 306
考订性索引
......Page 392
译后记......Page 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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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日方长 阿尔都塞自传

L’avenir dure longtemps [法] 路 易 • 阿尔都塞著 Louis Aithusser

蔡鸿滨译陈越校

来曰方长：阿尔都塞自传 / ( 法 ）阿尔都塞 (Althusser, L.) 著 ：蔡鸿滨译 .一上海：上海人民出 版社 . 2012 ISBN 978-7-208-11103-5 I. ①来… II.①阿… ②蔡… III.①阿尔都塞 . L. (1918-1990 ) - 自传 IV•①K835.651

中国版本图书馆 CIP 数 据 核 字 （ 2 0 1 2 ) 第 260378 号

责任编辑孙倩 装帧设计肖晋兴

设纪文脣

来曰方长：阿尔都塞自传 [法] 路 易 • 阿 尔 都 塞 著 蔡鸿滨译陈越校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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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 纪 出 版 集 团 上 海 乂 式 / 肩办

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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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01 上海福建中路 1 93 号 w w w . ew en . c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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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印开印插字版印

世纪出版股份有限公司北京世纪文景文化传播有限责任公司 ( 1 0 0 0 1 3 北京朝阳区东土城路 8 号林达大厦 A 座 4A ) 世纪出版股份有限公司发行中心 北京鹂润伟业印刷有限公司 6 3 5 x 965 毫米 1 / 1 6 27.5

2 4 1 7 . 0 00 2 0 1 3 年 5 月 第 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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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0 1 3 年 5 月 第 1 次印刷 9 7 8 - 7 - 2 0 8 - 1 1 1 0 3 - 5 / K ■1943 5 9 .00元

丨

目

录

I

中 译 本 序 言 （陈乐民） 法文版编者序

来 日 方 长 （1985年 ）

1

5

17

事 实 （1976 年 ）

301

年表

379

考订性索引

387

译后记

433

中译本序言 人 需 要 学 会 忏悔 “

”

陈乐民

有 一 天 几 个 相 熟 的 朋 友 在 一 起 闲 谈 ，议 论 西 方 有 哪 些 学 者 算 是 “后现代主义者 ”，其 中 提 到 法 国 的 “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者 ” 路易•阿

尔都塞。我在二十年前曾见过此公，就 在 他 “杀 妻 ” 的头两年。阿尔 都 塞 是 否 属 于 “后现代 ”，我说不清，至少沾上点边儿吧。他是近若干 年 来 被 我 们 这 里 的 “后学 ” 专 家 们 奉 为 “大师 ” 的福柯的老师。 刚巧我从一位久居北京的法国朋友那里借到一本阿尔都塞生前写 就 的 、出 版 不 久 的 自 传 体 “忏悔录 ”，书 名 《来日方长》。 我对这本书之所以有些兴趣，只是因为我同作者有过那次的一面 之 缘 ，而且这本书重在叙事，没有那么多深奥的新哲学概念，是我能 看 得 懂 的 。那 是 1 9 7 7 年 或 1 9 7 8 年 我 去 巴 黎 开 会 ，有朋友说阿尔都塞 提出很想见一位从中国来的中国人（ 意指不是久居巴黎的中国人）。我 于 是 “奉命 ” 在中国驻巴黎大使馆的接待室里跟他交谈了一个多小时。 他 的来意很明确，就是想听听从本土访欧的中国人说说刚结束的 “文化大革命 ”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说他很崇拜毛泽东，很喜欢他的

《实践论》和 《矛盾论》。但是他怎么也搞不明白，这样伟大的哲学怎 么 会 弄 出 个 “文化大革命 ” 那种荒唐的事来。分手时他送给我一本他 的 书 ，可惜我已记不起那长长的书题，而且连书也被我放到不知什么 地 方 了 ；真有点对不起他。最后他很诚恳地说希望有机会去中国看看，

不过现在还不行，因为法共与中国的关系还没有正常化，而他是法共 党 员 。他 说 ，他是最早看穿了 “斯大林主义 ” 的 法共 党员 ，因此不为 当 时 的 法 共 领 导 所 容 ，被 视 为 “异 端 ”。后来法共也公开批判斯大林 了 ，但 是 他 的 “异端 ” 帽子却没有因此被摘掉。 就在这次见面的两三年后，也 就 是 1 9 8 0 年的某一天，忽然听说他 把 年 长 八 岁 的 妻 子 埃 莱 娜 硬 是 用 双 手 掐 死 了 ！这 消 息 不 免 使 我 愕 然 ， 哲 学 家 与 “杀人犯 ” 怎 么 连 得 起 来 ！后来查出他当时是精神病发作时 干出来的，所 以 法 院 宣 布 “不予起诉 ”，阿尔都塞随即被送进医院。 1 9 9 1 年 我 去 巴 黎 ，住 在 十 四 区 的 P L M 旅 馆 ，那条街虽然比不上

繁 华 的 街 衢 ，倒 也 车 水 马 龙 ，不料在旅馆背后竟有一条非常宁静而整 洁的小街。那里有一片别墅般的园子，透过紧闭着的镂花铁门可以看 得见园内的两排高高的杨树和一条长可二百米的小路，笔直地通向一 座古朴 的小 楼 。时 值 初 冬 ，落叶 散落在地上，略嫌几分凄清。这就是 圣 安 娜 精神 病院 ，阿尔都塞生前不止一次住进这里。据 说 ，福柯等人 也住过。（ 怪 事 ！为 什 么 这 些 个 “思想家”心理上都有点毛病。） 阿 尔 都 塞 对 于 “不予起诉 ” 并没有觉得丝毫宽慰，因为这反而剥 夺了他辩白的机会。他对妻子的感情十分复杂，既有爱恋，又有敬畏。 二 人 性 格 相 左 ，谁 也 容 不 得 谁 ，相互折磨。阿尔都塞曾移情别恋，但 都 不 成 功 ；曾 一 度 分 居 ，又 彼 此 想 着 对 方 。他 事 后 自 述 ，那 天 清 晨 ， 埃 莱 娜 还在 熟睡 ，他照 常去抚慰她，不 知 怎 地 ，他那双手在妻子的颈 部由抚 摸转为渐渐勒紧，他 猛然清醒过来，发现妻子已经咽了气。他 惊恐万状，大 叫 ：“我勒死了埃莱娜！” 阿 尔 都 塞 从 1 9 8 5 年 幵 始 ，在精神极度疲惫和痛苦中，着手写这部 把 自 己 的 一 生 和 盘 托 出 的 自 传 体 “忏悔录 ”。他 在 “卷头语 ” 中说，假 如 要 受 审 ，这 本 书 就 是 他 在 法 庭 上 的 陈 述 词 。 由 于 “不 予 起 诉 ”，他 乂不愿意把自己包藏起来，所以决意把自己展示在世人面前。我想埋 在心底的痛楚是最难受的，这大概就是写这本书的用意。我匆匆看过， 决定推荐给一家出版社，并邀请我的老友、北京大学教授蔡鸿滨先生 做这本书的译者。

常 说 ，人活一辈子真不容易；而 了 解 一 个 人 ，特别是他为什么做 出有悖常情常理的事来，则更不容易。阿尔都塞是哲学家，照理脑子 该当比常人更清醒而健壮，然 而 他 却 “清醒 ” 到了违 反理 性 、精神不 正常的程度。他的童年和少年是在极为扭曲的家庭环境中度过的。 父 亲 像个 暴君 ，性 情 暴 躁 而 乖 戾 ，对待妻子和儿子十分粗鲁。母亲是个 慈爱贤惠的传统女子，心里一直想念着死去的前夫— — 父—

阿尔都塞的叔

所 以 便 用 前 夫 的 名 字 “路 易 ” 作 了 儿 子的 名字 ，母 亲 爱 他 ，实

是 交 叠 着 对 两 个 人 的 爱 。 因 此 ，阿 尔 都 塞 自 幼 养 成 了 “俄狄浦斯情 结 ”，性格十分内向而又怪癖。 这种根深蒂固的心理病态影响了他的一生。步人社会后脑子里又 充进了太多的相互冲突的思想和信仰，绞在一起，不能自拔。 巴 黎 高 等 师 范 学 校 是 哲 学 家 的 “摇 篮 ”，2 0 世纪不少稀奇古怪的 新思想多出于此。阿尔都塞在这里接受了系统的古典哲学教育，结识 了从尼采到胡塞尔的哲学，结 交 了 拉 康 、康 吉 兰 、 巴特、福柯等与他 差 不 多 同 期 的 “新思潮 ” 学 者 。他的家庭是传统的天主教家庭，在青 年时期本来对教义笃信不疑。第二次世界大战初应征入伍，立马被德 军俘获，在德国关了四年。战 后 ，认 识 了 参 加 “抵抗运动 ” 的埃莱娜， 被 “爱情之箭 ” 射 中 。正 是 在 这 时 ，在 阿 尔 都 塞 的 “天主教脑壳”里 随着爱情渗进了 “马 克 思 主 义 ”。那 时 的 法 国 知 识 分 子 普 遍 “左 倾 ”， 对于青年阿尔都塞，基督教义和马克思主义有如鱼与熊掌。后来舍一 取 一 ，索性加入了法国共产党。 然而他很快地便发觉有些事不大对味儿。他是最早对于法共领导 惟斯大林马首是瞻持怀疑和反对意见的人。例 如 ，他发现当时相当于 “共产国际 ” 的 “欧洲共产党工人党九国情报局 ” 派来的代表、一个捷

克籍小青年居然颐指气使地对法共领导发号施令，连多列士总书记等 人也不得不敬让他三分。 他因对 许多 事 不解 而苦 恼 ：哲 学 说 到 底 是 政 治 ，可是哲学和政治 在 现 实 中 偏 偏 总 是 “两张皮 ”。于 是 他 下 决 心 要 钻 进 马 克 思 的 “内心世 界 ” 里 去观 察 马 克 思 在 观 察 外 部 世 界 时 的 “内心体验”。 由此他成了所

谓 “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 ”，并 以 《保卫马克思》、《读 〈 资本论〉 》 等书名于世。阿 尔都 塞时 而清 醒 ，时而 精 神 恍 惚 ；清醒时钻 哲学 ，迷 糊时住精神病院。我跟他见面的时候，自然是他神智清醒的时候。 看 完 这 本 《来日方长》，我的一个很突出的感想就是，人是需要学 会 “忏悔 ” 的。“忏悔 ” 就是勇于如实地剖析自己。同时对于别人真诚 的 自 责 ，也 不 要 苛 责 ，因为谁都难免有自己的一段不是人人都能理解 的 “非常时期 ”。阿尔都塞写完这本书之后，肯定心情轻松了许多，平 静了许多。他写道 ：

生 活 ，尽管 坎 坷 ，仍然能够是美好的。 我 已 经六 十七 岁了 ； 虽然青春不再，但是在感觉上，我还是我…… 不管烦心的事是否 即将过去，我自觉永远年轻。

他好像完成了一件令人心衰力竭的工程，释然地长出一口气：“是 的 ，毕竟来日方长！” 果 然 ，他获得解脱后立即又投入紧张的哲学工作。不过他的身体 己坏到了极点，还动了一次食道切除手术。 以 病 废 之 身 写 了 《偶然的 唯物主义》、《哲学家马基雅维利》等文字。生前出版的最后一本书是 关 于 哲 学 与 政 治 的 关 系 的 谈 话 录 。他 于 1 9 9 0 年以心脏病突发撒手人 寰 ，时 年 七 十 二 岁 。 自 从 他 勒 死埃 莱娜 后，报 刊 评 论 一 直 包 围 着 他 。 其 中 一 家 报 纸 用 《疯 癫 ，共产主义，爱情》的大字标题评述他的一生， 意思是哲学家的脑子乱了套，以致用爱抚的手杀害了最亲近的人。 他 死 后 ，他 的 外 甥 弗 朗 索 瓦 • 鲍 达 埃 尔 把 他 的 全 部 私 人 档 案 ，连 同大量未定稿，悉 数 捐 赠 给 “当代出版纪念研究所 ”。1992 年 4 月 ，《来 日方长》首版问世了；同年秋季，“阿尔都塞之友协会 ” 成立。 阿 尔 都 塞 生 命 的 最 后 五 年 可 能 是 他 一 生 中 “心 理障碍”最少的时 期 ；但 是 ，他解脱了，死神却逼近了。

1 9 9 9 年 5 月于京中芳古园陋室

路 易 • 阿 尔 都 塞 于 1 9 9 0 年 1 0 月 22 n 去世。 1 9 9 1 年 7 月 ，他的档 案资料被移交当代出版纪念研究所（ I M E C )，由该所负责确保这一文 库的科学整理和出版事宜。本卷所刊行的两个自传性文本至此得以重 见天日，它们曾被细心地保存在这些档案中。 这 两 个 文 本 的 撰 写 相 隔 十 年 时 间 。在 这 十 年 的 中 间 ， 1 9 8 0 年 11 月 1 6 日，路 易 • 阿尔都塞的命运在一个不可思议的悲剧性事件中倾覆， 他在巴黎尤里姆街高等师范学校的公寓里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埃莱娜。 路 易 _ 阿 尔 都 塞 的 外 甥 、他 惟 一 的 继 承 人 弗 朗 索 瓦 •鲍达埃尔读 了 这 两 部 自 传 ---- 它 们 的 存 在 ，尤 其 就 《来 日 方 长 》 [L ’avenir dure lo n g te m p s ) 而 言 ，当 时 几 乎 成 了 一 个 神 话 —

便 决 定 予 以 出 版 ，作

为将阿尔都塞文库（ le Fonds Althusser) 中 重 新 发现 的众 多 未刊 稿纳 入遗著出版的首卷。除去这两个文本之外，这一出版工作还包括他在 1 9 4 0 年 到 1 9 4 5 年 间 被 关 在 德 国 的 战 俘 集 中 营 时 写 下 的 《战 俘 日 记 》

① 在 1994 年 版 增 订 本 （ 袖 珍 本）中，法文版编者对该序作了大幅修改和扩写， 又在2007年 再 版 （ 斯多克出版社）中 弁 以 “告读者 ” 一 文，这些改动主要与 增订内容及其背換有关。 由于版权限制，中文版据丨9 9 2 年第一版译出，虽在 正文及注释中吸收丫新版的校勘成果，但暂不考虑增订的 “资料” 部分，只以 附 录 形 式 将 增 订 的 “年表 ” 和 “考订性索引 ” 两部分译出，以殮读者。因此， 本 编 者 序 也 保 持 1992 年版原貌。（本书以下全部注释中，以 ① ② @ ……标记 者 ，均为中文版译、校者注。以 * 标记，为原编者注。）

{Journal de captivité), 然后是一卷更严格意义上的哲学作品，最后还 有全部的（ 政 治 、文学 … … ）杂文以及书信 J 为 了 准 备 这 次 出 版 工 作 ，我 们 曾 经 从 路 易 •阿尔都塞的朋友们那 里搜集了好几种时有分歧的证词，他们都在某一时刻了解或接触过这 些手 稿 的 历 史 ，其中有的还在作者撰写的某一阶段全部或部分地阅读 过原稿 。我 们 也 曾 经 汇 集 了 所 有 种 类 的 文 献 资 料 （ 记 事 本 、笔 记 、剪 报 、书信 … … ），它们在档案中往往很分散，但可以作为线索，甚至作 为证据或参考，以 说 明 路 易 • 阿 尔 都 塞 所 使 用 的 “原始材料”。为这次 出版工作所准备的全部案卷，其中当然包括手稿本身，以及不同的版 本 或 附 件 ，都 可 以 供人 查阅 ，这样就便于专业研究者去考察这些自传

①由斯多克出版社（ Édition Stock) 和当代出版纪念研究所（ 1MEC)合作的“ 路 易 •阿 尔 都 塞 遗 著 出 版 （ Édition posthume d ’ œuvres de Louis A 丨 thusser)” 计划 已推出 6 卷 ，依次为： 《来日方长，外 一 种 〈 事实〉 )）(L'avertir dure longtemps % suivi de Les faits ), 1 9 9 2 , 增订版 ，1994 (袖珍本 >/2007 。 《战 俘 日 记 ：X A 集 中 营 ，1 9 4 0 1 9 4 5 》 (Journal de captivité. Stalag X A , 1940-1945), 1992。 《 精神分析论集：弗洛伊德与拉康》[Écrits sur lapsychanalyse. Freud et Lacan )， 1993。 《哲学与政治文集》 (Écrits philosophiques et politiques、、第 1 卷 ，1994。 《哲学与政治文集》 (Écrits philosophiques et politiques、， 第 2 卷 ，1995。 《致弗兰卡的信 ，1961 — 1973》 (Lettres à Frcmca，1961-1973), 1998。 此外，交由其他出版社已出版的阿尔都塞遗著有： 《论 哲 学 ：与 费 尔 南 达 纳 瓦 罗 的 对 话 与 通 信 ，外 一 种 〈哲 学 的 改 造 〉 》 (Sur la philosophie. Entretiens et correspondence avec Fernanda Navarro, suivis de La Transformation de la philosophie), Gallimard, 1994 。 《论再生产 》 (Sur ia reproduction)、 PUF, 1995。 《精神分析与人文科学：两个讲座 ，1963 — 1 % 4 》 (Psychanalyse et sciences humainest deux conférences, 1963-1964) ^ Le Livre de Poche, 1996。 《马基雅维利的孤独及其他》 {La Solitude de Machiavel, et autres essays), PUF, 1998c 《政 治 与 历 史 ：从 马 基 雅 维 利 到 马 克 思 ，髙 等 师 范 学 校 讲 义 ，1955— 1972» (Politique et Histoire. D e Machiavel à M a r x , Cours à /'École normale supérieure, 1955-1972), Seuil, 2006 。 《致埃莱娜的信》 (Lettres à Hélène、，Grasset 和 Fasquelle, 20110 《论卢梭讲义 》 (C ours S u r Rousseau ) ，Le Temps des Cerises, 2012o

的产生过程。因 此 ，我 们 在 这 里 只 限 F 指出与文本历史有关并可以说 明这次出版工作的主要背景资料、手 稿 的具 体特 点，以及在整理时所 采 取 的 标 准 ，既 然 我 们 知 道 ，有 关 撰 写 过 程 的 种 种 细 节 将 在 路 易 •阿 尔都塞传记的第二卷中得到详尽的记述和分析 \

对迄今已搜集到的各种文献和证词进行分析，可以肯定地提出以 下 几点 看法 ：即便作者早有作自传的打算，但 是 撰 写 《来日方长》 的 缘 起 ，却 是 由 于 在 1 9 8 5 年 3 月 1 4 日 《世 界 报 》上 读 到 了 克 洛 德 •萨 罗特（ Claude Sarraute) 的 一 篇 短 评 ，题 为 “小 饥 ” （ Petite F a i m )。这 篇文章主要是讲日本人佐川一政将一个年轻的荷兰女子杀害后食肉， 以及他在一本书里叙述自己的罪行，这本书后来在日本大受欢迎，而 他本人先是得到不予起诉的处理，并在法国的一家精神病院短期逗留， 然后就被遣送回国了。克 洛 德 • 萨罗特的文章还顺 便 提及 其他 一 些“案 例 ”：“……我们一旦在媒体中见到某个显赫的名字卷进了一场大有看 头 的 诉 讼 ，阿 尔都 塞 啦，奥尔良的蒂博啦，就会借机大作文章。至于 受害者呢？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名 人 嘛 ，竟是罪犯 … …” 这 篇 短 评 发 表 后 ，路 易 •阿 尔 都 塞 的 好 几 个 朋 友 劝 说 他 向 报 社 提 出抗议，反 对 报 上 提 及 “大有看头的诉讼”。不过他赞同另一些朋友的 意 见 ，他 们 在 批 评 这 种 做 法 的 同 时 ，也 认 为 克 洛 德 •萨 罗 特 以 某 种 方 式指出了一个关键性的、对 他 来 说 是 戏 剧 性 的 要 点 ：事 实 上 ，正因为 “有 幸 得 到 ” 不 予 起 诉 的 处 理 ，他 在 “诉 讼 ” 中 并不 在场 。 1 9 8 5 年 3

月 1 9 日，他给最亲近的朋友之一多米尼克 • 勒 古 （ Dominique Lecourt) 写信说 —

但这封信并没有寄给后者— —

，如不事先就自己身上发生

的 事情做出解释，他 是 不 可 能 “在公共舞台上重新露面 ” 的 ，也就是 说 ，他 要 通 过 写 “… … 自传之类的东西，[自己]°来解释这场悲剧，以

*

见 扬 • 穆 利 耶 • 布 唐 ：《路 易 • 阿尔都塞传》 第 1 卷 ，Grasset，1992。—

原编者注，下略

① 方 括 号 内 为 原 编 者 所 加 文 字 ，下同。

Althusser, une biographie)，

及警察局、司 法 部 门 和 医 院 对 它 的 ‘ 处 理 ’，当然还有它发生的根源”。 对写作自传的考虑肯定不是什么新鲜事：例 如 1 9 8 2 年 ，在经历了因杀 妻事件而导致的第一次禁闭之后，他 就 已 经 写 过 一 篇 关 于 “相遇的唯 物主义 ” 的理论文本，开头是这样说的：“我是在经历了三年的严酷考 验 之 后 ，于 1 9 8 2 年 1 0 月 开 始 写 这 本 书 的 ，也许有朝一日我会讲述这 段 历 史 ，谁 知 道 呢 ，兴许它还能够说明一些别的事情，既能说明当时 的环境，又 能 说 明 我 所 忍 受 的 一 切 （ 如精神病学，等 等 ） 。因为 ， 1980 年 1 1 月 ，我在一次无法预料的精神错乱剧烈发作的过程中勒死了我的 妻 子 ，而她是我在这世上的一切。她是 那 么 爱 我 ，以至于不能生活下 去 的 话 ，就 情 愿 一 死 ，大 概 我 在 精 神 错 乱 和 无 意 识 中 给 她 ‘帮 了 忙 ’， 她也没有抗拒，结果就死了。”接下来的文本就一直在进行哲学和政治 方面的论述，没有再重提最初关于自传的暗示。 1 9 8 5 年 3 月 ，路 易 •阿尔都塞这一次决定要以他的观点来讲述这

段 “历 史 ”，他给 好 几个 国外 的 朋友 写了 信 ，请 他 们 给 他 寄 来 1 9 8 0 年 1 1 月以后在他们国家报纸上发表的有关他的情况的所有剪报。对法国

报纸他也采取了同样的做法，或是收集或是请朋友为他提供了大量的 资 料 ，有关于不予起诉的司法问题的，关 于 1 8 3 8 年 刑 法 典 第 6 4 条 的 ， 还有关于精神病学鉴定问题的。他还要求一些亲近的人把他们这几年 来 的 “日记” 拿 给他看，或是给他讲述发生的事件，对其中有些方面， 他已经丧失记忆了。他向他的精神病科医生和精神分析师询问自己接 有时他还把他们的说明和解 受 过 哪 些 治 疗 ，又 不 得 不 服 用 哪 些 药 物 （ 释 重 新 打 字 “誊 清 ”）。他在活页纸或记事本上记下了一整套事实、事 件 、谈 话 、感 想 、引 文 和 只 言片 语，总 之 是 各 种 线 索 ，不管是只涉及 事 实 或 个 人 的 ，还是涉及政治或精神分析的。他的档案保留了为撰写 《来日方长》而进行的全部整合工作的痕迹。 根 据种 种可 能 看来 ，这一文本的撰写本身和打字只用了几个星期 的时间，也 就 是 从 1 9 8 5 年 3 月 的 最 后几 天到 4 月 底 或 5 月初。5 月 11 日，他 把 一 份 大 概 是 完 整 的 手 稿 交 给 米 歇 尔 • 卢 瓦 （Michelle Loi ) 阅 读 ，而 5 月 3 0 日，他 又 把 一 篇 题 为 “怎么办？ ” （ Q u e faire? ) 的理

论文本打字成稿。在第二页上，他便提及刚刚写完的自传：“我将牢记 马 基雅维利的一条首要的基本原则，在 我 的 小 书 《来日方长》 里 ，我 对这条原则作了详尽的评论。 … …” 所 谓 “小 ” 只是 套 话 而 已 ，因为 这 个 文 本 有 近 三 百 页 的 篇 幅 ，就 我 们 所 知 ，是 路 易 •阿 尔 都 塞 写 的 最 长的手稿，而他迄今所出版的作品都是分成小册子或是辑成文集的 。6 月 1 5 日，由于深受轻躁症之苦，他再次到苏瓦西住院。 这 似 乎 就 是 撰 写 《来日方长》 的日程表— —

这个日程表与文本正

文中提到 的几 件事 实 或事 件的 日期 完 全相 符（ 例 如 ：“四年前，在莫鲁 瓦 政府 时期 ”，见 第 [37]①页，或 “仅 仅 六 个 月 前 ，也 就 是 1 9 8 4 年 10 月 ”，见 第 [150] 页 ，或 “我 已 经 六 十 七 岁 了 ”，见 第 [316] 页 ）。后来 的修改看来都是次要的。 曾经读过这份手稿全文或重要部分的，只 限 于 几 位亲 近 的人 ，其 中主要有斯坦尼斯拉斯 • 勃 勒 东 （ Stanislas Breton) 、米 歇 尔 • 卢 瓦 、桑 德 拉 •萨 洛 蒙 （ Sandra Salomon) 、波 莱 特 • 塔 伊 埃 伯 （ Paulette Taïeb)、 安 德 烈 •托 塞 尔 （ André Tosel)、埃 莱 娜 • 特 鲁 瓦 西 埃 （ Hélène Troizier) 和 克 洛 迪 娜 •诺 尔 曼 （ Claudine N o r m a n d ) 。另 一 方 面 ，我们还知道他 曾多次当着几位出版商的面提到有这份手稿，同时向他们表示希望看 到它出版，不过并没有给他们看过手稿，或至少从未让他们看到全貌。 因 而 一 切 都 表 明 ，路 易 • 阿 尔 都 塞 采 取 了 极 为 谨 慎 的 态 度 ，不使这份 手 稿 “流传 ”，这与他通常对待自己文本的习惯做法刚好相反。他的一 个朋友安 德烈 •托塞尔说，1986 年 5 月 ， 自己也只是在阿尔都塞的住所， 当着他的面才看过这份手稿，而且没有作任何笔记。 最 后 我 们 再 补 充 一 点 ，为 了 撰 写 《来 日 方 长 》，特别 是开头的几 章 ，路 易 • 阿尔都塞显然充分借鉴了他的题为《事实》 U e s f a i t s ) 的第 一部自传，他 曾 保 存 着 《事实》的两份非常相似的稿本。 我 们 把 《事 实 》放 在 本 卷 第 二 部 分 发 表 ，这 个 文 本 写 于 1 9 7 6 年

① 序 中 提 及 的 1992 年第一版页码，均在方括号内改为 2 0 0 7 年增订版页码，以对 应于本书正文边码。

(在 首 页 上 标 有 年 份 ），很 有可 能 是在 这一 年的 下 半年 。路 易 •阿 尔 都

塞 曾 把 它 推 荐 给 雷 吉 斯 •德 布 雷 （ Régis D e b m y ) ，并 提 交 了 文 本 ，后 者 打 算 在 一 本 新 杂 志 《会好》 (Ça ira)的第二期发表它，这本杂志在 1 9 7 6 年 1 月出过 一个 试 刊号 ，却最终未能问世。路 易 •阿 尔 都 塞 的 这

个 自 传 ，尽管好几个与他亲近的人都了解其内容，至今也同样完全没 有发表过。

《来日方长》原 稿 的 式 样 为 A 4 规 格 纸 页 ，共三百二十三页，纸张 为绿色或白色，其中十多页印有高等师范学校笺头。它们大部分都是 数 “页 ” 合 成 一 沓 ，夹 住 并 编 号 ，一般与分章相一致。除去几页是完 全 手 写 的 之 外 ，所 有 的 纸 页 都 是 路 易 • 阿尔都塞本人— — 的习惯 — 字—

按照他自己

直接打字的。但 似 乎告读者页是个例外，这一张原来的打

放入手稿中 —

和 最 后 的 定 稿 都 是 由 波 莱 特 _塔伊埃伯在另一

台打字机上完成的。 书名页是手写的，路 易 • 阿 尔 都 塞 写 了 《来日方长》，还有一个划掉 的副标题：《一个杀人凶手的短暂历史》 (Brève histoire d'un meurtrier)， 另外还有一个标题：《一夜黎明》 （ ZVwwe/îwz7/’ crwte)，也被划掉，这个 标题和最初想要写作导言的尝试相一致，这篇导言还存有前九页打字 稿 ，是在一句话中间停下来的。① 《来日方长》 的打字稿中，在许多页的行间或白边上，有时是在纸 页的背面，写有各式各样的修改和添加的文字。当这些更改的地方使 手 稿变得过分难以辨认时，路 易 • 阿 尔 都 塞 就 会 重 新 打 字 ，而在新打 的纸页上又有新的修改。他在一个单另的卷宗夹里保存着修改过的前 七 十一 页初 稿 ，其 中 不 包 括 告 读 者 和 讲 述 杀 妻 经 过 的 开 头 两 页 （ 第一 章） 。我 们 由 此 可 以 考 察 两 份 打 字 稿 之 间 种 种 （ 属 于 细 枝 末 节 ）的异 文 ，但 除 去 这 部 分 例 外 ，在 路 易 •阿 尔 都 塞 的 档 案 里 就 只 有 该 文 本 的 惟一一份原稿了。

① 这 篇 导 言 后 来 以 “一夜黎明” 为 题 收入 增订 版 “资料” 部分。

还 应 该 补 充 一 点 ，就 是 路 易 _阿尔都塞有时在手稿纸页中间夹进 一小张带有髙等师范学校笺头的白纸，标明所指页码上的一个问题或 批 注 ，一 般 都 写 得 简明 扼 要，表明以后他还想重新考虑相关语句或阐 述 。在其他好几个地方，也在页边上画有记号，通常是用绒嘴笔画的， 指明原文不尽如人意，他打算修改。 这 份 手 稿 也 告诉 我们 ，作者曾设想过好几种不同的编排文本的办 法 ，甚至有四种编页码的方案，这 尤其 影 响到 第二 部 分，可是我们已 经 不 能 完 全 复 原 由 于 多 种 编 页 所 形 成 的 不 同 版 本 了 。不 过 这 份 手 稿 ， 正如我们所发现并在这里发表的那样，是作者按各章的连贯顺序排列， 并用罗马数字编号的①（ 原稿开头出现了一点无关紧要的疏忽，所以我 们实际编到二十二章，而非二 十一 章 ，这样就和最终状态的手稿中从 1 到 2 7 6 的 编 页 相 一 致 了 ，但 还 不 算 有 些 页 面 前 后 颠 倒 的 情 况 ，以及

好几处添加的文字，作者对这些地方通常都留有明确的说明） 。本次出 版工作所保留的就是这个版本。 最 后 要 提 到 的 是 ，在 这 次 出 版 的 《来日方长》 中，没有出现标题 为 “马 基雅 维利 ” 和 “斯 宾 诺 莎 ” 的 两 章 ，这 是 路 易 •阿 尔 都 塞 最 后 撤 掉 的 ，而 用 以 代 替 它 们 的 “概 要 ” 形 式 则 出 现 在 本 书 的 第 [248] 到 [253] 页 ：专门对法国左派的前途和共产党的状况进行政治分析的一章

最后部分 '

也是同样的情况（ 本书第十九章 )。看来路易■阿尔都塞是

想 要 把 这 些 页 的 文 字 用 于 另 一 本 著 作 《真正的唯物主义传统》。但 是 ， 除去放在带有这个标题的卷宗夹内总共六十一页的三章文字之外，关 于这部未完成著作的计划，就 再 没有 其他更确切的材料了；这些页的 文字或许留待以后发表，尤其是关于马基雅维利和斯宾诺莎的两章 。° 总 之 ，我 们 决 定 发 表 《来日方长》这 一 文 本 ，几乎没有说明不同

从 “但是在谈到马克思本身之前 ……” 到 “……我认为我们还没有完全穷尽这 种前无古人、不幸也是后无来者的思想。” * * 在 “…… 因为总会有人要趁机攻击它的” （ 第 [275] 页）之后。 ①中译本改为汉字编号。 *

② 这 三 章 后 来 收 入 增 订 版 “资料” 部分。

稿 本 的 异 文 ，除了少数在页边上手写的添加文字，而作者又没有给出 必 要 的 衔 接 ，这时 我 们才会加以注明，让研究者去查阅准备案卷和手 稿。至 于 其 余 的 情 况 ，如 果 路 易 •阿 尔 都 塞 留 下 了 非 常 明 确 的 编 辑 说 明 （ 着重线、段落调换、插入添加文字等），全部按作者要求处理，只 是 在时间的一致性、标点符号和提及的人名是否准确方面，由编者作 了 一 些 小 小 的 一 般 性 校 正 。事 实 或 日 期 方 面 的 错 误 ，则保留原样未 动'

如 果 要 对 它 们 加 以 “核查 ”，读者可以参阅同时出版的作者传记。

不过在有些地方加进一个词或短语，用 方 括 号 标 出 ，对于使文本更易 阅读而言，看来也是必要的。 至 于 《事实》的手稿，全部都是打字的，修改和添加的文字很少， 因 此 不 同 稿 本 的 异 文 微 乎 其 微 ，主 要 涉 及 的 是 最 初 几 段 的 顺 序 问 题 。 路 易 * 阿 尔都 塞 在 档 案 里 只 保 留 了 手 稿 的 两 个 复 印 本 ，相当于彼此非 常接近的先后两个稿本。 这 里发 表的 就是 第 二稿 ，不过显然这个文本以前已经写过一次或 好几次了，因 为 在 1976 年夏季给桑德拉 •萨洛蒙的一封信里，路易•阿 尔 都 塞 曾 向 她 宣 布 ：“我 可 能 要 … … 重 写 我 的 《自传》 了，我要大大 扩 充 实 际的 回忆 ，以 及 其 他 想 像 （ 我与约翰二十三世、与戴高乐的会 面 ），尤其要对自己讲述的事情进行分析，然后我再把所有材料都放在 附录里。你同意我的想法吗？这将是一种内外 兼顾 的 策略 ，使我可以 插进去一些有点儿意思的东西 … … ”

编者决定不用所谓说明性的注释来淹没这两部自传，因 此 ，除了 极少数字面含义本身受到影响的地方，基本上维持其原貌。和 让 - 雅 克 • 卢 梭 的 《忏 悔 录 》 或 雷 斯 红 衣 主 教 的 《回忆录》一 样 ，它们也不 应该当作传记来读。在 《来日方长》 的一份最初的前言提纲— — “两句话 ”— —

题为

中，路 易 • 阿尔都塞曾明确指出，他不打算如实描述自

己童年时代的情景，抑 或他的家庭成员的现状，而只想再现他是怎样

①日期错误在增订版中得到了校正（ 用方括号 [ ] 标出），中译本也加以吸收。

逐 渐 变 得 不 安 起 来 的 ：“我 谈 论 他 们 ，只 是 依 据 我 对 他 们 的 感 觉 、感 受 ，因为我完全明白，正如在心理的一切感知中那样，不管他们会是 什么样子，总是已经被投注在我的焦虑所产生的幻想的投射中了 。” 因 此 ，这 确 是他 所整合的自己的情感、 自己的幻想的历史。我们 处在幻想之中，幻想这个词是在蒙田时代仍然具有的那种强烈意义上 说 的 ，即在作为错觉，甚至作为幻觉的意义上说的。 “的 确 ，我在回忆 的联想过 程中 ， ” 他 在 《来日方长》里 写 道 ，“自始至终都注意严格遵 循事实 ：当然幻觉也是事实 。” 这一点也把我们引向了这些文本最突出的独特之处。它们被有意 分 配给 两种不同的笔调，《事实》 的笔调是喜剧式的，《来日方长》 则 是 悲 剧 式 的 ，因而不在真伪二元标准的范围之内，但传记恰恰是必须 要划定真与伪的界限的 \ 我们是不是就此便站到了虚构的方面，也就 是站到了囿于文本象征系统的、想像的自我标记的方面呢？在某种意 义 上是 这样 的 ，而且我们掌握的这些手稿具有在不同阶段精雕细刻的 特 点 ，其结果很可能像对所有文学创作那样，在今后赋予文本的内部 批评以优先权。然 而 ，我们也不能把它们当作塞利纳或博尔赫斯的小 说来读 ，这里举出的是阿尔都塞喜欢引用的两位作者。 我们之所以能由这两个文本进入关于幻想、幻 觉 的 写 作 ，是因为 它 们 的 题 材 就 是 疯 狂 ，也 就 是 对 于 这 个 主 体 而 言 的 惟 一 的 可 能 性 ： 作 为 疯 子 ，随 后 作 为 杀 人 凶 手 ，但 又 始 终 作 为 哲 学 家 和 共 产 党 人 的 身份变化。在 这 里 ，我们面对着疯狂的一种不可思议的见证，也就是 说 ，与 那 些 “病 情 学 文 献 ” —

诸 如 弗 洛 伊 德 研 究 过 的 《施雷贝尔

(Schreber) 院长回忆录》，或 是 由 米 歇 尔 • 福 柯 作 序 的 皮埃 尔•里维 埃 (Pierre Rivière) 回 忆 录 （ 《我 ，皮 埃 尔 • 里 维埃 ，杀 死 F 我 的母亲、妹

妹和弟弟％》 ）—

相 反 ，我们从中可以了解到，一位高智能的知识分

关于两部自传较之现实生活的种种错位、笔误与空白的讨论，参见扬•橡利 耶 布 唐 ：《路 易 • 阿尔都塞传》，第 1 卷 ，前引。 ① 原 文 “ m a femme (我的妻子） ”有误，应 为 “m o n frère (我的弟弟） ”。 *

子 、职 业 哲 学 家 ，如何在他的疯狂中生活，在披着精神分析外衣的精 神病机构所给予他的精神病医疗条件中生活。在 此 意 义 上 ，这个自传 的整体 ，连同其固有的、从 《事实》开始 就 存 在 的 核 心 ，确乎构成了 与 米 歇 尔 • 福 柯 《疯 狂 史 》必 不 可少 的相 互关 联 的一 方。作为一个因 不予起诉而在事实上被剥夺了哲学家资格的主体的写作，作 为 “事实 ” 与 “幻想 ” 纠缠不清的混合体，《来日方长》大概也以实验的方式，在 一个有血有肉 的存 在 者身 上，得出了福柯曾经给它指明位置的状态： 介于疯狂和理智之间的摇摆不定。思想 如何 可能背靠疯狂，而又不简 单地沦为它手中的人质，或是对它充满极度的渴望呢？ 一生的历史如 何可能就这样滑进疯狂的深渊，而叙述者又对它达到如此清醒的意识 呢？ 如何想像这样一部作品的作者呢？ “阿尔都塞案例”能够交给医 生 、法 官 ，以及那些在公共思想和私人欲望之间持有正统观念的人们 去支配吗？通过这两部关于他的生活史的文本，他大概已经在自己身 后的命运中避开他们了。 在 此 意 义 上 ，这些自 传文 本理 所 当然 地，还应该承认是无可辩驳 地 ，在路易•阿尔都塞的全部作品中占有一席之地，而且是一个主要的 席 位 。只有阅读 —

其结果不可避免地将是复数的、相互矛盾的 —

才会告诉我们，它们将在这些作品自身方面，以及在对这些作品的看 法 方 面 ，引起多么大的骚动— —

而现在还不可能对这种动荡的意义和

广度作出预断。

奥 利 维 耶 • 科 尔 佩 （Olivier Corpet ) 扬 • 穆 利 耶 • 布 唐 （Yann Moulier Boutang )

我 们 谨 向 所 有 帮 助 我 们 完 成 本 卷 出 版 工 作 的 人 士 致 谢 ，其中首 位 要 感 谢 的 是 路 易 • 阿 尔 都 塞 的 遗 产 继 承 人 弗 朗 索 瓦 • 鲍 达 埃 尔 ，他 决 定 发 表 这 些 文 本 ，并 不 断 地 向 我 们 表 示 其 信 任 。要 感 谢 的 还 有 ： 雷 吉 斯 • 德 布 雷 、桑 德 拉 • 萨 洛 蒙 、波 莱 特 • 塔 伊 埃 伯 、米 歇 尔 •卢

瓦 、多 米 尼 克 • 勒 古 、安 德 烈 • 托 塞 尔 、斯 坦 尼 斯 拉 斯 • 勃 勒 东 、埃 莱 娜 • 特 鲁瓦 西埃 、费 尔 南 达 • 纳 瓦 罗 （ Fernanda Navarro )、加布里埃 尔 •阿 尔 比 亚 克 （ Gabriel Albiac) 、让 - 皮 埃 尔 • 萨 尔 加 （ Jean-Pierre Saïgas)… … 他们为我们提供了各种宝贵的文献资料和证词，使这些文

本的出版工作得以在可能达到的最好条件下付诸实施。然而并不能认 为他们在此负有责任，因为这个责任完全在于我们。我们同样要感谢 在 1 M E C ( 当 代 出 版 纪 念 研 究 所 ）为 我 们 提 供 帮 助 的 合 作 者 们 ，尤其 是 桑 德 琳 • 桑 松 （Sandrine S a m s o n )，她确保了阿尔都塞文库的大部分 整理工作。

来日方长 1985

年

在 我 做 出 那 种 行 为 ，又—

按照很自然的说法— —

有幸得到不予

起诉的裁决之后，我的不甘沉默很可能让人们觉得被冒犯了。 但如果我未曾这样有幸，我就必须出庭受审。而如果我出庭的话， 我就必须答辩。 这本书就是我在那种情况下本该被迫作出的答辩。 而我的全部要 求 ，就是人们允许我答辩。请人们现在允许我做这件原本可能是履行 义务的事。 当然我意识到，我在这里试图作出的答辩，既不符合一场未能举 行 的 庭 审 的 规 定 ，也 不 符 合 庭 辩 时 应 采 取 的 形 式 。 不 过 我 扪 心 自 问 ， 如 果 过 去 和 将 来 ，我永远都不会按照其规定和形式出庭，这是否终究 会 让 我 力 图 要说 的话 ，愈加不能领教公众的评判及其自由呢。无论如 何 ，后者才是我希望的。 想要平息一种内心的不安，只能没完没了地 招致别的不安，这就是我的命运。

33 这件 事 ，我一直保留着完整而准确的记忆，直至其中的细枝末节。 在我饱经磨难之后，它已永远刻在了我的心中— —

那是在两个黑夜之

间 ，一个是我从中醒来的不知哪个黑夜，另一个是我又要进入的黑夜。 我将说明它是何时以及如何发生的：这 就 是那 个杀人的场面，像我经 历过的那样。 蓦 然 间 ，在师范学 校 的公 寓里 ，我穿着睡衣站在我的床前。一道 十一月份的灰暗的阳光 —

这 是 1 6 日，星期天，将 近 早 晨 9 点— —

从

高高的窗户射向左面，照着我的床脚。窗户两边很久以来就挂着陈旧 的帝国式样的红窗帘，由于年深日久已经破损，被太阳晒得焦黄。 在我面前：埃莱娜 0 仰面躺着，她也穿着睡衣。 她的骨盆抵着床沿，双腿随意地垂向地毯。 我紧 挨 她 跪 着 ，俯 向 她 的 身 体 ，正在给她按摩脖子。我经常会默 默 地 给 她 推 拿 ，按 摩 脖 梗 、后背和腰— —

我当战俘时跟一个同伴小克

莱学会了这门技术，他是个职业足球运动员，而且样样在行。 不过这一次，我按摩的是她脖子的正面。我用两个拇指按在她胸 骨 上 部 的肉 窝处 ，然后斜着用一个拇指向右按，一 个 拇 指 向 左 按 ，慢

① 本 书 正 文 中 的 人 名 ，凡 收 入 “考订性索引” 者 ，均不作注，请读者自行参考 ; 其余未收人索引者，则视理解上的需要，酌情加注或不注。

慢地接近耳朵下面较硬的部位。我 的 按 摩 呈 V 字 形 。我感觉前臂的肌 肉非常疲劳：我知 道 ，按摩总是让我的前臂不舒服。 埃莱娜的脸一动不动，神色安详，她睁开的双眼凝视着天花板。 我 蓦 然 间 受 到 惊 吓 ：她的双眼没完没了地凝视着，尤其是有一小 截舌尖停留在牙齿和嘴唇之间，显得异常而又平静。 当 然 ，我 曾 经 见 过 一些 死 人，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被勒死的人的 脸 。然而我知道这是一个被勒死的女人。这怎么可能呢？我站直身子， 大喊起来：我勒死了埃莱娜！ 我 惊 恐 万 状 ，急 忙 拼 命 地奔 跑起 来 ，穿 过 公 寓 ，冲下带铁栏杆的 小 台 阶 ，这台阶通向有着大栅栏门的前院。我一直 奔向 医 务室 ，我知 道 在那里能找到艾蒂安大夫，他就住在二楼。我没 碰到 任 何人 ，因为 是 星 期 天 ，高师有一半 是空 着 的，而且人们还在睡觉。我三步两步爬 上医生住处的楼梯，嘴里一直喊着：“我勒死了埃莱娜！” 我猛烈 敲打医生的房门，他也 穿 着 睡 衣 ，终于神情迷茫地给我开 了门。我不住地喊着我勒死了埃莱娜。我拽着医生的睡衣领子，叫他 火速去看她，否则我就放火烧了高师。艾蒂安不相信我的话，说 “这 不可能”。 我们急忙 又跑 下楼 来，这时我们俩都来到了埃莱娜面前。她那双 眼睛始终凝视着，在牙齿和嘴唇之间露着一点点舌头。艾蒂安给她作 了听诊：“没办法了，太晚了。” 我 就 说 ：“难道救不活了吗？ ”—

“不

行了 。” 这 中 间 ，艾蒂 安要求离开几分钟，留下我独自一人。后来我才明 白他大概是去打电话了，给 校 长 、医院、派出 所 什 么 的 ，谁知道呢？ 我等待着，没完没了地发抖。 长 长的、破成碎片的红窗帘在窗户两边耷拉着，其中右边的那幅 紧贴着床脚。我仿佛又看到了我们的朋友雅克 • 马 丁 ，[1963 年 ] 月

① 方 括 号 里 的 文 字 系 根 据 1994 年 版 （ 2 0 0 7 年再版）增订 本的 编者校勘改正 （ 下 同），第 一 版 为 “1964 年”。

的一天，他被发现死在十六区的那间小屋里，躺在床上已经好几天了 胸前放着一枝长长的、鲜 红的 玫 瑰。对于二十年来一直爱着他的我们 两人来说，这是传递了一个无声的信息 — 一

为了纪念贝洛扬尼斯— —

，

个来自冥界的信息。于是我从高处的红窗帘上抓过一小绺扯破的下

摆 ，没 有 弄 断 ，一直把 它拉 到 埃莱 娜胸 前 ，从右肩凸出的部位直到左 边的乳房，斜搭在那里。 艾蒂安又回来了。这时一切都变得混乱起来。好像他给我打了一 针 ，我跟他又走过我的书房，我 看 见 有 个 人 （ 我 不 知 道 是 谁 ）在那里 取走我从高师图书馆借的书。艾蒂安提到医院。我堕人了黑夜。不知 道什么时候，我 才 在 圣 安 娜 ① “醒来”。

① 少 数 地 名 亦 可 见 “考订性索引”。

请 读者 原谅 我 。这 本 小 书 ，我首先是为我的朋友们写的，如果可 能的话，也是为我自己。大家很快就会明白我的理由。 在悲剧过去之 后很 久 ，我 才 知 道 我 的 两 位 亲 近 的 人 （ 他们大概不 是 仅 有 的 两 位 ）曾 经 希 望 我 不 要 得 到 不 予 起 诉 的 裁 决 —

这个裁决

认 可 了 在 埃 莱 娜 死 后 的 那 个 星 期 里 ，在 圣 安 娜 进 行 的 三 项 法 医 学 鉴 定—

他们希望我在重罪法庭出庭。可惜这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由于病情严重（ 精神错乱、梦幻谵妄），我无法经受在公开审理程

序 中 出 庭 。预审法官 来访 ，也没能从我嘴里掏出一句话。另 外 ，根据 警 察 局 长的 命令 ，我被 强 制受 到监 护 ，不再拥有自由和公民权。我被 剥 夺 了 一 切 选 择 ，实际上是被卷入了一套我无法逃避的官方程序，对 此我只有服从。 这 套程 序有 其 明显 的好 处 ：它可以保护被判定不能对自己行为负 责的被告。但它也隐藏着一些很可怕的弊病，而这是鲜为人知的。 的 确 ，在 经历 过如 此漫长的考验之后，我突然发现自己是多么理 解 我 的 那 些 女 友 啊 ！我说 到考 验 的时 候，指的不仅是我在被禁闭时的 经 历 ，而且是在那之后的经历。此 外 ，如果我现在不亲自而且公开地 站出来说出自己的证词的话，那么还将包括我在有生之年被迫要经历 的 一 切 ，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到目前为止 有多 少 人，出于最好或最 坏 的 感 受 ，担 着 风 险 代 我 说 话 ，或 替 我 三 缄 其 U ! 不 予 起 诉 的 命 运 ，

实际上就是沉默的墓碑。 1 9 8 1 年 2 月出于对我宽待而宣布的这项不予起诉的命令，实际上

可 以 归 结 到 1 8 3 8 年 版 刑 事 诉 讼 法 典 中 著 名 的 第 六 十 四 条 ：尽管有过 三 十 二 次 想 要 改 革 的 尝 试 ，但 都 不 了 了 之 ，所 以 这 一 条 款 始 终 有 效 。 四年前，在莫鲁瓦政府时期，一个委员会再次审理了这个棘 f •的问题 ， 它触及了 行政 、司法和刑事的一整套权力机器，而后者又是同有关禁 闭的知识、实践和精神病学意识形态结合在一起的。这个委员会没有 再开会。看来它也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 实际上 ， 自 1 8 3 8 年 起 ，刑法典就区别了两种相反的状态：一是罪 犯 在 “疯 癫 ”状 态 或 “因强迫”而犯下其罪行的非责任状态，二是任 何 所 谓 “正常 ” 人都可以被认定的、完全的责任状态。 责任状态开辟了通向常规程序的道路：在 重 罪 法 庭 出 庭 ，有对立 的 各 方 参 加 的 公 开 辩 论 ，其 中 包 括 以 社 会 利 益 名 义 说 话 的 检 察 官 ' 证 人 、公开表达意见的控辩双方律师，以及自己对事实作出个人解释 的被告。具有公开性的整个这套程序的结束，是由陪审员进行秘密审 议 ，他们公开表态赞成宣告无罪或是判处监禁，于是得到确认的罪犯 便要遭受确定期限的牢狱之苦，他 在 那 里 被 “认 为 ”应该向社会偿还 债 务 ，从 而 “洗刷 ” 自己的罪行。 相 反 ，法律上合法的非责任状态中断了在重罪法庭公开对审的出 庭程序 。它事先就直接决定把杀人凶手禁闭在精神病院。这时罪犯同 30

样 “不能再危害 ” 社 会 了 ，但 在一段不确定的时间里，他被认为应该 接 受 其 “精神病 ” 状态所必需的精神病学治疗。 如果在公开审判之后，杀人者被宣告无罪，他就可以昂首挺胸地 回家去了（ 至 少 原 则上 如此 ：因为舆论可能见他被宣告无罪而愤愤不 平 ，而他也可能感受到这一点。在 这 类 丑 闻 中 ，总会有知情者的声音 来取代公众的敌意） 。 如果罪犯或杀人凶手被判处监禁或被禁闭在精神病院，那么他便

①

原 文 为 MinistèrepubÜc, 斜写是为了突出 public (公开的），即 所 谓 “公诉人'

从社会生活中消失了。就监禁 的情 况而 言 ，是一段依据法律确定的时 间 （ 如 果 减 刑 的 话 还 能 缩 短 ）。就 禁 闭 在 精 神 病 院 的 情 况 而 言 ，则是 一 段 不 确 定 的 时 间 ，还带有这样一种加重罪行的情节：如果受到禁闭 的杀人凶手被认为丧失了健全的判断力，因而丧失了作出决定的自由， 他便可能失去法律人格，被 警 察 局 长 托 付 给 一 位 “监护人” （ 法律界人 士 ），由后者掌管他的签字事宜，以他的名义和身份行事。而另一个囚 犯 只 是 在 “刑事 ” 上失去法律人格而已。 正 由 于 杀 人 凶 手 或 罪 犯 被 认 为 对 他 自 己 （自杀）和 对 社 会 （ 重新 犯 罪 ）来说都同样是危险的，所以就通过把他要么关进监狱，要么关 进精神 病院 的 办法 ，使他不再造成危害。为了了解 情况 ，我们不妨看 一 看 ，虽然近 来 有所 进步 ，但许多精神病院仍然形同监狱，甚至还存 在 着 各 种 安 全 或 强 制 措 施 ，专 门 对 付 “危 险 的 ” （ 烦 躁 和 狂 暴 的 ）病 人。那里的深壕沟和铁丝网、有物理或化学作用的紧身衣，都会勾起 人们可怕的记忆。这些强制措施往往比许多监狱还要恶劣。 一 方 面 是 监 禁 ，另一方面是禁闭。我们看到这种条件上的相近在 不明真相的公众舆论那里引起了某种一视同仁的看法，便不足为奇了。 不 管 怎 样 ，监 禁 或 禁 闭 依 然 是 对 杀 人 行 为 的 正 常 惩 罚 。 除了紧急情 况—

所谓急性的病例 —

是 无 可 厚 非 的 ，住院对病人和医生都不无

损 害 ：它往往把病人变成了老病号，也迫使医生生活在一个封闭的世 界里，在 那 里 ，他 被 认 为 “假定了解 ” 病 人 的 一 切 ，经常与病人处在 令人焦虑的面对面关系中，更 经 常 地 ，是用一种假装的无动于衷和一 种咄咄逼人的攻击性来主宰病人。 但这还不是问题的全部。公众舆论很自然地认为，罪犯或杀人凶 手可能重新犯罪，因 而 总 是 “危险的 ”，应该或本该让他无限期地 — 终其一生— —

退出社会生活。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听到那么多愤怒的声

音 ，有 些 人 出于 偏见 ，培植着社会性的焦虑和犯罪，他们以保护人身 和财产安全的名义，形成一种 习性 ，反 对 给 “表现好 ”的犯人准予在 刑满之前外出或提前释放的许可。这 就 是 为 什 么 围 绕 “终身监禁”的 主题有那么多议论，把它不仅当作死刑的替代办法，而且当作对危害

“儿童、老人和警察”安 全 的 整 个 一 系 列 令 人 发 指 的 罪 行 的 “自然”惩

罚 。在这种情况下，“疯子 ” 被 认 为 属 于 更 “危险 ” 的范围，因为他远 比 一 般 罪 犯 更 “难以预料 ”。既然 他生 来 就 要 被 禁 闭 的 命 运 把 他 同 “ 精 神健全的 ” 罪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他又怎能逃脱同样的担心害怕的 反应呢？ 不过还应该更进一步考虑这个问题。不予起诉的状况实际上使这 个被禁闭的疯子承受着来自公众舆论的其他许多偏见。 实 际 上 ，在 绝 大 多 数 情 况 下 ，最终在重罪法庭出庭并得到确认的 罪人会被 判刑 ，刑期一般是有限的 —

两 年 、五 年 、二十年— —

而我

们 知 道 ，至 少 到目前为止，终身监禁也可以在时间上获得减刑。他被 认 为 在 监 禁 期 间 应 该 “向 社 会 偿还 债务 ”。一 旦 偿 还 了 这 笔 “债 务 ”， 他最终就可以正常地回到生活中去，原则上不再有欠帐要还给什么人 了。我 说 “原则上 ”，是因为现实并不那么简单，它不会紧跟法律的步 伐— 40

有许多情况可以证明这一点，诸 如 ：在 嫌 疑 人 （ 只要提不出他

犯罪的证据，就被 认 为 是 无 辜 的 ）和罪人之间如此普遍的混淆；地方 性或全国性的丑闻长时间留下的敏感的印象；新闻媒体以提供信息为 由，长时间肆意传播的种种指控的流言；一 切 喧 嚣 ，它们会长时间心 怀 恶 意 ，不仅对已被宣告无辜的被告，而 且 对 已 经 “老老实实”服刑 的 被 判 刑 罪 犯 纠 缠 不 休 。但 毕 竟 还 应 该 说 ，那 种 关 于 对 社 会 “欠 债 ” 和 “还 债 ” 的意识形态，其作用无论如何都照顾到了已经服刑的犯人 的 利 益 ，而且在一定范围内，甚至保护了刑满释放的罪犯。另 外 ，法 律 还 给 他 提 供 了 最 后 的 手 段 ，以 对 抗 与 “既 决 案 件 ”相反的 任何 指 责 ：重返社会或得到赦免的罪犯，当有人针对他重提有损名誉的往事 时 ，他可以起诉那人诽谤。我们知道有无数这样的例证。因 此 ，刑罚 “消除了 ” 罪 行 ，而且在时间、隔离和沉默的帮助下，过去的罪犯可以

重新开始生活。谢天谢地，在这方面也同样不缺乏例证。 至 于 杀 人 的 “疯 子 ”，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把 他 禁 闭 起来 的 时候 ， 显然没有可预见的时限，即便人们知道或本应知道，原则上任何急性 症状都是临时性的。但 实 际 上 ，就 算是急性症状，医生通常— —

尽管

并不总是如此 —

也根本不能确定一个哪怕大概的期限，来预测病人

的痊愈。好 在 刚 开 始 作 出 的 “诊断 ” 会不断改变，因为在精神病学上， 只有进展性的诊断：只有根据病人病情的进展才能确定诊断，从而改 变诊断。而伴随着诊断，当然也能够确定和改变治疗的方法，以及预 测的前景。 不 过 ，有 的 报 刊 从 来 不 把 急 性 而 短 暂 状 态 的 “疯 狂 ”和作为一种 命 运 的 “精 神病 ” 区 别 开 来 ，因此，它 们 所培 植 的公 众舆 论，更是一 上来就把疯子看成精神病人，而一说起精神病人，当然就意味着终身 患 者 ，因而是可以禁闭起来，并且被终身禁闭的：“Lebenstodt”①，正 如德国新闻界的精辟说法。 精神病人在整个这段被禁闭的时间里 —

除非他能够自杀— —

当

然还继续活着，只不过是在疯人院的隔离与沉默中活着。对那些不来 看 望他的人们而言，他仿佛是墓碑下面的死人，可又有谁会来看望他 呢？ 但 是 ，由 于 他 并 没 有 真 正 地 死 掉 ，由 于 人 们 并 没 有 宣 布 他 死 掉 ， 如果他是个名人的话（ 无名之辈死了算不了什么），他就慢慢地变成了 一副活死人的样子，毋宁说不死不活之人。他不能显示出生命的迹象， 除了对亲友和那些关心他的人（ 这 种 情 况 极 为 罕 见 ，有多少被禁闭的 人几乎从来没有人看望 —

我在圣安娜和别的地方都曾亲眼见过这样

的 事 ！） 。他也不能对外界公开表达自己的想法，实 际 上 ，恕我大胆地 采用一个说法，他的类别也属于世界上一切战争、一切灾难都会留下 的那份阴暗的记录：失踪者的记录。 我 之 所 以 要 谈 论 这 种 奇 怪 的 状 况 ，是 因 为 我 经 历 过 这 样 的 状 况 ， 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至今仍然在经历着这样的状况。甚至从精神病院 禁闭状态中获释两年之后，对于熟悉我名字的舆论来说，我还是一个 失踪者。 不死不活，尚未埋葬，但 却 “无 所作为”— —

这便是福柯用

来说明疯狂的漂亮字眼：失踪者。 人死了 ，就是给一个个人的生命画上句号，于是人们把他埋在墓

① 德 文 ：活死人。

地 里 。然而失踪者却与死人不同，他使舆论冒着一种独特的风险：他 能够（ 正 如 我 目 前 的 情 况 ）重 新 出 现 在 生 活 的 光 天 化 日 下 （ 福柯曾描 述 自 己 “在 波 兰 自 由 的 明 媚 阳 光 下 ”，那 时 他 觉 得 自 己 痊 愈 了 ）。 然 而 ，要知道 —

何况人们每天都可以看到— —

这样一个可能重新出现

的失踪者的独特身份，总会使人对他抱有某种不安和敌意，因为舆论 暗中担心这样的失踪并不能彻底结束一个被禁闭的罪犯或杀人凶手的 社会存在。实 际 上 ，这关系到对死亡及其威胁的焦虑，一种无法回避 的 内 驱 力 。对 公 众 舆 论 来 说 ，事 情 本 该 由 于 凶 手 的 禁 闭 而 彻 底 了 结 ， 但与令人揪心的事件相伴随的、暗中扩散着的敌意，现在却因为担心 42

禁闭不能永久维持而加剧了。一 旦 被 禁 闭 的 “疯 子 ”重新出现在生活 的光天 化日 下 ，甚至带着有资格的医师的担保，于 是 ，一方面是这种 出人意料、令人极为不快的明摆着的事实，另一方面则是当初杀人的 丑闻 —

那个据说是、而 且 自 称 是 “痊 愈 了 ” 的罪犯的 归来 ，又唤醒

了这方面的记忆 —

在 这 两 者 之 间 ，舆论不得不去寻求和发现某种妥

协 之道 。然 而 ，这种事在急性发作的病例中是极其常见的。他究竟会 干些什么呢？重新犯罪吗？这样的例子多的是！他 ，一 个 “疯子”，可 能 再 变 回 “正 常 ” 人吗？ 果真如此的 话，那么 他 在犯罪的那一刻，不 就已经有这样的可能了吗？ 关于罪行、死 亡 、“终身的债务”，以及危 险的、无 法 预 料 的 “疯子 ”，人 们 有 一 整 套 自 发 的 （ 但也是被培植起来 的 ）意 识 形 态 。 因 为 它 的 蒙 蔽 ，人 们 的 意 识 变 得 昏 聩 盲 目 ，在 那 里 ， 过去从未举行的审判就要在公众当中重新开始，甚 至 终于 开始 了 ，而 发疯的杀人凶手一如既往，丝毫没有为自己解释的权利。 最后还得谈谈一个奇怪的悖论性的要点。某个被控 犯 罪、却并未 有幸不 予起 诉 的人 ，当然要经受在重罪法庭公开出庭的严峻考验。但 在 那里，至少一切都可以成为控告、辩护和公开进行个人解释的材料。 在 那 样 的 “对审 ” 程 序 中 ，被控杀人的凶手至少拥有法律承认的可能 性 ，可以依赖公开的证据、辩护人的公幵辩护，以及公开的控告理由， 尤其可贵的是他拥有权利，无 价 的 特 权 ：可以 亲 自 出 面 ，以自己的名 义公开地就他的生活、他的杀人事件和他的未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并作

出解释。不论他被判刑还是被宣告无罪，他至少能够自己公开地表达 想 法 ，而新闻界也至少在良心上有责任公开转载他的解释，转载依法 公开了结案件的这场审判的结论。如果杀人凶手自认为受到了不公正 的 判 决 ，他 可 以 鸣 冤 ，我们知道— — 中—

而且往往是在一些很重要的案例

这样公开鸣冤的结果，就是导致重启审判程序并宣告被告无罪。

有些委员会可以公开地为他辩护。通过 所有 这 些方 面，他既不是独自 一 人 ，也不是没有公开的援助： 1 8 世纪的意大利法学家贝卡里亚和继 他之后的康德早已认为，有关程序和辩论的公开性的制度，乃是对于 一切被控告人的最重要的保障。 然而我感到遗憾的是，有幸不予起诉的杀人凶手的情况却迥然不 同。有 两 方 面 的 状 况 被 极 其 严 格 地 列 入 有 关 程 序 的 事 实 和 权 利 之 中 ， 不允许他有任何进行公开解释的权利：一方面是禁闭和相应的取消其 法律人格，另一方面是医疗秘密。 公众知道些什么呢？罪 行 发 生 了 ，他们从报刊上知道了尸体检剖 结果（ 受 害 者 是 被 “勒 扼 ” 致 死 的 ，多一句话也没有），几个月后，他 们还知道了根据第六十四条的规定宣布不予起诉，再没有其他的评论。 但 是 ，公众对秘密进行的法医学鉴定的细节、理由和结果全无所 知，这些鉴定是由行政当局指定的鉴定人在此期间做出的。公众对根 据这些鉴定以及医生的第一手临床观察而得出的（ 临 时 性 ）诊断全无 所 知 。他 们 根 本 不 了 解 医 生 的 评 价 、诊 断 和 对 病 人 禁 闭 过 程 的 预 后 ， 不了解对被禁闭病人规定的治疗，不了解医生有时会面临可怕的困难， 有时会突然陷人令人焦虑的绝境，同时还得继续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 样子。当然，“无罪的 ” 杀人凶手作出种种反应，他会继续不顾一切作 出种种努力，以试图理解和解释发生悲剧的近因或远因，因为他是在 无 意 识 和 谵 妄 的 状 态 下 ，完 全 被 动 地 投 人 这 场 悲 剧 的 —

对于这些，

公众也同样全无所知。而 当 他 出 院 时 （ 假如他能出来的话 … … ），公众 对 他的 近况 、他恢 复 自由 的原 因 ，他即便不被隔离也往往必须独自一 人 面 对 的 可 怕 的 “过 渡 ” 期 ，以及那些会不知不觉把他一步步引向幸 存与生活之门的缓慢而痛苦的进展，同样全无所知。

〃 我谈 到 公 众 舆 论 （ 也就是它 的意 识形 态）和 公 众 ：这两个提法也 许并不涵盖同样的内容。但是在这里无关紧要。 因为很少有什么公众 不曾受到公众舆论的感染，也 就 是 说 ，在 诸如 罪行 、死 亡 、失踪和奇 怪 的 复 活 这 类事 情 上，受到某种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的感染：这种 意识形态把整个法医学的和刑罚的机器连同它的制度和原则都牵扯进 来了。 但 是 ，我 还 想 谈谈 亲 友、家人 和 朋 友 们 ，或 者 再 远 一 点 ，如果必 要 的 话 ，谈谈那些认识的人。这些亲友从各自的角度、以各自的方式 经 历 了 一场 悲剧 ，如果他们受到惊扰，却又始终得不到任何解释，那 么一方面是残酷的悲剧和某些报刊从中炒作、贩 卖 丑闻 的 事实 ，另一 方面则是他们对于自己了解至深、往 往 偏 爱 有 加 （ 也 不 总 是 这 样 ）的 杀 人凶手的情 感作 用，在 这 两 者 之 间 ，他们觉得自己被撕裂了。之所 以被撕裂了，是因为他们无法将自己亲人或朋友的形象，与变成杀人 凶手的同一个人的模样迭合起来。他们也感到不知所措，想要寻找某 种 解 释 ，可要么别人不给他们这样的解释，要么当某位医生鼓起勇气 向他们说出一种假设，他们却嗤之以鼻：“空 话 ，空 话 ！”但他们若要 对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形成一个初步的看法，除了那些负责治疗的医 生 ，又能向谁讨教呢？于 是 ，在 同 时 作 为 职 业 秘 密 的 “精神病学知识 ” 的幌子下，他们遇到的尽是一些出于医德而基本上必须保持沉默的人， 这些人只是为了克制自己的犹豫甚至焦虑，为了防止自己内心的苦恼 影响到他人（ 这是常有的事），才经常做出一副对自己有把握的样子。 于 是 ，在病 人的焦虑和亲友的焦虑之间，通 常 有 一 种 奇 怪 的 “辩 证 法 ” 开 始 起 作 用 了 ，而病人的焦虑在最严重、最 强 烈 、威胁和后果 也 最 重 大 的 情 况 下 （就 像 我 当 时 的 情 况 ），也会很快地感染医生和护 士 。对医生来说，他 必 须 “坚持住 ”，既要对付他自己的焦虑，又要对 付 “护 理小组 ” 的 焦 虑 ，还要对付亲友们的。但 “坚 持 住 ”并不容易 掩 饰 ：对病 人 和 亲 友 来 说 ，再没有什么比这种太显而易见的斗争更让 他 们 不 放 心 的 了 ，而医生正是通过这样的斗争，来反抗那通常会在他 面前表现为可能出现的、不可逆转的命运的东西。是 的 ，在医生的思

想和亲友的期待的地平线上，也同样浮现出对病人来说终 身 禁 闭的命 运 ，只不过这是由于另外的原因。 为了让病人付出巨大的努力，战 胜 自 己 ，战胜阻挡着他的一切实 际的和幻想的障碍，重新出 现在 生 活中 ，重新 在那里安身，亲友们即 便 是 实 际 地 、经 常 地 、持 久 地 帮 助 他 （就 像 我 当 时 的 情 况 ），但仍然 会 陷入同样的焦虑：他真能有一天从里面出来吗？他们时而会不再相 信这一点。万 一 他 就 在 医 院 里 打 箅 “重新来过 ” 呢？尽管有保护措施， 但没准儿他会重开杀戒，尤其是重新犯病呢？如果人们为了对付他的 老 毛病急性发作，再 次 把他 送进 医 院，他还会有一天从里面出来吗？ 如 果他不管怎样，总 算 是 活 了下 来，那又得付出怎样的代价呢？他会 不会永远带有那场悲剧及其后果的印记呢？他是会永远沦为一个意志 消沉的人呢（ 这样的人我们见得太多了！），还是会带着他和任何人都 无 法 控 制 的 、危 险 的 主 动 性 ，突 然 发 起 疯 来 ，陷 人 按 捺 不 住 的 躁 狂 症呢？ 而且更为严重的是，每 个 人 都 从 各 自 的 角 度 勾 画 了 一 些 解 释 （ 有 多 少 亲 友 ，就 有 多 少 种 解 释 ，为 了 试 图 理 解 和 承 受 那 难 以 承 受 之 事 ， 每 个 人 都 有 他 自 己 的 “事 后 ”® ) ，以便对这场杀妻悲剧看得稍微清楚 一 点 ，那 么 ，怎 样 才 能 把 这 些 解 释 协 凋 起 来 呢 ？ 而 且 ，尽管 他 们 始 终 搞 不 太 懂 ，但 由 于 R 睹 了 某 些 表 面 的 、性 情 上 的 蛛 丝 马 迹 ，便还 是—

几乎不可避免地 —

会 借以杜撰出一套关于事件的想法，这些

想法并不总是善意的（ 杀死一个 朋友 的女 友，这种事汗不总是容易让

① 嗔 后 （ après œ u p )，本书多处使用的弗洛伊德关于精神时间性和因果性的精神 分析用语，意指过去的经验、印 象 和 “记忆痕迹”会在后来进人另一阶段的发 展 ，并依据新的经验而被重塑，因而被陚予一种新的意义和精神效力。拉康特 别强调了这个概念的歡要性。 按 ：本书正文含有不少精神分析用语，其中多数无碍阅读和理解（ 如 “欲 望 ”、“幻想 ”、“攻 Æ •性 ”、“移情 ”、“内驱力 ”、“认同 ”、“强制行为”、“强迫 观念 ” 等 ） 。译 本 只 限 r•对一般读者可能较生疏者酌情加注，注释特别参考 F J.Laplanche 和 J.-B.Pontalis, Vocabulaire de la psychanalyse^ 巴黎，PUF, 1994 (中译本： 拉普朗虚、J.-B.彭大历斯：《精神分析辞汇》，沈志中、王文 基译，台北，行人出版社，2000 〉 。

人承受的） 。那 么 ，怎样才能把他们借以形成的关于悲剧的想法跟朋友 们 的 “解释 ” 协调起来呢？何况朋友们为自己和他们提供的这些私下 的 解 释 ，这 些 秘 密 话 ，不 管 怎 样 ，往 往 只 是 在 “疯 狂 ” 的黑夜里所作 的令人困惑的摸索，想要寻找那不可能有的一线光明。 于 是 ，这些朋友便处在一种十分特殊的境地。对于悲剧发生前的 阶段和无休止的住院期，他们常常掌握着一些见闻和细节，是陷入深 度遗忘症的病人自己已经忘记的，而这种遗忘症也作为一种防御保护 着他。 因 此 ，除了对悲剧本身的时刻之外，他 们 在 许 多插 曲方 面，比 他知道得更多。他们犹豫着，不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们那位朋友， 生怕在他心中唤醒可怕的焦虑，对悲 剧 、对 它 的 后 果 ，尤其是某些报 刊的含沙射影（ 尤 其 是 在 涉 及 某 个 “知名 ” 人物的时候），所有人的反 应 ，也许尤其是某些人的沉默，而这些人又是他很亲近的人。他们清 楚 地 知 道 ，他们中的每个人都从各自的角度探寻，或是尽力忘掉一切 (这 是不 可能成功的尝试），而他们的秘密话会引起他们那位朋友的反

应 ，因而有可能损害他们的手足之情、团 契 之 谊 ：不仅会损害他们与 那 位朋友的情谊，也会损害他们自己之间的情谊。他们赌上的实际上 不仅是他们那位朋友的命运，而且也许、大 概 、肯定还有他们自己彼 此间友谊的命运。 这 就 是 为 什 么 ，尽管到目前为止每个人都可以替我说话，尽管司 法程序也不允许我作任何公开的解释，我还是决定要公开解释自己的 行为。 我 这 么 做 ，首 先是 为了我的朋友们，如 果 可 能 的 话 ，也是为了我 自己：为了稍稍掀起压在我身上的这块沉重的墓碑。是 的 ，为了完全 靠 我自己的力量解放自己，无须任何人的建议和指教。是 的 ，为了解 放 自己 ，尽管我极其严重的病情 [ 已使我处在 ] 那 样 的 状 况 （ 我的医生 们曾两次认为我在肉体上已濒于死亡），尽管我杀了人，尤其还有，尽 管我有幸得到的不予起诉的裁定造成了模棱两可的后果，而我在事实 上和权利上都不能反对其程序。 因为正是在不予起诉、沉默和公共生 活的死亡所构成的这块墓碑下，我才被迫苟且偷生，进而学会了生活。

这就是不予起诉所造成的某些不良后果，这就是为什么我决定要 公开对自己经历的悲剧作出解释。我这样做别无他求，只是想掀起那 块 墓 碑 ，把我所掌握的情况告诉每一个人，而不予起诉的程序却要把 我终生埋葬在那块墓碑下。 当然，如果人们看到我出来讲的话带有世上最大的客观保证，我 将 幸 莫 大 焉 ：我 不 打 算 只 把 带 有 自 己 主 观 性 的 材 料 交 给 公 众 。 因 此 ， 不 仅在我禁闭期间，而且 早在这之前，甚至在这 之 后，我都长时间仔 细地请教过所有给我治疗的医生。我也仔细地请教过为数众多的所有 朋 友 ，他们 不仅 在我禁闭期间，而且早在这之前，就已密切关注着在 我这里发生的一切（ 其 中 两 位 从 1 9 8 0 年 7 月 开始日复一日地记日记， 一 直 到 1982年 7 月 ） 。我还就一些重要问题请教过药理学和医学生物 学 方面的专家。当然我也查阅了我妻子遇害时报刊上发表的大部分文 章 ，不 仅 有 法 国 的 ，还 有 好 些 外 国 的 ，因为我在那里也有名气。而且 我 可 以 看 到 ，除 了 少 数 几 个 例 外 （显 然 是 出 于 政 治 的 动 机 ），当时的 新 闻 界 还 是 很 “得 体 的 ”。我 还 做 了 一 件 事 ，到 现 在 为 止 ，还没有人 愿 意或 能够 这 样做 ：我根据自己经历 —

和未曾经历 —

的 事 情 ，搜

集 并 核 对 了 所 有 可 用 的 “资 料 ”，好 像 对 待 某 个 第 三 者 的 情 况 那 样 。 于 是 ，我在完全清醒的责任状态下，决定最后该我出来讲话，公开地 作出解释。 我毫不含糊地避开一切论战。我现在开始讲话了，当然有人很愿 意相信我只涉及我自己。 有 人 对 我 说 ：“你 会 把 整 件 案 子 重 新 挑 起 来 的 。最好还是默不作 声 ，别 再 ‘ 推 波 助 澜 ’ 了。 ” 有 人 对 我 说 ：“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就是 沉默加顺从，社会的影响太大了，你的解释什么也改变不了的。”我不 相信这些谨慎的说法。我 根 本 就 不 相 信 我 的 “解释”会再次引起关于 我的案件的论战。相 反 ，我相信我不仅能够把自己的事情解释得清楚 一 点 ，而且还能够带动其他人一起来思考一桩具体的经验，关于这种 经 验 的 批 判 性 “忏 悔 ” 是 很 少 有 先 例 的 （除 了米 歇尔 •镉 柯发 表 的皮

埃 尔 • 里维埃令人钦佩的忏悔①之外；当然可能还有别人的，只是从来 没有哪个出版商愿意为了哲学或政治的理由接受它们罢了）— —

这种

实 际 经 验 ，以其最尖锐、最 残 酷 的 形 式 ，必定 令我 措手 不及 ，因为它 对许多 司 法的 、刑 事 的 、医学的、精 神 分 析 的 、制 度 的 问 题 ，以及归 根到底是意识形态的、社 会 的 问 题 ，提出了质疑和挑战。总 之 ，是对 那些或许与我们时代的某些人利害相关的机器提出了质疑和挑战，并 且可以帮助这些人在近来一些重大的争论中看得稍微清楚一点。例如 关于刑法、精神 分 析 、精 神 病 学 、关进精 神 病院 ，以及它们之间关系 的争论。这些关系甚至出现在医生的意识中，因为医生也不能逃脱一 切种类社会制度方面的条件和后果。 唉 ，我 不 是 卢 梭 。但 是 我 在 构 思 这 项 计 划 ，准 备 写 一 写 我 自 己 ， 写一写我曾经经历、并且仍在经历的悲剧的时候，我常常想到他那出 奇的胆景。我 并 不 打 算 像 在 《忏悔录》开头那样，跟他一起说：“ 我现 在要做一项从无先例的工作。” 不。但是我希望能够诚实地赞同他的宣 言 ：“我 果 敢 地 大 声 说 ：请 看 ！这 就 是 我 所 做 过 的 ，这就是我所想过 的 ，我当时就是那样的人。

我 只 是 想 补 充 说 ：“这 就 是 我 所 理 解 的 ，

或自认为理解的，这就是我完全不能再主宰的，但我已经变成了那样 的人 。” 我要提醒的是：下面的文字不是日记，不是回忆录，也不是自传。 舍 弃 其 余的 一切 ，我只想记录一些易于激发的情感所造成的冲击，正

是这种冲击给我的存在打上了印记，并赋予它特有的形式：我就在其 中认识自己，而且我想别人也能在其中认识我。 这本记录有时是按照时间的顺序，但 也会 时 而把叙述提前，时而 在回忆中想起。这并 不是为了把时间搞混，相 反 ，是想通过不同时间 的相遇 ，把有些东西突出出来，因为它们持久地构成了各种情感之间

① 指 米 歇 尔 福 柯 ：《我 ，皮 埃 尔 ■里维埃，杀死了我的母亲、妹妹和弟弟》，巴 黎，伽里玛出版社，丨 973 。原案例发生于 1 9 世纪初。 ©

两段引文均出自卢梭《忏悔录》第一章。

主要的和明显的亲合关系，而我自己也可以说就是围绕着这些情感被 构成的。 这 样 的 方 法 对 我 来 说 当 然 是 必 要 的 ：每 个 人 都 可 以 根 据 后 果 对 它 作 出 判 断 。正 如 他 可 以 根 据 后 果 对 某 些 暴 力 形 态 在 我 生 活 中 展 现 的 力 景 作 出 判 断 ，不 久 前 ，我 曾 把 这 些 形 态 称 作 意 识 形 态 国 家 机 器 ( A I E ) ①，而让我自己感到惊讶的是，我不可能忽略它们的存在，以理

解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

① 全 拼 为 Appareils idéologiques d* État。

49

1 9 1 8 年 1 0 月 1 6 日凌晨四点半，在距阿尔及尔十五公里的比尔芒

德雷伊镇，我 出 生 在 “布洛涅森林 ”①的一间护林员房子里。 有 人 告 诉 我 ，说 我 的 外 祖 父 皮 埃 尔 • 贝 尔 热 跑 下 山 ，到市里高地 上 去 请 一位 俄国 女 医生 ，她跟 我外 祖母 很 熟；说 这 个 粗 鲁 、快 活 、热 心的女人一直跑到我们家，给 我 母 亲 接 生 ，她看到我的大脑袋便肯定 地 说 ：“这个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这句话后来给说得走了样，长时间 纠 缠 着 我 。我 记 得 当 我 到 青 春 期 的 时 候 ，我 表 妹 和 我 妹 妹 一 说 起 我 ， 就 会 说 ：“路易是个特别特。 ” 三个字变成三合一了。② 我出 生 的 时 候 ，我 父亲 离 家已 经九 个月 ：起 初 是 在 前 线 ，后来直 到复员时都留在法国。所以有六个月时间，我父亲不在 我的 床 前，直 到 1919 年 3 月 ，我只和母亲在一起生活，有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陪着。 他们两个都是莫尔旺③（ 涅 夫 勒 省 ）福 尔 地 区 贫 苦 农 民 的 孩 子 。 他 们 年 轻的 时候 ，每周日都到教堂去唱圣歌。我 外 祖 父 ，年轻的皮埃 尔 • 贝尔热跟村里的小伙子们在一起，在教堂最后面的唱诗班席位上， 这 地 方 就 在 大 门 上 方 ，紧挨着钟绳。我 外 祖 母 ，年轻 的玛 德 莱娜 •内

①阿尔及尔西南部的这片森林沿用了巴黎西郊著名的布洛涅森林的名称。 ② 法 语 词 组 type à part意思是与众不同的人，特别的人，把三个字凑成 typapart 一个字，是戏谑语。 ③莫尔旺在法国中央高原东北端山林地区。

克图和姑娘们在一起，挨着唱诗班。玛德莱 娜在 女子 小 学读 书，那里 的修女 们促 成 了她 的婚 事 。她 们 看 中 皮 埃 尔 ‘贝尔热是个老实正直的 小 伙 子 ，而且歌唱得好。他 身 量 不 高 ，腰 圆 背 厚 ，不太 爱说 话，不过 从他那新长出的胡须看，倒是个漂亮后生。于是就按当时当地的惯例 , 不费周章地把婚事办了。可 是 ，不论是我外祖父的父母，还是我外祖 母 的 父 母 ，两方面都没有足够的土地让这对新人安家糊口。他们必须 到 别 处 去 谋 生 路 。那 时 正 是 儒 勒 • 费 里 时 期 ，也 是 法 国 的 殖 民 时 代 。 我外祖 父生在森林边上，他 不打 箅 离开 森林 ，竟向往着去马达加斯加 找个护 林员 的 职业 ！玛德莱娜却不听他那一套。早 在 结 婚 前 ，她就表 明了她的板上钉钉的看法：“当护林员，我 同 意 ，但不能远过阿尔及利 亚 ，不然 我就 不嫁 给 你！” 我外 祖 父 只 得 让 步 ，这 是 头 一 次 ，但也不 是 最 后 一 次 。我 外 祖 母 是 个 有 头 脑 的 女 人 ，她 要 干 什 么 都 心 里 有 数 ， 可 是 说 话 、拿主意总是心 平 气和 ，很 有 分 寸 。夫 妻 生活一辈子，她始 终是个平衡因素。 贝尔热夫妇就这样移居到了阿尔及利亚，我外祖父也就这样在阿 尔及利亚最偏僻荒凉的山区当了护林员。在 [1950] 0 年 代 ，我又回想 起这些 地方 的 名字 ，因为那里都成了阿尔及利亚抵抗运动避难和战斗 的圣地。 我外祖父因为长期不分昼夜地骑马奔走，毁 了自己的身体。他深 受 阿 拉 伯 人 和 柏 柏 尔 人 爱 戴 。他 的 任 务 是 保 护 森 林 ，防 止 山 羊 爬 树 ， 吞 噬 嫩 枝 ，还 特 别 要 灭 火 ，以防烧着林木。另外他也负责在地势起伏 难于行 走 的山 地标 出路 线 ，并且监督施工情况。有 一 天 夜 里 ，大雪封 住了什里阿群山 '

他只身一人徒步上山，去援救一队瑞典人，他们到

山上去冒险，结 果 迷了 路 。我 外祖父终于找到了他们，经过三昼夜的 奋 斗 ，把这些筋疲力尽的瑞典人带回了护林员房子，谁也说不清他究 竟是怎么做到的。他因为这次忘我献身的行动受到表彰— —

① 第 一 版 为 “I960”。 ② 什 里 阿 山 ，避晷和冬季运动胜地，在阿尔及尔以南。

我仍然保

存着他的十字军功章。 ^

在他外出 和工 作期 间，我 外 祖 母 独 自 一 人 ， 日日夜夜呆在树林中 那间与世隔绝的护林员房子里。我强调这一 点 ，因为这并不是无关紧 要的事。我外祖父母从莫尔旺农村那种传统的农民睦邻友好的环境中， 一下子掉进阿尔及利亚最偏僻荒凉的大森林里，一 住 将 近 四 十 年 ，实 际上都是独自生活，甚至到他们的两个女儿出生后也是这样。他们能 够享有的惟一的社会交往，就是当地的那些阿拉伯人和柏柏尔人，而 且总是同样的人，再 就 是 阿 尔 及 利 亚 森 林 管 理 处 的 “东家们”，他们不 定期地来这里视察（ 每 年 一 次 ），其 中 有 一 位 德 •佩里莫 夫 先生 ，我外 祖父为他精心喂养和梳刷一匹健美的纯种马，专供这位先生使用。除 了这些，偶尔到附近的镇上或是远处的城里走走，这也是少有的。仅 此而已。 我 外祖 父从 来不 得 消停 ，总 是 心 急 火 燎 ，不 住 地 牢 骚 抱 怨 ，压根 儿 不 肯 休息 片刻 ，反 正 不 是 奔 走 在 外 ，就是准备出发。他一出去常常 几 天 几 夜 ，这 时 候 就 剩 下 我 外 祖 母 独 自 一 人 。后 来 她 时 常 跟 我 说 起 “马格里特”起 义 ① 。 那时侯她带着两个女儿独守在护林员房子里，那

些亢奋的阿拉伯人的队伍很可能开到附近来。虽然我外祖父和外祖母 受到当地土著的爱戴，但是这些队伍来自遥远的外地，不能不让人担 心发生最坏的情况。形势 最 危急的那天夜里，我外祖 母整 宿 没睡 ，而 两个小姑娘（ 其中有我未来的母亲）却无忧无虑地在她身边睡得香甜。 一整夜她都把一支上了膛的猎枪放在膝盖上。她 跟 我 说 过 ：枪膛里有 两 颗 子 弹 ，是为我的两个女儿准备的，手边还有第三颗是留给我自己 的。就这样一直坚持到天亮。起义已经在远处发生了。 外祖母在很久以后的这段叙述形成了我的屏蔽记忆 '

我转述它，

是因为它一直是我在童年感到恐怖的事情之一。

① 参 见 “考订性索引” 中 “马格里特，让 • 奥古斯特” 条。 ②屏蔽记忆（ souvenir-écran),精神分析用语，指童年的琐细记忆能掩盖更为重 要的早期经验或无意识幻想。后 文 还 有 “屏蔽形象 ”、“屏蔽幻想 ” （ 《事实 》) 等说法，皆由此出。

我还记得另一件使我心惊胆颤的事，也是来自外祖母的叙述。那 是在宰卡尔山上另一处护林员房子，离最近的城市卜利达①还有很长 一 段 距 离 。我 未 来 的 母 亲 和 她 妹 妹 ，那 时 大 概 一 个 六 岁 ，一 个 四 岁 ， 在一条清水渠的又宽义急的水流中嬉戏。水在露天的水泥沟沿间流动。 稍 远 一 点 ，水 涌 进 一 个 排 水 管 ，就再也看不见了。我未来的母亲在水 里 跌 倒 ，被 水 流 冲 走 ，眼看就要消失在排水管里，这时我外祖母赶来 救 她 ，在最后一刹那，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拉住。 在 我童 年的 头 脑里 ，就 这样产生了死亡的威胁，而我外祖母给我 讲述的这些戏剧性情节，都涉及我自己的母亲，涉及她的死亡。当然 (矛 盾 情 感 0 ) ，我曾长 时间 为 此惊 惶不 安 ，仿佛我对她的死怀有无意

识的欲望似的。 他 们住在那样与世隔绝的地方，我不知道我未来的母亲和他妹妹 究竟是怎么能够上学读书的。我猜想是我外祖母教她们的。战争爆发 了。我 外 祖 父 被 动 员 就 地 待 命 ，作 为 他 护 林 生 涯 的 最 后 一 段 ，德 •佩 里莫夫先生报请任命他担任布洛涅森林的护林员，住在漂亮的护林员 房 子 里 ，可以居 高临 下 ，俯瞰整个阿尔及尔城。这里与外界不那么隔 绝 了 ，工作也不那么艰苦。不过离城还有十五公里远，要步行四公里 才能到达电车站（ 瓦罗尔圆柱站），电车直通到市中心的政府广场，紧 挨 着 巴 勃圣 乌尔 德 区，这 里 街 市 嘈 杂 ，到 处 是 地 位 卑 微 的 白 人 （ 法国 人、西 班 牙人、马耳他人、黎 巴 嫩 人 和 其 他 说 “萨比尔语”③的地中海 地区的人）。但 是 ，我外祖父母除了遇到极少的机会之外，从不下山到 城 里去。他们在这少有的一次机会中，在 森林管理处的办公室里，结 识了一个叫阿尔都塞的小公务员，此 人 已 婚 ，有 两 个 儿 子 ，大的叫夏 尔 ，另一个叫路易。

① 卜 利 达 ，阿尔及利亚北部城市，在阿尔及尔以南。 ②矛盾情感（ ambivalence), 精神分析用语，指在对同一对象的关系中，同时存 ③

在相互对立的倾向、态 度 与 感 受 （ 特别是爱与恨） 。 “萨比尔语”，阿拉伯语、法语、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等的混合语，曾通行于北 非和地中海东岸各港口。

乂是新近移民来的一家！我 没 有见过祖父阿尔都塞，但祖母是见 过 的 ，这 是个 非常 奇 特的 女人 ，像根 镐 头 一 样 僵 直 ，说 话 粗 鲁 ，脾气 倔 强 。我 很 少 见 她 ，我父亲也不大喜欢她。她 对我 父亲 、对我们大家 抱什么感情，我父亲也照样回敬她。 还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1 8 7 1 年 ，拿破仑三世和俾斯麦的战争 之 后 ，阿尔都塞一家选择了法国，却也像许多仍愿做法国人的阿尔萨 斯人一样，名 副 其 实 地 被 当 时 的 政 府 “流放 ” 到了阿尔及利亚。 贝尔热老爹一调到布洛涅森林，我 未 来 的 母 亲 （吕西安娜）和她 妹妹（ 朱 丽 叶 ）便能到瓦罗尔圆柱的学校读书了。我母亲在校是模范 生 ，少有 的举止文静，品行 贤 淑 ，而且尊敬师 长，就像对待自己的母 亲。相反 地，我姨却是家里独一无二的幻想家，天晓得这是什么缘故。 贝尔热和阿尔都塞两家人不时会面，有 时 一 到 星 期 天 ，阿尔都塞 一 家 便 “到上边 ” 护林员房子来。两 家 的 孩 子 都长 大 了，而且恰好年 龄也比较合适（ 就是说姑娘们都比小伙子们小好多，到后来我才体会 到这个细节的重要性），于是两家父母商定让他们结婚。年少的路易跟 吕西安娜配成一对，年 长的夏尔反倒跟朱丽叶，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缘 故 。或者 不如 说 我知道得非常清楚：是为了照顾他们秉性相投，而 这一点一下子就显露出来，谁都得承认。路易也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 非 常 文 静 ，非 常 纯 洁 ，喜 欢 文 学和 诗歌 ：他准备报考圣克鲁高等师范 学 校 。至 于 我 父 亲 ，就 是 年 长 的 那 个 ，刚刚勉强得到修业证书，我祖 母就专 横 地让 他出 去工 作 ，在一家银行当听差— —

我祖父对这事却没

话 可 说 。确实家里也没有那么多钱供两个男孩念书，而我祖母不喜欢 她的大孩子夏尔。她让他出去工作那年，他才十三岁。 关于这位不可思议的祖母，我 还记得两件事。更 确 切 地 说 ，头一 件 倒是 挺好 玩 儿的 ，不过很有意义。这 是 我 父 亲 告 诉我 的，他常常跟 我讲述法绍达事件\

①

当 时 英 国 和 法 国 为 了 争 夺 非 洲 的 一 角 要 塞 ，威

1898 年 7 月，法国占领苏丹尼罗河流域的法绍达，不久英军也逼近该地，并

以武力威胁，后来法军被迫撤退，避免了武装冲突。

胁 要 发 动 战 争 ，我 祖 母听 到 消息 ，毫 不 犹 豫 ，马上命令我父亲立即跑 去买了三十公斤干芸豆，这 是 对 付 饥 荒的 良策 ，芸豆除了容易生象虫 外 ，很 好 保 存 ，而且营养跟吃肉一样。还有二十公斤白糖。 自从我得 知 它 们 是 拉 丁 美 洲 贫 穷 国 家 的 主 要 食 物 ，我 就 常 常 想 到 那 些 干 芸 豆 。 我一向 喜欢 吃 芸豆 ，以 至 于 用 它 填 饱 肚 子 （不过都是我外祖父从莫尔 旺给我送来的），我曾把一盘意大利产的大红干芸豆递给弗兰卡，这个 明艳照人的西西里年轻女子，后来我干脆就深深地爱上了她，当时她 一声不响，把这事牢记在心。 另外一次（ 这次一点都不好玩儿，只是我个人的记忆），我在一处 公寓里见到这位 $ 人害怕的祖母，这 里 俯临海边的林荫大道。7 月 14 日，阿尔及尔烈名 ,当 空 ，港口里停泊的所有船只都挂上了火焰式装饰 小 旗 ，盛大的阅兵式就在这前面举行。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到这房 子 里 来 ，这里对我们来说实在太阔气了。阅 兵 式过 后，这位祖母忽然 拿出一个廉价的网球拍（ 那时我开始在家里打网球），送给我做礼物。 我 讨 厌 跟她 亲吻 ，因为这个男人味的女人鼻子下面有胡须，脸上长着 一脸的汗毛，都 是 “扎人的 ”，而且她一点都不和蔼可亲，甚至连点儿 笑容都没有。我只看见我祖母像镐头一样僵硬，看见网球拍那粗糙僵 硬的把儿。我感到一种排斥。我实在受不了男人味的女人，因为她们 连一点爱和大方的表示都没有。 这时战争爆发了。我 母 亲 和 路 易 在 一 起 觉 得 很 愉 快 （ 她遇到他的 时 候 还 是 个 少 女 ，或 者 说 几 乎 是 少 女 ，后 来 跟 他 交 往 时 有 十 六 岁 了 ， 但在他之前从未跟任何男人交往过，连友谊都没有） 。她也像路易一样 爱 学 习 ，因为学习的时候，一 切 都 经 过 头 脑 ，尤 其 不 经 过 身 体 ，而且 还 有 品 德 高 尚 、信念坚定的出色教师的教导和保护。这样就使他们彼 此 的了解更加深刻。两个 人都很文静、纯洁 —

尤其是纯洁— —

都生

活 在 思 辨 的 、有 着 高 尚 远 景 的 世 界 里 ，都 把 身 体 这 种 危 险 的 “东 西 ” 看得无 足 轻重 ，很快他们就变得志趣相投，相互交流纯洁的激情和离 尘脱俗的梦想。后 来 ，我在一位朋友面前说过这样一句可怕的话，是 他又跟我重新提起：“让人烦恼的是有身体，更糟糕的是还有性器官 。”

家里人都把吕西安娜和路易看作未婚夫妇，不久就给他们定了亲。 夏尔和路易出发去打仗时，夏尔当了 炮兵 ，路易进了后来成为空军的 部 队 。我母亲和路易长期保持着纯洁的通信联系。她始终保存着一沓 密 封 的 书 信 ，使我感到非常好奇。两兄弟不时地轮流或是一起回来休 假 。我父亲给大伙儿看他们的远射程大炮的照片，而他总是站在这些 重炮的前面。 有 一 天 ，大 约 是 1 9 1 7 年年初 ，我父亲独自一人出现在布洛涅森林 的护林员房子里，并且告诉贝尔热一家，他弟弟路易在一架飞机上当 观 察 员 时 ，在凡尔登上 空牺 牲了 。然 后 ，夏尔把我母亲叫到大园子的 一 边 ，最 后 向 她 提 出 （ 我姨朱丽叶曾多次向我转述这些话）“在她身边 取代路易的位置 ”。我母亲毕竟年轻貌美，可人心意，而我父亲也确实 爱他弟弟路易。他讲话肯定尽可能地婉转柔和。我母亲听说路易牺牲 的消息当然非常震惊，她以自己的方式深情地爱恋着他，对夏尔突如 其来的建议不免目瞪口呆，张皇失措。不过这毕竟没有超出一家两家 的 范 围 ，父母们也只能表示同意。就 我 母 亲 来 说 ，以及据我对她的了 解 ，她 文静 贤淑 、恭 顺 依 从 ，除了和路易交流的思想之外，毫无其他 个人的想法，因此她便答应了。 1 9 1 8 年 2 月 ，在 夏 尔 休 假期 间，他们在教堂举行了婚礼。当时我

母亲已经在阿尔及尔加朗公园附近的一所小学当了一年教员，路易不 在 了 ，但她遇到几个她能听信的男人，她跟这些人能够交谈一些始终 纯洁的话题。他们都是那个伟大时代的小学教师，富于 良 知 ，尽职敬 56

业 ，而 且 比 她 年 龄 大 得 多 （ 有的可以做她的父亲），对这位年轻姑娘极 其尊重。这是她初次有了 自己 的 世界 ，她很高兴认识这些人并和他们 交 往 ，不过从来不曾在课外。就在这时，有一天我父亲从前线回来了， 他们举行了婚礼。 关于这桩可恶的婚事的种种细节，我 母亲 始 终瞒 着我 ，所以我也 不可能有什么个人的记忆，倒 是 在 很 久 以 后 ，我 姨 ，就是我母亲的妹 妹 ，曾经多次跟我谈起过。如果说后来的这些叙述使我非常震惊，这 肯定不是 没有 道理 的 ：我不能不在其中加上我自己的厌恶，并且把这

些 叙 述 写 进 反 复 出 现 的 、其 他 类 似 的 情 感 冲 突 中 去 ，后者也都 具有 同 样 的 色 彩 、 同 样 的 强 烈 程 度 。我 们 不 久 就 会 看 到 是 一 些 怎 样 的 情 感冲突。 我 父亲 在结婚仪式之后，跟 我母亲一起度过了几天，然后又出发 到前线去了。这时我母亲似乎留下三重残酷的记忆：一是身体遭到她 丈夫的强暴；一 是眼看着一晚上的盛宴，他把她做姑娘时的全部积蓄 都花光了（ 我 父亲 又要出发上前线，天晓得会不会死在那里，难道她 不明白吗？ 而且他也是个很好色的男人，在和我母亲 结 婚之 前，就不 止一次干过 —

可 恶 ！—

单 身 汉 的荒 唐事 ，甚至还有个名叫路易丝

[ 这 个 名 字 … …] 的 情 人 ，他 一 结 婚 ，便 二 话不 说、头也不回地把她抛

弃 [ 了 ]。这是个神秘的贫苦女孩，也是我姨跟我说起的，仿佛说到的 这个人在家里谁也不能提她的名字） 。我父亲最后的一着，就是断然决 定我母亲必须立即放弃小学教师的职业，也就是她自己选择的那个世 界 ，因为她要生儿育女，而且他想要她留在家里服侍他一个人。 接 着 他 便 动 身 上 前 线 去 了 ，丢 下 我 的 母 亲 ，被 惊 扰 ，被 盗 窃 ， 被 强 暴 ，身 体 被 撕 裂 ，经 年 累 月 攒 下 的 几 个 钱 （一 笔 不 为 人 知 的 储 蓄----- 性和金钱在这里紧密联系起来了）被 洗 劫 一 空 ，而且被无可挽 回地切断了与她刚学会适应和热爱的生活的联系。我之所以提起这些 细 节 ，是因为这些事肯定事后有助于形成、并 在 我 的 “精 神 ” 的无意 识中确立和巩固一个形象，一 位 受 难 的 、像伤口一样血淋淋的母亲的 也都是很久以后我才听说的）、那些关于 形象。这 位 母 亲 与 那 些 记 忆 （ (侥幸躲过）夭亡的威胁的情节联系在一起，成为一个苦难的母亲，注

定蒙受那种被她公开展示、横 加 责 备 的 痛 苦 ，在她的家里为自己的丈 夫 受 难 ，遍 体 鳞 伤 。她 是 受 虐 狂 ，但同时又 是 可怕 的施 虐 狂，不仅对 于 占 据 了 路 易 位 置 的 父 亲 是 这 样 （因而和路易的死有关），而且对于我 也是这样（ 她不能不盼着我死掉，因为她爱恋的路易已经死了） 。我面 对 这样 痛苦的可恶的事，心 里时刻感到莫大的焦虑，迫使我全身心地 为 着 她 ，奉献出自己去帮助她，把我从想像的罪恶感中拯救出来，也 把她从受难和丈夫的手中拯救出来，我根 深 蒂固 地相 信 ，这就是我的

至高无上的使命，是我生活的至高无上的理由。 况 且 ，我 母 亲 又 被 —

这次是被她丈夫—

抛进新的孤独之中，

只能和我形影相吊，孤立无助。 我 出 生 后 ，他们给我起名叫路易。我对这名字实在太了解了。路 易 ：很长时间里，这是我厌恶的名字，厌恶每个字母。我觉得它太短， 参见后 只有一个元音，而 且 最 后的 那 个 i，在 一 个 刺 耳 的 高 音 上 打 住 （ 面关于尖头桩的幻想 )。对我来说，这个名字包含的东西可能太多了一 点 ：o u i ® ，我 反 抗 这 个 oui，这 是 符 合 我 母 亲 的 欲 望 的 oui，而不是符 合我的欲望。尤 其 是 这 名 字 里 有 l u i ' 这个第三人称 的代 词 ，它的发 音听起来就像在呼唤一个匿名的第三者，剥夺了我的一切固有的人格， 并且影射着在我背后的那个人：他 ，就 是 路 易 ，是 我 叔 叔 ，我母亲爱 恋的那个叔叔，而不是我。 这个名 字是 我 父亲 要取 的 ，为了纪念在凡尔登上空牺牲的弟弟路 易 ，但尤其 是我 母亲 想 要取 的，为了纪念她曾经爱过、而且终其一生 都在不停爱恋着的路易。

①人名路易（ Louis) 中的三个字母组成的副词，意 为 “是”、“对”。 ②人名路易（ Louis) 中的三个字母组成的代词，意 为 “他 （ 她、它 ） ”。

对于我们在阿尔及尔（ 直 到 [1932 年 ]

度 过 的 岁 月 ，我一直保

留着两类互为对照的记忆，这样 的对 照既不堪忍受，又幸运有加。一 类 是关于我父母、我和他们的家庭生活以及我上学读书的记忆，另一 类是关于我外祖父母的记忆，那时他们一直住在布洛涅森林的护林员 房子里。 我对父亲的最早的记忆（ 不 过 这 种 记 忆 太 “早 熟 ” 了，所以肯定 只 是 事 后 重 新 组 成 的 屏 蔽 记 忆 ），是 战 争 结 束 半 年 后 ，他从法国回来 那一刻的情景。当时我看到的 —

或者说我认为自己看到的— —

情景

是这样的：我母亲喜气洋洋地抱我坐在她的膝上，她的胸脯半掩半露， 那副猥亵的神态简直让我感到丢脸，当时我们住的房子底层临着大园 子 ，面朝无垠的大海和辽阔的天空；门开了 ，春 光 和 煦 的 背 景 中 ，在 门框那里出现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在他身后，在他头上的高空云端， 是德国的迪斯米德号飞艇，就像 一支黑色的大雪茄烟，这是作为赔偿 转 让 给 法 国 的 ，片刻 之后 它 便起火坠人了大海 '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

候 、尤其不知道是怎样在事后组成或重新组成这个形象的，对我来说，

① 第 一 版 为 “1930 年”。 ②迪斯米德（ Dixmude) ，“ 二战 ” 时由英国转让给法国的航空母舰的名称，作者 可能把它和一战时坠毁的德国飞艇搞混了，这本身就是屏蔽记忆凝缩幻想因素 的典型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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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出现在一个过于明显的象征的背景上，即包含在灾难中的性和 死 亡 。这样的联系即便是事后产生的效果，但在我最初的一系列生活 印记中，大概仍有其重要的意义，就像人们看到的那样。 59

我父亲是个高个子（ 一 米八四），一张漂亮的长脸，端正的鼻子轮 廓秀气（ 像 个 “罗马的皇帝”），修剪优美的胡子直到他死时始终保持 不 变 ，高 高的 额头 ，显得聪慧和狡黠。事 实 上 ，他 的 确非常聪明，而 且不仅仅是注重实际的聪明。况且他在自己的行业里久经历练，先是 凭着一纸修业证书考进银行，当了一名听差，在阿尔及利亚公司一级 一 级 地 爬 上 去 ，后来这家公司被巴黎联合银行兼并，以后又被北方信 贷银行兼并。最后他当上了阿尔及利亚公司摩洛哥分行的总经理。 以 后 又 经 过 两 站 ，先是在马赛做代理人，然后在里昂做副经理，之后便 在 马 赛 升 任 经 理 要 职 。他 在 金 融 和 商 务 问 题 上 表 现 出 的 能 力 和 聪 慧 ， 且不说在技术方面和组织生产方面（ 他喜欢到银行参与的各项业务部 门现场去，听人讲解业务活动如何进行），深受巴黎上司的青睐，因此 他得以接连升迁和调动，并 且 经 常 出 差 旅 行 （ 在 阿尔 及尔 、马 赛 、卡 萨布兰卡和里昂之间）。这也影响到我们一小家人，我母亲不断地跟愿 意听她絮叨的人公开叫苦，究竟搬了多少回家数也数不清。在这方面， 她只会没完没了地抱怨，令我苦不堪言。 实际上我父亲是很有权威的，事事都不受别 人 约束 ，甚至对家里 人也不例外，可能还更明显。他一劳永逸地把活动范围和权力截然分 开 ：家和孩子是他妻子的事，职 业 、钱财和外边的世界是他自己的事。 在 这 样 的分 配上 ，他始终不肯让步。关于我们家里的事和我们的教育 问题，他从来不闻不问。我母亲在这方面握有全权。反 之 ，他在家里 从 来 不 谈 他 职 业 t 的 事 ，也 不 谈 外 面 的 交 往 （除了我们通过他而认识 的他的两个朋友，其中 一 个有 辆汽 车 ，有一天曾开车带我们到什里阿 的滑雪场去） 。我父亲只是在他临死前半年，才在他退休后居住的维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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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莱①的小屋里透露真情。应该说这是我鼓足了勇气问他的，可是为

① 维 罗 弗 莱 ，伊夫林省市镇，在巴黎西南。

时已晚 ！而且他也感觉大限已到， 自 称 人 已 “衰老”。他告诉我的第一 件 事 ，就是他早知道在银行做事会有什么下场。 在维希政府初期（ 直 到 1 9 4 2 年 ），他在里昂时曾经拒绝参加鼓吹 民族革命 0 的银行家协会。在 摩洛哥也一样，当朱安将军发誓要让穆 罕 默 德 五 世 0 “去 吃 干 草 ” 时 ，我父亲作为摩洛哥银行业最重要的人 物 ，却毫不掩饰地公开表示保留，尽管那时的一帮银行经理都在总驻 扎官面前献殷勤。到 他 退 休 时 ，他 所 拥有的能力、经 验 和 头 衔 ，本来 都足够让巴黎的总经理室依照惯例，同时也考虑自身的利益，做一个 决 定 ，吸收他加入他们的集团。 “我知道他们决不会这样做的，我不属 于他 们 自 己 人 ，不是综合工科学校的毕业生，不 是 新教 徒，也没有娶 他们家的姑娘。” 他们一声不响地便把他辞退了。可 是 ，他的能力多么 突 出 ，眼光 多么宽广啊！有 一 天 ，当我问起他关于经济和金融形势的 看 法 时 ，这个已经 上了 年 纪的 老人 ，虽然身 体早 已衰 败 ，但是头脑却 很清醒 。他给我作了个出色的介绍，不仅谈到金融和经济局势，而且 也谈到政治局势。他 的 聪 慧 ，他的敏锐，他对种种社会难题和社会冲 突的 看 法 ，让 我 感 到 惊 愕 。我真想像不到曾在一个多么杰出的人身边 生 活 啊 ！可 是 ，他一 辈子 闭口不谈自己，而且我也从来不敢问他，让 他讲讲自己的情况。况且他会回答我吗？尤 其 是我得承认，我在很长 一 段时 间黾 恨我 的 父亲 ，恨 他 给我 母 亲带 来苦 难，眼看着我为她、也 为我自己受难。 可是战后在马赛的时候，有一次我到他的办公室去找他，跟他待 在 一 起 ，这时 有 的 职 员 进 来 ，拿来文件请他审阅。他一向以当机立断 闻名。 他不慌不忙地默默翻阅文件，抬起头来向等在他面前的两个人 说了几句话。他 嘀嘀咕咕说的这几句话，有 一 半 含 糊不 清，我听了完

①

1940 年 1 0 月 ，贝 当 提 出 “保卫劳动、家庭和祖国 ” 的 “民族革命 ” 口号，旨

在使法国法西斯化。 ②穆罕默德五世（ Mohammed V , 1909— 1961) ，摩 独 立 后 的 国 王 （1957— 1961) ，在 “二战 ” 中支持同盟国，并追求民族独立， 锊遭法国殖民当局罢黜和流放。

全无法理解。他的职员走出房间，什么也没问。“可他们什么也没弄明 白啊！”— —

“放 心 吧 ，他们会明白的。 ” 就这样 ，我在偶然间得知了

我父亲是怎样领导银行工作的。后来我在巴黎遇到一位从前他手下的 职 员 ，后 者 证 实 了 我 的 印 象 ：“你 父 亲 嘛 ，我们几乎弄不太懂他的意 思 ，可是我们往往不敢要求他重复一下他的话，就赶快离开了 ”— — “那后来呢？ ”— —

“后 来 就 看 我 们 的 了 ！” 我 父 亲 就 是 这 样 “统 治 ”

的 ：从来没有让人真正听懂他的意思，可能这是他的一种方式，让手 下的人面对他们知道已经得到认可的责任，但又不作明确的规定。大 概他们都熟悉自己的职业，大概长期以来他便按自己的训练方法培养 了他们，大概他们也相当了解我父亲，知道他倾向于什么。遇到一条 新 的 路 线 时 ，连他的司机也不是总能明白他的意思！我父亲就是这样 成为一个要人，一 个 好 人 ，但是很有权威。他的咕哝就像谜语一样费 解 ，所以他手下的职员都学会估计他将作出什么难以理解的决定，即 使后来被他严厉纠正也在所不惜。这 是 进 行 “人的统治 ” 的严格训练， 甚至马基雅维利也不曾想像过，可是却获得了惊人的成功。我父亲死 后 ，我遇到从前他手下的职员，他们向我证实了他的奇特的管理方法 及其效果。他们并没有忘记他，他们都带着近乎崇拜的钦佩心情谈起 他 ：他是个无与伦比的人。是 个 “特别特”。 我父亲在与别人的关系方面所采取的态度，甚至对待他自己的态 度 ，究竟多大程度上是坚定不移的意识，或是内心 的 优柔 寡断 ，甚或 有什么 难言 的 隐衷 ，我始终不得而知。他的全部能力和聪慧大概都与 某种深刻的顾忌相妥协，使他不能在别人面前明确地表露思想，而是 有 所 保 留 ，这种保留不是因为事实上有多少原则，而毋宁是因为他内 心 根 深 蒂 固 的 迟 疑 。这 个 有 权 威 的 人 有 时 也 会 火 冒 三 丈 ，大 发 雷 霆 ， 实际上同时可能又有一种在别人面前衰萎无力的忧虑在作祟，造成他 表 达 能 力 的 障 碍 ，使 他 总 是 有 所 保 留 ，不 能 明 白 地 表 露 自 己 的 决 定 。 除此之外，大概还有另外一种默默地压在内心里的想法，可能来自他 贫寒的出身。大概就因为这种没有明显表达的保留，使他在里昂和卡 萨布兰卡成为惟一没有参与当时上流社会和官方活动的人。请 看 ，阶

级的冲突和对立最终会落实在什么地方。 这 件 事 我 说 了这 么多 ，这是因为我父亲在家里也完全用同样的态 度 对 待 我 们 。他 的 确 是 把 家 里 这 一 摊 ，比 如 孩 子 的 教 育 和 日 常 生 活 ， 以及附带的所有问题，如 衣 着 、假 期 、看 戏 、听 音 乐 等 ，统统交给我 母 亲 管 。他有时干预一下 —

这样的情况是极少见的— —

也只是嘟哝

几 句 ，表示他心情不好。我 们至 少知道他发怒了，但是因为什么却从 来不晓得。对于我母亲在他限定的职责范围内的角色，他倒是真心推 崇 的 ：“带 劲 儿 的阿 尔都 塞 太太 ！” 一 有机会他 就 喜欢 这样 重 复地 说， 尤其是在旁人面前，学着他在阿尔及尔时的经理常用的一个词，这位 龙吉耶先生对他另眼相看，也颇受他的敬重。我母 亲 却 和 他 相 反 ，总 是 带着无意识的、幼 稚 的 自 发 本 能 ，喋 喋 不 休 ，不加克制。可是让我 深 感 惊 讶 （也 感 到 丢 脸 ）的 是 ，我父亲在公开场合事事都容忍她。他 对 我 和 妹 妹 从 来 不 说 什 么 。可 是 他 那 莫 名 其 妙 的 沉 默 却 使 我 们 害 怕 ， 反正是让我感到害怕。 他首先给我的印象是他的力量。他 又 高 又 壮 ，我知道他在柜子里 收藏着一把服役时用的手枪，而且担心有一天他会拿出来使用。正如 在 阿尔 及尔的一天夜里，同一楼层的邻居吵闹，他 暴 跳 如 雷 ，一边发 狂 地 嚎 叫 ，一 边把 平 底 锅 敲 得 山 响 ，并且拿出他的枪来。我担心最后 会闹得交手动武甚至开火。不知是凑巧还是因为害怕，那边立刻就安 静下来了。 夜 里 ，他常常在睡梦中发出可怕的嚎叫声，就像被追赶或是走投 无 路 的 狼 一 样 ，没 完 没 了 ，强烈得让人无法忍受，我们都躲到了床底 下。我母亲也不能把他从梦魇中唤醒。对我们来说，至少在我心目中， 夜 晚变得非常恐怖，我始终处在这样的恐惧当中，他那让人无法忍受 的野兽般的叫喊更令我永久难忘。后 来 ，每当我用极具攻击性的方式 反 对 他 ，捍卫我那受难的母亲，把他气得够呛，他便一下子站起身来 ,

没吃完饭就离开餐桌，只 是 随 口 说 一 声 “Fautré!”® ，就把门砰地一摔， 在 夜色中消失了。我们突然感到极度的焦虑，至 少 我 是 感 到了 ：他抛 弃了我母亲，抛 弃 了 我 们 （ 我母亲却好像无所谓） 。他是一走了之，永 远 消失呢，还是会再回来？我从来没有听说他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办， 大 概 就 在 夜 里 的 街 上 游 荡 。每 次 在 我 觉 得 没 有 尽 头 的 一 段 时 间 之 后 ， 他 又 回 来 了 ，一声不响地独自上床睡觉。我 总 是 在 猜 ，过后他会跟我 母亲这个受难者说些什么呢，要是能跟她说点什么就好了。我想他什 么话都不会跟她说的。无论他发作之前还是之后，我们都得面对同样 一 个 人 ，除了一声不响、不 假 掩 饰 地 给 我 们 “脸 色 ” 之 外 ，不会用别 的态度对待我们。然后这事就过去了。 不 过 ，这只是这个人的一个方面。当 他 和 朋 友 们 （ 我们熟悉的少 数 几 个 ）在 一 起 ，没 有工作牵挂时，就 变 得 尖 酸 刻 薄 ，他的讽刺挖苦 让 人难以招架。他 拿 别 人 开 心 ， 自得其乐，久而久之积累了许多开玩 笑和戏弄人的花招，多少都带着点儿性的暗示，他这方面的创造力让 人难以置信，那种嘲笑使跟他谈话的人陷人窘态，哭 笑 不 得 ：他这样 强 大 ，没 人 能 在 他 面 前 占 上 风 。没 人 能 玩 得 过 他 ，顶 得 住 他 的 攻 击 ， 尤其是我母亲。这 大 概 又 是 一种 防御 ，为的是避免说出他所想的和所 要的东西。可能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只是想在放 肆的讽刺挖苦这件明显的外衣下，掩饰他那深刻的苦恼不安和优柔寡 64

断 。他特别喜欢跟朋友的妻子这样开玩笑，那是怎样一幅场景啊！眼 看 他 这 样 “可耻地 ” 向她们讨好献殷勤，我为我母亲忍受着苦难。他 的办公室有位同事，是我们认识的少数几个朋友当中的一个，这个人 的妻子尤其激起他的兴头。她名叫苏菊，是个美艳 动人 、体态妖娆的 女 子 ，她确信自己的魅力，也乐得有人来挑逗。我父亲当着我们的面 发起进攻，这是一场没完没了的充满色情意味的舌战，令苏菊在困窘、 嘲 笑 、逗乐中意乱情迷。我默默地为我母亲、也为自己对父亲本应该

① 不 知 何 意 ，或 与 “ fauter” （ 失足、犯错误）有关。参 见 “考订性索引 ” 中 “ Fmitré”条。

抱有的想法忍受着苦难。 实 际 上 ，这 个 强 有 力 的 男 人 耽 溺 声 色 ，他 贪 杯 、好 吃 带 血 的 肉 ， 如同酷爱女人。在马 赛 的 时 候 ，有一天我母亲对一个名叫奥莫的大夫 着了迷 —

他 也 是 个 心 地 纯 洁 的 人 ，这 便 吸 引 了 我 母 亲 的 天 真 感 情 。

在城北开满鲜花的园子里，他有一处漂亮的乡间住宅，他在那里种了 各 种 蔬 菜 ，用于 自己的食谱，并 且 宣 扬 严 格 的 素 食 主 义 （ 素食都装在 标有他的名字的小罐子里，卖得相当贵 )。我母亲不容分说，让我和妹 妹跟她一起吃素 —

这 种情 况一 直 持续了整整六年！我父亲没有表示

任 何 反 对 意 见 ，不过他要求每天都有他的带血的牛排。那时候我们吃 卷心菜、栗 子 ，还 有 蜂 蜜 拌什 锦果 仁 ，而且故意 在 他面 前吃 ，为的是 向他明确表示我们大家共同的指责，可是他照样不慌不忙地切他的牛 排 。有 时 我 便 嘲 弄 他 ，猛 烈 地 攻 击 他 ，他 却 从 不 反 驳 ，只是有时候会 脱口而出，说一声 ：“Fautré! ” 当 然 ，有时候我父亲也拉我做同谋。一 有 机 会 ，他便带我到体育 场去。他们银行的一名雇员在检票时，总要在票数上凑整抹零做些手 脚 ，在他狡黯的眼神下，我父亲便一个钱不花地进去，并且乐此不疲。 我 对 他 “揩 油 ” 的技巧入了迷。我母亲和老师们一向用诚实和德性的 高 尚 原 则 教 导 我 ，像 我 这 样 受 过 教 育 的 ，对 这 种 事 从 来 想 都 不 敢 想 。 在进 网 球 场 时 ，这个坏榜样给我留下了糟糕的记忆。我父亲像往常一 样 ，没花钱就进去了。而 我 呢 ，虽 然 就 在 他 后 面 ，却没能进去。他把 我一个人丢下了。可 是 ，后 来 我 也 认 真 地 效 法 他 “揩 油 ” 的技巧。他 进 去 了 ，我 也 跟 着 进 去 ，我 们看网球比赛，比赛总是在闹哄哄的气氛 中进行。我记得在圣欧仁，有两次在观众当中响起枪声。总是有枪声！ (多么明显的象征啊 … … ）我吓得发抖，仿佛那枪声就是冲我来的。

况 且 ，我对这个时期有一段可恶的记忆。那时老师在课堂上给我 们 讲 十 字 军 东 征 ，讲 到 被 劫 掠 和 烧 毁 的 城 市 ，城 里 的 居 民 惨 遭 剑 戮 ， 路边的阴沟里血流成河。还有许多当地人被用木粧刑处死。我总像是 看 见有 个人 ，戳在一根尖头桩上，没 有任何支撑物，那木桩从肛门慢 慢 插 进 他 肚 子 里 ，一 直 要 刺 到 胸 口 ，这 时 他 才 在 残 忍 的 苦 难 中 死 去 。

他的血顺着木粧和两腿流下来，一直流淌到地上。多么 恐 怖 啊 ！被木 桩刺穿的就是我（ 可能是被那个死去的路易刺穿的，因为他总是在我 的 后 面 ）。我 还 保 留 着 这 个 时 期 的 另 一 段 记 忆 ，应该是我从书里看到 的。一 个 受 害 者 被 关 在 铁 女 架 里 ，铁女架从上到下都有长长的 、 又 尖又硬的钉子，这些钉子慢慢刺穿他的眼睛、头颅和胸膛。关在铁女 架里的就是我。使人慢慢地死去是多么残忍的办法啊！我为此长时间 战栗不已，扦且夜里做梦。信 不 信 由 你 ，但在这里我并没有比在别处 做 更 多 的 “自我分析 ”，就把这种事留给所有那些聪明人去干吧，他们 的 “精神分析理论 ” 迎合的是他们自己的强迫观念和幻想。我只是在 引 述 那 些 给 我 一 生 打 下 印 记 的 不 同 “If 感 ”，说 明 它们 开始 时的 形 式， 以及它们在事后的衍变。 另 一 次 ，也 是 惟 一 的 一 次 ，我 父 亲 带 我 到 库 巴 的 军 事 射 击 场 去 。 他 从战场回来时，曾带回无数张他们炮兵师的照片，从 照 片 上 看 ，他 总是站在远射程大炮的前面。他让我用肩抵住一支重型步枪。随着一 声 难 以 忍 受 的 轰 鸣 ，我 感 觉 肩 膀 受 到 剧 烈 的 撞 击 ，接 着 便 仰 面 倒 地 。 66

远处有 人挥 动 旗子 ，表 示我没有中靶。那时候我大概九岁。我父亲为 我得意。我 呢 ，却始终感到恐惧。 不过后来，我 在 1 9 2 9 年 的 “奖学金 ” 会 考 中 人 选 时 （ 我这么优秀 的学生，却在榜单上很落后②），我父亲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毫不迟 疑 地 回 答 ，要 “一支圣艾蒂安武器和自行车制造厂生产的九毫米卡宾 枪 ”。那 时 我 贪 婪 地 看 了 这 家 工 厂 的 产 品 目 录 （ 有那么多 我从 未有 过 、 从 未 见 过的 东西 ，都是 我想 要的 东 西 … … ） 。虽然 受到 我母亲的责备， 但我父亲却对我的选择二话没说，我没费什么事就得到了卡宾枪，还 有弹夹和子弹 —

后来有一天，我用这支枪干了件很奇怪的事。

从很早幵始，我就擅长各种射击，什么朝空罐头投石子、打 弹 弓 ， 样样在行。我 也 试 着 打 鸟 ，不过总是打不中。除了有一天，在维勒森

① 旧 时 一 种 外 具 女 子 形 状 的 刑 具 ，内a 尖钉。 ② 取 得 第 六 名 ，见 《事实》。

林 我外 祖父家的田地里，我追赶那些来啄食秧苗的小鸡。我发现在相 当远（ 有 二 十 来 米 ）的 篱笆 附近 ，有一只漂亮的红色公鸡。我用弹弓 朝 它 射 去 ，正 打 中 眼 睛 ，它疼 得 蹦 起 来 ，头朝地上 猛磕 ，然后哀叫着 逃走了。这景象看得我恐怖不已。我的心狂跳了好几个钟头。 至于那 支卡 宾 枪呢 ，我碰到了这么一件事。一 开 始 ，我只是用它 朝 硬纸板做的靶子练习射击，并且打得很准。可 是有 一 天，我们来到 勒 拉 夫 小 庄 园 ，那里地 势很 高，不 容 易 上去 ，我父亲认为最好把它买 下来。我手 里拎 着 卡宾 枪，在树林里跑来跑去，寻找着野禽之类的猎 物 。我突然发现一 只斑 鸠 ，便 一 枪 射 去 ，它 掉 了 下 来 ，可是我在干祜 的蕨丛中怎么也找不到它。我想其实根本没打中，它只是假装掉下来， 从我这里逃脱了。我 继 续 往 前 走 ，这 时 我 未假 思索 ，更不知道是为什 么，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看能不能试着自杀。于是我把枪管对着自 己的肚子，并且想要扣动扳机，就在这时有一种顾虑制止住我，我始 终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于是我拉开枪闩 —

里面真有一颗子弹。它怎

么会在里面的呢？而我根本没往里面上过子弹啊。我始终没弄明白是 怎么回事。可当时我猛地惊出一身冷汗，四肢发抖，在地上躺了好长 时间才魂不守舍地回农舍去。又是和死亡有关的事，而这一次是直接 关系到我自己的死亡。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段记忆跟后来的一段扯在一起，后者在我 心中掀起了同样的惊恐。在 马 赛 时 ，我和母亲从我们在塞巴斯托波尔 路 的那 套公 寓 出来 ，为 了 抄 近 道 ，走了一条横向的大马路，路两边都 是高墙。那时 我 们 瞧 见 ，隔着一段距离，在右边人行道上有两个女人 和一个 男人 。那 两 个 女 人 暴 跳 如 雷 ，大 吼 大 叫 ，猛 烈 地 厮 打 在 一 起 。 其中一个倒在地上，另一个揪着她的头发。那男的只管站在旁边，一 动 不 动 ，看着这幅场面却不加干预。当我们从这伙人旁边走过时，他 非 常从 容地冲着我们提醒了一句：“当 心 ， ‘ 她 ’有 手 枪 ！”我母亲挺 直 身 子 ， 目 光 注 视着 前方 ，继 续 走 她 的 路 ，根 本 不 想 看 ，也 不 想 听 ， 全然无动于衷。她 毫无 表情 。对 于 这段 戏剧性的往事，她跟我从来只 字 不 提 。在 我 看 来 ，显 然 我 当 时 应 该 站 出 来 干 预 。但 我 是 个 胆 小 鬼 。

在 我和母亲之间，我母亲和死亡之间，我父亲 和死 亡 之间 ，以及我和 死 亡之间，大概存在着一些奇特的关系。我是在很久很久以后经过精 神分析才搞明白的。 我真的有过父亲吗？这 毫 无 疑 问 ，既 然 我 姓他 的 姓，既然他就在 那里。不过从另一种意义上说，又没有。因为他从来没有干预过我的 生 活 ，给我丝毫的引导。他从来没有向我传授过他的生活经验，而这 本可以给我当作入门，知 道 怎 样 自 卫 ，怎样和孩子们打架，再后来怎 样 应付成年问题。在后 面 这个 话题 上 ，还 是 我 母亲 尽到 了 责任 ，尽管 她谈性色变。与此同时，我父亲却显然拉我做他的同谋，但总是不声不 响地进行，比如他揩油的做法，以及后来对我在男女关系上的暗示。当 68

然他从来不想听人说起我可能结识的女人，也不想听我是怎么做的。不 过每次我离家时，他总是当着默不做声的我母亲的面，对我说一句很普 通的话，这句话既不需要说明，也不必回答：“要使她幸福！” 她？ 他大概想的是要使我母亲幸福！可你知 道满 不 是那 么回 事：实际 上 ，我 父 亲 非常 聪明 ，他不会在这一点上有丝毫的错觉。我母亲年轻 时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比我父亲小十一岁，从受父母的监护直接变 成 受丈夫的监护，永 远 是 个 孩 子 ，没有任何生活经验，也没有跟男人 女 人 打 交 道 的 经 验 。她 内 心 惟 一 的 和 永 久 的 怀 念 只 是 对 路 易 的 记 忆 ， 这 个很久以前的未婚夫在空中死掉了，还有在她短暂的职业生活中接 触过的那些小学教师，这段生活后来被我父亲粗暴地切断了。她在阿 尔 及 尔 的 时 候 ，曾有过惟一的朋友，是 个和她同样年龄的姑娘，也和 她 一 样 纯 洁 ，后 来 当 了 医 生 ，但是被结核病突然夺去了生命。她的名 字叫若尔热特。当我妹妹出生时，我母亲很自然地给她取了自己已故 女友的名字：若尔热特。又是一个死亡的名字。 我 母 亲 身 材 不 高 ，金黄 头 发 ，容 貌 端 庄 ，乳 房 丰 美 ，每当我从记 忆 中 ，也就是从她的照片上，又见到这对乳房时，就会感到某种排斥。 她当然深爱着我。我 是她生下的头一个孩子，又是 个 男孩 ，因此是她 的 骄 傲 。等 我 妹 妹 出 生 后 ，我 就 受 命 要 随 时 留 心 关 照 妹 妹 ，哄 着 她 ， 后来要手拉着她中规中矩、小 心 翼 翼 地 过 马 路 ，再 后 来 ，又要时时处

处关照她的生活。我尽力忠实地完成我在童年和青春期的使命，后来 这 义 升 格 为 成 人 的 、甚 至 是 父 亲 的 任 务 （ 我父亲对我妹妹偏爱有加， 使我心 生反 感 ，我公开怀疑他有乱伦的企图，因为我觉得他抱她坐在 自己膝上的样子太猥亵），这 个 被庄严授予的使命，对 我 这 个 小 孩 子 ， 甚至在我进入青春期以后，都未免太沉重了。 我母亲不断地给我解释，说 我 妹 妹 是 柔 弱 的 （ 大概像她一样），因 为 她 是 女 的 。我 内 心 还 留 有 另 一 段 猥 亵 的 记 忆 ，它 曾 使 我 感 到 震 惊 ， 而且恼火。那是我们在马赛的时候，我母亲在公寓的浴缸里给赤裸的 妹妹洗澡。我也 裸 着 身 子 ，等着轮到我洗。我现在还能听见我母亲对 我 说 ：“你 瞧 ，你妹妹有多柔弱，她比男孩子更容易感染细菌”— — 说话的 同时 还 比划 着手 势 ，好指明她要说的东西— —

她

“你身上只有两

个 孔 ，而 她 呢 ，她 有 三 个”。我母亲在比较性别特征方面这样唐突冒 犯 ，让我感到丢尽了脸。 现 在 我 明 白 了 ，我母亲完全是受到了恐惧症的困扰：她害怕一切 事 情 ，害 怕 迟 到 ，害 怕 不 再 有 （ 足 够 的 ）钱 ，害 怕 穿 堂 风 （ 她总是喉 咙 痛 ，直到我服兵役离开她前，我也总是喉咙痛），极其害怕细菌和细 菌 感染 ，害怕人群和人声嘈杂，害怕邻居，害怕交通事故和其他事故， 特别害怕遇到坏人和结交不知根底的朋友— — 坏—

因为这样的朋友可能变

应 该 承 认 ，是特别害 怕性 、盗 窃 和 强 暴 ，也 就 是 说 ，害怕侵犯

她身体的完整性，害怕失去还在被分割着的身体的可疑的完整性。 我还保留着有关她的另一段记忆，在 我 看 来 ，其可恶和猥亵的程 度无与伦比。这完全不是被后来的种种情感所掩盖着的屏蔽记忆，而 是 十三四岁 时 的记 忆，那 样 独 特 、精 确 人 微 ，没有任何额外加上去的 细 枝末节。至于事后又发生过其他内容相同的事件，使得这段记忆中 的 情感有所加深，这倒 是 可 能 的 、合情合理的。但 是它们的作用，不 过是把我当时感到的极度丢脸和我愤怒的反抗从那段记忆本身的含义 中更加强调出来而已。 那 时 我 们 在 马 赛 ，我就要十三岁了。几个星期 以 来，我在一种强 烈的满足感中发现，夜里从我的性器官产生出激烈而灼热的快感，接

着还有一种令人惬意的平静— — 70

早晨我的床单上就有一大片不透明的

污 渍 。那时我就知道这是梦遗吗？这 倒 无 关 紧 要 ，反正我非常清楚地 知 道 ，这 是 我 性 器 官 的 事 。可 是 有 一 天 早 晨 ，我 像 平 常 一 样 起 床 后 ， 在 厨 房 里喝 咖啡 ，这 时 我 母 亲 来 了 ，一 脸 严 肃 ，郑重其 事 地对 我说 ： “过 来 ，我的儿子。 ” 她把我拉到我的房间。她当着我的面掀开我床上

的被单 ，用手指指着被单上一大片变硬的不透明的污溃，不过没有挨 着 它 ，凝视了我 片 刻，脸 上 带着 不 自然 的自 豪，神色间仿佛是相信最 重 要时刻到来了，而她责 任在 身 ，义 不 容 辞 ，于 是 对 我 宣 布 ：“现 在 ， 我的儿子，你已经是个男人了！” 我 感 到 丢尽 了脸 ，心里对她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反抗。我母亲竟敢 在我的被单里搜寻，在我最隐蔽的私处，在我赤裸的身体的私密角落 , 也 就 是 说 ，在 我性 器官的地方搜寻，这就无异于她在我的短裤里、在 我的两腿之间搜寻，把 我 的 性 器 官 抓 在 手 里 挥 舞 （ 仿佛这东西是属丁 • 她 的 ！）。她对性一概厌恶，而且她好像是出于责任，强 迫 自 己 （ 我充 分 感 到 这 一 点 ）做这 样猥亵的动 作 ，说这样 猥 亵 的 话 ，对我— — 如何是对一个男人 —

无论

这样越 俎代 庖 。其实早在她觉察之前，我就已

经 是 一 个男 人了 ，这根本不能归功于她 —

我觉得事情就 是这 样 ，至

少当时我这样感觉，今天仍然这样感觉，觉得这件事败德至极、猥亵 至极。确 切 地 说 ，这是 强暴和阉割。我就是这样被我母亲强暴和阉割 的 ，而 她 呢 ，又 感 觉 被 我 父 亲 强 暴 了 （不过这是她自己的事，与我无 关 ）。我确乎逃脱 不了 家庭的命运。而这次猥亵和强暴是我母亲干的， 明显不过的是，她 做出 违反天性的暴行，以 尽 到 她 所 认 为 的 责 任 （而 这 本 该 是 由 我 父 亲 扮 演 的 角 色 ），这 就 更 加 可 恶 了 。我 一 声 没 吭 ，砰 地 关 上 房 门 便出 去了 ，一 时 间 心 慌 意 乱 ，强压着无边的怨恨，在街头 游荡。 我 的 身 体 、我 的 自 由 ，都屈从于我母亲的恐惧症的法律。 比如我 梦想跟那些穷人家的顽皮孩子一起踢足球，我从我家在塞巴斯托波尔 71

路 公寓的五楼上，看见他们在大旷场上嬉戏玩耍，而她却不允许我踢 足 球 ：“当 心 交 上 坏 朋 友 ，而 且 你 会 摔 断 腿 的 ！”我也为一帮跟我同

样年 龄 的 孩 子 着 迷 ，我 想 跟 他 们交 往，不 再是独自一人，被他们接纳 和认可，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跟他们交谈，换 弹 子 ，甚至交手打架， 跟他们学会我在生活中不懂的一切，能 够 交 上 些 朋 友 （那时我没有任 何朋友） … … 多么美妙的梦想啊！不允许。 我们在 阿尔及尔的时候，虽 然 市 镇 小 学 离 我 家 （防 疫 站 路 ）不过 三 百 米 远 ，而且只穿过一条宁静的马路，我母亲却总是让一个当地的 保 姆 送 我 去 ，这样她 才放 心 。为 了 不 迟 到 （ 这也 是 我 母 亲 的 恐 惧 症 ）， 我们总是提前很久到校。法国的和当地的男孩们在对着墙打弹子，或 是在童年的自由自在的喧闹中你追我赶，跑来跑去。我 呢 ，我却像有 什 么 责 任 似 的 突 然 来 到 ，还 有 个 始 终 一 声 不 响 的 “摩 尔 女 人 ” 护 送 ， 我在内心深处为这种有钱人（ 其实那时候我们是穷人）的特权感到可 鄙 、可耻。我不用在外面等到学校开门，由于受到我母亲昔日同事的 保 护 ，我 也 有 特 权 ，可以在其他所有学生之前独自进校，在操场上等 候 老师的到来。其 中 有 一 位老 师 ，又高又瘦，人很温和，总是在我面 前停下来，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老是问我：“路 易 ，山毛榉的果实叫 什么？ ” —

“叫 榉 实 。 ” （因 为 这 是 他 教 我 的 。）他拍 拍 我 的 脸 蛋 儿

就走了 。足足十分钟后，我才不再孤独了 —

所有的孩子都跑着、喊

着 进 来 了 ，不过这是为了急着进教室，这使得我想跟他们混在一起的 希望又泡汤了。我 还 得 说 ，我 忍 受 着 因 此 被 说 成 是 老 师 们 的 “宝贝蛋 儿 ”，为这种强加给我的称呼感到丢脸，这种难以忍受的仪式的惟一用 处 ，就是让我母亲不再担心街头上的一切危险，比如交上坏朋友、感 染上细菌，等等。 还 有 一 段 暴 力 的 记 忆 。有 一 天 ，课 间 休 息 的 时 候 ，我 在 操 场 上 ， 跟一个比我小得多的男孩玩弹子。我玩弹子特别在行，总是臝家。眼 看着把这个小孩的弹子都赚到我手里了。可是他说什么都要给自己留 上 一 个 。这 是 耍 赖 皮 ！猛 的 一 下 ，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暴力的冲 动 ，就 打 r 他一个大耳光。他逃跑了。我马上也跟 在 他后 面，没完没 了地跑，想要挽回这无可挽回的事：我把他打痛了。显 然 ，对我来说， 跟人打架是不能容忍的。

既然我说到对这个时期的印象深刻的记忆，那么就再说一段。我 在的班上有一位很好的老师，尤其喜欢我。这位老师背对着我们写黑 板。这时有个就坐在我后面的男孩放了个屁。于 是老 师 回过 身来 ，带 着充满责备的遗憾神情盯着我说：“你吗？路 易 … …” 我 什 么 也 没 说 , 因为我竟然确信是我放的屁。我丢尽了脸，就好像自己是真正的罪人。 出于无奈，我把这件事跟我母亲说了，她非常熟悉 这位 老师 ，因为是 这位老师教给她怎样教书的，并且她也敬爱这位老师。“你能肯定不是 你 （ 她 不 敢 说 出 那 个 词 ）干的这件丢人事吗？他 是个 那么 好的 人 ，他 不会弄错的。” 我就不作评论了吧。 我 母 亲 深爱 着我 ，但只 是在 很 久以 后，我 经 过 精 神 分 析 ，才弄明 白是怎么回事。无 论 在 她 面 前 还 是 离 她 远 行 ，我 总 是 沉 重 地 感 觉 到 ， 我不是靠我自己、并为我自己而存在的。我总是有一种感觉，像是什 么地方搞错了，而她爱的并不真的是我，甚至她注视的也不真的是我。 我毫不怪她，因为我注意到一点：这个可怜的女人，她向来尽其所能， 以不变应万变，有 了 孩 子 ，她便忍不住给他取名叫路易，这是她曾经 爱 过 、而 且 内 心 始 终 爱 恋 着 的 死 去 的 男 人 的 名 字 。她 注 视 我 的 时 候 ， 看见的大概不是我，而是在我背 后，在永远被死亡打下印记的、想像 的无限天空中的 一个 他 者 ，那 另一个路 易 ，而我虽然叫这个名字，却 又不是他，不是在凡尔登的天空中、在永存的过去的纯洁天空中死去 的那个人。我就这样仿佛被她的目光穿透，本身又消失在她的目光里， 73

这 目 光 飞越 过我 ，是要到死亡的远景里去重见路易的面孔，这个路易 不 是 我 ，永远也不会是我。我在这里把我经历过的和明白了其中底细 的事重新写了下来。人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写出关于死亡的任何 文学和哲学作品。死 亡 ，如同钱币一样，在 它 被 “投 注 ”①的社会现实 里 到 处 流 通 ，而 且 在 现 实 里 和 在 幻 想 里 并 不 总 是 以 同 样 的 形 式 出 现 。

① 投 注 （ [est] investie),名词形式为 investissement,精神分析用语，属于弗洛伊 德 （ 把精神过程视为一种能骨的流通与分配）的 “经济学” 概念，指一定的精 神能量附着于一个或一群表象、身体的一部分，一个对象等。

就 我 的 情 况 来 说 ，死亡就是我母亲所爱的一个男人的死亡，她爱这个 人超出一切，也胜过爱我。在 她 对 我 的 “爱 ” 里 ，有的东西从我最初 的 童 年 开始 ，就 寒 彻 我的 内 心，给我 留下了印记，在很长时间中决定 了我日后的命运。这 就 不 再 是 幻 想 了 ，而是我的生活的现实本身。对 每个人来说都是这样，幻想变成了生活。 后 来 ，在 我 青 春 期 ，我 和 外 祖 父 母 住 在 拉 罗 什 米 莱 ，那时我想 改 名 叫 雅 克 ，这 是 我 的 教 子 ，那个性感的苏菊•帕斯卡尔的儿子的名 字 。这可 能 有 点 过 于 玩 弄 能 指 的 音 素 了 —

但雅克（ Jacques) 里 的 J

就是喷射①（ 精 液 的 喷 射 ），深 沉 的 a (Jacques) 和我父亲的名字夏尔 (Charles) 里 的 一 样 ，

很 显 然 就 是 gwewe

而 雅 克 (Jacques) 就

像雅克雷（ Jacquerie)，这是农民秘密起义的名称 '

我当时是从外祖

父那里知道有这次起义的。 不 管 怎 样 ，从 童 年 之 初 开 始 ，我 便享有一个男人的名字，这个人 始终作为爱人活在我母亲的脑海里：一个死人的名字。

① 法 文 是 jet。 ② 法 文 ，意思是尾巴，在民间也代指阴茎。 ③ “雅克嘗r 是贵族对农民的称呼。丨 3 5 8 年 5 月遍及法国北部大部分地区的农民 暴动，史 称 “雅克雷起义”。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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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 ，我 从一 开始就注定生活在矛盾中，或 者 不 如 说 ，生活在矛 盾 情感中，我想这一点是能够得到再现，也许还能够得到理解的。 一 方 面 ，我像所有吃 母乳 的孩 子 一样 ，和母亲的身体有肉体、心 理 和 爱 欲 上 的 接 触 ，她 给 予 我 乳 房 ，以及来自肚腹、皮 肤 、手 、面庞 和声音的 温暖 ，我 发 自内 心 、满怀爱欲地依恋我的母亲，像一个美好 的 、充满健康活力的孩子爱母亲那样爱着我的母亲。 但 是 ，我 很 早 就 知 道 （不 可 思 议 的 是 ，孩子能感觉到成年人所忽 视的事情，当 然 这 感 觉 并 不 是 在 意 识 “水平上 ” 起作用的），我全身心 热爱的这位母亲却透过我爱着一个他者，并且胜过 爱我 ，她透过我这 个 在 场 的 人 ，爱 一 个 不 在的 人，也 就 是 说 ，透 过 我 这 个 不在 的人 ，爱 一个在场的人 —

后来 我 才 知 道 ，他是个已经死了很久的人。谁能说

得 出 这 种 “现 实 的 解 答 ” 是 什 么 时 候 做 出 的 呢 ？显 然 我 也 是 “事 后 ” 根据它的后果来判断的，在 我 一 生 中 ，在反复出现的热烈情感上，这 样的后果比比皆是：每次都表现出那些一成不变的、无法避免的样式。 我母亲既然判定我不过是个苍白暗淡的映象，是一个死者的替身，一 个 死 者 本 身 ，那 么 ，我究竟怎样才能让一个不爱我本人的母亲来爱我 呢？为 了 摆 脱 这 种 “矛盾 ”，或者不如说摆脱这种矛盾情感，显然我没 有 别 的 办 法 ，只 能 尝 试 着 引 诱 我 的 母 亲 （ 如同有人引诱一个萍水相逢 的陌生女人），以便使她同意注视我本人、爱我本人。不单在通常的意

义 上 ，就像狄德罗早已说过的，小 男 孩 愿 意 “和母亲睡觉”，而且从更 深 层 的 意 义 上 说 ，我 也 必 定 要 决 心 这 样 做 ，以 便 能 博 得 我 母 亲 的 爱 ， 使我自己变成她爱的那个人，那个在 我后 面，在永远纯洁的死亡天空 中的人：用实现她的欲望的办法引诱她。 这是可能做到的事，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因为我不是那个他者， 在骨子里，我不是我母亲梦想我成为的那个人，那么文静、那么纯洁。 我 越是追求那样，结果就越是感觉到我自己的欲望的种种形式，包括 粗 暴的 形式 ，首先是这样一种最基本的形式：不要在死亡的环境和幻 想中生活，要为自己而存在。是 的 ，首先无非是在自己的身体里存在， 而我母亲竟对这个身体不屑一顾，因 为 她 （ 和她始终爱恋的那个路易 一 样 ）厌恶它。 对于我这个小男孩，我也保留着一个印象，身体瘦削，无精打采， 狹窄的肩膀永远不像个男子汉，面 皮 白 皙 ，顶着个沉重不堪的大脑门 儿，孤独地遗落在一处空旷公园里的洁白的林荫路上。我甚至不是个 男孩子，而像个懦弱的小丫头。 这个长时 间在 我心 中萦 绕 的形 象，像一个屏蔽记忆那样清晰，随 后人们会发现它的后果，而我父亲死后，我从夹在他的文件里的一张 小照片上，也奇迹般地找回了它的物质印迹。 这 正 是 我 ，我就在这儿。这 是 在 阿 尔 及 尔 ，离我们家不远的加朗 公 园 ，我站在一条宽旷的林荫路上。我的确是这个白皙羸弱的瘦削男 孩 ，溜 肩 膀 ，大 脑 门 儿 ，头 上 戴 着顶 帽 子，它也是苍 白 的。胳臂尽前 方有一只小狗（ 是苏菊的丈夫帕斯卡尔先生的狗），小狗很活泼，拽着 牵狗的皮带。这张照 片上 除 了小 狗之 外，只 有 我 ，独自一人在空荡荡 的林荫路上。也许有人 会 说，这样 的孤 独不 能说明任何问题，因为帕 斯卡尔先生要等到散步的人走开后才拍照。事 实 是 ，就算这样的孤独 可能是摄影者所需要的，但它却在我的 记忆 中 ，把现实跟有关我的孤 独与柔弱的幻想重新连结在一起了。 因为我在阿尔及尔绝 对 是 独 自 一 人 ，就像我在马赛和里昂也将长 时 间 独 自 一 人 那 样 ，后 来 在 埃 莱 娜 死 后 ，我 更 是 可 怕 地 独 自 生 活 着 。

我 没 有一个真正的 玩伴 ，甚至在操 场 上，在有监护的情况下接触的阿 拉 伯 、法 国 、西班牙、黎巴 嫩 同学 当中 ，也 没 有任何玩伴，因为我母 亲 要 防 止 我 们 （防 止她 自己 ）结交任何不可 靠 的人 ，也就是说要防止 细 菌 ，防止天晓得会把我们带到哪里去的那些诱惑！我确实说的是没 有 一 个 同 伴 ，更不必说 没 有 一 个 朋 友 了 。等 到 我 在 市 镇 小 学 毕 业 后 ， 考上阿尔及尔的利奥泰中学，上六年级 '

也没有一个同伴，甚至在操

场上也没有。更 糟糕 的是 ，我确实记得有些有钱人家的孩子，顽皮刁 桿 ，盛 气 凌 人 ，玩 世 不 恭 ，既不愿 意正 眼看 我 ，也不愿意搭理我。放 学 的 时 候 ，有 豪华的跑车在门口等着他们，有 司 机 开 车 （ 其中还有一 辆富丽堂皇的瓦赞 )。我惟一的圈子在家里，母亲喋喋不休，父亲沉默 寡 言 。其余的 事 就是 吃饭 ，睡 觉 ，在 课 堂 学 功 课 ，回家写作业— —

完

全 是 “自愿的” 服从。 在 小 学 的 时 候 ，我 是 模 范 生 ，受到老师们的宠爱。可是到了阿尔 及 尔 的 中 学 ，升 上 六 年 级 ，尽 管 我 很 努 力 ，却 非 常 平 庸 ，没 有 起 色 。 只是后来在马赛（ [1932— 严 1 9 3 6 年 ），接 着 在 里 昂 （ 1936— 1 9 3 9 年 ， 在 尤 里 姆 街 ③ 的 预 备 班 ），我 才 成 为 班 上 的 第 一 名 。 由于我母亲的关 系 ，我在马赛加入了法国童子军， 自然而然地当了小队长，由一位指 导神父为我祝圣。这位 神 父 老 谋 深 箅 ，并非诚笃君 子，他深知我的罪 恶感可以促使我承担起遇到的第一份责任。正如我母亲所欲望的那样， 我 是 那 么 文 静 ，特 别 地 文 静 ，那 么 纯 洁 ，特别地纯洁。我可以这样说 而 不 会 有 错 ：是 的 ，我就这样 —

多 长 时 间 啊 ！直 到 二 十 九 岁 ！— —

实现了我母亲的欲望：绝对的纯洁。 是 的 ，我 实现了我母亲所欲望和期待的事，这 是 她 一 向 （ 无意识 是 永 恒 的 ）欲望和期待于另一个叫路易的人的 —

我这样做是为了引

诱 她 。文 静 ，纯 洁 ，品德 髙 尚 ，智力 纯 正 ，离 尘 脱 俗 ，学 业 有 成 ，最

①法国中学的学制共七年（ 其中初中四年，高中三年），算法是从六年级倒数至 — 年级，再加毕业年级。所以六年级即中学第一年。 ② 第 一 版 为 “1930”。

③指代位于巴黎尤里姆街的高等师范学校。

终 过 上 “文字 ” 生 涯 （ 我父亲更倾向于综合工科学校，这是我后来才 知道的，但他从没有流露出来），而且要实现这一切目标，就要进入高 等师范学校，不是我叔叔路易进的圣克鲁的高师，而是更棒的尤里姆 街 的 高 师 œ 。后来 我 成 了 大 家 知 道 的 知 识 分 子 ，也执意不肯在媒体上 “弄脏手 ” （ 噢 ，纯 洁 ！），而我的名字出现在几本书的扉页上，我母亲

读到这些书的时候感到自豪，我成了著名的哲学家。 我这样做是不是真能引诱我母亲呢？ 是 ，又不是。说 是 ，是因为 她在我身上看到了她的欲望的实现，她 为 我 高 兴 ，而且极度自豪。说 不 是 呢 ，是因为我在引诱的过程中，总感觉到这 并 不是 我，我并不是 真的 存 在 ，而只是靠 些手 法 、并且就在这些手法中存在。这 正 是种种 欺骗行径 所 采 取 的 引 诱 手 法 （ 从手法到欺骗不过一步之遥），因此我感 觉并没有真正贏得我母亲的心，而是人为地、诡诈地引诱了她。 ② 我 使 用 这些 手法 ，是因为我也有自己的一些欲 望 ，如果人们愿意 的 话 ，我可以做最大限度地简化，就 说 属 于 我 自己的一 个 欲 望 吧 ，当 时都是不可能实现的。这 个 欲 望 就 是 ：为我自 己生 活 ，跟孩子们一起 到空地上去踢足球，跟小学里的法国和阿拉伯小孩厮混，跟偶然遇见 的 孩 子 ，男孩和女 孩 ，在 公 园 里 、树林里玩耍— —

而我母亲却总是不

许我们在一起，因 为 “我们不认识他们的父母”，哪怕他们住得只有几 步 路 ，或 者坐 在 同一条长凳上：根本不能跟他们搭话，谁知道会跟什 么人打交道 啊 ！丨我 心 里 不乐 意也 没 用：我还得服从。我只是按我母 亲的欲望存在着，从来没有按我自己的欲望，这个欲望是达不到的。 还有一段印象深刻的记忆。有 一 次 ，我 母 亲 、妹 妹 和 我 ，我们在 布洛涅森林的树林里，在 一 株 长 着 巨 大 剑 刺 的 芦 荟 旁 边 （又是一种尖 头 桩 )。这时过来一位太太带着两个小孩，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我不 知道我母亲是怎么会让步的，反正我们开始一块玩起来。没 多 久 ！我

① 尤 电 姆 街 的 高 等 师 范 学 校 成 立 于 1794 年 ，比圣克得公园的高师（ 成 立 于 1882 年）历史更悠久，声誉更高。 ② 文 中 “人 为 地 （ artificieUement)”、“诡 昨 地 （ artificieusement)” (artifices)” 同词根。

均 与 “手法

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了，突然间我就打了那个小女孩一个耳光，并且 对 她 说 ：“你 就 是 个 大 傻 瓜 ！” （ 我在一本书里 看到 过 这个 词，我觉得 它包含许多意思，但不知道究竟是指什么①） 。你可以看到我母亲这时 的 反 应 ：她 一 言 不 发 ，马 上 拽 着 我 们 离 开 那 两 个 孩 子 和 他 们 的 母 亲 。 就像那次在学校操场上一样，我又突然失手做出了暴力的举动。不过 这次是针对一个小女孩。我记得自己丝毫没有为这事感到丢脸，也没 有任何道歉的欲望。反 正 我 算 是 得 到 “它 ”0 了 ！ 我备受痛苦折磨，但却无助地面对我母亲的欲望和我自己的痛苦。 凡是她要我做的事，我都去做。我紧 紧拉 着 妹妹 ，带 她 过 马 路 ，因为 路上这么危险。从学校回来的时候买两个巧克力小面包，正好花去她 给 我 的 那 些 钱 ，而 我 自 己 口 袋 里 从 来 不 留 一 个 铜 板 （ 直 到 十 八 岁 ！）， 因为随时都可 能 被 人 盗 窃 ， 而且谁也不知道孩子会买些什么有害或是 没用的 东西 ：过分节约的意识和害怕吃脏东西、害怕有被盗的危险结 合 在 一 起 了 。我 在 家 里 老 实 文 静 地 做 自 己 该 做 的 事 ，然 后 等 着 开 饭 。 惟 一 的 外 出 ，是后来在阿尔及尔的时候，我 还 是 拉 着 妹妹 的手 ，到一 所 公 寓 去 ，那 里 住 着 一 对 弱 不 禁 风 、瘦 骨 嶙 峋 的 人 ，但 是 离 尘 脱 俗 ， 大 彻 大 悟 ，他 们 并 不 是 一 对 夫 妇 ，而 是 一 对 兄 妹 （跟 我 们 一 样 ），独 身 不 婚 ，一 生 相 伴 。我母亲 —

由于他们显而易见的纯洁— —

对他们

完 全 信 任 ，让我妹妹 跟 他们 学弹 钢 琴，让 我 学 拉 小 提 琴 ，为的是将来 我们也能够兄妹俩一起演奏。对于这些强制的安排，我根本无法反对。 就像我当时那样的情况，我又怎么能反对呢？结果是我对音乐产生了 切 齿 的 痛 恨 ；后 来 在 马 赛 ，由于每周一次必须跟母亲去听古典音乐会 (我 父 亲 从来 不去 ），这 使我的痛恨更变本加厉！不 过 放 心 好 了 ，现在

弹 钢 琴 是 我 最 大 的 快 乐 （由于缺乏专业训练，我 只 能 即 兴 创 作 ，以后 大家会看到我是怎样创作的）。是 啊 ，我怎么能反对强迫听音乐这类事

①

原 文 为 Tourtecuisse，由 tourte (傻的）和 cuisse (大 腿）组成。在 《亊实》 中 又拼作 Tortecuisse，其 中 torte则 是 “畸形” 的意思。

② 这 个 “ ça”，也是弗洛伊德使用的 “ Es” （ “ 它 ”，一 译 “ 本我”）一词的法文译法。

呢？在 外 边 我 孤 立 无 援 ，在 家 里 ，我 父 亲 那 边 ，更是指望不上。我认 识 的仅有的朋友，也就是我父亲介绍给我们的很少几个而已。说实在 的 ，只 有 一 个 ：那位帕 斯卡 尔 先生 ，父亲手下的一个同事，此人头发 稀疏，软绵绵的像个甜瓜，在他活跃的妻子苏菊跟前唯命是从。 有 一 年 ，我 妹 妹 出 水 痘 （ 这孩子老是生病），我 母 亲 （又一次）为 了避免传染，便请求帕斯卡 尔夫 妇 ，让我到他们家去住。于是我便熟 悉了这对没有孩子的夫妇的安乐窝，以及他们的癖好。苏菊妖艳放荡， 总是 袒 胸 露 乳 ，为 人 热 情 ，专横跋扈。帕斯卡尔先生却凡事跟在她后 面 ，亦 步 亦 趋 ，活像他在公园的大花园里用皮带牵着的小狗。我在床 上总是做同样的噩梦，梦见从壁橱上面慢慢爬出一个长家伙，一条无 头的大蛇（ 被阉割了？），像是一条巨大的蚯蚓，朝着我爬下来。我叫 喊着惊醒了。苏 菊 连 忙 跑 来 ，长时间搂住我，贴着她丰满的胸脯。于 是我平静了下来。 有一天早晨我醒得晚了。我知道帕斯卡尔先生上班去了。我起床 后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听 见 苏 菊 在 厨 房 门 后 面 忙 碌 着 （ 是煮咖啡还是 洗 碗 碟 ？） 。我 搞 不 懂 我 是 怎 么 知 道 的 ，但 是 我 知 道 她 是 赤 裸 着 身 子 在厨房里。一 股 无 法抗 拒 的、 自信的欲望驱使着我，去看看是什么样 子？我并没有冒 什么 风险 ，我 开 开 门 ，长时间地注视着— —

我从来没

看见过裸体女人的胴体，乳 房 ，肚 皮 ，浓 密 的毛 和迷 人 的臀 部！是禁 果 的 诱 惑 吗 （我 大 概 才 十 岁 ）？是她丰腴的体形性感妖艳吗？我长时 间陶醉在快乐中。随 后她看见了我，不 但 没有责怪我，反而把我拉到 她 面 前 ，拉 住 我 好 长 时 间 ，抱 着 我 亲 吻 ，让我 贴 着 她 的 乳 房 ，夹在她 暖融融的双腿中间。后来我们两人从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但我也从没 有 忘 记 这 无 与 伦 比 的 极 度 “融合 ” 的时刻。 第二年，我 妹 妹 又 得 了 猩 红 热 （ 老是生病的妹妹），我母亲再次为 了 避 免 “传染 ”，把我送到外祖父母家，那 时 他 们 已 经 “回归 ” 了故乡 莫尔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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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 爱 的 外祖 父母 ！腰 板 挺 直 、瘦 削 的 外 祖 母 ，有一双 浅蓝 色 、真 诚直率的眼睛，总是手脚勤快而不失节奏，总是对所有人都慷慨大度， 尤其是 对 待我 ，她钟爱而不善表露。对 所 有 人 来 说 ，她身边就是个安 详宁静的庇护所。如 果 没有 她，我外祖父在阿尔及利亚的大森林里干 那么繁重吃力的活，根本活不长。还 有她的女儿们……她大概按照自 己 关 于 健 康 和 德 性 的 原 则 教 育 了 她 们 ，把 她 们 培 养 成 为 秀 美 的 年 轻 姑 娘 ，正 直 而 纯 洁 。我 外 祖 父 有 点 神 经 质 ，焦 躁 不 安 ，戴 着 鸭 舌 帽 ， 留 着 小 胡 子 ，嘴 里 总 是 牢 骚 抱 怨 ，唠 唠 叨 叨 ，可 是 他 比 谁 都 善 良 ： 这 老 两 口 的 家 才 是 我 真 正 的 家 ，我 惟 一 的 家 ，他 们 是 我 在 世 界 上 仅 有的朋友。 应 该 承 认 ，当我生活在他们身边，或者 去和 他 们重 聚，那里的广 阔 天地 ，足以使一个孩子亢奋不已，因为我一直囚禁在狭小的城市公 寓的孤独环境里 —

而更有可能的是，因为他们的存在，他们对我的

爱 ，以及我回报他们的爱，使他们生活的那些房屋、森林 、 田野都变 成了一个孩子的乐土。 首先是外祖父退休回到故乡莫尔旺之前，在布洛涅森林那处护林 员的大房子，它 居 高 临 下 ，俯瞰整个阿尔及尔。然后就是拉罗什米莱 (涅夫勒省）的小屋，那里有园子和维勒森林的田地。

布 洛 涅 森 林 ！那隐藏在一处大园子中央的护林员房子，我至今对

它保留着美妙的记忆。那些房间低矮阴凉。我在那里发现了一处昏暗 隐秘的洗濯间，有 一 股 清 水 长 流 不 断 ；还 有 一 间 马 棚 ，可以闻到地上 铺 着的金黄色麦秸的气味，不可思 议的 马粪 味 ，以及两匹皮毛光滑闪 亮 、胁 下生 机勃勃的纯种骏马的气息：这两匹健美的家伙是我外祖父 和我一起照管的，准备给管理处的先生们来骑。我始终把马看作世间 最 美 的 动 物 ，人类中的俊男靓女绝对不能与它们媲美。有 天 夜 里 ，这 两 个 家 伙 高 声 喧 闹 起 来 ，不过 我 并没 有害 怕 —

大概是偷鸡贼来了，

可是却被马吓跑了，看来马比狗更警觉。 离房子二十米远的地方，建有 一座 高出地面的长长的水池，有人 伸 直 手 臂 举 起 我 来 ，我 就 能 瞥 见 池 里 有 许 多 奇 特 的 鱼 ，白色、红 色 、 青色和紫色的，慢慢消失在长长的、柔软 的、波动着的黑色水藻下面。 后 来 ，在 读 洛 尔 迦 ① 时 ，我会再次见到它们，那个奔向河边偷情的女 人的柔软的、鳟鱼般的大腿：像鱼穿过分开的芦苇丛。 我在护林员房子那儿发现了一些种着奇花异草的花坛（ 有银莲花， 噢 ，有 芳 香 浓 郁 、诱人 爱欲 的小 苍兰 ，还有羞 怯的 粉 红色 仙客 来 ，在 它们的 黑绿 叶 丛中 ，宛如后来邦多尔的西蒙娜的性器官，那种女人特 有的粉红色） 。到复活节时，我和妹妹到这里来找彩色糖蛋，这些彩蛋 都 是 为 我 们 藏 的 ，往 往 已 被 蚂 蚁 蛀 坏 。还 有 高 大 的 五 颜 六 色 的 菖 兰 ， 我父亲每个星期天都带冋来一大束，等我 们不 在的 时 候，他便拿去送 给 一 个 “非常漂亮的年轻女人 ”，听名字是比利时人，可我们从来没见 过 她 。那里 还有个很大的菜园，种 满 了 枇 杷 树 ！这 些 枇 杷 树 ！结的是 浅 黄色椭圆形果子，里边有两个连在一起的栗色硬核，光 滑 闪 亮 ，就 像人的睾丸一样（ 但 显 然 ，那时候我在意识里什么也不懂！），我带着 一 种 莫 名 其 妙的 乐趣 ，长时间地拿在手里摩挲。我的小姨朱丽叶是家 里 的 幻 想 家 ，她 像 只 山 羊 似 的 爬 到 树 上 ，为 我 去 摘 树 枝 上 的 枇 杷 果 ， 然 后 递 给 我 ，我 在 她 下 面 等 着 ，一边睨视着她那有趣的裙下风光。柔

①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迦（ Federico Garcia Lorca, 1898— 1936) ，西班牙诗人、 剧作家。

和甜蜜的果汁到嘴就化了，然后吐出一对滑溜溜的果核，多么美妙的 味道和快 感啊 ！可是我从地上拣到的枇杷果，经 过 太 阳 的烤 晒，已经 在泥土酸涩的芳香里开始腐烂，味道甚至 更 好！再 远 一 点 ，还有个小 的 水 池 ，这 回 这 个 跟 我 一 般 高 ，贮 满 了 一 池 流 动 的 清 水 （是 泉水？）。 在 尽 里 边 ，在颜色深暗的高大柏树后边，一 溜儿 摆 着十 来个 蜂 箱，有 一位原先的布列塔尼小学教师凯吕埃先生时常来查看；他头上戴着草 帽 ，但是没戴面 罩和 手套 ，因为蜜蜂是他的朋友。当 然 ，蜜蜂并非对 所 有 人 都是 朋友 ，因为有一天我外祖父走得离蜂箱有点太近了，蜜蜂 被我外祖父的神经质和焦躁不安也搅得神经和不安起来，便成群结队 地 扑 到 他 的 脸 上 ，多亏他发疯似地奔跑，一 头 扎 进 大 水 池 子 ，才安然 无恙。但奇怪的是，这次我一点没有害怕的感觉。 尤其是在园子尽头的左边，耸立着一株巨大的圆形角豆树，树上 深色的豆荚修长光滑（ 我真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

可是我母亲干脆地

说 ，不 允 许 ！），使我着了迷。那里是个意想不到的观察点，我独自站 在 那 里 ，可以望见我脚下巨大的城市，在 阳 光下 显 得慵 困无 力，微小 细 密而 又无 边 无际 ；可以望见它的街道、广 场 、楼 房 和 港 口 ，码头上 停泊的大型火轮一动不动，几百艘小艇慢悠悠地来来往往，无休无止。 我 从 很 远 处 遥 望 始 终 平 静 暗 淡 的 海 面 ，起 先 只 能 瞥 见 天 边 一 缕 白 烟 ， 接 着 渐 渐 看 到 桅 杆 和 船 体 ，似 乎 都 是 静 止 不 动 的 ，因为幵得很慢很 慢 ：这些是马赛一阿尔及尔航线的船只。如 果我耐心等待，就会看到 它们随着没完没了的小心翼翼的操作，最终在港口内沿着几个空着的 码头停靠下来。我 知 道 （除 了 诸 如 尚齐将军号这类 名 称 之 外 ）其中有 一艘名叫夏尔

-

鲁号。夏 尔 ，和 我 父 亲 的 名 字 一 样 （ 那 时 我 坚 信 ，所

有 的孩 子到 成 年时 ，一律要改名叫夏尔，只有 夏 尔 ！）。我想像它是靠 船下边的车轮转动前进的，我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人想到这一点。① 外 祖 父 还 陪 我 外 出 到 树 林 里 去 。多 么 自 由 自 在 啊 ！跟 他 在 一 起 ， 从 来 没 有 危 险 ，没 有 不 允 许 的 事 。 多 么 幸 福 啊 ！他 呢 ，那 样 “爱唠

① 法 语 里 的 姓 (Roux)” 和 roue (车轮 > 发音相同

叨 ”，人 人 都 说 他 的 脾 气 让 人 受 不 了 （ 就 像后 来的埃莱娜一样），可他 跟 我说 话总是和风细雨，平等相待。他指 给我看各种树木花草，并且 给我一一讲解。那数不尽的桉树尤其让我着迷。我喜欢用手触摸长长 的管形树皮上的鳞片，这些树皮会突然带着哗啦啦的巨响从高高的树 顶 坠 落 ，然后就一直垂挂在那里，像 是 残 疾 无用 的胳 臂 ，或是破布衣 服 （ 就像我后来喜 欢穿 的 破衣 服，还 有 在 师 范 学 校 ，我卧室里红色大 窗 帘的 破布 片 ）—

树 的 叶 子 那 么 光 滑 ，那 么 修 长 ，顶 端 弯弯 的、尖

尖 的 ，随着季节变 化，由深绿变成血红；还有带着柔嫩的花粉和迷人 的 “药 物 ” 芳 香 的 花 果 。我 还 总 是 能 够 新 发 现 野 生 的 粉 红 色 仙 客 来 ， 它们总是隐藏在深色的叶子下面，我要撩起它们的外衣才能看到那隐 秘 的 粉 红色 皮肉 ；还 有 野 生 的 芦 笋 ，茁壮得像一些竖起的性器官，从 地 里 拔 出 来 ，我 能 生 嚼 着 吃 。再 还 有 可 怕 的 芦 荟 ，浑 身 芒 剌 ，有时 (每十年一次？）向空中伸出一支巨大的剑刺，顶上慢慢开出一朵使人

够不到的花来！ 在护林 员房 子 这片 乐土 上 ，跟 我外 祖父 、外祖 母 在 一 起 ，还有那 里的园子和大树林，我感受到莫大的幸福、 自由和充实，就算我父母 陪我住在那里时也一样。 有 时 候 ，在 到 达 那 里 之 前 ，也会有戏剧性的事情发生。在树林的 高 地 上 ，紧 靠 着 我 们 步 行 经 过 的 （四公里 ）土 路 ，耸立着一座白色的 高大房屋，住 着 一 位 现 役 上 尉 勒 迈 特 先 生 （ 这 个 名 字 … … 4 ，还有他 的 妻 子 ，二十岁的大儿子和他们的小女儿。总 是 在 星 期 天 ：这是我父 亲的假日，也是勒迈特先生的休息日。当我们往上走向护林员房子时， 他也总和家人在一起，不过他们父子间动不动就爆发一幅可怕的场面。 儿子应当在自己房间里用功读书，有 时 他 不 听 从 ，他父亲便把他锁在 里面。这个星期天便出现了这样的情况。那位上尉怒不可遏地向我们 解 释 ，为 什 么 他 儿 子 不 在 场 。忽 然 间 ，我 们 听 见 砸 碎 木 头 的 巨 大 声 响 ：儿 子 撞破了自己房间的门，叫喊着跑出来，消失在树林里。于是

①

Lemaître这个名字可以拆作 le maître，有 “老师”、“主人” 等意思。

父亲连忙回到屋里，手 里 攥 着 手 枪 出 来 ，追赶他儿子。又是个粗暴的 父 亲 ，大 声 嚎 叫 ，还 有 把 手 枪 ！可 是 ，这次是粗暴的儿子起来反对父 亲的暴力。母亲一声不响。那个小女儿玛德莱娜躲在一旁，满面泪水， 坐在房子第二层楼梯的头一个台阶上。我看了深为感动。我跑去坐在 她 身 旁 ，把 她 搂 在 怀 里 ，并且尽力安慰她。我仿佛觉得这是我表现恻 隐之心、作出忘我牺 牲 的壮 举，如 同 我 又 一 次 （ 在 母 亲 之 后 ）发现了 我之所以存在的有决定意义的新理由，我要为之奉献一生的使命：拯 救这个小受难者。况且除 我 之外 ，谁也 没 有 管 她 ，这就更令我豪情倍 增 。儿 子 回 来 了 ，父亲跟在他背后，手 里 还 攥 着 枪 ，又把他锁在一间 房 子 里 ；而我们也离开这一家人苦难和暴力的场面，向近在咫尺却又 宁静平和的护林员房子走去。这 一 次 ，我 原 本 还 很 害 怕 ，可是怎么说 呢 ，当 我 把 小 小 的 玛 德 莱 娜 搂 在 怀 里 的 时 候 ，也 感 到 一 种 幸 福 喜 悦 (玛德莱娜，这是我外祖母的名字。啊 ！这些名字……在弗洛伊德谈到

关于名字的幻觉之后，拉康正确地强调了 “能指 ” 的作用） 。 我外祖父在所有人面前随时随处地、不住地牢骚抱怨，唠唠叨叨， 在小胡子下面窃窃私语，而对我又判若两人，这一点触动了我。总 之 ， 我从来不用害怕他会抛弃我。虽然有时他和我在一起也默不作声，但 这 跟 我 和 父 母 在 一 起 时 多 么 不 同 啊 ！） 。 是我从来没有感到任何焦虑（ 因为他是为了跟我说话才沉默下来的。并且每次都是为了指给我看森 85

林 里 的 种 种 奇妙 之处 ，给 我 一 一 讲 解 ，而这些都是我还不了解的：他 对 我从 来没有任何要求，反而不断地给予我许多馈赠和惊喜。对于人 在爱你的时候会出现怎样的情形，这时我大概有了最初的观念。我是 这 样 理 解 的 ：每当得到馈赠而又无须回报，这就给了我真正存在的证 明。他还 指 给 我 看 ，和 护林员房子的围篱相邻，那高高的砖墙护卫着 的曾是拉娜瓦洛女王①的住所，人们从未见过这位女王。后来我才知

①

1896 年 ， 法 国 殖 民 当 局 兼 并 马 达 加 斯 加 为 殖 民 地 ，将 女 王 拉 娜 瓦 洛 (Ranavalo, 1862— 1 9 1 7 ) 即 拉 娜 瓦 洛 娜 三 世 （ Ranavalona m ) 废黜并放逐到

留尼旺岛，后软禁在阿尔及尔。

道 ，法国军队在殖民战争的全盛时期侵入马达加斯加，俘获了这个国 家 的 女 王 ，把她关在这个软禁的地方，在阿尔及尔的高地上受到严密 监视。同样地，后来我在卜利达还遇见一个大块头的黑人，戴着 眼 镜 ， 总是打着一把巨大的雨伞（ 有卖这个人形象的明信片的），他一遇到什 么人，便 走 过去 向人 伸 出手 来，跟 人 攀 谈 ，还 对 人 说 “朋 友 ，都是朋 友 ！”。这是前达荷美国王贝汉津，他 也 被 流 放 到 了 阿 尔 及 利 亚 这 样的情形在我看来是很奇怪的：这大概就是我的第一堂政治课。

①

1892 年 3 月 ，法国殖民当局发动侵略战争，占领达荷美首都，于 1894 年将国

王贝汉津（ Béhanzin，丨 844— 1 9 0 6 ) 废黜并流放。按 作 者 出 生 于 1918 年 ，当 时贝汉津早已去世，因 此 这 里 “遇见 ” 的情形，应 是 幼 年 的 作 者 由 “明信片 ” 之类引起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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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9 2 5 年 ，我外祖父退休时，我 想 这 下 子 护 林 员 房 子 （ 以后我再没

有见过它）和那里的奇妙之处算是完了。 那时我外祖父母回到老家莫尔旺，他们在一个小村子拉罗什米莱 找到一处 不大 的房 子 ，那 里 是 山 林 地 区 ，距希 农 堡 十 五 公 里 ，距吕齐 十一公里。对 我 来 说 ，这是另一处奇妙的所在。当然离阿尔及尔很远， 不过我们还是到那里去度过漫漫长夏，通常 我父 亲并不一起去，因为 他要留在阿尔及尔工作。首先得乘航线上某某总督将军号过 海 ，都是 些又慢又不舒 适的 船 ，单说走廊和船舱里到处是油腻腻的污垢，那一 股闻着像呕吐物的气味，甚至在启航之前就熏得我晕船。我和我母亲、 妹妹一样，一坐船就难受，我父亲却从来不会。 我们就匆匆看了一眼马赛的港口拉若列特，行 李 ，我母亲的焦躁 不安（ 会不会有人偷我们的行李啊！），然后登上了火车。啊 ！火 车 ！ 蒸汽机车喷出大团浓烟的气味，传动杆活络的响声，旅途中汽笛的长 鸣 （知 道 为 什 么 鸣 笛 吗 ？ 大 概 是 到 了 平 交 道 口 ），然后是到站和出发 时在铁轨上没完没了的、给人以安全感的滑行，间隔着铁轨接头处发 出 有 规 律 的 、使 人 平 静 的 撞 击 声 。 当 一 切 都 彼 此 衔 接 、协 调 一 致 时 ， 87

那就一切顺利。我母亲总是怕出意外。我却不怕。陌生的风景从车窗 外掠过。我母亲把吃的东西从提包里拿出来，都是在阿尔及尔预先准 备 好 的 ，我们就放在膝上吃起来。我们从来没见识过餐车里的富丽堂

皇 ：要 节 约 ！ 在 沙 尼 ，我们转乘沙尼至内韦尔①的支线火车。我们在那里换车 (小心 行 李 ！）， 登 上 更 加 简 陋 的 车 厢 ，几节车厢由一台慢腾腾的气喘 吁吁的车头拖着走。不 过 这 时 我 们 已 经 离 “家里 ” 近 了 。很快我就看 到并认出了那 些车 站 ，而 且 ，在 紧挨着火车道的斜坡上，— — 车气喘吁吁，举步维艰 —

此时火

我尽力想要发现荒草丛中初生的欧洲草莓，

我准备美餐一顿呢。草莓已经熟了吗？最终我们到达了目的地：米莱。 这是个不起眼的小站，可是真正的奇遇却要从这里开始。 车站后边有一辆小马车在等着我们。头 一 次 正 赶上 下 大雨 ，结果 什么也没看见，而我们躲在帆布车篷底下，蜷作一团御寒— —

不过通

常到那儿总是顶着大太阳的。后 来 在 1 9 3 6 年击败伯爵先生当选为拉罗 什镇镇长的迪克勒先生，平和地赶着一匹漂亮的枣红色牝马，马的后 臀 特别 肥壮 ，很 快 便 沁 出 了 汗 沐 ；那 里有 一条 果肉似的长长缝隙，在 我眼前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先是六公里的上坡，便到了维勒森林的 山 冈 ，从 那 里 可 以 看 到 壮 阔 的 群 山 景 色 ，郁 郁 葱 葱 （有 橡 树 、栗 树 、 山毛榉、白蜡树、千金 榆，更不用说榛树和柳树了），接着是一段相当 长的平缓的下坡路，这时枣红马便驾轻就熟地一溜小跑起来，最后到 了村头。这里 有 个 很 陡 的 坡 ，路 很 难 走 ，我 们 从 （ 花 岗 石 建 成 的 ）市 镇 小 学 前 面 经 过 ，随 即 就 到 “房 子 ” 了 ，外祖母腰板 直 挺挺 的，站在 门口等着我们。 这 次 ，我 们看到的房子不是很大，不过有 两个 阴凉 的 大地 窖，一 间大致收拾过的大谷仓，里 面 塞 满 我 外 祖 母 从 她 一 直 阅 读 的 《时髦小 新闻报》上剪下来 的 德利 小说 ，还有给兔子搭的一些小棚子和一个装 有铁栅 栏的 大 鸡舍 ，吃得饱饱的家禽在里面悠然自得地溜达，眼睛却 一直在窥伺着。我 们 看 到 有 一 个 水 泥 砌 成 的 漂 亮 的 水 池 （ 有时候猫掉 在 里 面 淹 死 [ 又 是 死 ]，让 我 感 到 恐 惧 —

真 是 悲 剧 ！），是用来接雨

水 的 。尤其是还有一个在坡地上的漂亮的园子，在那里可以看到莫尔

①内韦尔是涅夫勒省的省会。

旺 最 高 的 山 之 一 图 勒 尔 山 上 非 常 优 美 的 景 致 。那 时 候 还 没 有 自 来 水 ， 当然也没有电，所以要用水桶到对面两位老小姐家去提水。用煤油灯 照 明 ，啊 ！那灯 光多么美妙，尤其是要到另一个房间去时，就 带着灯 光一起走，影 子 照 在 墙 上 ，变 幻 不 定 ，时 常 令 人 迷 惑 ：带着灯光一起 走是多么安全啊！ 后 来 ，我 外祖父请教了卜测地下水源的人，这人手里拿着一根小 棒'

确 定 就 在 这 里 、在 一 棵 大 梨 树 旁 边 ，而 且 说 明 有 多 深 ，于是我

外祖父当真找人凿了一门井。要 知 道 ，人们是靠 双 手，在厚厚的一层 红 色 花 岗 岩 上 凿 井 ！这 是 多 么 费 力 而 又 精 确 的 劳 动 啊 ：先 是 打 炮 眼 ， 装 药 爆 破 ，然后得把炸碎的石块清除，再重新用钢钎凿出炮眼。果然 就在卜测人预言的深度找到了水。从 这 时 起 ，我就对那些手持榛木棒 的人的技艺敬重有加，很 久 以 后 ，我又把这种敬重转到了师范学校的 物 理 实 验 室 主 任 “罗 卡 尔 老 爹 ” 身 上 ，他 是 米 歇 尔 ■罗 卡 尔 ③ （此人 跟 我 素 不 相 识 ，跟 他 “老爹 ” 似 乎 也 形 同 陌 路 ）的父亲。他用他的小 棒做些奇特的 物理 磁 性实 验，不 管 是 星 期 天 在 高 师 的 花 园 里 散 步 （没 有 人 注 意 过 这 一 点 ），还 是 在 骑 自 行 车 、坐 汽 车 ，甚 至 坐 飞 机 ！这位 传 奇 人 物 使 1 9 3 6 年以来设备短缺的各物理实验室享有了权威的地位。 他在第一批法国军队进人德国之后不久，便 主 动 租借 军 用卡 车，到德 国实验室和大工厂去，搜寻他需要的一切器材。这便给他的物理实验 室 ，也 是 法 国 最 好 的 实 验 室 之 一 （ 后来获诺贝尔奖的路易 •卡斯特勒③ 89

就在那里工作），提供了研究工作必要的设备。这位罗卡尔老爹被认为 是 “法国原子弹之父 ”，这种说法从未得到证实，也未被否认。不过这 个 头 衔 或假 头衔 ，却给他招来了大多数高师学生在政治上的敌意。罗 卡尔是世界上第一个提出在地壳传播和三角测量基础上探测核爆炸的 方法的人（ 他曾在二十来个地点建造了许多相当舒适的小房子，往往

① 旧 时 卜 测 人 使 用 的 榛 木 棒 ，迷信者认为可以用来找到水源、矿产，珍宝等。 ② 米 歇 尔 •罗 卡 尔 （ Michel Rocard, 1930— ③应为阿尔弗雷德卡斯特勒（ Alfred Kastlcr)，参 见 “考订性索引”。

是 在法国那些很难找到的地方；有一次他请艾蒂安大夫到那里去，令 这位大夫惊讶不已 —

我可不会惊讶），这种方法可以记录辐射波到来

的瞬间。那 时 ，他在美国人之前一刻钟获悉了一颗原子弹的爆炸，而 且是地下爆炸，对 此 他 （ 谦 逊 地 ）不无自豪 … … 我 真 佩 服 他 的 “海盗 ” 本 领 ：他 蔑 视 行 政 部 门 ，善于绕开它的大部分限制，私下掌握一个小 金 库 ，使高 师的领导们大为恼火，而且他这个物理学家，竟愿意用小 金 库 的 钱 ，在整整一年里为我雇了一个工作半天的女打字员，替我打 1 9 6 7 年为科学家讲课的讲义①！包括这件事在内，他这样地地道道的

狡 猾 、机 敏 、大 胆 、全 无 偏 见 ，以及这样的慷慨大度，我从来都没有 忘 记 。罗卡尔老爹耳朵重听，或者有时候趁机装聋，他所有的助手都 模仿（ 他 也 被 人 模 仿 ！）他 的 一 举 一 动 和 语 气 声 调 ，他也像我父亲那 样 ，在下达指令 时说 话含 糊 不清 ，是 个 “揩 油 ” 老 手 ，而且远超过我 父亲那样缺乏自信的大胆。对 我 来 说 ，在 我 外 祖 父 之 后 ，他是我第二 个真正的父亲，尽管他自己从来不知道。 井 凿 好 之 后 ，我外祖父叫人在井沿上修了一个金属的盖子，又在 上面五十厘米处加上一块白铁的小披檐，遮 挡着 井 口。一 到 季 节 ，红 透了的小梨就没日没夜地从很高的树上掉下来，打 在披 檐 上，发出断 断续续生硬的响声，在 房 子 里 （ 尽管是在五十 米外 并 隔着 墙）都能听 见；这种 梨 不 能 用 刀 削 ，我外祖母就用它做成妙不可言的果酱，是我 这辈子在任何地方都再没有见过的。这棵梨树足有三十米高。在梨树 后 边 ，隔着篱笆和一条便道，耸立着市镇小学高大的院墙，每逢他们 吵吵嚷嚷地到校或放学时，我们就隔墙听见这些穿着木鞋的小学生的 尖 声 喧 哗 ，在进 教室之前的嬉闹玩耍，然后队伍里突然安静下来，老 师拍着巴掌，木鞋急促地踏在小楼梯上，最后在教室里沉寂下来。

① 指 作 者 在 高 师 主 持 的 “为科学家讲的哲学课” 系列讲座。阿尔都塞讲授 r 导论 部分，修订后出版，即 《哲 学 和 科 学 家 的 内 发 哲 学 （1 9 6 7 ) » 巴黎，马斯佩罗 出 版 社 (Librairie François Maspero), 1974 ( 中 译 文 见 陈 越 编 《哲学与政治： 阿尔都塞读本》，长舂，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 ) , 当时删去的第五讲则在作者 去 世 后 收 人 《哲学与政治文集》第 2 卷 ，巴黎，Stock/IMEC ，1995。

近旁高高的土岗上有一处墓地（ 我外祖父母后来就安葬在这里的 一块灰色花岗岩石板下面），两三棵羸弱的冷杉。再 远 些 ，在泥泞的路 边 是 “穷人们 ” 处 境 悲 惨 的 聚 居 区 （ 在一间散发臭味的房子里住着一 大 家 人 ，一个因生育过多而脱了形的女人、一 个 残 废 的 老 头 ，还有一 大堆孩子）。更远处有一段平坦的公路，最后是一片树林，到那儿要经 过一处美妙的泉水，在一些懈寄生的下面，叫 做 “爱神泉”，还有一处 女人们常来的洗衣池。有 一 天 ，就 在 靠近那里的树林边上，我跟焦躁 不安的母亲在一起时，发现了一大片刚长成的牛肝菌，这在当地还是 很 少 见 的 ，它 们 在 菌 盖 下挺 立 着，茁壮地像勃起的性器官：没有主体 或目的的突起'

在 我 看 来 是 很 迷 人 的 ，可 是 我 母 亲 却 无 动 于 衷 ，她

对这些全无所谓（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我太明白为什么我保留着这段 强 烈 的 记 忆 了 ：因为那时我不知道怎样对待我自己的性器官，但我确 实感觉到自己也有那么一个。我记得 后 来到青舂期时，正如大家会看 到 的 ，我在我外祖父母家里住了几个月，有时我独自在园子里面溜达， 走到没人能看见我的地方，我的性器官在小学生的黑罩衫下边直挺挺 地 勃 起 了 ，我 不 停地 抚 弄它 ，没 有什 么 别的 企图 ，没 有 目 的 ：快感压 倒 了 因 做 不 允 许 的 事 而 感 到 的 丢 脸 。那 时 我 对 手 淫 的 乐 趣 毫 无 所 知 ， 那还是我二十七岁在当战俘的时候，一 天 夜 里 偶 然 发 现 的 ！那次手淫 使我激动得不得了，结果昏厥了过去。 树 林 里 树 种 繁 多 （也有许多漂亮的蕨类植物和染料木，时而有些 林 中 空 地 ，在 那 里 建 起 了 农 庄 ），地 势 起 伏 不 平 ，并且流淌着清澈的 97

泉 水 ，溪流里有螯虾和青蛙。林 地 虽 然 颇 多 起 伏 ，但有一种静穆的伟 大 ：阳光在树叶间缓缓地闪烁。这是和阿尔及利亚的树林完全不一样 的 树 林 ！不 过 ，我 外 祖 父 作 为 莫 尔 旺 的 子 孙 ，还 是 像 从 前 一 样 教 我 。

① 原 文 为 processus sans sujet ni fins, 这个说法有意暗示作者的著名命题：（ 历史 是 一 个 ）“没 有 主 体 或 目 的 的 过 程 （ procès sans Sujet ni Fins)”。Processus和 procès都 兼 有 “过程 ” 和解 剖学 t “突起 ” 的涵义，区 别 在 于 processus是拉 丁文，而 procès另 有 “审判 ”或 “诉讼 ” 的意思。参 见 “考订性索引 ” 中 “审 判 ，过 程 (Procès)" 条。

他 教 给 我 怎 样 正 确 地 割 下 整 齐 的 栗 树 枝 条 （啊 ！它 们 的 汁 液 柔 弱 地 、 强劲地流出 … … ），用来做农民用的筐篓的骨架，他在地窖里教我学编 筐 ，指点我看该编到弓形框架上的那些嫩柳条。什 么 池 塘 、青 蛙 、螯 虾 ，还 有 整 个 这 个 地 方 ，我 们遇 见的 、他跟 人家用土话谈天的人，他 把这一切全都告诉我。 当时莫尔旺还是个非常贫穷的地区。人们的生计几乎全靠饲养夏 罗尔白牛，尤 其 是 养 猪 ，还 有 … … 从 公共 救济 事 业局收养的孩子，有 许许多多这样的孩子安置在那里。除此之外，还 有 大 量 土 豆 ，有一点 小麦、黑 麦 、荞 麦 （ 这儿的荞麦和栗树种在一处，长得特别好）、栗子 和猎物，包括冬天打野猪，几种水果，就靠这些维持生计。 在 村 里 的 一 片 山 丘 上 ，有 座 新 建 的 教 堂 ，既 不 优 美 ，也没有什么 特 色 。在 教 堂 前 面 ，有 一 座 样 子 难 看 的 传 统 式 纪 念 碑 ，纪 念 1914

一

1 9 1 8 年战争的死难者，刻满了数不清的名字；像所有地方一样，后来

叉不得不加上了 1939— 1 9 4 5 年 死 难 者 的 名 单 ，然后是一些 被关 进 集 中营的人的名字，再 然 后 ，是越南战争和阿尔及利亚战争牺牲者的名 单。这份悲惨的清 单确 凿地 表明 ，如同历来的战争一样，这些战争大 肆屠杀的也是农村青年。主 持 教 堂 的 是 位 1 9 1 4 年大战的老战士，他做 弥撒。作为唱诗班的童子辅弥撒，我 后来还听过他讲授教理，那是在 一 间 小 房 子 里 ，冬天用一个烧木柴的小炉子取暖，炉火烧得通红。这 位本堂神父是个看破红尘的人，性情 温 厚 ，对于各种罪孽都极其大度， 尤其是对性饥渴、甚至 性 行 为 ，在听忏悔时从来没有那种病态的好奇 心 ，总 是 让 孩 子感 到放 心；他嘴里永远叼着的那个战壕里用过的大烟 斗 ，本身就是宽容的代名词：这 又 是 一 位 慈 “父 ” 的形象。 他非常善于摆脱俗务的困扰，因为那地方仍然受到完全属于伯爵 的贵族权威的统治，一片几百年的参天大树遮掩着伯爵那座十七世纪 的高大城堡。这 是 位 大 地 主 ，拥有镇 上三 分 之二 的土 地 ，因此是理所 当然的镇长；大部分农民都在他的强硬掌控之下，都 是 他 的 佃 户 ，而 那 时 往 往 还 是 分 成 制 佃 农 。他 资 助 一 所 私 立 女 子 小 学 ， 由他妻子掌 管—

伯爵夫人是个外表和蔼可亲的贵妇，我 只 见 过 她一 次，就在那

座富丽堂皇的宅邸里，那里陈设的家具都带有年深日久的光泽。于 是 ， 伯爵这派和小学老师那派之间吵得不亦乐乎，而那位老师为人也非常 慷 慨 大 度 。但争 吵 是 不可 避 免的 ，这是结构的规律。神 父 呢 ，既是个 正直的人，也 是 个 出 色 的 “政治家 ”，他洁身自好，应付裕如，所以在 当地没有一个冤家对头。 我们一起走遍大树林的时候，或是我陪外祖父在园子里干活的时 候 ，他给我讲了这些事情。园子里长满了低矮的草莓，我不知道还有 多 少 不 同 种 类 的 果 树 ，更 不 用 说 令 我 难 忘 的 酸 模 '

因为它的酸味剌

激 舌 头 好 厉 害 。（后 来 在 高 师 时 ，有一次我想请沙特莱一家吃酸模白 斑 狗 鱼 ，现在他们还跟我提起这件事呢；我想到穆夫塔尔街去买点酸 模 ，可是我问遍所有卖蔬菜和药草的商贩，他 们 都 没 有 酸 模 ，而且我 总是招来 —

不下三十次！—

同 样的 回答 ：“我 们 如 果 有 酸模 的 话，

就不会在这儿了！”）我外祖父什么都教我学，播 种 、栽苗、除草、嫁 接 果 树 ，甚至在收集家里人屎尿的茅房后面造堆肥。这茅房是间狭小 的 木 屋 ，一 扇 木 门 正 顶 着 鼻 子 ，没有朝外通风的窗户！我在里边一待 就不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德利小说，坐在木头马桶上，屁股露在外面， 闻 着 屎 尿 、泥 土 和 腐 叶 散 发 出 的 美 妙 的 气 味 ，那 是 男 男 女 女 的 屎 和 尿 ！茅房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接骨木树下面，我母亲绝不允许我吃这树 上的果子（ 有 剧 毒 ！）。后 来 我 才 知 道 ，德国人用这种果子做鲜美的浓 汤 … … 这棵接骨木的令人头晕的花香，使我在屎、尿 、土肥的氛围里， 飘飘然沉醉了。 93

我外祖父甚至教我学杀兔子，在脖梗自下而上一拳就结果它的性 命 ；教我在木砧板上用砍柴刀切断鸭子的脖子，这时鸭子的身子还能 继续跑上几分钟。跟他在一起我就不害怕。可 是 ，当我外祖母要剪断 母 鸡 的 颈 动 脉 时 ，她将一把又长又尖的剪子捅进母鸡的喉咙，我面对 这幅瘆人的情景就得意不起来了，尤其这是她干的。 这一切 都使 我 感到极大的乐趣，不过 我 得 承 认 ，这都是发生在夏

① 寥 科 植 物 ，叶 、茎味酸，可食用或药用。

天 的 事 ，暑假一结束，我们就得回阿尔及尔去。可 是 ，我的惊讶和幸 福都还没有达到顶点呢。 有 一 天 ，我 跟 我 外 祖 母 、母亲和 妹妹 动身 到福 尔 去，我外曾祖母 内 克图 老 太 太 住 在 那 里 。她 居 孀 已 有 很 久 ，一 个 人 住 在 一 间 房 子 里 ， 竟 然 独 自 一 人 跟 她 的 母 牛 住 在 里 面 。这 又 是 个 直 板 板 的 干 瘪 老 女 人 ， 而且是个哑子，只会用古老的土话说几个我听不懂的感叹词。可是有 件 小事我却记得非常清楚，它给我留下了强烈的印象。事情就发生在 那里的小河附近，她赶着那头笨重而义驯顺的母牛去吃草。我追逐着 在花朵（ 尤 其 是 芳 香 浓 郁 的 “草 地 上 的 野 花 ”）间飞来飞去的色彩斑 驳的蜻蜓玩。我 外 曾 祖 母 有 一 根 疙 里 疙 瘩 的 粗 棍 子 从 不 离 手 （为赶牛 用 ，也为她走路当拐杖用），忽然间我看见她举动非常奇怪。她站得直 直的 ，一 声 不 吭 ，可是从她的黑色长裙下面发出一阵急促喷流的响声， 一股清澈的溪水在她脚下流淌。我 花 了 好 久 才 “搞清楚”，原来她是站 得直直地在裙子下面撒尿，而不是像女人那样蹲下来，所以她裙子下 面也没有内裤。我 简 直 惊 呆 了 ：真有男人味的女人啊，她们不以自己 的 性为 羞耻 ，居然 可以 在 众 人 面 前 撒 尿 ，毫 无 顾 忌 ，毫 不 害 羞 ，更不 提 醒 任 何 人 走 开 ！多么奇特的发现啊 … … 虽然她 对我 很 亲切 ，可是一 切 都 乱 了 ：这 个 女 人 ，她是个男人吗？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跟母牛 睡在 一 起 ，看 管 着 它 ，像男人一样在众人面前撒尿，却不从裤口把性 器 官 掏 出 来 ，也 不靠 着树身遮掩一下！可 她 又 是 个女 人 ，因为她没有 男人的性器官，她爱我的方式的确很生硬，不过却带着慈母般的朴素 的温情 … … 这跟我父亲的母亲完全不同。这段令人惊讶的插曲并没有 使我感到有什么害怕，不过却让我长时间地冥想。我母亲当然什么也 没 看 见 ，并且从来也没谈起过。啊 ！我母亲对于可能触动我的一切事 情都无动于衷 … … 1928年 9 月 初 （ 我约莫十到十一岁），当 时 我 妹 妹 得 了 猩 红 热 （ 这

小 孩 老 是 生 病 ，她 是 借 逃 避 到 器 质 性 疾 病 中 去 ，做 尽 可 能 的 自 我 防 御 ），我母亲迫不得已，加上对传染的恐惧症，便采取了重大措施。她 先请示过我外祖父母，然后又问我愿不愿意不回阿尔及尔了，就在拉

罗什米莱待上一整年。你想我 能 不愿 意吗 ！显然我还不知 道的 是，我 母亲的恐惧症也能有 —

这是心理的狡计 —

好的一面，而且好极了。

当然，住整整一年也就意味着需要在当地村里的市镇小学上一学 年 。大家都知道学校离家只有几步路。学 校 由 布 歇 先 生 经 管 ，他是个 既温和又坚定、而且慷慨大度的人，这 正 合 我 母 亲的 心 意，她就喜欢 有 道 德 心 的 人 ，这样 才让她放心。为了不显得是个外来人，我穿上我 很 喜欢穿的木鞋，并且套上严格规定的黑罩衫。我 这 样 打扮 停当 ，便 进 入农村孩 子 的世 界；几 年 来 ，我听着他们在操场上嬉闹玩耍，然后 在我们家门口慢腾腾地爬上经过房前的难走的陡坡路，或是在彼此呼 唤 、推推搡搡和愉快的叫嚷声中奔涌下来，总是伴随一片木鞋的响声， 心里就羡慕得要命。 因为那时在这地方皮鞋价格太昂贵，人们都是手 工制作木鞋（ 我甚至也用那些奇妙的工具 — 95

锋 利 的 “半圆凿”，得心

应 手 地 在 木 块 上 凿 刻 起 来 ），这 些 锃 亮 的 奇 妙 的 鞋 ，穿在脚上硬邦邦 的 ，一 开 始 会 觉 得 硌 脚 后 跟 ，可 是 很 快 就 习 惯 了 ，它 既 防 寒 又 隔 热 ， 对 呀 ！木头是冷热的不良导体 —

皮革就不是这样。

进 了 学 校 ，就 要 面 对 一 个 陌 生 的 世 界 ，首 先 是 农 村 男 孩 子 的 语 言 ：莫尔 旺地 方的 土 话，这种语言会蹦出一些完全出人意料的辅音和 元 音 ，尤 其 是 元 音 和 二 合 元 音 （ 通过音素的重读和延长）的配合变化， 另外还有些我不知道的熟语和表达方式。这完全不是课堂内部使用的 语 言 ，老师在那儿教的是法兰西岛的法语和传统发音，而这是另外一 种第二语言、一 种 外 语 ，是 他 们 的 母 语 ，课间和街 头的 、 日常生活的 语 言 。这 是 我 必 须 要 学 的 第 一 种 外 语 （ 在 阿 尔 及 尔 ，我没有任何机会 去学习街头的阿拉伯语，因为我母亲不许我上街玩，尽管她早已开始 学 习 阿 拉 伯 “文学 ” 语 言了 ） 。我必须习惯于这种语言。 于是我 满怀 热 情地 学起 来 ，学 得 既 快 又 轻 松 ，这倒也没什么可惊 奇 的 ，因为这种语言上的改变对我来说很迷人，也很容易。很久以后， 我才有机会学着说一点儿波兰语（ 这 种 发 音 很 难的 语言 ，我说起来腔 调非常纯正，因此被人当作是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波兰人）、战俘营 里的德语和德国文学语言，更不用说上中学时学的英语，我说英语带

着令人惊奇但也让人恼火的美国腔，天晓得是从哪里学的？肯定是从 收 音 机 里学 来的 ，这 可 真 够 我 受 的 （ 我的几位英语老师非常恼怒：这 又 是 一 种 形 成 我 自己的语 言 的 方 式 ，我完全靠自己学会这种语言、它 的 腔 调 和 表 达 法 ，以 摆 脱 老 师 的 典 范 和 权 威 ）。我学习这些语言非常 轻 松 自 如 ，我 发 觉 我 大 概 在 运 用 外 语 方 面 就 像 人 们 所 说 的 那 样 “有天 赋 ”。有 天 赋 ！就跟说鸦片的安眠效力使人入睡一样。从这时开始我便 对关于天赋的意识形态怀有敌意（ 这 会 使 吕 西 安 • 塞 夫 感 到 高 兴 ，他 曾长期与那种意识形态激烈争辩，提 出 反 对 的 理 由 ，不过和我的论据 完 全不同，我 应 该 承 认 ，他的政治意味要强得多！） 。后来我反思这件 事 ：学 习 语 言 ，更 确 切 地 说 ，学习 外语 音素 的 准确 发音 ，达到让人搞 错我的 国籍 的 程度 ，应该说既来自我想要模仿的欲望，也来自想要引 诱 别 人 的 欲 望 ，但 与 此 同 时 ，还由 于我的明显的成功，由于我所说的 一 种 肌 肉 的 体 育锻 炼 ，由于一种很有趣的嘴唇肌肉、牙齿、舌 头 、声 带和控制口腔的肌肉的游戏。实 际 上 ，我 能 非 常 灵 巧 地 “游 戏 ”全身 所 有 的 肌 肉 ；我 能 用 脚 趾抓 起石 子，甚 至扔 出去 ，或拾起地上的各种 东 西 ，把它放在我手上或是桌子上。我甚至很快地学会了朝各个方向 “摆动我的耳朵 ”，甚 至 能 使 一 个 跟 另 一 个 的 活 动 互 不 相 干 （ 这一手更

受小孩子欢迎 h

我耍弄足球的招数也与众不同（ 除了用头，因为我感

觉自己的头太大，太容易受伤），我自己一个人琢磨出怎样运用脚、鞋 底 、后 跟 、膝 盖 ，甚至还有后来我看到有经验的球员踢的 “倒钩球”。 总 之 ，后 来 我 便 注 意 到 这 样 一 种 奇 特 的 情 况 ：就 是 在 [ 进 行 ]即 便 是 我 父 母 教 给 我 的 那 些 体 育 活 动 时 （比如网球、游 泳 ，或 者 我 “在 家 里 ” 学 的 自 行 车 ），我 也 能 做 到 （ 在 这 一 点 上 我 非 常 倔 强 ）全靠自 己一个人寻思出一些技巧来，而这是我父母根本不会教给我的。 比如 我 父亲打网球发球的时候，从上面把球拍压下来削球。这样就没有力 景 了 ！我经 过长 时 间观 察 真 正 的 球 员 ，以及拉科斯特①和蒂尔登Q 的

①拉科斯特（ R 丄acoste, 1904— 1 9 9 6 ) , 法国网球名将，曾三次贏得戴维斯杯。 ② 蒂 尔 登 （ B.Tilden, 1893— 1953) ，曾称雄网坛十余年的美国网球名将。

照 片 ，全靠自己学会现在常见的发球方法，就是利用球拍在肩膀后面 的 旋 转 ，发 挥 它 对 网 球 的 全 部 可 能 的 冲 击 力 ；这 成 了 我 的 拿 手 好 戏 。 又比如我父亲只会游蛙泳，但 是 他偏 爱 仰泳 ，并且有个特点，就是既 不 用两只賂 臂 ，也 不用 大腿 ，而是靠两手贴着胁部做摇橹式动作前进 ( 而且向前游得相当快），尤其还特意保持让头和脚趾都伸出水面，这

样便使他有了一种奇怪的航行术，让人大老远就能认出他来。可他还 笑 呢 ！而 我 呢 ，通过观察真正的游泳运动员和照片，我全靠自己琢磨 着学会了 潜水 ，也就是说首先需要控制呼吸，让头部在水下保持尽可 能长的时间（ 头 浸 在 水 里 ！胆 子 太 大 了 ，这 很 危 险 ，我 母 亲 说 ，会淹 死 人 的 ！），最后加上用两腿和两脚打水，我全靠自己学会了爬泳。这 时我便不再模仿别人，也不再想要引诱别人，只是凭我自己的成绩让 人惊奇。要 知 道 ，我那时把明显而有效地抛开家里教给我的技巧当成 — 件 荣 誉 攸关 的事 ，虽 然 还 算 不 上 “在我的身体里由我自己来思考”，

但是至少表示希望由我自己、并且根据我的欲望来享有我自己的身体， 以作为摆脱家庭的准则和规范的开始。 因此我怀着极大的快感，轻 松自 如地 学起莫尔旺的土话，很快我 和当地的男孩子便没有什么区别了。可 是 ，有 好 一 阵 子 ，他们使我强 烈 地 感 觉 到 我 并 不 是 他 们 当 中 的 一 员 。我 记 得 在 下 第 一 场 雪 的 时 候 ， 大雪覆盖了学校操场，那时我便经受了一场可怕的教训，他们用雪球 冲我脸上狠狠砸来；我还能看见那棵枯瘦的小树，当时就被他们打倒 在 树 下 ，像死了似的。老 师 很 镇 静 ，也不出面干预。我被打得爬不起 来 ，却没有感到丝毫焦虑，而他们自有他们的快意和回报。后来慢慢 地 ，我感觉他们接受我了。我是多么快乐啊！ 我还满怀深情地记得我在莫尔旺的最后一次上课，那次他们特别 照 顾 我 ，答应由我来决定最后一次课间休息时我想玩的游戏。我选定 了捉人游戏，因为那出其不意的跑动使我特别兴奋，结果我们这一组 赢了。 “他 们 ”，首先是指做游戏时一帮孩子的头儿，这个男孩生得腰圆

背 厚 ，身 体 壮 实 ，脸 色 红 润 ，头 发 乌 黑 ，名 叫 马 塞 尔 •佩 罗 丹 ，是我

外祖父母的一个什么远房侄孙子。他有着 惊人 的 活力 ，像其他许多农 民一样，后来在战争中牺牲了。在我 的 生 活 中 ，乂有一个死者。起初 他 不断地欺侮我，蛮不讲理。说 老 实 话 ，我 很 害 怕 ，因为我远没有他 那 样的 力气 ，尤其 是 没有 他胆 大 ，而且对打架斗殴怕得要命，始终都 害怕自己身体伤残。事实上，我一生从来没有打过架，一次也没有。 男孩之间无非是一些身体游戏，特别是有一种 大家 最喜 欢 的，就 是好几个人出其不意地朝一个偶尔单独待着的孩子扑去，把他掀倒在 操 场 的 一 个 阴 暗 角 落 里 ，大 伙 按 住 他 ，把 他 裤 子 的 开 裆 解 得 大 大 的 ， 把他的性器官亮出来，然后大伙儿便大喊大叫着跑开了。我也有过这 么 一 番 遭 遇 ，当 然 我 拼 命 挣 扎 ，不 过 也 领 略 到 一 种 莫 名 其 妙 的 快 感 。 我在学校里还遇到一个从公共救济事业局来的孩子，不知道是在哪里 出生的，他 非 常 聪 明 ，跟我争夺班上的第一名。他 身 体 羸 弱 ，面色苍 白 （ 跟我一样），大伙儿在私下里议论纷纷，说他要在伯爵夫人花园的 深草丛里，跟 女 子 小 学 的 一 个 女 孩 “玩爸爸妈妈的游戏”，这个女孩也 是从公共救济事业局来的。有 一 天 ，他们当着我的面说起这件事，我 认 定 要 断 然 加 以 干 预 ：这 是 不 可 能 的 ，他们还不到那 个 年龄 ！……仿 佛我对性和性关系有着权威的看法，其实我只是传达了我母亲的偏见 和恐惧心理。两 年 后 ，我听说这个出色的，但是虚弱多病的男孩患结 核病死了。又是一个有悲剧命运的形象：又是一个死者，而且跟我一 样 ，羸弱而苍白。 我 记 得 1 9 2 8 年 到 1 9 2 9 年 那 个 严 酷 的 冬 季 ，在 拉 罗 什 米 莱 ，温度 表降到零下三 十五 度 ，所有的池塘和河流都结了冰，连灶房炉火旁边 水桶里的水都冻住了。厚厚的一层雪无声地覆盖了万物。就连鸟儿的 啁啾也听不到了，只看见它们留在雪地上星形的爪印。我记得我躲在 遮 风 挡 寒的 地方 ，兴致勃勃地画一幅学校的雪景，我是多么喜欢这覆 盖了万 物的 大 雪啊 ：对我来说这就是莫大的保护，是温暧挡风的避静 之 所 ，它给我挡住外部的一切危险— — 也成了和平与安全的保障 —

这大雪掩盖下的外部世界本身

而且也是绝对的信念，相信在这寂静而

和平的轻盈掩护之下，使我不会受到任何伤害。里外都是安全的。

我 还能再补充一个细节吗？在 学 校 里 ，他 们 都 不 叫 我 路 易 •阿 尔 都 塞 ，这 太 复 杂 了 … … 而 叫 我 皮 埃 尔 • 贝 尔 热 ：我 外 祖 父 的 名 字 ！这 对我来说再称心不过了。 这期间我外祖父继续把所有生活常识和农活都教给我。等他在维 勒森林有了一公顷半土地和两间用来存放工具的破旧房子，他又教我 种 小 麦 、黑 麦 、燕 麦 、荞 麦 、三 叶 草 和 紫 苜 蓿 ；教我用镰刀和长柄大 镰 收 割 ，把收 割 的谷 子打 捆 ，需要用栗树枝条或是麦草辫扎起来，还 得会用腕力敏捷地一绕，打 个 结 ；教 我 顶着 大太 阳，用长柄叉或是耙 子翻晒三叶草和紫苜蓿，并且堆成好看的圆垛；还教我用胳臂够着把 它们（ 多么沉重啊！）装上邻家的一辆到地里来拉麦草的马车。 我外祖父把他的小麦、燕 麦 、黑 麦 都 运 到 脱 粒 机 （ “打谷机 ”）那 里 ，这 是 当 地 仅有 的 一台 ，在各农庄巡回作业。这时所有的邻里亲友 都轮番 被动 员 起来 ，准备投入这盛大的打谷节日。有 一 天 ，我外祖父 带 我 一 起 去 了 ，这也是惟一的一次。我 看 见 这 台 “打谷的机器”时惊 呆 了 ，这是个用木头做的庞然大物，结 构 复 杂 ，响 声 震 耳 ，全身都在 运动并且发出不可思议的撞击声，通过一条很长的皮带，由另一台烧 煤 的 蒸 汽 机 带 动 ，这 条 皮 带 很 危 险 ，因 为 它 经 常 “跳 带 ”：真是令人 震 撼 的 场 景 。有 人 从 马 车 的 高 处 ，用 长 柄 叉 把 麦 捆 扔 到 机 器 顶 板 上 。 那里有两个满身灰尘的人把捆解开，忙不迭地把麦束送进木头机器那 贪 婪的大嘴 里 ，机器把麦束一 口咬 住 ，被乳的麦草发出地狱般吓人的 响声。 小麦和燕麦的糠皮使空气变得混浊不清，令人窒息，有人在咳嗽， 吐 痰 ，不停地咒骂，他们大声叫喊和咒骂，好让别人在地狱般吓人的 100

轰鸣中听见他们讲话，他们的脖子上系着红色的头巾，像幽灵一样在 大白天奇特的昏暗中走来走去。在 机 器末 端的 底部 ，麦子像听不见潺 潺 声 的 流 水 一 般 “流 ” 进 手提着的口袋。在 上 边 ，机 器 把 乳 碎 、脱粒 的麦草胡乱抛出来。然后就有人把麦草打成模样粗陋的大包。一股浓 厚 的 煤 炭 、烟 雾 、水 汽 、油、麦 粒 、麻 袋 布 、汗水和人体混合而成的 奇 妙 气 味 ，弥漫在偌大的麦场上。我外祖父试图在这轰鸣声中给我解

劳动的奇迹和劳动的报偿，我们是多么荣耀，多么息息相通啊！ 正 午 时 ，所 有 的 人都 停止 干 活了 ，蓦然间一片出奇的寂静罩住了 那全部的响声。人的气味和汗水的气味这时又拥满了农庄的大屋，笑 容满面的女主人端上来丰盛的饭菜。在出力干活和休憩的时候，他们 是多么 亲如 手 足啊 ！在背 上 用力 的拍 打 ，彼 此 招 呼 ，从屋子的这头向 那头召唤，欢 笑 ，咒 骂 ，说些污言秽语。 我在这群陶醉于劳动和叫喊、筋疲力尽的人们的世界里自由地往 来。没有人跟我搭话，也没有人对我有任何特别的留意，仿佛我就是 他们当中的一员。我自 己 也 确 信 ，将来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和他们一 样的人。 紧 接 着 ，有 酒 助 兴 — 咙—

酒 汹 涌 地 倒 满 大 杯 子 ，流 进 敞 开 的 喉

，开始出现 笨 拙嘈 杂的 歌 声，唱 得 结 结 巴 巴 ，彼此 寻 找 ，彼此

错 过 ，结 果 都 走 了 调 ，最 后终 于凑 在一 起 ，迸 发 出 令 人 激 奋 的 嗓 音 ： 这 是 一 首 古 老 的 农 民 起 义 斗 争 的 歌 曲 （雅 克 雷起义的歌曲— —

令人联

想起我想要叫的雅克这个名字），在这首歌里伯爵和僧侣们受到严厉的 抨 击 。这 时 我 骤 然 感 觉 ，是 的 ， 自己已跻身于这些散发着汗水，酒肉 和性欲气味的真正的男人们之列。于是有人争抢着递给我斟得满满的 一 杯 酒 ，并且开些下流的玩笑向我挑战：小伙子敢喝吗？你是不是个 男人啊？而 我 活 了 那么 大，从 来 没 喝 过 酒 （ 我 母 亲 说 ：对你这年纪来 说 ，喝酒尤其有危害 —

我 都 十 二岁 了啊 ！），于是我便喝了一点，大

家 一 致 喝 彩 。接 着 歌 声 又 高 亢 起 来 。而 我 外 祖 父 坐 在 大 桌 子 的 一 头 ， 冲着我微笑。 面 对 现 实 ，请允许我作一番令人痛苦的坦白。这乱糟糟唱歌的场 面 （当 然 我 是 从 外 面 听 到 的 ，如 同 1 9 3 6 年 的 一 天 ，镇 政 府的屋子里 挤 满 了 人 ，迪 克 勒 先 生 击 败 伯 爵 ，当 选 为 镇 长 ），喝 酒 的 场 面 ，我不 是在大屋里边亲身经历的。 因此我是在梦想，就是说只是有强烈的欲 望 ，要经历这样的场面。当然这样的场面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但 是 ， 老 实 说 ，我应该把这样的场面看作并表述为经由我的回忆而产生的东

101

西 ：包含着我的强烈欲望的一种幻觉。 的 确 ，我 在 回忆 的联 想 过程 中， 自始至终都注意严格遵循事实 : 当然幻觉也是事实。

八

[1932] 年 ，那 时 我 [ 十 三 ] ① 岁 ，我父亲被银行任命为驻马赛的代

理人。我们全家住在四路区塞巴斯托波尔路 3 8 号 ，很自然我就到离家 不远的圣查理 0 中学去读书。路 易 、夏 尔 、西 蒙 娜 ，显然都是些表示 “命运 ” 的名字，正如斯宾诺莎在他关于希伯来语语法的著作中所说的

那样。斯宾诺莎！ 在 家 里 ，生 活 依 然 如 故 ：我完全是孤独的。在 学 校 里 ，则继续出 现奇遇 。我上了五年级③以后，便在班上有了些地位，很快就名列前 茅 ，而且依然是那样文静，那样用功。我 的 全 部 生 活 就 在 学 校 （ 这学 校 虽 然 破 旧 ，但 很 漂 亮 ，它的一边 俯 临着 城市 ）和另一边通往终点大 站圣査理的铁道之间度过。我 一 向 喜 欢 “终点 ” 站 ，火车到那里就停 在巨大的车挡跟前 —

因为不能再往前走了。面朝 铁 道 这 边 ，有一个

体操场 。这个 体 操 场 的好 处是 ，我们稍稍做上几节操，老师很快就会 打 住 ，让 我 们 自 己 去 踢 足 球 。这 下 我 赚 了 。我 们 都 是 临 时 凑 成 球 队 ，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伙突然让我踢前锋，我 们 嬴 了 ，因为我们有个守 门 的 小 伙 子 会 鱼 跃 扑 球 ，而 且 仿 佛 他 从 来 只 做 这 一 件 事 ，他 叫 保 尔 。

① 第 一 版 分 别 为 “1930”、“十二”。 ② 查 理 （ Charles), 即 法 语 名 字 的 “夏尔”。 ③ 即 中 学 第 二 年 ，见第五章有关注释。

102

我们交谈，而且很谈得来，于是很快就开始建立一种不同寻常的友谊。 保尔在班上没有我那么棒，他从 未 达到这样的地步，不过我不知 道他身上有一种什么东西正是我所缺少的：他尽管一点 都不 高大 ，但 是 体格 强壮 ，有宽阔的肩膀和有力的双手，尤其是非常勇敢。我母亲 觉 察 到 我 交 了 个 朋 友 ，便 打 听 他 父 母 的 情 况 —

他父亲是做生意的，

母亲待 人亲 切 和蔼 ，是很 体 面的 一家 人，信 天 主 教 ，于是便给我开了 绿 灯 。等 我 母 亲 让 我 加 入 法 国 童 子 军 之 后 ，我 们 的 关 系 就 更 牢 固 了 。 保尔也加入了童子军，这又多了一层保证。我甚至获准到保尔家去看 他 ，他和他父母住在一所房屋里，他父亲在里面堆放着他的货物，有 葡萄干、杏仁、松 子 ，等 等 ，那股香味儿我现在还记得呢。 这真是一见倾心。我们成了形影不离的同谋。不久我们便想出了 一 个 共 同 计 划 ：保 尔 写 阿 尔 贝 • 萨 曼 风 格 的 诗 ，我 也 跟 着 尝 试 ，这将 成为一部轰动世界的讽刺诗剧。在我 们 分 离 的 时 候 ，即使从前同在马 赛城里，我们也保持着令人激动的通信：那真是情人之间的书信。 在五到四年级 ° 整个那 一段 时 间里 ，我受到一个男生的十足的欺 侮 ，他 是 个 大 块 头 ，身体强壮，棕 红 头 发 ，名字叫吉夏尔。他 是 “平 民”，言 谈 、举 止 、习 惯 都 很 “粗 俗 ”，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他也自 甘 表 现 粗 鲁 ，不把教师、舍 监 、学监和校长 —

总之是一切权威 —

放 在 眼 里 ，他似乎 憎 恨好 学生 ，而我便首当其冲。我 想 ，他不断地向 我 挑 衅 ，大概是因为我用自己的良好品行挑衅了他；这一点我原来没 有 意 识 到 ，后来才想明白。他命令我跟他打架，并且激我敢不敢同他 打 。打 架 ，尤其是跟这样一个像成年人一样高的男生打架！这种事我 根 本 做 不 来 ，我 确 实 心 存 恐 惧 ，害 怕 打 得 永 远 身 体 伤 残 ，虽 生 犹 死 。 后 来 ，我不知道是什 么 缘故 ，他好像平静下来了。不过很快我就知道 了。保 尔 尽 管 非 常 “羞 涩 ” （ 对 我 们 来 说 ，这 是 个 富 于 魔 力 的 字 眼 ）， 但他有一天还是向我说出了隐情，他 曾替我在外边人行道上，赤手空 拳跟吉夏尔打了起来，他 是 为 了我 、为了保护我去 打 架的 ，不过事先

① 即 中 学 第 二 至 三 年 ，见第五章有关注释。

并没有告诉我。我躲过了危险，因此松了一口气，也就更加爱保尔了。 我 们 两 个 都 是 童 子 军 的 “小 队 长 ”，他 是 “猛 虎 ” 小 队 的 ，我是 “猞猁 ” 小 队的 ，这样就更形影不离了。我们的中队长是个叫[佩利西

埃 ] ①的人，大伙都管他叫佩洛；此人身量矮小，能说会道，颇得大鼻 子 、浓鼻须的指导神父的宠爱。佩洛 是个追花逐柳的老手，至少他自 己是公开这样吹嘘的；而我觉得在这个追求道德纯洁的天主教组织里， 这种行为是完全不适宜的。 夏 天 ，我们中队出发去阿尔卑斯山，在那里做长时间宿营。 那 一 次 ，我们在阿洛斯附近的一片俯临河谷的芳草地上露宿。我 和 保 尔 像 其 他 人 一 样 ，在 我 们 支 帐 篷 的 地 方 、也 就 是 我 们 的 “领 地 ” 周 围 ，垒起石头矮墙，用轻柔的桦树杆在前边搭起一个高门楼。 一切似乎都应该很顺利。可 是 ，我 那 个小 队里有个男生，年龄比 我 大 ，但 是 出 身 贫 穷 ，体 质 虚 弱 ，很 不 景 气 ；他 缺 乏 我 那 样 的 教 养 ， 言 语 行 为 都 很 “粗俗 ”，而且找茬儿拒绝服从我的命令，尽管那是他的 “义 务 ”。 由 于 被 迫 肩 负 重 任 ，我 一 直 在 试 图 让 他 恢 复 “理 性 ”。他也

想通过跟我打架来了结。就这 么 一 次 ，我远比对手强壮得多，可是他 却对我报以辱骂、威胁和猥亵的挑衅。我和这男生之间的事闹得不可 开 交 ，最后我对自己的权威也灰心绝望，陷入了某种抑郁症状态，而 且 我 可 以 说 ，这 是 我 平 生 “第一次 ” 陷入这样的状态。另一方面，我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的朋友保尔也感觉身体不舒服，也许是肠胃不 适 ，佩洛便决定让我们暂时离开，到五百米外一所废弃农庄的高大的 谷仓里避一避。有人给我们送饭。我 们独 自待 在 那里 ，终于能独自待 着 了 ，在我们共同的苦境中温存地互相拥抱着，为我们的命运伤心落 泪。我 记 得非常清楚，就在我们拥 抱的 时 候，我感觉我的性器官激动 起来 —

再没有别的什么举动，不过体验到这次出乎意外的勃起，感

觉非常惬意。 在 一 次 当 时 叫 做 “一 级 旅 行 ” 的 活 动 中 ，又发生过同样的事。这

① 第 一 版 为 “Pélorson (佩洛尔松 )”，详 见 “考订性索引” 中 “佩洛尔松” 条。

( 我 们 总 是 形 影 不 离 ）背 上 背 包 ，徒步在马赛郊区的平原和山地走完

很 长 一 段 距 离 ，并且仔细地记下所观察到的一切，如道路状况、沿途 景 色 、动 植 物 、途 中 遇 到 的 人 、“老 乡 ” 说 的 话 ，等等 。我们的父母 也郑重其事地出席了我们启程的庄严仪式，一起听了佩洛和指导神父 的两份祝福。我们肩并肩 地 出发 了，我们 走到 乡间 野外 ，不久天便黑 了。在哪里睡觉呢？我 们 倒是 有个 帐 篷，可是天 下起 雨 来了 ，我们得 找个避雨的地方。我们在一个很小的村子里去敲本堂神父的门，找到 了地方，他给我们打开堂区小剧场舞台的门。我们盖着毯子躺在那里， 彼此把对方搂在怀里。是为了保持温暧吗？那倒不如说是因为爱和温 存 。我再次感到我的性器官直立了起来。第二天中午又发生了同样的 情 况 ；当时我们走进山间狭道，保 尔 突 然 病 倒 了 ，肚 子 疼 得 厉 害 ，倒 在 地 t 缩 成一团。我还是把 他搂 在怀 里 ，让他的痛 苦缓 和下 来 ，我又 一次感到在热乎乎的腹部下方有同样的、没 有 满 足 的 快 感 （ 那时我天 真到不知道这种快感是能够满足的，直到二十七岁在当战俘的时候才 偶 然 得 知 ！） 。我 们 没 能 完 成 这 次 “旅行 ” 便 回到 马赛 ，坐在来接我们 的汽车里，感到既丢脸又疲惫不堪。 我 确 信 不 疑 ，有人可能认为我注定要搞同性恋。其实并不是那回 事 ！在 童子 军 男生 中队 旁 边，总会有一支并排的女生中队，由 “女队 长们 ” 带 领 。有个棕色头 发的 女 孩，按 我 的 眼 光 ，身材太高了，但却 有 着 典 型 而 动 人 的 侧 影 ，非 常 姣 美 ，所 以 让 我 着 迷 了 。保尔爱上了 她 ，他 自 然 要 跟 我 说 出 知 心 话 。夜 间 ，在 他 们 用 树 枝 点 燃 的 一 大 堆 “营 火 ” 前 ，他 们 互 诉 衷 肠 ：火 焰 ，那 是 他 们 爱 情 的 火 焰 ，升上夜色

朦胧的苍穹。 从此我便仿佛把她看作是自己爱慕的姑娘，并且经由第三者热烈 地依恋着这个情人。后 来 ，在 战 争 期 间 ，他俩在吕内，就是保尔父亲 家的那个村庄结婚了；从前我们两人曾在这里，在孤独中度过令人激 动的假期。在做弥撒的时候，我弹簧风琴，并按自己的方式即兴创作。 但这个姑娘的美貌和侧影给我的一生留下了印记；大家以后会明白的，

我的确说的是一生。 我 父亲的一个同事在邦多尔有一处别墅，有 一 年 夏 天 ，我们租了 它的上面 一层 。我父亲因为工作仍留在马赛，而我母亲、妹妹和我就 在邦多尔住了下来。 而不久，我父亲同事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就占了别 墅的底层。那个大 女 儿西 蒙娜 ，我一见着她便产生了强烈的印象：她 跟保尔的情人有一样的美貌、一样 的面 庞 的侧 影，棕 色 头 发 ，而且身 材比较娇小：恰好符合我的欲望。于是我心里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激情。 我千方百计想要跟她在一起；当着我们各自母亲的面，我提着篮子的 一 个 柄 ，而 她提着另一个！我甚至用手托着她的胸乳和小腹，教她学 爬泳的基本动作，最 后 还 陪 她 （ 在 她 妹 妹 “监视 ” 下 ，这是我母亲提 出的条件！）到马德拉克的高地去，那儿距离邦多尔十公里远，在一座 大山丘上，遍地的细沙在我们的脚下塌陷。对她的欲望要把我熔化了。 有 一 天 我意 识到 ，尽 管 没 有 胆 量 抚 摸 她 （ 有她妹妹窥伺着— —

可即便

她不在这里，恐怕我也根本不敢这样做），至少我可以将一把把沙子慢 慢灌进她的乳房间。沙子从她的腹部往下流，汇合到她阴阜的圆弧那 里。于是西 蒙 娜站 起身 ，叉开大腿，扯一扯游 泳衣 的裤 裆 ，让沙子落 到 地 上 ，就 在 那 一 刹 那 ，我瞥见了她赤裸的、美艳动人的大腿根上面 浓密的黑毛，尤其是性器官那粉红色的裂缝：仙客来的粉红色。 我母亲很快便觉察到我心中纯朴而又强烈的激情。她把我拉到一 旁 ，并且大胆地对我说：你 十 八 岁 ，西蒙娜 十九 岁 ，由于年龄上的差 别 ，在你们之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 是 不可 思 议的 ，因为那是伤风 败俗的。这 不 “合适 ” ！不管怎么说，你还太年轻，不能恋爱！ 有 一 天 午 后 ，骄 阳 似 火 ，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我得知西蒙娜到 马德拉克那边的海滨去洗海水浴。我骑上我的越野自行车，正要出发 去 找 她 ，这时我母亲突然从房子里出来。你上哪儿去？我知道她已经 知道了。要想去找西蒙娜已经办不到了。我毫 不 迟疑 ，出于一种我既 不 明 白 也 控 制 不 住 的 反 应 ，对 我 母 亲 指 着 与 我 的 欲 望 截 然 相 反 的 方 向 ：“我上拉西奥塔去！” 说着便怒不可遏地蹬起车走了，我记得非常 清 楚 ，我一边骑车，一边流泪，内心充满强烈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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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时起，那 段 强 暴 的 插 曲 （ “你已经是个男人了，我的儿子！”) 和不许与西 '蒙娜接触的这段插曲，在我的记忆里便合二为一了；而从 前我看到我母亲的乳房，她那金发轻拂下的雪白的脖梗，在我的童年 或是在我关于童年的记忆中引起的猥亵的排斥感，也与这两段插曲融 合 在 一 起 ：它 们都是猥亵的。这 是 一 种 排 斥 ，一 种 发 自 肺 腑 的 怨 恨 ： 她怎么能这样对待我的欲望呢？我 说 “从那时起”。这当然是在我的无 意 识 中 ，而在我的意识中并非如此。只 是在很久以后，在情感活动的 众所周知的事后 —

在我接受精神分析的过程中，我才看清了这些插

曲之间的亲合关系，以及它们彼此间的重新组合。 在马赛的整个时期，我在学业上一直成绩突出。我们有两个人争 夺 全 班 第 一 名 ：有个面目 可憎 的 男生 ，腰 圆 背 厚 ，数 学 特 别 棒 （ 按照 “我母亲的欲望 ”，我在数学上相当平庸 ) ，他名叫维埃耶当。老 牙 齿 / 老

房子（ 阿尔都塞：在阿尔萨斯方言里是 alte-Haüser)，奇特的一对。①我 记 得 有 一 天 他 想 拉 我 加 人 拉 罗 克 上 校 0 的 青 年 团 ，但 是 我 没 有 轻 信 。 当然这并不是由于我有政治觉悟，而是像我父亲一样，出于谨慎的考 虑而已。 我在纯文学方面反胜他一筹。我保留着一段对一年级③时候的极 为 清 晰 的 记 忆 ，我 认 为 ，正 是 从 这里 出发 ，我后来才理解了对于自己 的心理结构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我们有一位了不起的文学教师里夏 尔 先 生 ，他身材高痩，体 弱 多 病 ，白皙的长脸上，也有个沉重的大脑 门儿；他经常感到喉咙不适，总 是 裹 着 毛 围 巾 保 护 着 （ 和我母亲一样， 108

当然也和那时的我一样 )。他是个温和而又无比细腻的人，显然也有一 颗 纯 洁 的 心 灵 ，脱离了一切身体和物质的诱惑，如同我母亲和我自己

① 在 法 语 里 ，维 埃 耶 当 （ Vieilledent)和 “老 牙 齿 （ vieilles dents)” 发音相同，

而阿尔萨斯语（ 属日耳曼方言）中阿尔都塞的读音听起来则像 alte-Haüser, 意 为 “老房子”。 ② 弗 朗 索 瓦 •拉 罗 克 （ François La Roque ，1885— 1 9 4 6 ) , 法 国 政 治 当选为法西斯政党火十字团主席。 ③ 即 中 学 第 六 年 ，见第五章有关注释。

所组成的双重形象一样（ 我是在写这几个字的同时想起这个说法的） 。 他给我们讲授历史上那些伟大的文学家和诗人，他讲授时是多么热情、 亲 切 ，多么受大家欢迎啊！我 完 全 跟 他 认 同 了 （ 一切都很适合），我立 即 模 仿 他 的 字 体 ，重 复 他 惯 用 的 语 句 表 达 方 式 ，采 纳 他 的 趣 味 、他 的 判 断 ，甚 至 模 仿 他 的 声 音 和 他 那 柔 和 的 语 调 ，并且 在 我 的 论 述 文 里 ，准 确 地 映 照 出 他 这 个 人 的 形 象 。 他 一 下 子 就 看 出 了 我 的 优 点 。 到 底 是 些 什 么 优 点 呢 ？ 当 然 我 是 个 优 秀 的 学 生 ，非 常 敏 感 ，我可以 说 总 是 有 一 种 内 心 不 安 在 推 动 着 我 把 事 情 做 好 。但 后 来 我 才 明 白 完 全是另一回事。 首 先 ，我跟他认同是出于我刚说的那些理由，这些理由都与我心 目中自己的形象、与我母亲的形象有关，此 外 ，还与我死去的叔叔路 易的形象有关。是里夏尔先生劝说我，准备以后报考尤里姆街的高等 师 范 学 校 ，那 时 我 父 母 还 不 知 道 有 这 所 学 校 ，就 连 我 母 亲 也 不 知 道 。 实 际 上 ，我 认 识 到 ，他就代表了这个母亲的正面形象，是一位我热爱 的 、她也爱我的母亲，是 一 个 我 能 够 与 他 实 现 那 种 心 灵 “融合”的真 实 的 人 ，这样的融合是符合我母亲的欲望的，可 是 她 这 个 “令人排斥 的 ” 存在又不允许我去融合。 但 是 ，我 在 很 长 时 间 里 一 直 认 为 （ 直至我接受精神分析之初），我 是跟他扮演深情而听话的儿子，而把他看作是慈父一般，因为在这种 场 合 里 ，我对他扮演了 “父亲的父亲 ” 的 角 色 ：这个说法在很长时间 里 吸 引 着 我 ，而且我觉得它说明了我的情感特点。这是通过给自己一 个想像 的父 亲 ，同时又以他的父亲的姿态出现，用这样一种悖论的方 式来处理我和一个不在的父亲的关系。 确 实 ，我曾有过好几次类似的场合，处在同样的情境和同样的感 受 中 ，仿佛 面 对 我 的 老 师 ，我表现得就像他们的师长那样，即使不是 事 事 教 导 他 们 ，至少也要担当起教导他们的责任，正如我有一种极强 烈的 感 觉 ，要 检 査 、监 督 、批评甚至支配我父亲的表现，尤其是他对 我母亲和我妹妹的表现。 唉 ！这 个 美 好 的 构 想 ，尽管 某 种程 度 上 是 正 当 的 ，但结果却完全

是一厢情愿。我确 实 认 识 到 ，但 为 时 已 晚 ，就是那时我忽视了一个最 重要的因素：我的种种手 法 ，诸如模仿我的教师的声音、动作和字体， 模仿他的语句表达方式和各种习癖，这样的手法不仅给予我影响他的 力量，而且也使我能为自己而存在。总 之 ，这是一种根本的欺骗行 径 ， 就好像成为我本来无法成为的样子：因为我缺乏一个不被人占有的身 体 ，因而也缺乏自己的性器官。于 是 我 认 识 到 （ 但 为 时 太 晚 ！>，我之 所以使用这样的手法，恰 如 一 个 “揩油者 ” 利 用 手 法 混 进 体 育 场 （ 我 父亲），只是为了引诱我的教师，让他就因为这些手法的把戏而爱我。 这是什么意思呢？就 是 没 有 自 己 的存 在，真 正 的 存 在 ，怀 疑 自 己 ，以 至于认为自己可以无动于衷，由此 觉 得 自 己 不 能 跟 任 何 人 保 持 情 感 h 的 联系 ，于是我落到为了存在就得让 别人爱我，而 为 了 爱 （因为爱别 人才能被别人爱）就得使用引诱的手法和欺骗行径的地步。通过转弯 抹角的手法引诱别人，归根到底就是欺骗别人。 因 为 并 不 是 真 的 存 在 ，所 以 我 在 生 活 中 只 是 一 个 使 用 手 法 的 人 ， 一 个一 无所 有 的人 ，一个只能通过拐弯抹角的手法和欺骗行径做到爱 别人和被别人爱的死人，而这些手法和欺骗行径都是从别人那里借来 的 ，因为我希望被这些人爱，并试图通过引诱的手法去爱他们。 因此在我的内心里，我这个人一无所长，除了不仅善于有意识地 活动和支配自己的肌肉，而且尤其善于无意识地、魔鬼般地引诱和操 纵 别 人 ，至少是那些我希望被他们爱的人。我以这种假装的爱期待着 他 们承认我的存在，而我在一种隐隐的焦虑中，对这个存在总是怀疑 万 分 ；只有在我引诱的企图失败时，这焦虑才向我的意识透露出来。 我只是在近来反思如下所述的奇怪的遭遇时，才觉察到这种强制 110

行 为 的 “真 理 我 是 个 非 常 优 秀 的 学 生 ，我的老师们都预言我在智 力上前程远大。因此，我 的 小 学 老 师 以 前 就 推 荐 我 参 加 全 国 “奖学金 ” 会 考 ，并且认为我一定会名列前茅。可是我却以最后几名的名次入选。

① 本 书 中 vérité— 词 酌 情 译 为 “真理 ” 或 “真相 ”，译 为 “真理 ” 的时候，在多 数情况下与拉康对 “真理” 的用法有关，指的是关于欲望的真相。

令 人 沮 丧 ！里夏尔先生和所有的屮学老师也是这样，他们都从各自的 专业考虑，推荐我参加中学优等生会考。在结业班也进行过同样的考 试。可 是 ，尽 管 我 的 优 点 很 显 眼 ，也 就 是 说 ，是 我 的 老 师 们 公 认 的 ， 但无论哪一次考试，我都没有获得任何荣誉。令 人 沮 丧 ！之所以出现 这 种令人失 望 的结 果，我 到 现 在 才明 白，是由于我和我的老师们能够 保持认同的关系，因而也就是引诱的关系，以至于他们不由自主地对 我的实际价值作了错误的估计。 对于•他们来说，我已变成了 “父亲的父亲 ”，或者不如说，我成了 “母亲的父亲 ”，也 就 是 说 ，通过模仿他们的为人和举止，的确引诱了

他们 ，他们在我身上完完全全认出了自己，他们把对自己形成的观念、 把在无意识中表现自己怀旧或期望心理的观念统统投射到我的身上。 因此我一到评判者面前就失败了，我没有引诱他们的可能了！于是我 的一切手法便失去作用，弄得一败涂地，因为这些手法都是投人所好， 只有当我能在背后强加给他们一种引诱的关系时才会起作用。令人沮 丧 ！我在很长时期里为此感到困扰，因 为 我 还 不 明 白 需 要 “用时间弄 明白 ” 的道埋。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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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被银行派往里昂任职，这又是一次生活环境的改变，对我 那哀怨的母亲来说，又是一次新的流放和折磨，而我就得进公园中学， 上高师入学考试预备班。 在预备班要学习三年甚至四年。年龄小的只能上文科预备班初级 班 ，其余的上文科预备班 ' 我在这 里简直晕头转向，不知所从。我一 个 人 也 不 认 识 ，而面对 的是那些早己在各种诀窍和规矩方面训练有素的男生，他们赞美集体 的 传 统 ，培 植 对 于 考 进 高 师 的 “学 长 ” （ 在这个外省城市里寥寥无几 ) 的崇拜。对我来说，却是极难忍受的孤独，由于我深信自己一无所知， 什 么 都 不 懂 ，什 么都 要学 ，却没有任何人的帮助，这种孤独就变得更 加煎熬。 于 是 我 便 开 始 写 R 记 （这 是 按 照 吉 东 的 建 议 ，我 下 面 就 要 谈 到 他 ），每天在日记里写下新的一页，乞 灵 于 我 在 某 个 地 方 得 到 的 “权力

① 原 文 为 k h â g n e , 髙师学生用语，指文科预备班，而 hypokhâgne 指文科预备班 初级班，后文还出现 Tlchâgneux ，指文科预备班学生。法 文 的 cagneux 的意思 是 “八字脚的 ”，原是综合工科学校学生给高师学生起的外号，而 cagne 也有 “懒惰 ” 的意思，这些词都被高师学生自己拼写成希腊语的拉丁字母转写形式 (里昂仍保留 f 原拼写法），以示高雅的自嘲。参 见 “考订性索引 ” 中 “文科预 备班（ khâgne)” 条。

意志 ” 的 说 法 ，给我决心去摆脱那种虚空，并依靠一种不能取代天性 的 空 洞 意 志 来 肯 定 自 己 。此 外 还 有 大 段 大 段 的 对 西 蒙 娜 的 爱 情 宣 言 ， 不过我始终没有勇气给她寄去。 “可不能这么干 ”，我 惟 一 的 指 望 ，我 姨 ，她曾这么回答我，当时我问她能不能至少给西蒙娜寄一本诗集去 , 但是不写一句话 … … 第 一 位 使 我 感 到 惊 讶 的 老 师 是 让 • 吉 东 。他 是 高 师 毕 业 生 ，三十 岁 年 纪 ，弱 小 的 身 躯 托 着 个 硕 大 的 头 颅 （ “罗 马 的 穹 顶 ”） 。他显得善 良、聪 慧 、温 和 ，但 带 着 一种 狡黠 ，总是跟我们唱反调。他是坚定的 基 督 徒 ，是 舍 瓦利 耶、纽曼红衣主教和梅西耶红衣主教的门徒，他把 全部哲学课都用来给我们讲基督教在历史上如何面对并纳入各种不同 的 “心 性 ”。后 来他 专心 从 事 约 翰 二 十 三 世 和 保 罗 六 世 私 人 顾 问 的 工 作 。他 把 我 和 埃 莱 娜 看 成 是 “圣徒 ”，并 在 让 • 迪图尔①就埃莱娜的死 发表文 章 之后 ，打 断了电视节目，证 实 自 己 的 这个 看法 ，宣称在各方 面 都 对 我 保 持 完 全 信 任 ，并 表 示 在 最 严 峻 的 考 验 中 始 终 站 在 我 一 边 。 这在当时完全是一个公开表明勇气的行为 ，使我对他感激不尽。 不久他便给了我们一个撰写论述文的题目，我记不得主题的内容 了。我 不 会 “作论述文 ”，对 于 哲 学 也 知 道 得 不 多 （ 我们在马赛时的那 个教师没有什么才能） 。我鼓足勇气拟了一篇拉马丁风格的作文：只是 些 抒 情 式的 哀叹 ，既没 有推理论证，也缺乏精确严格。结果二十分满 分 ，我 只 得 了 严 酷 的 七 分 ，还 特 别 加 了 个 简 短 的 评 语 ：“文 不 对 题 ”。 头一次就受到这样的惩罚，令我心情颓丧，陷入一片迷惘。 随 后 ，很快就到了第一次书面作文的时候。我们都在大自习室写 作 文 ，所有的学长课后都相约在这里做功课，他们都是谙熟各种花招 的老手。吉东给我们出的题 H 是

“

真实与虚构”。我枉费心机地从头脑

里挖出些模糊的概念，眼看着又没指望了，这 时 一 个学 长走 近 我，手 里拿着几张纸。 “喏 ，拿 去 ，这对你会有帮助。还是同样的题目 。” 的 确 ，去年吉东也出了同样的题目，这个学长就狡黠地把吉东自

① 让 • 迪 图 尔 UeanDutourd, 1 9 2 0 - ) , 作家，评论家，法兰西科学院院上。

己的标准 答案 给了 我。我 当 然 感 到 很 难 为 情 ，可 是 我 的 绝 望 更 强 烈 。 我毫不犹豫，拿着老师的标准答案，保 留 其 中 的 主 要 内 容 （ 各个部分， 各 部 分 的 主 题 ，结 论 ），尽 力 按 照 我 的 方 式 加 以 调 整 ，也 就 是 说 ，按 照 我 已 经 掌 握 的 吉 东 的 方 式 来 写 ，包 括 文 体 在 内 。后 来 吉东 当众 发 还 作 业 时 ，由衷地对我大加赞扬，而且显得很惊讶：我在短短的时间 里 ，怎 么 取得这么大的进步！这 次 我 是 第 一 名 ，二 十 分 满 分 ，我 得 r 十七分。 好。对 我 来 说 ，我只 不过 抄 了吉东的标准答案，我 作 弊 了 ，揩了 油 ，抄 袭 了 他 的 文 章 ：这是为了获得他的宠爱而使用的最大的手法和 欺骗行径。我 感 到 很 窘 困 ：他不可能不发现的！他是不是给我设了个 陷阱啊？ 因为我相信他已经全都知道了，只是出于慷慨大度才瞒着我。 但是很久以后，大 概 有 三 十 年 ，他又以赞赏的口气跟我谈起这篇出色 的 作 业 ，作 为 回 答 ，我 对他 说 明 了 真 相 ，他听了显得更加惊讶。他一 刻也没有怀疑过我的欺骗行径，而且不愿相信！ 当我说到老师并不讨厌有人映照出他自己的形象，就算往往连他 都 没 认 出 来 ，可 能 这 样 的 形 象 给 他 带 来 有 意 识 / 无 意 识 的 快 感 ：从一 个中意的学生身上认出自己 … … 那么就我本人来说，我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好处大概就是重新 成 为班上的尖子，终于享受到小同学们的尊重— — 尊重 —

尤其是那些学长的

并且在班上被接受了。但是 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呀！这代价就

是 靠真正的欺骗，从此它便无休止地折磨着我。我早已怀疑自己得以 存 在 的 代 价 ，就 是靠 手法 、靠借用本不属于我的东西。但 是 ，这次已 不再是—

至少能让我以巧妙玩家自诩的—

手 法 ，而是欺骗和盗

窃 ，这种行径清楚地表明，我只有通过无所顾忌地窃取我老师的思想、 推论过程本身和各种说法，用真正的骗术来隐瞒我真正的天性，靠付 出 这 样 的 代 价 才 能 够 存 在 ，也 就 是 说 ，才 能 够 出 现 在 这 个 他 者 面 前 ， 做 出引诱他的样子。如果再加上罪恶感，那么这种自为的不存在就不 再 是 一 个 技 巧 问 题 ，而成了道德问题。从 此 以 后 ，我便感觉自己不仅 是一个不存在的人，而且是一个犯了不存在之罪的人。

当然我是从中得利的。这 不 仅是 因为 吉 东把 我选 中 ，并由此对我 怀有一种纯洁的爱和志同道合的赞赏。我成了他的他者。他把自己工 作 的秘密告诉我，甚 至 带 我 去巴 黎，在 那 里 ，我不得不面对一群修女 听众从哲学上（ 借 助 拉 韦 松 ）谴责唯物主义。而且在我讲过之后，吉 东又对报告内容做了进一步发挥，因为他觉得有些干巴。 这位令人钦佩的有 教 学才 能的 吉 东，虽 然 不 是 个 大哲 学 家，可是 我从他那里学到两样真正属于大学的德性，后来对我的成功起了很大 的 作 用 ：首先是写作要做到最大程度的明晰，其次是行文谋篇的艺术 (仍 然 是 一 种 手 法 ），无 论写什么题目，都 能 先 天 地 ，而且仿佛是通过

凭空的演绎，把一篇论述文作得自圆其说、令人信服。如果说我在这 方面取得了成功，就像在高师考试和后来的哲学教师学衔考试中那样， 那完全要归功于他。 因 为 他 传 授 给 我 （ 无 需我 自己费力去锤炼）的知 识 ，不是随 便什 么手 法 ，而恰恰是能够让我在大学中得到最高水平的 承认的手法（ 哪怕像个骗子也罢，因为我那时正没有别的路可走）。 很 明 显 ，从 那 时 起 ，我 对 大 学 （ 正 如 同 对 我 自 己 一 样 ）就抱有一 种不怎么自豪、恭 敬 的 看 法 ，这 种看法在我头脑里始终挥之不去，大 家知道，这对我既有损害也有帮助。 吉 东只 待了 一年便离开了我们，他 走 时 向 我 们 宣 布 ，将有一位拉 巴 尼 埃 尔 先 生 来 接 替 他 。第 二 年 ，我 们 看 到 来 的 却 是 让 ■拉 克 鲁 瓦 。 吉东引得我们团团转。 我利用从吉东那里学到的手法和拉克鲁瓦相处。他 为 人 正 直 ，是 个 “人格主义的 ” 天 主 教 徒 、埃 马 纽 埃 尔 ■穆 尼 埃 的 朋 友 ，也是个对 哲学史非常精通的哲学家。我在哲学课上始终名列前茅，但多亏了他， 才 开 始 学 到 一 点 东 西 。拉 克 鲁 瓦 娶 了 里 昂 一 个 资 产 阶 级 家 庭 的 姑 娘 ， 她 家 属 于 最 排 外 的 社 会 等 级 ；他 们 把 他 视 同 魔 鬼 ，让 他 吃 尽 了 苦 头 。 他 不 属 于 他 们 那 个 阶 层 ，也 不 赞 同 他 们 的 反 动 观 念 。在这样受排斥 的 环 境 中 生 活 ， 日 子 肯 定 是 很 难 忍 受 的 ，尤 其 是 在 里 昂 这 地 方 ；但 拉 克 鲁 瓦 是 个 很 勇 敢 的 人 ，他 参 加 了 抵 抗 运 动 ， 又在战后支持各项 慈善事业。

但 是 ，在 里 昂的 文科 预 备班 上，最令人惊奇的人是历史教师约瑟 夫 • 乌 尔 ，大 家 都 亲 切 地 称 呼 他 “乌尔老爹”。他从内心里厌恶吉东这 个 人 ，说 他 不 像 个 男 人 ，是 个 女 人 ，更 有 甚 者 ，是 个 “母 亲 ”。噢 ！ 我 的 母 亲 … … 乌 尔 身 量 不 高 ，腰 圆 背 厚 ，有着赖伐尔①式的脸庞和胡 须 ，他积极介人政治，和 乔 治 • 皮 杜 尔 一 起 创 办 《黎明报》，他表现得 非 常 独 特 ，既是坚信不移的天主教徒，又是个雅各宾派， 自然也拥护 法国 教 会 自 主 ，激烈反对欧洲派主张的教宗绝对权力论，始终把它看 作是神圣罗马帝国的余孽。他毫无顾 忌 地、大 声 地 、而且就在课堂上 向 我 们 透 露 法 国 的 政 治 局 势 （如 果 去 他 家 拜 访 ，他 讲 得 就 更 加 深 入 ， 我 是 慢 慢 地 才 得 到 这 种 优 待 的 ）。我 记 得 1 9 3 7 年 时 ，他 对 我 说 ：“法 国资产阶级对人民阵线恨之人骨，所以从 现 在起 ，他们会更喜欢希特 勒 。希特勒 会发 动 进攻 ，而法国资产阶级将会选择失败，以便逃脱人 民阵线。” 我只引用这一段话，但它是以详细的分析为依据的，即分析 了社会和政治力量的局势，以及政治人物的品格和生涯，他曾注意观 察 过 他 们的 行为 。在 最 杰 出 的 政 治 人 物 里 ，他 特 别 看 重 莫 里 斯 •多 列 士 ，他不是将一切希望寄托在享有特权的人身上，而 是 寄 托 在 “ 法兰 西人民 ” 身上，他 还 就 他 们 写 过 一 本 小 书 《历 史 》— —

大概有点步米

什莱② 后尘 的 考虑 。我对政治及其赌注，还有对共产主义— — 目中只限于多列士 —

在我心

的初步看法，都 应 归 功 于 “乌尔老爹”。在他身

上 不知 有一种什么东西，相 貌或者不断的牢骚抱怨，使我回想起我外 祖 父 ，他 就是在那个年代去世的，把我外祖母独自一人留在拉罗什米 莱的房子里，她在那里又过了二十年。 这 时 候 ，我打算完成一项我独自拟订的伟大计划。 当时教会为了

① 皮 埃 尔 •赖 伐 尔 （ Pierre Levai, 1883 — 1945) ，法国政治家，维希政府副总理、 总理，战后被处决。 ② 懈 勒 米 什 莱 （ Jules

Michelet, 1798— 1 8 7 4 ) , 法国历史学家。高师学生，后

在此任教，法兰西学院教授，法兰西科学院院士。著 有 《罗马史》、卷帙浩繁 的 《法国史》，以 及 《人民》等。

对抗社会主义的发展，曾经发起人们称之为公教进行会①的运动。这 并不是一种整体一致的运动，而 是 在 不 同 的 “社会职业”阶层中开展 的专业性运动，如 农 民 有 基 督 教 农 民 青 年 会 U A C )，工人有基督教工 人青年会（ J O C ) ，大 学 生 有 基 督 教 大 学 生 青 年 会 （ J E C )。在公园中学 里 并 没 有 任 何 J E C 的 “小 组 ”。我 便 决 计 要 成 立 一 个 ，为此我开始物 色 一位指导神父：从情理上说这是不能没有的。我也忘了是根据什么 人 的 指 点 ，有 一 天 我 一 直 爬 到 富 尔 维 耶 尔 山 冈 0 ，敲开了年轻的耶稣 会会士瓦里永神父的门；这位神父身材痩高，挺着个直勾勾的大鼻广。 他 应承 下来 ，并从当天起就来参加我们的会议。来开会的主要是高年 级 的 学 生 ，也就是我们这些年级。这 回 我 又 负 起了 责 任，不过这是第 一 次 由 我 独 自 负 责 。 “权 力 意 志 ” ！我 们不 时到东贝高原的一处苦修 会 ③ 修 道 院 去 避 静 ，那儿离里昂一百公里，位于一些大池塘中间。迎 接我们的是那里受到惟一有权说话的修士 —

话 真 多 ！— —

我们静默

地 走 进 巨 大 的 建 筑 ，那里散发着一股蜡和陈年肥皂的味道，我们睡在 修 士的 小屋 里 ，夜里被夜课的钟声唤醒好几次，我们也去参加这样的 夜课。我对 修士的生活着了迷，他们矢志贞洁、体力劳动和静默。这 三项誓愿正合我意。后来我时常会想到在修道院避静，觉得这是解决 我生活中所有棘手难题的办法。匿 名 失 踪 ，作 为我 惟 一的 真理 ，始终 存在并保 持着 ，不管我取得什么名望都会跟它作对，因为这些名望让 我深以为苦。在 修 道 院 里 ，我们也召开我们自己的小组会，我记得曾

① 原 文 为 action catholique,直 译 为 “天 主 教 行 动 ”，缘 起 于 1868 年教宗国行 将解体时，庇护九世号召意大利教徒组织起来，采 取 “行动 ” 保护教会，至 1902 年由利奥十三世正式命名。 1928 年 ，庇护卜一世制定公教进行会章程， 规定该会为在俗教徒参与教会传教工作的组织，旨在维护宗教伦理与原则，举 办社会福利事业，在家庭和社会生活中遵照天主教教义建立精神准则。在其推 动下，该组织在世界各地广为建立。法国是公教进行会兴起最早的国家之一， 除/建立“ 一般的 ” 堂区公进会之外，还在不同社会生活阶层建立了各种“ 特 殊的 ” 公进会组织。 ② 索 恩 河 右 岸 俯 临 里 昂 的 山 冈 ，上面建有圣母院大教堂。 ③指特拉伯（ 缄 口）苦修会，又 称 “重整西多会 ”，要求修士永久缄口，只以手 示意。

受 委 托 就 “灵修默想 ”①的德性做个简短的发言。我的发言满含克制的 亢 奋 、不 断 增 强 的 “融 合 ” 和 虔 信 ，以至于我的所有同伴都受到我的 感情的带动。我 头 一 次 发 现 ，我 有一 种 富 于 感 染 力 的 n 才 ，但是为了 表 现 我 的 口 才 ，我 本 能 地 采 用 了 另 一 种 手 法 ：过 分 地 表 现 语 言 节 奏 、 悲 情 0 、感 情 的 克 制 ，而 我 正 是 希望 用这 些 来感 染别 人 。我始终怀有 这 种 乡 愁 般 的 “融合 ” 的欲望。为了 相 信我自己说的话，而且也使别 人相信，似 乎 我 必 须 “添枝加叶”，对自己的词句和感情比对要达到的 H 的重视得多。我这样一味地增强表现力，把自己都同时感动得流泪，

似 乎 我 也必 须哭 ，过 分 地 表 现 感 情 ，才能把我的听众带动起来，尤其 是才能让自己信以为真。很久以后我才会理解这种奇特的性格倾向的 意 义 。我的一个非常亲密的女友说的话首先引起我高度警觉，有一天 她 对 我 说 ：“我不喜欢你过于夸张。”•当 然首先是对她，确 实 ，那时我 对 她有一种过分融合的爱，而她已经充分意识到了。 多亏这位确实很 有洞察力的女友，我才听到关于我的一句有决定意义的话：“我不喜欢 你的地方，就是你不惜任何代价地想要自我毁灭。”我会在适当的时候 谈论这句话。当时我还不理解，夸 张 的 意 志 ，或者 说 偏执 狂意 志 ，和 自杀的意志，无非是同一种意志。 1 9 3 9 年 7 、8 月 间 ，我在高师人学考试中被录取，9 月份被动员入

伍 ，六年之后，到 1 9 4 5 年 1 0 月才进了高师。

① 原 文 为 recueillemem, 或 译 “收敛心神 ”，即灵魂试图集中精神，以面对天主 的临在。通 常 指 较 短 时 间 （ 如一日）的 “小避静”。 ② 原 文 为 le 《诗学》、《修辞学》 中 h

pathos，源于希

一起被动员入伍。我在那里熟悉了法国军队可怜的预备役军人，征调 来的粗壮的马匹，守夜的卫兵，还有马厩。那里有个铯丽动人的姑娘， 身材娇小，头发 乌 黑 ，也有大家知道的那种侧影，非要跟我在草垛里 睡觉 —

当然我拒绝了她的主动接近。我们也熟悉了军士长草包库尔

邦 • 德 • 卡斯泰尔雅卢的戏谑玩笑；我结交了一些非常好的朋友，可惜 只有一个人幸存下来。 由 于 在 “奇 怪 的 战 争 中 军 事 训 练 拖 沓 ，我们在伊苏瓦尔一直待 到 194 0 年春天。吉东在克莱蒙的参谋部任职，他有时来看我。我非常 害 怕 打 仗 ，倒不怎么怕战死，而是怕负伤。我 仍 然 在 信 教 ，便找到一 句祷告词来止自己安然人睡：“我的主啊，愿您的意志实现！” 1 9 4 0 年 5 月 ，有 人 来 征 募 空 军 志 愿 兵 。 我 没 有 应 征 。这太 危 险 (我 叔 叔 路 易 就 是 在 飞 行 中 死 的 ） 。我 已 经 说 过 ，我 对 打 斗 怕 得 要 死 ，

害 怕有 负伤 的 危险 ，也 就 是 说 ，怕把我这柔弱的身体弄伤残。我的同 伴 们 都 去 铤 而 走 险 。 又 剩我 独自 一 人了 。我 作 过 选 择 … … 过 了 不 久 ， 不知为 什么 ，我也受到要参加空军的威胁。我 便 假 装 病 倒 ，有一天晚

①法国中部多姆山省城市。 ©

指 英 法 在 1939 年 9 月 至 1940 年 5 月期间对德宣而不战的 “战争”。

上 ，在 医 生 过 来 看我 之前 ，我试着在温度计上做手脚，便用力在大腿 上摩 擦 它 。我又一次不光彩地作弊了。我想没有什么结果。医生过来 r , 但没有留下我。

这 段 时 间 里 ，我父亲也被动员人伍，在芒通 0 上面的阿尔卑斯山， 他 就喜 欢和重炮打交道；不过这次是待在混凝土炮塔的下面，悠闲自 在 。他在军官小灶吃的、喝的都很好。 “他们”不时地朝意大利的某个 港口打几发炮弹，为了 “使他们保持士气 ”。不过都不是很当真的。 我母亲离开里昂，回到莫尔旺她外祖母家去了。她终于也是独自 一 人 了 ！而且那时她还遇到一件奇妙的事。她当了镇政府 的 秘书 ，要 应付当地的许多问题，由 于 1940 年 5 、 6 月间的大溃退，问题越来越多。 但 是 她 应付 自如 ，没有感到丝毫的身体不适。她终于不再受制于丈夫 的 权 威 ，她终于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她 感 到 幸 福 ，各种疾病都消失 不见了。 现 在 ，当我到疗养院去看她时，她几乎认不出 我来 了 ，不过她说 自己很幸塥，尽 管 上 了 年 纪 ，但是 身 体 非 常 健 康 ，而且她拒绝别人称 呼她阿尔都塞太太。她 是 吕 西 安 娜

•

贝尔热，这是她做姑娘时候的名

字 ，就 是 这 样 ，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事情终于得 到了 解决 ，只不过延 误了六十年！ 1 9 4 0 年 3 、4 月 间 ，我们被派到瓦恩 '

在那里训练加快了。进行

了一次结业考试， 自然我是最差的一个。第一名是迪巴勒神父，现在 他病得很厉害。如果 他能 看 到我写的这些文字，但 愿 他 能 知 道 ，我始 终没有忘记他，我还读过他写的关于黑格尔的卓越著作。 德 国 军 队 如 狂 风 般 逼 近 。保 尔 • 雷 诺 宣 布 要 在 “布列塔尼最后堡 垒 ” 战 斗 ，但 是 ，许 多 城 市 纷 纷 声 明 是 “开放的 ”，其中包括瓦恩。我 们的长官都受阴险的叛徒勒布勒将军指挥，他害怕我们有可能是或变 成 “共产党人 ”，因 此 阻 止 我 们 向 卢 瓦 尔 河 地 区 转 移 （ 那时南特还是自

① 法 闰 东南 角与 意大 利 相邻 的海 滨城 市。 ②法国西部大区布列塔尼莫尔比昂省宵会。

由的），并且到南方去。他在我们自己的防守下，把我们幽禁在自己的 兵营里 ，直到德国人驾驶着坦克来到的时候。“如果你们放弃自己的岗 位 ，将以逃兵论处，格杀勿论！” 德 国 人狡 猾 地 宣 布 ，我 们将在一周内、两 周 内 、随后又说在一个 月 内被 释放 ，同时威胁说如果我们逃跑，他们将对我们的家人进行报 复。在整整三个 月 时间 里，我们起码有上千次机会可以从防守不严的 法 军 营 地 逃 走 ：运送给养以及红十字会的车辆都可以自由进入，给我 们提供逃离营地的途径。那时我们太天真了：我们没有在红十字会的 掩护下逃走。就我 个 人 来 说 ，我没有 那样 的 勇气 ，而且类似我这种情 况 的 ，也并非我一 人 。 最 后 ，一 长 列运 输 牲畜 的车 厢，经 过 四 天 四 夜 ，把我们一直运到 德国北部的桑伯斯代尔，那 里有 个巨大的战俘营，沙土地上长满欧石 南 灌 木 丛 。在 通 电 的 铁 丝 网 后 面 ，我 们 第 一 次 看 到 有 些 俄 国 的 战 俘 ， 在 严 寒 的 天 气 下 几 乎 赤 裸 着 身 体 ，一 个 个 苍 白 消 瘦 ，如 同 死 尸 一 样 ， 哀求我们从自己那份少得可怜的口粮里扔给他们一点面包。 一 路 上 ，有个布里夫的年轻大学生一直跟我做伴。我们在同一个 瓶子里撒尿。那时他是我惟一的朋友。他给我大讲中学附近花园里那 些 女 孩 们 的 故 事 ，听 得 人 目 瞪 口 呆 。特 别 是 这 个 故 事 使 我 感 动 得 流 泪 ：“那些女孩，有的人也不先打个招呼，就从后边一下子把手放到她 们 屁 股 上 ！有 一 天 ，我把手伸向 一个 女 孩的 屁股 ，她发出长长的一声 呻 吟 ，转过身来责怪我说： ‘ 噢 ！为什么你不说一声你爱我 ！… … ’” 我和几个大学生同伴就这样被送到了 Luftwaffe® 的一个庞大工地 上 ，另外还有三百名法国战俘，几乎都是诺曼底地区的农民。这个工 地 由几 家私 营企 业 承包 ，建造巨大的 地 下油 库，并在我们身上榨取利 润。尽管有战俘们之间的兄弟情谊，可这仍然是非常艰苦的一年。我 们都饿得要死。我 们 被 迫 在 严 寒 条 件 下 做 苦 役 （ 那年的气温冷到零下 四十度）。到晚上我们才喘口气，在大宿舍和木屋里，我们用泥煤饼把

① 德 文 ：空军。

大 炉 子 烧 得 通 红 ，热极了 。星期天我们有权 —

噢 ，不 可 思 议 !

休 息 ，还能吃上个浇汁的肉丸子。 我的所有大学生朋友都染上了结核病，被遣返回国。又剩我独自 一 人 了 。至 于 我 呢 ，我倒是完全挺住了。我很喜欢跟我一起干活的诺 曼 底 农 民 。其 中 有 些 人 比 别 人 更 卖 力 气 ，过 分 热 忱 ，为的是 让那 些 “鬼子 ” 看 看 ，我们在法国多么会干活。我们这些大学生呢，则是尽可

能 地 少 干 ，这些诺曼底同伴们对我们的看法都不太好。他们动辄就要 控 告 我 们 “搞破坏”！ 我在那里结识了一些我闻所未闻的人。尤 其 有 个 叫 萨 沙 • 西 蒙 的 ， 是 《共和国东部报》 的著 名 记者 ，他没 完没 了地讲荤故事，令我大为 震惊。他曾在一次盛大餐会上，在台布底下同时给两个女人手淫，“ 这 再容易不过了，她们巴不得这样呢 ”。从那以后，我又听说了许多别的 故 事 。尤 其是 有个 女 友的 艳史 ，她是个国际 组 织官 员，平生只有一个 抱 负 ，就是让红军的高级军官在台布底下射精。他们当中有一个甚至 由于过度激动，心 肌梗塞死掉了。后 来 她 又 “碰 上 ” 了绝大多数共和 国 总 统 ，还有好几个主教和红衣主教。她最后的 目标 是教 宗 ，我想还 没有达到。可是她笑啊，笑 啊 ！ 有 一 天 ，我 病 倒 了 ，好像是肾上的毛病。使我 大为 惊 讶的 是，一 辆非常舒适的德国救护车跑了一天路程，把 我 送 到 战俘 营医 院 ，这是 根据战俘营里的法国医生泽热尔中尉的决定，后来我在中心营又见到 过 他 。我在医院里待了一个星期，然后就被分派到这个中心营，石勒 苏 益 格 的 X A 战 俘集 中营 。我 的 代 号 里 零 多 ，70670 。这 号 合 我 心 意 。 我在那里继续干繁重的活，如从火车上卸煤，等等。 我对干这样的力气活很适意，我尤其高兴的是跟农民同伴情同兄 弟地相处：从童年时起，这种相处就让我如鱼得水。 战俘营里有些波兰人，他们是最早来的，各种劳役都有他们的人， 他 们非 常看 不起 法 国人 ，因 为 法 国 人 在 1 9 3 9 年 曾 “背信弃义”。那里 也有些胖乎乎的比利时人，都 是 些 职 业士 官，其中有个吹笛子的和一 个在剧团里扮演女角的男演员，还 有 些 可 怜 的 “塞尔维亚人”，其中有

好几个在床头自缢身亡了。 按 照 1 9 2 9 年 签 订 的 《日内瓦公约》，每个国家的人都应有一名代 表 与德国战俘营的官方联系，这 名 代 表 应 是 由 其 同 伴 选 出 的 “可信任 的 人”。第 一 个 代 表 是 个 名 叫 塞 吕 梯 的 人 ，一个 在瑞士经销汽车的商 人，是由德 国人 任 命的 ，大概因为他说一口流利的德语。我有一个时 期 被 “分派 ” 到战俘营的医务室，我在那里成为打针技艺高明的行家， 到该给我打针的时候，我 自 己 一 点 也 不 感 到 痛 了 （ 几 乎 正 好 相 反 ，和 尖 头 桩 相 反 ！）。我 受 到 泽 热 尔 大 夫 的 保 护 ，他 穿 着 一 尘 不 染 的 军 服 ， 总是那么潇洒。我自己学了 一 点德 语，因 此 被 突 然 提 升 为 “护 士 长 ”。 我又像从前在童子军小队、后来在圣查理中学时那样，碰上个大个子 巴黎顽童，这家伙光说不干，满嘴黑话，拒 不 服 从 我 的 “命令”。他要 对我拳脚相加。我只好厚着脸皮，在他面前退缩了。 这种折磨一直延续到德国人作为报偿，把 “他们的 ”可信任的人 遣返回国那一天为止。 由 于 贝 当 在 蒙 都 瓦 从 希 特 勒 那 里 得 到 “特 惠 ”① (与 《日内瓦公约》相 违 背 ），法 国 充 当 了 其 本 国 战 俘 的 “保护国”，并

且 由 于 贝 当 利 用 这 项 “协 议 ”，往各战俘营派遣了 “与 敌 合 作 的 ”法 国 军官，他们 大 肆宣传民族革命，在战俘营里建起了许许多多的贝当 联 谊 会 ，所以德国人同意选举新的可信任的人，但是提出他们的候选 人：贝当联谊会的会长，一个出身贵族血统的俊秀的年轻人。 唉 ！他们没有考虑到小法国佬爱闹别扭的性情！两 天 的 工 夫 ，就 在一个巴黎人的鼓动下，掀 起了一场秘密的大规模选举运动；此人是 个牙医技师，无政府主义者，说起话来毫无顾忌。他给一个长相丑陋、 不断流涎的牙科军医当助手，那个卑鄙的家伙为了打发时间，在众目 睽 睽 下 ，把一小块一小块的巧克力扔给隔壁战俘营里那些不幸的乌克 兰 女 人 ，让 她 们 在 十 米 开 外 ，叉开粗壮的大腿。这时牙科军医便对着 她们裸露的性器官手淫。全营的人都知道这事，对那些想看热闹的人

①

1940 年 1 0 月 2 4 日，贝当和希特勒在法国卢瓦河畔蒙都瓦会谈，确定了法德 “合作政策”。

123

来说，这是每天都能见到的场景。 有 个 名 叫 罗 贝 尔 •达 埃 尔 的 人 ，在 战 俘 营 里 深 受 爱 戴 ，结果他胜 利当选。 他 的第一个举动，就是把德国人信任的人、贝当联谊会的会长叫 到他身边帮忙。 巨大的批评声浪朝达埃尔涌来，他丝毫不予理会。可 是 ，达埃尔用这个巧妙的举动使德国人放了心，一 个 月 后 ，他就说服 德国人立即将贝当联谊会会长遣返回国，此人当然是巴不得这样。我 们明白了。我这才开始懂得什么叫做活动家。 于 是 ，达 埃 尔 把 我 ，还有 建筑 师德马伊和其他一些人，叫到他的 “办公室 ” 帮 忙 。我得以就近目睹达埃尔的处事。他坚定有力地说着自

己编排的一套怪腔怪调的蹩脚德语，很快便从德国人手里收回了对法 国寄来的食物、衣服和鞋的全部控制权，结束了战俘营官方对几乎所 有这些物品的掠夺。 他 从 贝 当 [ 的机构 ] 那里弄来一辆卡车，以便自己给那些最小的战 俘 小 队 分 配 由 法 国 寄 来 的 Liebesgaben'

这些小队从来没有收到过任

何 东 西 ，更别提见到中心战俘营来的可信任的人了！我有时陪同他出 行 。我非常佩服他对付监视他的德国人时那种难以想像的胆量，很快 他便能用两块巧克力随意支配这个德国人；我也非常佩服他对待我们 难友的那种热情，大家完全信赖他。 这 时 我 懂得 了什 么 叫做 行动 ，行 动 顾 及 原 则 ，但和对原则的简单 应 用 全 然 不 同 ；因 为 它 必 须 面 对 各 种 难 以 估 计 的 因 素 ，如 形 势 、人 、 124

人们的激情、敌 人 ，等等。因此，行动除了需要原则上的明晰和严格， 还要发挥其他一切人力的作用。 我必须做出的第一个而且也是非常重要的结论，就是应该给那些 手法对我的纠缠赋予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意义。我 开 始 懂 得 ，在使用 时 ，手 法 、托辞和其他的诡计可能不属于欺骗之列，完 全 相 反 ，它们 可能对玩家和其他人都产生有益的结果，只要人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① 德 文 ：救济品。

并且克服一切罪恶感，简 言 之 ，只要人们是自由的— —

这是我在接受

精神分析时学到的。那时我并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和那些已成为我性 格组成部分的手法对我的纠缠惊扰作过任何比较。我很久以后才发现， 可以把自己和惟一的一个人 —

我的确说的是惟一的一个人— —

定的那些准则进行比较。这个人 —

仅仅在政治方面— —

所规

曾经思考过

行动的各种条件和形式，这惟一的一个人在弗洛伊德之前很久就大大 超 过 了 他 的 发现 ，这 个人 就是马基雅维利，我想有朝一日对此作出解 释 。可当时我离这个预期还差得很远呢。 当 战俘 的 经 历 还 给 我 指 明 的 ，[ 就是• ] 当我生活的圈子不再有父 亲 和 母 亲 ，也不再局限于学习、课 堂 和 住 家 公 寓 的 天 地 （ 毫无外界可 言 ）时 ，我 所 感 到 的 益 处 ；简 言 之 ，就是不再处于可怕的环境 中 ，我 的 确 说 的 是 可怕 ，你 听 见 我 说 的 了 吗 ， 罗 贝 尔 福萨尔？你从你那可 •

怖 的 坟 墓 的 那边 ，听 到我说的了吗，葛兰西？在理所当然有国家存在 的民族中，一切意识形态 国家机器里可怕 的、骇 人 听 闻 的 、更令人厌 恶 的 ，就是家庭。我能说甚至就在里昂这地 方 ，在三年的时间里 — 正是我十八岁到二十一岁的时候！— —

除了我在文科预备班的同学和

我的老师之外，我绝对不认识任何人吗？如果不是害怕、教 育 、尊重 、 羞 怯 、罪恶感的大杂烩在作祟，那又是什么原因呢？这种大杂烩是谁 灌输给我的呢？就是 我 的 父 母 ，他们 自 己也 被攫 住，似乎永远被卡在 这个意识形态 结构 里 ，这个结构对我母亲来说是残酷的，对我父亲来 说 也 是 如 此 ，不论他怎样表现。而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无非是要 给小孩子灌输一切高尚的价值，在 他生 活 的社 会里 ，这些价值有助于 绝对尊重一切绝对权威，尤其是国家的权威。 自从有了马克思和列宁， 谢 天 谢 地 ，我 们 知 道 了 国 家 是 个 可 怕 的 “机 器 ”，它不是为统治阶级 服 务 的 （是 的 ，福 萨 尔 ，是 的 ，葛 兰 西 ）— —

*

因为统治阶级从来不单

与第一个文本中这一章相比较，作者在这里插进了很长一段离题的文字，谈论 家庭的作用，因此，我们只好在这一段和下一段里怍两处小小的修改，就是出 现在方括号里的字样，这样可以恢复叙述的连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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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执政 —

而 是 为 组 成 “执政联合体 ”①的各阶级服务的；就 在 法 国 ,

在人们对理论和政治普遍漠不关心的情况下，有 个 索 雷 尔 ，给取了这 样一个恰当的名称。可 是 ，那些最明达、最 聪 慧 的 心 灵 ，还要让比无 意识那条听不见声音的可怕的鱼更盲目、更令人目眩的东西蒙骗多久 呢？ 弗洛伊德能够用他那面张开网眼的长网在大海深处捕捉到那条鱼， 可那些人还要让 家 庭 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深刻本质这个令人目眩的 明 显 事 实 蒙 骗 多 久 呢 ？ 继 人 类 自 恋 的 三 次 大 创 伤 （伽 利 略 一 次 ，达 尔 文 一 次 ， 无 意 识 又 是 一 次 ）之 后 ，现 在 是 不 是 应 该 说 ，还存在着 第 四 次 更 大 的 创 伤 呢 ？ 因 为 揭 示 这 个 创 伤 ，对 每 个 人 来 说 ，都是绝 对 难 以 接 受 的 （因 为 家 庭 从 来 就 是 神 圣 事 物 的 所 在 ，故而也是权力 和 宗 教 的 所 在 ），家庭 的无 可辩 驳的现实看来正是意识形态国家机器 中最强有力的。 我在当战俘时，[ 还 ] 接 触 到 一 个 与 该 死 的 神 圣 家 庭 完 全 不 同 的 世 界 ，接 触 到 那 些 成 年 人 ，他 们 ，至 少 是 其 中 的佼 佼者 ，都摆脱了他 们 的 家庭，因为他们都已成年了、 自由了 ：那些诺曼底农民和比利时 小 资 产 者 ，还 有那些波兰的职业士官，他们没完没了地高声说起自己 在和平时期何等饕餮，以及自己的艳遇和性强迫观念，连 最 露 骨 、最 隐私的细节也不避讳。他们以某种方式使我懂得什么是成年人和性自 由，尽管他们在经济上、社会生活上、政治上 、意识形态上完全相反， 126

并无自 由可 言 ，因 为 他 们 在 所 有 这 些 方 面 都 是 “异化了的 ” 人 （ 要是 不用费尔巴哈或黑格尔的方式表达，那 么这也就是说，他们都是剥削 者或被剥削者、压迫者或被压迫者、灌输者或被灌输者！） 。那 么 ，我 在这个新的世界里发现了什么呢？那就是我始终想拥有些储备物的顽

① 原 文 为 bloc au pouvoir。这里的引用显然是双重的，因 为 索 雷 尔 的 “bloc (联 合体） ”这个说法是由于莴兰西的运用（ 如 “历史联合体 ”、“民族联合体”）而 变得众所周知。 ② 原 文 为 la sacrée famille，其 中 sacrée — 词 原 意 是 “神圣的 ” （ 上 文 也 称 “家庭 从来就是神圣事物的所在 ”> ，位于名词前，则用以加强语气，表示咒骂、赞赏 或讽刺等，这 里 的 意 思 是 “该死的”。译文体现其双关意味。

念 。而这一点对于了解我自己是至关重要的。 第 一 年 ，每天总共分配给我们每人二百五十克黑面包、五十克德 国 猪血 香肠 ，因为有一种害怕饿肚子的恐慌，我每天切下一片面包和 一 片 黑 血 肠 ，放 在 我 的 草 褥 下 面 ，枕 着 脑 袋 ：这 是 十 足 的 储 备 库 ；别 人永远不会知道的！ 但 是 ，当我要离开第一个战俘小队时，我发现我的草褥底下只有 一 堆 腐烂的东西。 由于 总是想把东西储藏起来，结 果却一无所有。这 些 储备物的真理和现实就摆在我的眼前、手 边 、 口鼻之 下 ：腐烂的东 西 ！但 是 ，我却完全不能从这次惨痛的经验中吸取教训，而且一拖就 是 六 十 年 ！后 来 到 了 太 平 年 月 ，我 每 天 都 要 继 续 给 自 己 建 立 一 些 储 备，首 先是 面 包、饼 干 、巧 克 力 、糖 、鞋 （ 我 有 多 少 双 鞋 呢 ，如今我 的 壁 柜 里 有 一 百 来 双 ！）、衣物 —

同样多 —

当 然 还 有 钱 ，这是储

备 物中的储备物；马克思对此做过精彩的描述①，在他之前还有那么 多人描述过，其 中 最 有 力 的 大 概 就 是 洛 克 了 （金钱在洛克眼里确乎是 惟 一 不 会 腐 烂 的 财 富 … … ），并 且 在 所 有 容 易 朽 灭 的 财 富 中 ，它是惟 一表明具有这种独特品质的。后 来 ，我终于给自己建立了一些朋友的 储 备 ，最终 是一些女人。为什么呢？ 只不过为了防止有一天如果我的 一个女 人 意 外 地 离 开 我 ，或 者是万一死去，我落得 独 自 一 人 ，手边连 一 个女人也没有 —

这种事在我身上发生多少次了！而如果除了埃莱

娜 之 外 ，我始终有一个 女人的储备的 话 ，我 就 大 可 以 放 心 ，假如埃莱 娜意外地拋弃我或者万一她死了，我在生活中一刻也不会只是独自一 人。我 的 这 种 可 怕 的 强 制 行 为 使 “我 的 ” 女 人 们 痛 苦 不 堪 ，而埃莱娜 首 当 其 冲 ；我对此实在太了解了。我的女友之一最近曾对我说，而她 那时说得多么有道理啊：“你 非 常 善 于 利 用 你 的 朋 友 （ 她没有说你的女 友 … … ），但是你却不尊重他们 ”，这 句 话 在 当 时 （四 个月 之前 ）令我 困窘，可还是引起了我的思考，只是我完全不得要领。

① 可 见 《资本论》第 1 卷 ，“货币贮藏”，《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 2 版 ）第 4 4 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2 0 0 1 , 第 152— 15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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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 实 ，十 分 自然 地 ，我会把这种要给自己积攒所有种类的储备物 的强制行为和我母亲的恐惧症、尤其是她的强迫观念联系起来，这种 强迫观念比一切理性都更强大：要削 减 自己的一切开支，积累节余下 来 的 钱 ，而这么做除了为应付未来可能出现的任何威胁、尤其是盗窃 之 外 ，没有一点情理可言。 我 母 亲 跟 她 那 一 辈 的 （以 及她母亲时代的）所 有 女 人 一 样 ，至少 每 逢出 门或 旅 行时 ，都会把钱藏在她的裙子底下，因此最接近她的性 器官，仿 佛 要 尽 一 切 可 能 ，拒绝 一切坏朋友及其危害，同时保护她的 性 器 官 和 金 钱 。当 然 ，那个时候，乃 至 很 长时 间 内，我在自己的性器 官和金钱方面也都不是自由的。这是只在因循重复的现在里生活的方 式 ，从 来 没 有 勇 气 ，或 者 更 确 切 地 说 ，没 有 单 纯 的 自 由 ，去自由地 (不用储备物作预先的担保）面对未来，这个未来不是作为过去的积累

形式的未来，不是在过去本身中积累起来、被认为奇货可居的未来。 我最终得以真正地摆脱这种强迫观念，那还是直到两个月前的事。 这肯定是我这一生中最严峻的考验之一。我稍后就会说明其中的原因 和经过。 现 在 ，我 好 像 从 可 靠的 来源 明白 了 ：没 有 支 出 ，没 有 风 险 ，因而 也 没有 意外 ，这 样的 生 活 是 不 存 在 的 ；意 外 和 支 出 （ 无 偿 的 ，非商品 的 ：这是共产主义的惟一可能的定义），不仅是全部生活的一部分，而 且 正 如 海 德 格 尔 精 彩 的 说 法 ，从 生 活 最 终 的 真 理 ，从 它 的 Ereignis' 它的发生、它的事变来说，就是生活本身。 所 以 ，后来每当我去看望我母亲时，都会塞给她大块的巧克力吃， 都是最好的埃迪亚尔巧克力，价钱很贵。我母亲自从在摩洛哥得过人

① 海 德 格 尔 后 期 使 用 的 说 法 ，被 他 称 为 tt服务于思想的主导词 ”。Ereignis的寻常 义 是 “发 生 的 （ 不寻常）事情 ”，其 动 词 ereignen就意味着发生。在海德格尔 语境中，它的较完整的字面含义是 “使某某得到自己身份的发生过程或事件”。 对这个词的中文翻译都是尝试性的，如本有、本成、本是、 自在起来、 自身 的缘构发生，等等。译 注 参 考 张 祥 龙 “海 德 格 尔 后 期 著 作 中 ‘ Ereignis’的含 义”，《世界哲学》2 0 0 8 年 第 3 期。

们所说的阿米巴病，就总是处在对腹痛的恐惧中。要 在 从 前 ，她绝不 会 任 由 自 己 这 样 干 ，也 绝 不 会 由 着 我 干 ，完 全 相 反 ，她 会 态 度 粗 暴 , 不允许 自己买这种东西，也不允许我买。现 在 呢 ，她却一把抢去我买 的埃迪亚尔巧克力，连价钱也不问我一声。她本来那么害怕阿米巴病 (众 所 周 知 ，患阿米巴病的人是明确忌吃巧克力的），但是现在不论是

腹 部 还 是 别 处 ，都没 有丝毫不舒服的感觉，过去数不清的那些疑病症 也 全 都 不 见 了 ；而 我父亲在世时，她这些病一天就需要看两回不同的 医 生 ，做 些 难 以 想 像 的 治 疗 ，又是吃药，又是讲究营养学：现在她却 饕食我买的巧克力，从来也没有病倒过！ 因此，人可以完全消除那不可思议的一系列恐惧症，而不需要做 任何精神分析，比如只要丈夫死了，阿尔都塞太太又变回吕西安娜•贝 尔 热 ，于是一切便都恢复正常。也许这不包括欲望和自由，但无论如 何 快 乐 是回 来了 ，它 作 为 快 乐 原 则 ，按 照 弗 洛 伊 德的 看法 ，仍然和力 比多有某种值得重视的关系：力 比 多 ，这 个 信 徒 们 的 圣 灵 （ 我母亲向 来是虔信的）。 只在惟一的现在生活！当 然 ，那时我们不知道当战俘一当就是五 年 ；不 过 R 复 一 日 ，月 复 一 月 ，时 间 流 逝 过 去 ，尤 其 是 1 9 4 1 年 6 月 2 1 日之后，东部战线拉开，给我们带来了全部希望。但是事实上我得

承 认 ，在 当 战 俘 期 间 我 倒 是 感 觉 非 常 安 生 （ 这 是 真 正 的 安 逸 ，因为在 德 国 哨 兵 和 铁 丝 网 的 防 守 下 有 真 正 的 安 全 ）：没有我父母引起的任何 烦 恼 ，而 且我 承 认，在这种充满兄弟情谊的生活中，在真正的男人们 中间，我甚至找到了足以把它当作轻松幸福的生活来忍受的东西，因 为我得到了很好的保护。我们被铁 丝 网包 围着 ，在荷枪实弹的看守监 视 下 ，受尽点名、搜 査 、劳 役 的 欺 辱 ，头一年和最后一年我们食不果 腹 ；但 是 ，怎 么 说 呢 ，我在 那 里感 到安 全，当战俘本身就防止了一切 危险。 我从来没有认真地考虑过逃跑，尽管 有好 几个 同 伴的 先例 ，有人 曾六次碰运气，比 如 那 个 令 人 惊 奇 的 小 个 子 克 莱 （才一米五高），是个 足球冠军得主，尽 管 个 儿 矮 ，顶球的技巧却无人能比， 1 9 3 2 年 ，他曾

和他的戛纳队臝得法国杯。不 过 ，我倒是想像出一段逃跑的情节，后 来很长时间，我都会想到这件事。 我注意 到德 国 人一旦确 认我 们有 人 逃跑 ，便向周围大片地区的所 有 宪 兵 队 和 军 队 报 警 ，这 样 一 来 ，最 后 往 往 就 捉 住 了 大 胆 逃 跑 的 人 。 于是我想像出最可靠的逃跑办法，就是 让 他们相信有人逃走了，等熬 过全面 膂 戒 的 时 间 ，不超过三四个星期，然后再真正动身离开。因此 重要的是先在战俘营里 失 踪 （因此我已经有了 “失踪者 ” 的志愿了！）， 使 人 相 信他 已经 离 开了 ，等一过警戒期便逃出来。要 这 样 做 ，不需要 逃 跑 ，只要 失踪就够了，也就是说，只 要 在 战 俘 营 里 藏 起 来 （ 这并非 不可能的事 > ，然 后 只 等 瞥 戒 措 施 一 旦 撤 销 （ 三个星期），便溜之大吉。 总 之 ，我发现了一 个不跑 出 来却能逃离战俘营的办法！因而是为了逃 脱这里而继续当战俘的办法！我的这个计划制订得很完善，却根本没 有 实 行 ，不过我还是为找到了 “解决办法 ” 而 充 满 自 豪 ：因为我既然 已经证明了自己，就无需再付诸行动。后 来 ，我 心 里 时 常 想 ，我使用 这 样 的 “解决办法 ” 可 谓 由 来 已 久 ，要把害怕危险和绝对地需要保护 结 合 起 来 ，才有这样假想的胆量。我的朋友朗西埃后来指责我批评共 产党是为了留在党内，如 果 他 知 道 了 这 段 “插曲”，我相信是会给他提 供遐想的材料的。 保 护 ！是 的 ，我 在战 俘营 受到 了 保护 ，有 了 这 种 保 护 的 条 件 ，我 才 能 允 许 自 己 做 出 许 多 大 胆 的 行 为 。起 初 我 受 到 泽 热 尔 大 夫 的 保 护 ， 随后又受到达埃尔的保护。达 埃 尔 ，这 个 身 高 两 米 的 男 人 ，待我像女 人一样温柔（ 是我不曾有过的真正的母亲），这 个 “真正的男人”善于 泰然自若地对付种种危险和德国人，（ 如同一位我不曾有过的真正的父 130

亲 ）他也给予我无与伦比的保护。而我躲在他的呵护之情里，便将强 迫性的行为故伎重演。在他 的 保 护 下 ，我 成了 他各方面的顾问，包括 他的大胆行为方面的顾问，这 样 我 再 度 （ 像 我先 前对泽热尔那样）成 为 “父亲的父亲 ”，或者更确切地说，同 时 又 是 “母亲的父亲”，仿佛 是再一次以我自己的方式解决我的孤独和我的矛盾，就是我从来没有 过 真 正 的 母 亲 ，也没有真正的父亲。我 清 楚 地 意 识 到 ，我以我自己的

方 式 热 烈 地 “爱 上 了 ” 他 。我 们 回 到 法 国 时 ，我 和 他 在 巴 黎 分 了 手 ， 就 在 那 里 ，不久我就听他告诉我，他 得 意 地 听 着 “一个挽着他胳臂的 女人走在城市人行道上的高跟鞋的声音 ”，我妒火中烧，感到莫大的不 幸 。我到摩洛哥去找我的父母时，甚至从那 里还 恳求 他 ，永远不要结 婚 。他答应了，但是根本没照着办，这使我很痛苦。 至 于 我 个 人 的 “大 胆 行 为 ”，最 后 全 都 失 败 了 。我在战俘集中营 时 ，曾 用 假 笔 迹 、假 印 章 涂 改 我 的 军 籍 簿 ，想 把 它 改 成 假 的 护士簿 ( 因为那时德国人正要把护士都遺返回国），并且假装是在法国寄来的

邮包里发现的，由 一 个 眼 睛 几 乎 瞎 了 的 老 哨 兵 把 邮 包 打 开 （ 这一手易 如反掌） 。可当 时，我却意外地疏忽了里面还有一张由勒布勒将军签署 的证明 ，我 和 所 有 在 瓦 恩 的 E O R (预备役军校学员）一 起 ，受 到 “全 军区通令 ” 嘉 奖 。我的军籍 簿只 有两 页 ，我把所有可能对我不利的东 西都撕 掉了 ！两 页 纸 还 加 上 了 这 样 的 “疏 忽 ” ！德国上尉把我的证件 还 给 我 时 ，露 出狡黯的微笑。我怎么能疏忽了只有两页的军籍簿里的 这张纸呢？很 明 显 ，一定是 —

这是惟一可以想到的解释— —

我在无

意识里不想离开战俘营！虽然我为达埃尔想出种种大胆行为，包括最 疯 狂 的 ，但却完全不可能为自己做出一件真正大胆的事。很 明 显 ，有 一种力量在起作用，它比我的意识和我深思熟虑的计划更带有强制性， 使我绝对不想逃离对我非常适合的当战俘的境遇。有 一 天 ，我和德国 医生对骂起来，可是当他把我叫到他面前，医务室的全体波兰职员当 真 要 对 我 进 行 “检测 ”，也就是说，要对我的妄自尊大和斗胆反抗进行 测 定 ，在 他 们 默 默 地 注 视 下 ，我 只 能 结 结 巴 巴 ，可 悲 地 说 不 出 话 来 。 我受到一个月监禁的惩罚，因而也领教了长期囚禁可怜的俄国人的单 身牢房。 盟军终于逼近了。战俘营给看守们两个小时的考虑时间，到夜里 他们便都无影无踪了。这是个令人难以 置信 的阶 段 ， 自由放纵，追捕 打 猎 ，寻 欢 作 乐 ，大 吃 大 喝 ，但我却置身事外。英国 人迟迟不到。 于 是 我 独 自 想 出 了 （多 么 大 胆 啊 ！）一 个 提 前 和 英 国 人 会 合 的 计 划 ，并 且说服了达埃尔，当时他已经放弃了可信任的人的位置，跟我在一起，

但我们两人都拒绝严格规定的遣返回国，使德国人大为诧异。我找到 一 辆 汽 车 和 一个 司机 ，于是我们偷偷地动身，到南方的汉堡和不来梅 去 。可 是 我 们 在 汉 堡 被 英 国 人 “俘 虏 ” 了 ，多 亏 我 们 的 司 机 有 本 事 ， 我们勉勉强强从他们手中逃脱，但因为道路都被切断，我们只好折回。 我们又 去了 战 俘营 ，遭到我们的朋友们的一致谴责，他们不能原谅我 们 “背 弃 ” 的行为。在 所 有 人 当 中 最 感 到 痛 心 的 肯 定 是 “小长老普瓦 里耶 ”，战俘营的指导神父，我们大家都敬爱他，他也爱护我们：他更 为率先打破战俘营里兄弟情谊的行径倍感难过。每当我试图把达埃尔 引 到 我 的 某个大胆行为中来，结 果 都 闹 得 虎 头蛇 尾，不可收拾。显然 我既没有经受实力考验的本事，也没有冒险家的胆量。 我最后 要说 明 的是 ，我正 是 在战 俘营 里，从一个过境的巴黎律师 那里第一次听说了马克思主义 —

因此也认识了一个共产党人，惟一

的一个共产党人。 这 个 人 就 是 皮 埃 尔 • 库 雷 热 ，他 是 最 后 几 个 月 在 战 俘 营 出 现 的 ， 此前曾在拉文斯布吕克的一个非常严酷的惩戒战俘小队待过一年，那 里是专门对付顽固不化的人的。达埃尔已有很久不担任可信任的人了。 接 替他 的是 个 大小 伙子 ，脸 色 灰 暗 ，原 先 做殡 葬生 意，他 一 上 台 ，一 些 以前 就品 行 不轨 、与敌同谋的人又冒出头来。噢 ！不 是 很 多 ！库雷 132

热 没受 任何 人 委托 ，只以他个人的名义，凭着诚实正直和兄弟情谊出 面 干 预 ，而 且 取 得 了 意 想 不 到 的 效 果 。他 为 人 朴 实 直 爽 ，热 情 大 方 ， 说话处事毫不虚矫。他一出现就改变了战俘营，让我们惊诧莫名。跟 德国人的所有通融、调和一夜之间就销声匿迹了，战俘营里呈现出达 埃 尔 “在 位 ” 过后从未有过的气氛。只要惟一的一个 人 就 够 了 ，独自 一 人 ，但 肯 定 “与众不同 ”，是 个 “特 别 特 ” （ 共 产 党 人 “是与众不同 的人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宣传的套语），才能产生这样令人惊奇的结 果 。我 因 此 对 共 产 主 义 战 士 怀 有 深 厚 的 敬 意 ，同 样 也 产 生 一 种 想 法 ， 就是可以不像达埃尔那样处事，因此还存在着行动的其他形式，以及 与行动的关系的其他形式。 当行动从作为处事的明确理由的、真实可 靠 的 “原 则 ” 中受到鼓舞，就 可 以 不 需 要 玩 弄 那 一 套 “海 盗 行 径 ”和

阴谋诡计来处事了；在这 样的情况下，精明能干就变成次要的了。是 令人惊诧的库雷热给我上了第一堂共产主义的实践课！我在巴黎又见 过 他 ，他依 然 是那 样热 情 ，但并非与众不同。过去我却不相信他居然 也并非与众不同 … … 有人可能想像是埃莱娜使我信仰了共产主义的，不管怎样他们应 该 知道，那是因为库雷热。 英 国 人 终 于 来 了 ，我们乘飞机被送往巴黎。我去拜访了师范学校 的 秘 书 让 • 巴尤。我绝 望透 了 ，便直截了当地对他摊牌：“我会说德语 (我在当战俘期间学了德语），会 一 点 儿 波 兰 语 （ 情 况 同 前 ），还有我上

中学时学的英语。我 恳 求 您 ，给我找个职业吧。” 他 回 答 我 说 ：“您先 回家去，我们以后再说吧。” 我 冒 充 （ 这是我个人的第一 次 海 盗 行 径 获 得 成 功 ，又是一 次欺 骗 ）军 官 ，并且以这个身份登上直接飞往卡萨布 兰卡的飞机；我 父 亲 在 1 9 4 2 年就被派到那里任职。我父母尽他们最大 的可能接待我。我父亲有一辆公务车，让我走马观花地参观了几个摩 洛哥城市。那时他们只和阿尔杜万一家关系密切，这对夫妇完全不般 配 ，男的矮小丑陋，是我父亲过去的同班同学，在摩洛哥铁路上工作， 我 父 亲 不 断 地打 扰他 ：女的身材修 长 ，非 常 漂 亮 ，有 知 识 ，是中学法 语 教师，很重感情，我母亲很喜欢她，因为她能跟母亲一起谈论学习、 文学和诗歌。事 情 还 是 老样 子：我 父 亲不 断地 逗乐 ，攻 击 他 们 ，戏弄 他们。他 还 是 老 样 子 ，最 擅 长 恶 作 剧 ，玩 幽 默 。可是我在三个月的时 间 里 ，没有认识其他的任 何 人 。 我 母 亲 病 了 ，成 了 疑 病症 患者 ，什么 肠 胃 之 类 的 ，到处有病。天晓得 为什 么，我 头脑 里 只有 一个 想 法：要 查实自己没得性病。我曾看 过十 个 军医 ，他 们 都 认 为我 很 健康 ，可是 我 每 回 都 深 信 他 们 向 我 隐 瞒 了 什 么 事 。远 离 战 俘 营 同 伴 的 兄 弟 情 谊 ， 进入了一个完 全封 闭 的世 界，远离了令我不断想起的达埃尔，我发现 自己已处在抑郁症的边缘。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得以避免的。大概是 急忙回到法国的缘故。然而我还算足够清醒，能从这两个月里得出结 论 ，就 是 我 必 须 帮 助 我 妹 妹 （ 她 辍学 后当了幼儿护士，还得照顾卡萨 布兰卡被轰炸时受伤的重伤员）离幵这没有出路的天地。于是我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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竭 力 地 帮 她 ，说 服 我 母 亲 把 妹 妹 “托 付 ” 给 我 ，当 然 还 是 那 老 一 套 ， 随后我们一起动身，乘上一艘破旧的老爷船，这条船只能走半圆曲线， 停 停 走 走 。在臭气熏人的海船里呆了四天四夜，才到达马赛。我在巴 黎给妹妹找到一间房子， 自己最终也进了高师。 又是一场灾难！我 在 这 里 一 个 人 也 不 认 识 （ 我是这一届学生中惟 — 曾当过战俘的，何况像我这样的外省人，即 使 在 1 9 3 9 年 ，也绝不会

认识我这一届里的任何人） 。我感觉自己已经无可挽回地衰老了，跟不 上许许多多的事变了。我对从前学过的东西已经毫无所知，我来自一 个与大学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这 个 “不同的世界 ”，以及与人、与风 尚、与 大 学 生 活 格 格 不 入 的 陌 生 感 ，始 终 在 困 扰 着 我 。况 且 除 了 让 134

图 桑 _ 德 桑 蒂 和 乔 治 • 康吉扬之外，我从来没有跟哪个大学的人士建立 任 何 私 人 关 系 ，人们以后就会知道为什么了。后来我之所以用著作进 行了一 次论 文 答辩 '

那 也 是 由 于 亚 眠 的 U E R (教 学 与 研 究 单 位 ）主

席 贝 尔 纳 • 鲁 塞 的 再 三 要 求 ，他 希 望 有 个 “巴黎人”，“由于他的名望 而出名” （ 海 涅 语 ），给 亚 眠 增 添 点 儿 光 彩 。总 之 我 完 全 是 独 自 一 人 ， 另 外 还 感 觉 自 己 有 病 （我的性强迫观念和顽固的视力障碍— — 就 是 普 通 的 “飞蝇幻视 ”— —

实际上

这样的毛病使我担心会失明），而且前景

渺茫。从 前 ，大 概 受 “乌尔老爹 ” 的影响，加上已经对政治有了兴趣， 所以我曾经希望搞历史。但 是 我 在 这 个 目 标 面 前 退 缩 了 （ 我已经没有 记 忆 力 了 ，或者至少我自己这样认为）。我不得已而选择了哲学，心想 反正只要会作合乎规定的论述文就行了。无知也没什么要紧，我总能 凑合着过日子。 高 师的 校医 、年轻的艾蒂安大夫为我提供了保护。他虽然根本不 相信我眼睛有病（ 他 多 么 有 道 理 啊 ！），但 还 是 同 意 我 住 进 学 校 医 务 室 ，我在二楼走廊尽头占用一个小房间，旁 边 是 皮 埃 尔 • 穆 萨的 房间 ，

①指国家博士论文答辩。

他是里品的学长 ‘，我跟他混熟了。我在这间小陋室里，首先接待了我 妹 妹 ，她 是 我 在 巴 黎 惟 一 认 识 的 人 。她 给 我 洗 了 袜 子 ，给 我 泡 了 茶 。 我在当战俘期间给她写过一些非常抒情的信，几 乎 是 情 书 ，我也不太 知道把什么东西转移到她身上了，大概为了不必给我父母写信吧，我 没有什么可跟他们说的。这一点对我来说仍然是模糊不清的，除非设 想 是 某 种 移 置 作 用 的 缘 故 。在 这 里 ，我 认 识 了 乔 治 • 勒 塞 夫 尔 ，人称 塞韦拉纳，是里昂的学长，他 曾 搜 集 过 我 在 当 地 的 “传说” （ 是从拉克 鲁瓦和乌尔口里听到的），当时在外省的文科预备班里，由于没有多少 人被选拔进高师，所以这样的事情很盛行。他因为长时间投身抵抗运 动 ，所 以推 迟 了在 高师 入 学；我后 来 才 得 知 ，他那时就跟埃莱娜很熟 了。他的过去加上他的从容自如都让我相形见绌，不过就这么一个人， 并不是很多。 我不知道怎样着手去做，但是我很希望和女性有些交往。我 记 得 ， 为了参加高师的舞会，我曾在蒙帕纳斯的一家肮脏的夜总会里，跟一 个拘谨的女孩学了一阵子跳舞……我知道有些塞夫勒女子高师的学生 到那里去。在 1 9 4 5 年 的 一 次 跳 舞晚 会上 ，我 瞥见了一个面庞的侧影， 正是长久以来萦绕在我心中的那种：一个娇小迷人 的 姑娘 ，也和我一 样 默 默 无 语 ，我跟她只跳了几个舞步。我马上便进人到不可思议的爱 情想 像 里 。 她名叫安热莉娜，我给这个名字增加了无数的变体，叫她 安 热 、安 热 莱 特 、阿 姆 莉 娜 、阿 姆 莉 内 特 、龙 萨 德 莱 特 … … 我 见 她 ， 一 再 地 见 她 ，给 她 写 信 ，出于一种亢奋的决心，试 图 只 想 着 她 ，直到 有一天她 也坠 入情 网；可是她父母向她表明，这是不可能 的。在这期 间 ，勒 塞 夫 尔 拉 我 参 加由 赫里 欧 主持 的共 和主 义 （ 实际上是共产主义） 青 年 团 赞 助 、去捷克斯洛伐克的旅行。勒 塞 夫 尔 是 共产 党 员，那时他 几乎到处都能随意进出许多熟悉的抵抗运动成员家。在 布 拉 格 ，在半

*

作者没有把文稿边 h 手写的增添内容和句子的其余部分衔接起来：“埃莱娜在 里昂就认识他，对他有些无法改变的看法，就像我父亲对他的看法一样丨当时 我父亲在卡萨布兰卡接待他来访，跟 他 “瞎侃” 一气，喑 中 伞 他 开 涮 （ 你可以 相信我父亲的辨别力和冷幽默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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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 涸 的 、发臭的伏尔塔瓦河边，我看出有个一起旅行的姑娘妮科尔爱 上 了 我 。我 很 害 怕 ，竟然到了不能碰她的地步。我很希望认为自己爱 上 一 个 姑 娘 ，但是我不能忍受一个姑娘爱上了我。大家 可 以 看 出 ，这 还是那种老早就有的排斥。 就在这时，我认识了埃莱娜。

[1946 年 1 月 ]0 的 一天 傍晚 ，大 雪 覆 盖 了 巴 黎 ，勒塞夫尔约我一

起去看 望他 的 母亲 ，她刚 从集 中 营回 来，处 境 凄 凉 ，住在勒皮克街上 面 的 一 套 公 寓 里 。我 在 勒 塞 夫 尔 身 旁 ，两 人 的 话 都 让 他 一 个 人 说 了 ， 我们穿过银装素裹的协和桥，当时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他跟我谈到 他 母 亲 。这 时 他 对 我 说 ：“你 也 会 见 到 埃 莱 娜 ，是我一个很要好的朋 友 ，她有 点儿 疯，可是她的政治智慧，还 有 她内 心的 慷 慨大 度，那完 全是出类拔萃的。 ” 有点儿疯？既然他说了那么多赞美的话，疯又会是 什么意思？ “我们走出地铁站，在勒皮克街下面就会见到她 。” 果 然 她 就在 那里 ，在雪地里等着我们。是个非常瘦小 的 女人 ，裹 在 一件像是斗篷的衣服里，几乎完全被遮盖起来。介 绍 寒 暄 之 后 ，我 们随即在结了薄冰的人行道上朝勒皮克街上面走去。我完全出于本能 的第一 个 动作 ，就是 拉 住 她 的 胳 臂 ，扶 着 她 ，帮助她爬坡。我始终不 知 道 是 为 什 么 （或 者不 如说 ，我 是 知 道 得 太清 楚了 ：是一种不可能的 爱情的召唤，再加上我对悲情和夸张姿态的兴趣），我还立刻把手从她 胳臂下面 伸向 她的 手，把她的冰凉的手捤在我的温暖的手里。我们都 不声不响地往上走。 我一直保留着对这个晚上的感人的记忆。壁炉里的木柴燃着旺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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爪

的火。勒塞夫尔太太又见到了儿子，心里很高兴，她热情地接待我们 这是 个 身 材 修 长 的 女 人 ，因为经受种种磨难，整 个 人 瘦骨 嶙峋 ，贏弱 苍 白 ，几乎 像 个 影 子 ；她始终没有微笑。她 说 话 很 慢 ，提起抵抗运动 激 动 人 心的 回忆 、集 中 营 那 “阴暗的 ” 梦 魇 ，她寻 找 着 字 眼 ：这样的 集 中 营 ，的确跟我所熟悉的战俘营毫无关系，同样也跟埃莱娜和乔治 经历过的抵抗运动的环境毫无关系。的 确 ，人们连想像一下都是不可 能 的 。乔 治 始 终 对 他 在 阿 尔 卑 斯 山 和 里 昂 城 里 的 英 雄 业 绩 闭 口 不 谈 。 我曾经听说过被关进集中营的人们的情况，可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 这 样 的 人 ，而 且 还是个女人，历 尽 磨 难 ，坚 贞 不屈的女人。我记得当 时 我 穿 着 一 件 剪 裁 蹩 脚 的 窄 溜 上 衣 （又是因为节约的意识，我一直没 有 另 买 ），一件栗色的上衣，勉强能穿，是我当战俘回来，在巴黎的时 候有人倒卖给我的。后 来 ，埃莱娜常常跟我说起这件上衣，以及她看 到我穿得这么差时感动的心情，觉得我就像个笨拙的青春期少年，对 自己的外表漠不关心，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幽灵。 事 实 上 ，在 很 长 时 间 里 ，我都穿些颜色灰暗的简单成衣，既不上 浆也不改裁 ' 这是为了节约，也是为了一种乐趣，让自己显得像是属 于 穷苦人的世界，就像我童年时见到的阿拉伯小孩和当战俘时见到的 士 兵 。我记得这天晚上我只说了几句话，提到 了 西 班 牙 战 争 ，回忆起 “乌尔老爹 ”，还 有 我 的 外祖 母，有一天我在拉罗什米莱的家里给她读

了 几 页 马 尔 罗 的 《希望 》'

她禁不住同情地说：“这些可怜的孩子！”

埃莱娜全神贯注地听勒塞夫尔太太说话，接着又听我说几句关于政治 138

的 话 题 ，而她自己几乎什么也没说。丝毫没说她自己的悲惨遭遇，没 说她那些在战争期间被纳粹分子枪杀的朋友，也没说令她绝望的困境。 不过我还是从她身上觉察到一种深不可测的痛苦和孤独，并且自认为

作者没有把文稿边上手写的增添内容和句子的其余部分衔接起来：“从没有订 做过衣服（ 太 贵 直 到 和 埃 莱 娜 同 时 的 、我的第一个情人，美貌动人、柔情 似水的克莱尔，教会我怎样穿戴得优雅一些。埃莱娜一直公开承认她在这方面 的功劳 。” ①马尔罗以西班牙内战为题材的小说。 *

在 事 后 明 〖丨了（ 但 我 说 过 ，这 并 不 确 实 ）为什么在勒皮克街我会把她 的手握在我的手里。从这 时 起 ，我便感到一种激励着我的欲望和奉献 精 神 ：要 拯 救 她 ，帮 助 她 活 下 去 ！在 我 们 的 全 部 历 史 中 ，直 到 最 后 ， 我从来没有放弃这项至高无上的使命，它始终是我赖以存在直至最后 一刻的理由。 想 像 一 下 这 样 的 相 遇 吧 ：两 个 孤独 绝望 至极 的 人，萍 水 相 逢 ，面 面相觑 ，带 着 同 样 的 焦虑 、同样的苦难、同样的孤独和同样绝望的等 待 ，在彼此身上找到了手足般的情谊。 渐 渐 地 ，我了解了她的身世。她出身于俄国和波兰边境的一个犹 太 人 家 庭 ，这 家 人 姓 里 特 曼 • ，为了逃避沙皇对犹太人的屠杀而来到 那 里 ；她 出 生 在 法 国 ，就在十八区靠奥德内街那边，当 然 ，她曾和这 条街上的孩子们一起在水沟里玩耍。她母亲给她留下了恶劣的记忆； 因为没有奶水给她，母亲就从不给 她喂 乳 ，也从不把她搂在怀里。母 亲恨她 ，因为她想要生个男孩，而这个黑不溜秋的、野性的女孩搅乱 了她想望中的全部计划。这位母亲对她从没有一点温存的表示，有的 只是怨恨。埃莱娜也像所有 的 孩子 一样 ，渴望得到母亲的爱，却感到 样样都 被 拒绝 ，没有热乎乎的奶水和身体，也不注意她爱恋和偎依的 表 示 ；她大概无可挽回地要和这个恨她的恶女人认同，也要和这位母 亲心目中的女儿的恶劣形象认同：由于被拒绝接受而遭到厌恶，又黑 又野，是 个 哄 骗 不了 的、叛逆 的 小 家 伙 ，总 是 脾 气 粗 暴 （ 她仅有的防 御）。一个恶劣的、怨恨的母亲的形象，和这位满腹怨恨的母亲心目中 的小女儿的形象 ------- 个又黑又暴躁、在为自己的生存而斗争的小家 伙 ，这 两 者 的 合 成 、重 叠 ，在 埃 莱 娜 整 个一 生中 ，直 到 最 后 ，都构成 了她心中可怕的幻想：她有 一种抑制不住的恐惧，怕她自己也永远成 为一个恶 女人 ，一 个 悍 妇 ，极 其 暴 虐 ，蛮不 讲 理 ，在自己的周围散布 痛 苦 ，总是无法控制恶劣的过激行为，因为有某种比她自己更强大的 力量会不停地把她推向这样的行为。

*

Rytmann 或 Rytman ，拼写不固定。（ 2 0 0 7 年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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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这 里 ，我 们 还 不 能肯 定，埃莱娜是否根本不想表现出对她的真 实母亲的客观准确的反映，或是对这位母亲的有意识的意图— — 要说还有无意识的意图 —

更不

的客观准确的反映。我们 最多 只能 说 ，这

种初始的幻想并不是任意的，而 是 仿 佛 跟 一 些 真 实 的 “迹 象 ” 纠缠在 一 起 ，透 过 这 些 “迹象 ”，出 自 她 母 亲 的 无 意 识 和 “意志 ” 的 欲 望 （ 无 法 平 息 的 欲 望 ）才有所投注。的 确 ，童 年 的 埃莱 娜发 育不 良 ，又矮又 黑 ，总是很狂暴。而那些狂暴的举动 … … 这 样 一 来 ，即使在记忆的掩 盖 下 ，也表达了某种很真实的东西，它的的确确阻止埃莱娜生活下去， 因为她恐惧得要命，怕自己只能成为一个恶女焊妇，永远不能被人爱， 被人爱 —

因为她知道怎样爱别人，她 当 然 知 道 ！我相信我从没有在

另一个女人身上看到过同样的爱的能力，不是在幻想中，而是在行动 上 ：就像她给我证明的那样！ 反 之 ，她对她父亲却保留着美好的记忆。这个温和而亲切的男人， 在十八区开着个不大的蔬菜店。在当地 的犹 太 社区 ，他被看作是一位 “智者 ”，别人 都来 向他 请 教，他也随时准备帮助他的邻居。他有个特

别 的爱好：爱 马 （ 他也爱马） 。他终于买了一匹马，并且跟他女儿一起 照 管它 。父亲满怀信任和友爱与她共同照管这匹马，使埃莱娜感到了 真正的快乐。她 始 终 不 明 白 ，她父亲若不是由于无止境的耐心，怎么 能跟她母亲一起生活下去。不久他们便离开十八区，搬到谢弗勒斯河 谷①的一所小房子去住。悲剧就在那里降临了。 父 亲 患 了 癌 症 。埃 莱 娜 的 几 个 哥 哥 和 一 个 姐 姐 好 像 都 独 立 生 活 ， 不怎么关心父母。这个十岁至十一岁的埃莱娜，月复一月地独自守在 父亲床前，陪护他，照顾 他，她母亲完全把负担推到这个坏女儿身上。 当 然 有 个 好 大 夫 德 尔 克 鲁 瓦 ，埃 莱 娜 很 敬 爱 他 ，因 为 他 就 像 个 真 诚 、 140

热 情 、亲切的人那 样帮 助她 ，在 孤 独 无助 、责任重大足以压垮一个孩 子 的 时 候 ，这 是 她 惟 一 的 依 靠 。唉 ！就 在 她 信 任 他 的 时 候 ，有 一 天 ， 这位好大夫竟然企图玩弄小姑娘的内裤和性器官。这就仿佛是她在世

① 位于凡尔赛西南的伊韦特河的河谷地区。

界上仅有的一个朋友抛弃了她。她仍然照顾着父亲，而且在病人最后 的 痛苦 时刻 ，这个德尔克鲁瓦大夫还向她提出来，让她给父亲最后注 射一次大剂量的吗啡。 因此就好像这个恶女儿杀死了钟爱她、而她也 热爱着的父亲。 一 年 之 后 ，她母 亲 也 得 了 癌 症 ，同样的情形再次出现。还是由埃 莱娜关心、照顾 她 母 亲 ，而这位母亲却是厌恶她的。接 着 ，在最后时 刻 ，又是德尔克鲁瓦大夫给开了致命的针剂。是埃莱娜给她母亲打的 针。这个恶女儿也杀死了厌恶她的母亲。那时她才十三岁！ 我不太知道随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 是 她 独自 一 人，只能找办法 工 作 ，勉强维持生活，后来又想法儿读书，甚至到索邦去听了几门课， 其 中 包 括 在 那 里 听 的 阿 尔 贝 • 马 蒂 耶 ① 的 课 ，她 常 常 跟 我 谈 起 他 。在 索 邦 ，她结识了第一个真正的朋友，这个女友完全接受她这样一个人， 善于从这个姑娘野性的、桀骛不驯的行为底下看出她内心无与伦比的 聪慧和慷慨大度。她名 叫 埃 米 莉 ，是 个 哲 学 家 ，热衷于斯宾诺莎和黑 格 尔 ，而且是共产党员。有 一 天 ，她动身去了苏联，在那里继续学业， 最后在西伯利亚被逮捕，投 进 监 狱 ，结 果 被 处 决 ，一颗子弹打在了脖 梗上。最后这个细节，她 是 到 1 9 5 0 年代才知道的。埃莱娜自己并不是 哲学家（ 她 曾 希 望 成 为 历 史 学 家 ），但是她从埃米 莉那 里懂 得 并且 记 住 ，哲学对于政治来说是命运攸关和必不可少的。在我认识她和我们 彼此熟悉的时候，她就是借助这样的认识来 r 解我的。 埃 莱 娜 在 19 3 0 年代加入了共产党，那时 她，一个年轻的姑娘，已 成为十五区雪铁龙厂附近（ 雅 韦尔 码头 ）出色的战士；那里的工会和 政 治活 动 受 到 镇 压 ，只能在厂外进行。她 顶 住 风 潮 ，冒着法西斯对手 的谩骂和嘲笑，为 雪 铁 龙 厂 的 工 人 办 了 一 个 《人道报》 销 售 点 ，从而 贏得了特别的声誉。她在工人中深孚众望，却让勾结在一起的法西斯

① 阿 尔 贝 •马 蒂 耶 （ Albert Mathiez，1874— 1 9 3 2 ) , 著名的历史学家，法国大革 命史专家。 ②法国共产党中央机关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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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 子 感 到 可 怕 ，因为她是那么坚定和勇敢。她在那里和一些杰出的战 士 结 为 朋 友 ，有 她 爱 慕 的 欧 仁 • 埃 纳 夫 （即 热 热 纳 ）、让 - 皮 埃 尔 •坦 博 ，还 有 后 来 成 为 十 五 区 议 员 的 让 - 皮 埃 尔 • 米 歇 尔 斯 ：这两个人都 在夏托布里扬①被枪杀。在 《人道报》，她 也 和 保 尔 •瓦扬 -古 久 里 很 熟 悉 ，成 为 他 的 朋 友 ，还 有 （不 过 要 疏 远 得 多 ）安 德 烈 * 马 蒂 ，他的 滔 滔 雄 辩 和 “猪脾气 ” 令她印象深刻。 1 9 3 6 年 2 月 9 日，她与工会和 党动员起来的工人同志站在一起，参加了反对法西斯分子的街头肉搏 战。这 是 莫 里 斯 • 多 列 士 的 时 代 ：“张 嘴 说 话 ，党 内 不 需 要 木 头 人 ！” 有 一 天 ，她 甚 至 遇 见 了 雅 克 • 杜 克 洛 ，她 在 一 个 酒 吧 间 跟 他 打 台 球 ， 并且贏了一局：“老实人不吃亏！” 杜克洛挖苦地评论说。 就在这个时期，她内心产生了一种毕生的情感：她 对 “工人阶级 ” 的情感。这 是 一 种 真 诚 的 情 感 ，是全身心的、严 格 的 ，当然在某方面 也 是 神 话 的 ，但是这种神话也使她有效地抵御了另一种神话，就是关 于工人阶级的组织和领导者的神话。无论 在她 的生 活 中，还是在我面 前 ，她都从来没有把这两者混淆起来。恰 恰 相 反 ， 1 9 6 8 年 以 后 ，甚至 一 有 机 会 ，她就对愿意听 她 意见 的人 说 ：“党背叛了工人阶级”，而且 不再能理解我为什么还留在党内。至于 我 写 的 书 ，她反复不断地对我 说 ，它 们 “让工人阶级看到了 ‘自 身 的 价 值 ’”，正 是 因 为 这 个 缘 故 ， 她赞同并重视这些书。在 她 看 来 ，在 政 治 上 ，只有工人阶级以及它的 美 德 、它的才能和它的革命勇气才是重要的。 在 这 方 面 ，我终于能够彻底消除一个有关的神话，关于我和埃莱 142

娜的曾 经 广为 流传 的神 话 ，它 甚 至 在 我 的 一 些 朋 友 之 间 流 传 （当然不 是最亲近的朋友）：无论在哲学领域还是在政治领域，埃莱娜从来没有 对我施加过 任 何 压力 。那 样 做 的 不 是 她 ，而 是 皮 埃 尔 • 库 雷 热 ，然后 是塞韦拉纳和他的朋友们，然后是我自己在师范学校学生工会的经验，

① 夏 托 布 里 扬 是 法 国 大 西 洋 岸 卢 瓦 尔 省 城 市 ，“二战”期间纳粹德国占领军在此 建立集中营，关押政治犯。 1941 年 1 0 月 22 [丨，德军为报复一军官在南特被 暗杀，在此处决 2 7 名被囚禁者。

我在那里曾和社会党人发生过争执，最终 打 败 他 们 ，取得了在工会的 主 导 权 ；另 外 还 有 让 - 图 桑 • 德 桑 蒂 ，还 有 陈 德 草 ，他们都是共产党 员，哲 学 家 ，在 师 范学 校任 教 ，我在通过教师学衔考试后一直听他们 的课。我自然会把所有的手稿拿给埃莱娜看，可她从 来没有在我的手 稿上写 过任 何 批语 ，想要改变书里的方向— —

她认为自己对哲学和政

治理论没有发言权，也 不 懂 《资本论》，但是她在党和政治活动方面具 有 无 比 丰 富 的 经 验 。她 只 限 于 赞 同 我 的 看 法 ，至 多 建 议 我 做 些 改 动 ， 以利于加强或缓和这样那样的提法。在这 些 问 题 上 ，有些不了解情况 的人希望看到我们之间冲突的开端，其实那里从来都只有深刻的相互 理 解 。她在 我 写的 东西 里，重新发现了她的政治实践经验的回声。我 在她跟我讲述的事情中，也发现仿佛她已经预先实践 r 我所写的东西。 至 于我们之间的私人争执，那完全是从别的地方产生的。 以后大 家就会看到。 1 9 4 6 年 ，在我逐步了解她的过程中，我 很 快 发 现 ，她几乎失去广

所 有 的 朋 友 ，而且其中有一位杰出的教士，拉 吕 神 父 ，是她在抵抗运 动中在里昂认识的，她热烈地爱恋着他，可 他 在 1 9 4 4 年的最后几天里 被 纳粹分子在蒙吕克枪杀了；那时突击队要进行一次大胆的行动，本 来能够解救他以及和他在一起的所有关押在蒙吕克的囚犯，但 是党和 由戴高乐任命的 共 和 国 驻 里 昂 特 派 员 伊 夫 *法 奇都 制 止 这 次 行 动 。埃 莱娜一生都在责备自己，仿佛在这件事情上是她犯了错误，没有能够 说服那些负责人及时进行干预，想办法解救被纳粹分子在蒙吕克当作 人质的抵抗运动成员。拉 吕 神 父 （富尔维耶尔有个小广场从此以他的 名 字 命 名 ）理 解 她 ，并的确深情地爱着她。他们的传奇经历令她感到 刻骨铭心的快乐和激动；如今 他已经死了，而她将永远责备自己没有 能拯救他。 我也发现她生活很贫困。 自 1 9 3 9 年党转人地下之后，她便失去了 和 党 的 一 切 联 系 。在 战 争 期 间 ，也不 能 恢 复 这种 联系 。她 曾 在 让 •雷 诺 阿 的 多 部 影 片 里 给 他 当 助 手 （她 认 识 了 弗 朗 索 瓦 丝 • 吉 露 ，由于吉 露 的 身 条 儿 ，有 人 不 怀 好 意 地 叫 她 “猪血肠”），不过从来没有答应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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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哪部片子的字幕上；后来雷诺阿逃离法国到美洲去 了。和雷诺阿关系 破 裂后 ，她 便 投 身 于 一 个 重 要 的 抵 抗 运 动 组 织 （ 我 想 是 “解放南方 ”，但 我 不 能 肯 定 ），为了从瑞士向法国运送情报、金 钱 和 武 器 ，她曾担任斯基拉在法国的代理，这使她有机会见到并结识 当时最伟大的画家。她在马赛的朋友、《南方手册》 的让和马尔库•巴 拉 尔 ，留宿或接待过许多抵抗运动成员和文人，她通过这两人也认识 了当代法国文学界所有大名鼎鼎的人物。因此她跟马尔罗非常熟悉， 也 跟阿拉贡和艾吕雅关系密切，他们出于严峻的安全考虑，也没有能 和地下党恢复联系。她跟拉康也很熟悉，那时他和西尔维娅住在尼斯， 曾在英国人大道向埃莱娜没完没了地倾诉，直 到 深 夜 。有 一 天 ，拉康 对她说了句话：“您原本可以当一个杰出的精神分析师！”我的精神分 析 师 ① 并 不 知 道 拉 康 的 这 个 评 价 ，但 后 来 也 不 得 不 确 认 同 样 的 看 法 。 毫无疑问，她 的 “倾听 ” 本领是出色的，而她的顿悟更令人惊讶。 到 1 9 4 5 年 ，所有这些交往、友谊和爱已经完全不存在了，我会说 明其中的原因。不 管 怎 样 ，在我 认 识 她 的 时 候 ，她的处境已经极度窘 迫 。她 靠卖掉马尔罗、阿拉贡和艾吕雅的一些初版著作维持生活。她 住在圣叙尔皮斯广场的一家旅馆里，在最顶层住着一间肮脏不堪的女 佣人的房间。 144

我们在勒塞夫尔家相遇之后，她就邀请我到那里去做客。如果不 是她这样约我的话，肯定我们彼此之间不会发生任何事情。我喝她泡 的 茶 ，她 跟 我 谈 起 我 的 上 衣 （ 我 仍 旧 穿 着 它 ），这件上衣使她深受触 动 ；她甚至还说了些关于我的面庞和额头的话，她 发 觉 “挺好看的”； 然 后 我 们 出 来 到 广 场 上 ，坐 在 长 凳 上 。在 跟 我 分 手 时 ，她 站 起 身 来 ， 用 右 手 抚 摸 我 的 金 黄 色 的 头 发 ，轻 得 难 以 察 觉 ，并 且 一 句 话 也 没 说 。 但是我心里太明白了。我被排斥和恐惧的感觉吞没。我受不了她的肌 肤的气味，我觉得那种气味很猥亵。

① 指 勒 内 • 迪亚特金，作者丨9 6 4 年秋与他会面，1965 年正式开始接受其精神分 析治疗。见 “考订性索引”。

她总是一有机会就打电话找我。那时我和勒塞夫尔动身到中欧远 行 ，我 一 直在追求安热莉娜，而妮科尔始终钟情于我，可是我根本不 爱她。我甚至参加了一次大学生远行，动身到罗马去觐见教宗。这次 活动是由夏尔长老组织的，我对他那种故意做出的、哗众取宠的粗俗 相很厌恶。当时他是高师的指导神父，我用一些无可辩驳的理由，恰 当 地 把 他 “打发走人 ” 了。现在他到 了 蒙马 尔特 ，大概始终没有在这 件事情上原谅我 —

但 愿 他 还 记 得 ，因为他是个转眼就忘事的人 —

他 不 愿 知 道 自己是个内心阴暗的教士。我仍然是个信徒。我在不知什 么日报上写了两篇关于这次旅行的文章。那是在意大利遭受战争的巨 大破坏后不久。我们的火车慢吞吞地走过没完没了的木桥，桥在高得 令人晕眩的虚空中悬着，并且在晃动。夜 间 ，眼看着到达罗马，我们 都 开 始 齐 声 念 诵 《信经》。那情景刻骨铭心，感人至深。我们得到了教 宗 （ 庇 护 十 二 ）的 集 体 接 见 ，而他用怪腔怪调的法语对我们每个人都 提 了 个 问 题 ，说 了 句 话 。他问我是不是高师学生 — 还是理科？—

是的— —

是文科

文科。好 啊 ，要 做 个 好 基 督 徒 ，做个好教师— —

尤其

( 尤其！）还要做个好公民！整 个 庇 护 十 二 都 体 现 在 这 个 “尤其 ” 上了。

然后他为我祝福。现在我意识到，我并没有真正满足他的期望。 1 9 4 7 年 2 月 ，第一场戏剧开始上演。我一直在追求安热莉娜，在

这 方 面 是 我 采取 主动 ，因此我兴致勃勃，志在必得。我不时还总跟埃 莱 娜 见 面 ，不过这是她 采取 主动 ，而不 是 我 ：我感到很头疼。于是我 不仅产生了一个想法，而且做出一种无法抗拒的强制行为，要把安热 莉 娜 介 绍 给 埃 莱 娜 ：我像 这样 进 行挑 衅，结 果 陷 入 绝 境 ，并非最后一 次 ，可我当时却远远没有意识到这种荒唐想法背后的动机— —

我有一

种 无法抗拒的欲望，要得到埃莱娜对一项爱的选择的赞同，这项选择 与她无关，而是关系到另一个女人。 我邀清她们到我在医务室的那间小陋室来喝茶。我那时将近三十 岁 ，埃 莱 娜 三十 八 岁，安热莉娜二十岁。我已经不记得当时都说了些 什 么 ，不过我很清楚地记得事情是怎样结束的：最后就索福克勒斯交 换 看 法 。对 于 这 位 伟 大 的 悲 剧 家 ，安 热 莉 娜 当 时 坚 持 什 么 样 的 想 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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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已 经 不 记 得 了 ，大 概 还 很 书 生 气 ；我 没 有 什 么 想 法 。我 只 是 在 听 。 这 时 ，埃 莱 娜 渐 渐 开 始 批 评 安 热 莉 娜 的 意 见 。开 始 时 还 很 心 平 气 和 ， 并且有理有据，但由于安热莉娜拒不接受，埃莱娜的脸色和嗓门便开 始 变 了 ，她 的态度越来越强硬执拗，甚 至 粗 暴 ，最后变成了一幅伤害 人 的 “场面 ” （ 她这样闹法是头一次，但不是最后一次，不幸的是，我 都 会 在 场 目 睹 ），使 得 安 热 莉 娜 伤 心 痛 哭 起 来 。我被这一幕莫名其妙 发作的暴力场面吓呆了（ 安热莉娜为什么要这样拒绝那些完全合理的 论据呢？），面 对 它 ，我简直束手无策。安热 莉 娜 走 了 ，我呆在那里默 默 无 语 。我意识到埃莱娜容不得这个姑娘，更容不得我强迫她接受的 礼 节 ，说是 礼节 倒 不如 说是 挑 衅；我也意识到我和安热莉娜从此便一 刀两断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埃莱娜从此便以暴力闯进了我的生活， 但这暴力并不是冲着我来的 … … 几 天 之 后 ，“戏剧 ” 又急转直下，还是 在医 务 室的这个小房间里， 埃莱娜坐在我 的床 上 ，在我身旁拥吻了我。我从来没有吻过一个女人 146

(都三十岁了！），尤其是从来没有让女人吻过。我欲火中烧，我们便在

床上做爱了。真 是 新 奇 、刺 激 、销 魂 、狂暴啊 。她 离 开 时 ，在我心中 裂开了一道焦虑的深渊，从此再也合不上了。 第 二天，我给 埃莱 娜打 电 话，情 绪 激 烈 地 向 她 表 明 ，我永远不再 跟 她 做 爱 了 。可 是 这 已 经 太 晚 了 。焦 虑 再 也 摆 脱 不 掉 了 ，每 过 一 天 ， 都使它变得更加难以忍受。这并不是我的基督教原则出了麻烦，对此 我还有必要说明吗？我的问题完全在别处！另有一种更加深沉和剧烈 的排 斥 感 ， Æ 论如何要比我在道德和宗教上恢复平静的所有决心和企 图都更加强大。 日子一天天过去，而我已陷人极度抑郁症的初发状态。 我在生活中也曾经历过一些困难的阶段，例如在阿洛斯的童子军小队， 后 来 在 战 俘 营 ，最后在卡萨布兰卡。可是 这 些全都不能相比，因为当 时这样的过程只持续几天时间，甚至几小时，很快就没事了。我尽自己 的能力试图紧紧抓住生活，抓住我的朋友艾蒂安大夫 —

但不可能，每

天我都无可挽回地向着焦虑的可怕虚空深陷一步，这种焦虑很快变得没 有任何对象：我 想 ，这 就 是 专 家 们 所 说 的 “无对象焦虑神经症 ” 吧。

埃 莱 娜 非 常 担 心 ，劝我去看个专家。我们跟当时大名鼎鼎的精神 病 科 医 生 和 精 神 分 析 师 皮 埃 尔 • 马 勒 约 定 会 面 ，他向我提了很长时间 的问题 ，然后得出结论，说 我 表 现 出 “早发性痴呆 ” （！）的状态，因 此 ，他要求我立即到圣安娜住院。 我 被收 在埃 斯基 罗 尔楼 ，住进一个巨大的公共病房里，并且立即 与 外界 隔绝 ，一 切 探 访 ，因此也包括埃莱娜在内，都被严格禁止。那 几个月残酷的住院期让我无法忘记。有位精神病科女医生当时负责我 的 治 疗 ，她大概为我的年轻所感动，可能也是为我这个哲学家知识分 子 的 身 份 和 我 的 悲 剧 所 感 动 ，竟 然 认 为 我 爱 她 ，反 正 她 肯 定 爱 恋 我 ， 而 且 她 要 用 自 己 的 爱 情 来 “拯 救 ” 我 。 当 然 ，她 认 为 （她 是 头 一 个 ， 但 不 是 最 后 一 个 这 样 想 的 ）我 之 所 以 生 病 ，都 是 由 于 埃 莱 娜 的 过 错 。 我不知道医生给我开的什么药方，不过我的状况日益严重恶化。多亏 埃莱娜 的 机智 ，我才找到了一个和她联系的办法。二楼的洗手间有个 朝外面开着的小窗子。我不知道埃莱娜是怎么做到的，虽然我一次也 没有在埃斯基罗尔楼里会见过她，但她经常在下午一点左右来到小窗 子下面 ，于是我便可以远远地跟她说上只言片语。我的意思是这里的 人不理解我，她 的 意 思 是 他 们 把 事 情 搞 得 很 糟 （ 尤其是那个精神病科 女 医 生 ，还 有 她 那 可 怕 的 “爱情”），必须冲破这个我发觉似乎要永远 把我关进去的圈子（ 一个早发性痴呆症患者！） 。我们商定由她试着去 找 找 胡 利 安 _ 阿胡里亚盖拉，有 一 天 他 应 乔 治 •居斯多夫邀请来高师讲 演 时 ，我认识了他。和现在的情况一样，对于一个第三方的医生来说， 要进入某家医院的某个科，尤其 是要来干预，是 极 其 困难 的事 ，更何 况他还是个西班牙移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 有 一 天 ，我看 见他走进了公共的大病房，我跟着他来到一间办公室里，并且和他交 谈 起 来 。他 得 出 了 结 论 ：这 不 是 早 发 性 痴 呆 ，而 是 很 严 重 的 忧 郁 症 。 他建议进 行休 克疗 法 ，这在当 时是 新 采用 的方 法，但对这样的病例很 有 效 。医院的精神科医生也转而表示赞成。于是我接受了大约二十四 次休克 疗法 ，就在那个巨大的 公共 病 房里 ，每两天做一次。我们看见 走来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矮壮男人，手里拿着大 的电 流 筘；由于他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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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思 议 的 酷 似 ，他的步态和带点嘲弄意味的沉默，病人们给他起了个 绰 号 叫 “斯大林 ”。他 不 慌 不 忙 地 坐 在 每 张 病 床 上 （ 我们足足有三十来 人 接 受 休 克 治 疗 ），当 着 所 有 等 候 轮 到 他 们 的 其 他 病 人 的 面 ，按下手 柄 ，病人便进入鬼魂附 体 般的 癫痫 状 态，令人印象深刻。当时的情境 产 生 了 戏 剧 性 的 效 果 ：看见斯大林从远处走来，他的牺牲品就一个接 一 个开 始胡 颠 乱跳 一气 ；而他也不等前边那个人的发作停下来，就来 到下一个人跟前。我 们 都 冒 着 骨 折 的 危 险 （尤其是腿骨） 。我们不得不 148

用 牙咬 住一 条 毛巾 ，以防咬断自己的舌头；而我用的总是我仅有的那 条已经发臭的毛巾。有好几年的工夫，我嘴里老是有一股可怕的异味， 因为这条毛巾无形也无名的味道成了 “假 死 ” 的预兆。在邻近的病人 已经使我看到种种景象之后，该轮到我了。始终沉默着的斯大林走近 我 ，给 我 戴 上 防 护 帽 ，我 咬 紧 牙 关 ，准 备 着 死 去 ，然 后 只 是 一 闪 ，再 什 么都不知道了。不 久 之 后 我 就 醒 了 过 来 （ 我 只 睡 了两 分钟 ，这令我 大 失 所 望 ，我是那么希望在沉睡中忘掉自己，而几乎所有别的人都睡 了整整几个小时，甚 至 半 天 ！），心里 总 是 在 问 ：我在哪里啊？我出了 什么事啊？我 的 疗 程 越 往前 进 展，我 （ 对 死 亡 ）的恐惧就越增大。到 最 后 ，我 已 经 忍 受 不 住 了 。我 竭 尽 全 力 地 拒 绝 这 种 执 行 死 刑 的 仪 式 ， 可是他们把我结结实实地捆在了床上。 我 想讲 述一 件 很小 的事 故 ，不过这件事能说明很多问题，诸如医 院环境中的气氛，病 人 的 形 象 ，以及精神病科医生对病人的说法毫不 信任的态度。 由于我根本不能睡觉，但 又 没 有 耳 塞 ， f 是我就想到用 面 包 心 自己 来做 ，这是我惟一可资利用的材料。可是用面包心做成的 小球被用力塞进耳管后，很 快 就 烂 掉 了 （显 然 ，它们不像真正的耳塞 那 样 ，能被柔软而又结实的棉纱网住），于是发粘的面包渣掉进听道， 一 直落到鼓膜上。碎面包渣这样掉进耳朵里，给我造成无法形容的痛 苦 ，头和喉咙痛得难以忍受。我时刻不停地把这种情况告诉医生，但 是 他们 不肯相信我的话，认为我是在说胡话。足有三个 星 期 ，我的确 说 的 是 三 个 星 期 ，他们拒不让耳鼻喉专科医生给我检查，而我却在受

难 。这 事 还 是 由 阿 胡 里 亚 • 出 面 干 预 ，说 服 他 们 ，在三个星期的可怕 折 磨 之 后 ，他们终于把我送到耳鼻喉科医生那儿，这位医生只用了两 秒钟工夫便为我掏出了面包渣，解 除 了 煎熬 ……而精神病科的几个医 生连一句表示遗憾或道歉的话都没说！ 说 到 底 ，还是阿胡里亚建议的疗法慢慢产生了效果，又经过很长 一 段 时 间 不 再 使 用 休 克 疗 法 ，在 我 住 进 埃 斯 基 罗 尔 楼 好 几 个 月 之 后 ， 我 感 觉 好 起 来 ，虽然总还是摇 摇晃 晃 ，但 已 经 不 那么 焦虑 了 ，于是我 就出院了。埃莱娜在大门口等着我。多么高兴啊！ 她把我带到另一家旅馆的一个小房间，这家旅馆里一个可怜的女 服务员把她所有的衣物都偷走了：这 没 什 么 大 不 了 的 ！对 她 来 说 ，被 盗算不上什么 … … 和我比较起来— —

还有和她为我所付出的一切比较

起 来 ，算 不 上 什 么 ；我 是在很久以后才听说的，并且不是从她本人那 里 ，因为她对这事一直守口如瓶，而是她的一个 女友 告诉 我的 ：埃莱 娜在我们惟一的一次发生关系之后便怀孕了，于是她到英国去打了胎， 为的是不让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再经受 重犯 抑郁 症 的苦 难，因为我已 经那么明确地 表示 过 ，我非常厌恶用自己的身体爱她。谁做过这样的 牺牲呢？直到今天我仍然为这事感到身心不安，感 动 莫 名 。有个薇拉 [ 告 诉 了 我 这 件 事 ]，她是个身材很高、棕色头发的漂亮女人，出身于

俄国贵族 家庭 ，是她仍然在世的最老的朋友。埃莱娜对被盗和其余一 切 事 情 都 忽 略 不 提 ，我像往常一样受到欢迎。我也无限温情地把她搂 在 怀 里 ，确信如果没有她，我也许还待在那地方，很可能待一辈子。 埃 莱 娜 和 雅 克 •马 丁 （ 我刚开始跟他认识）给我找到一个休养地： 孔布卢'

那 里 接 待 身 心疲 劳 或病 后休 养的 大 学生 。巍蛾的群山宁静

而 壮 丽 ，是我从童子军时期便喜爱的景色；阿萨蒂亚尼夫妇对大家关 怀 备 至 ，他们热情、体 贴 、鞠 躬 尽瘁 地管 理 着 疗 养 所 ，同时又留给每 个人最大的自由。我还惊奇地发现一个很出色但不知名的匈牙利四重

* 胡 利 安 ■阿胡里亚盖拉的昵称。 ① 孔 布 卢 在 法 国 东 部 ，阿尔卑斯山区小镇。

奏 团 ，韦 格 四 重 奏 团 ，都是和我年龄相近的青年男女，那时也在这里 休养。最后 还有 各 种各样游戏的乐趣，包括爱情的游戏。我很快便看 上 一 个 姑 娘 ，她 身 材 娇 小 ，头 发 乌 黑 ，面 容 姣 美 （并不完全是我喜欢 的 侧 影 ，不 过 差 不 太 多 ）：西 蒙 娜 （又是这个名字……），我觉得她很 引人注目。我 对 她 大 献殷 勤 ，极 力 挑 逗 ，我 管 她 叫 莱 奥 妮 ，这没有产 生 什 么 结 果 ，但在我逗 留 的三 个星 期里 ，我 们行 事都 很 谨慎 ，后来我 们成为终生的朋友，直到仅仅六个月前，也 就 是 1 9 8 4 年 1 0 月的一天， 西蒙娜才从我的生活中消失，留下这样的启示：“你非常善于利用你的 朋 友 ，但是你对他们却毫不尊重。” 她一语中的，让我无话可说。 我 离 开 孔 布 卢 ，身体恢复得相当好，便到普罗旺斯的圣雷米附近 一 处青 年之家的旅舍去等埃莱娜，她要来这个地方找我……她一直囊 中如洗，是在途中搭便车来找我的，有 个 司 机 企 图 强 暴 她 （ 她少女时 期 ，曾在谢弗勒斯附近照顾她濒危的父亲，那时有四个小流氓对她发 起 攻 击 ，他们有什么打算并不太清楚，她把长带子一头的手袋抡得团 团 转 ，终 于 把 他 们 赶 跑 了 ，可 她 总 是 带 着 同 样 的 恐 惧 跟 我 说 起 这 件 事 ；而我一边听着她讲，心 里 一 边 想 ，我 跟 她 不 同 ，我连打架的想法 也受不了，因为我实际上是个胆小鬼 )。但她就在这里，她爱 我，我为 她感到无比自豪，我 爱 她 ，这里的乡野，树 林 ，葡 萄 藤 ，天空和人心， 处处春意盎然。我 们 到 附 近 一 个 农 舍 的 二 层 楼 上 做 爱 （ 我一点都不害 怕 了 ，而是正好 相反 ！），那儿的人给我们送来牛奶、面 包 、黄油和橄 榄 。村民们对我们欢爱中发出的声音提出了抗议。应该说我在这种事 上 并 不 躲躲 闪闪 ，而 是 表现 得很 粗 暴，可以令人想起我父亲在性爱方 面的粗暴劲头。不过我之所以讲述这些细节，是因为有一天青年之家 里突然（ 在 这之 前那 里 只有 我们 俩 ）挤 满 了 一 群 年 轻 人 ，有姑娘和小 伙 子 ，一个 个 落 拓 不 羁 的 样 子 ，但 是 都 说 说 笑 笑 ，非常有趣。我们互 相认识了。有 一 天 ，我甚至给大家做了非常美味的普罗旺斯鱼汤，过 了很久之后，埃莱娜还跟我提起这件事。我一向喜欢的不是传统的菜 谱 ，而 是 我 称 之 为 “烹 调探索 ” 的 做 法 ，这些做法可以为各种奇思妙 想 提 供 可 能 性 ；传 统 的 菜 肴 ，甚至最了不起的厨师的革新，跟它们一

比，不 过是普普通通、平淡无奇的东西罢了。然 而 ，仿 佛 是 “出于偶 然 ”，我在这群人中看上一个棕色头发的姑娘，有那种著名的侧影，我 向她献殷勤，她 好 像 很 高 兴 ，我们一直走到宁静的池塘边，在池中游 泳 ，肩 并 着 肩 ，默 默 无 语 （我 现 在 还 有 那 时 的 照 片 ）。这实在是太过 分 了 ！我 在抑 郁症的地狱中度过几个月，这 是 我 最 可 怕 的经 历，埃莱 娜成功地把我拯救出来，我在舂天和爱情带来的亢奋中又见到她，我 毫 不 克 制 、毫不焦虑地跟她做爱。而这会儿只要这两张面孔在我跟前 经过 ------- 个 是 （ 在 孔 布 卢 ，当埃莱娜不在场时遇到的）西 蒙 娜 ，再 一 个 是 在圣 雷米 ，在埃莱娜陪伴下遇到的苏珊— —

就足以使我在埃莱

娜眼皮底下，公开向一个萍水相逢、素昧平生的姑娘发起进攻。但 是 ， 显 然 这 姑 娘 在 我 心 中 激 起 某 种 深 刻 的 东 西 ：当 然 首 先 是 这 姑 娘 本 身 ， 可是在她后面还有某个姑娘的形象，再 后 面 还 有 ，有抑制不住的欲望 (在 上面两个实例中没有实现），要和这些姑娘一起经历些什么，而这

种 经 历 ，我在埃莱娜身边是得不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在我一生 中，这种情境将屡屡出现。我 最 近 才 知 道 ，强烈的性兴奋是轻躁症的 主 要症 状之 一 ，它可以在所有抑郁症之后出现。不过我那时根本不能 埋解这些深层的原因。我的爱情伎俩自然逃不过埃莱娜的眼睛，她为 此 感 到 痛 苦 ，但对我既没有作丝毫的指责，也没有像不久前对待安热 莉娜那样表现出丝毫的暴力。那么我是得到她的赞同了吗？不管怎样， 我明显是在寻求这种赞同。 苏珊很快便跟她的伙伴们走了，于是我们在南方度过了几个月真 正 幸 福 、轻 松 愉 快 、 自由奔放的日子。我设法陪埃莱娜到皮卢比埃村 去 ，我知道并喜欢这个村庄并非没有道理，因为我的朋友保尔的美妙 动人的未婚妻和妻子就出生在这里。这真 是个 无与 伦 比的 地方 ，位于 那圣地 —

圣维克图瓦山 —

脚 下 ，山峰宛如巨大的石花，色彩变幻，

栩 栩 如 生 ；它 面 对 广 袤 的 弗 莱 尔 平 原 ，天 边 是 圣 博 姆 山 髙 大 的 山 口 ， 遥遥可见圣马克西曼修道院的塔楼。我们在远离小村庄的地方遇到两 个 退 休 的 小 公 务 员 ，他 们 几 乎 不 要 钱 就 答 应 我 们 留 宿 。早 晨 起 床 时 ， 我 们 在 一 夜 纵 情 欢 爱 之 后 ，疲 惫 不 堪 地 下 到 平 台 上 迎 接 初 升 的 朝 阳 。

德尔皮太太给我们端来普罗旺斯式的早餐：咖 啡 、牛 奶 、羊 奶 酪 、生 蓟 头 、蜜 、奶油和黑橄榄。在五月恬静清新的阳光里，这是多么美妙、 多么快乐啊！ 后 来 ，有一天 ，埃莱 娜 在 德 尔 皮 家 等 我 ，我 在 巴 黎 乘 火 车 ，把越 野自行车交给行李车托运，到卡瓦永站取了自行车，骑上去便撒酒疯 似的蹬了起来（ 与在邦多尔那次骑车完全不同！），奔向四十公里外我 心 爱的人那里去。她在通往村里的一条小土路上等着我，从远处就看 见我来了。我已经筋疲力尽，但是这回流下的，恐怕只有高兴的泪水。 这是对我母亲多么有力的报复啊！我已经成为一个男子汉了。 的 确 ，我为 自己的变化感到自豪。那 时 ，埃 莱 娜 仍 然 很 窘 迫 ，经 过 我 的 奔 走 ，她在瓦尔德格拉斯街一座古老的漂亮楼房的顶层，找到 一 间 女 佣 人 住 的 小 房 子 ，这 里 是 索 邦 的 著 名 教 授 、地 理 学 家 让 •德 雷 施 的 家 。不 论 白 天 黑 夜 ，尤 其 是 夜 晚 ，我 随 时 都 去 看 望 她 ，然后在清 晨四点钟左右很早便离开。那 会 儿 ，我满怀 喜悦 和 豪情 ，使空寂无人 的 圣 雅 克 街 的 铺 路 石 在 我 脚 下 噔 噔 作 响 ，我 的 身 体 显 得 轻 盈 而 欢 快 ， 仿佛整 个世 界 都那 么美 好 ；这时初露的阳光轻轻拂过高师的院墙，我 不慌不忙地回到学校，所 有的 学 生都 还在 酣 睡：在他们的生活和内心 里 没有 像我 那 样的 爱情 ！无论给我什么东西，我都绝不会换掉我的无 与伦比的幸运，我的宝贝，我的爱情和我的快乐。 应 该 说 ，我有足够的理由说明我为什么感到自豪。我的同学们可 能 也有 些跟女人的关系，这 是 肯 定 的 ，都是他们在大学生的交往中苦 心 追 求 或 是 轻 易 得 到 的 （高师的男女学生出双入对，然后顺理成章地 结 婚 ，这 并 没 有 越 出 同 一 族 类 ，也没有越出大学这个社会等级，对于 这 个 等 级 ，我至少和埃莱娜一样深感厌恶，而她比我提出的论据更加 153

可 信 ，因为她一直是局外人） 。我却享有无与伦比的荣幸，爱 一 个 （ 爱 我 的 ）女 人 ，而且她具有多么不同一般的品质啊！这并不是因为她的 年龄明显地比我大— 响—

在 我 们 之 间 ，这 种 差 别 从 来 没 有 造 成 任 何 影

而 是 正 因 如 此 ，才 更 显 出 她 头 脑 清 醒 ，勇 敢 无 畏 ，慷 慨 大 度 ，

经 验 如 此广 泛而 丰富 ，洞 察 世 事 ，熟悉当代最伟大的画家和作家，在

抵 抗 运 动中 大显 身 手，甚 至 担 负 过 武 装 斗 争 的 重 任 （ 在 当 时 ，她这样 一 个 女 人 ，简直就是一个男人，勒塞夫尔亲口承认过这一点） 。像她这 样 一 个 身 材 瘦 小 ，头 发 卷 曲 ，百 步 之 外 就 能 认 出 她 的 “犹 太 人 鼻 子 ” 的犹太女子，当时却扮演了非凡的英雄角色，表 现 出无 懈 可击 、令人 惊愕的 勇气 。她善于摆脱敌人的圈套— —

其中包括在从里昂到巴黎的

火车上，她 被认 出 是犹 太人 ，在盖世太保检查 时被 拘 留了 ，而凭她身 上携带的东西，就足以被当场枪决，只是由于她沉着冷静才终于得救， 因为她的胆 *:使一个纳粹军官折服，最后竟然在她面前变得支支吾吾、 不知所云。她 讲 起 这 段 历 史 ，就 好 像 是 在 讲 一 个 普 普 通 通 的 小 故 事 ， 叙述的神态也像当初经历考验时一样平静安详。总 之 ，她是个不同寻 常 的 女 人 （至 少 我 是 这 样 感 觉 的 ，而 且 她 在 抵 抗 运 动 中 的 所 有 同 志 、 勒 塞 夫 尔 和 其 他 与 她 一 起 工 作 过 的 里 昂 文 科 预 备 班 学 生 0 ，以及后来 在我们长期的共同生活中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对我来 说 高不 可及 。我并 没 有提 出任 何 要求 ，比如询问她对我的看法，她便 给 了我 一件奇妙的礼物，一 个 我 并不 了 解，却在与世隔绝的战俘生涯 中曾经梦想过的世界，一个 团结 起 来进行斗争的世界，一个根据兄弟 情 谊 的 大 原 则 ，深思 熟虑展开行动的世界，一个勇敢无畏的世界 — 我感觉自己是那么贫乏和懦弱，遇到任何可能侵害自身完整性的肉体 危 险 便 要 退 缩 ，我从来 没 有打 过架 ，而 且 永远 也不可能打架，我认为 这是一种无可救药的懦弱；可是谈起我时她却说：“如果你没有成为战 俘 ，你 就 会 参 加 抵 抗 运 动 ，肯 定 你 会 像 很 多 人 一 样 被 杀 死 ，被 枪 决 ， 谢 天 谢 地 ，当战俘倒把你给我留了下来！”我一想起曾经逃过的死亡 的 危 险 ，便会心惊 胆 颤，肯定我决不会有力量、有勇气面对肉体和生 死 的 考 验 ，参加地下的武装斗争，因为我从来没有放过一枪。小 时 候 ， 这些战争武器的响声就让我吓破了胆，我遇到一丁 点儿 危险 ，顿时就 “瘪 ” 了。她 岂 不 是 给 了 我 莫 大 的 礼 物 和 莫 大 的 信 任 吗 ！而 现 在 ，多

① 原 文 为 “khâgneux” （ 且加了引号），高师学生用语，指文科预备班学生。 见第 九章有关注释。

154

亏了她 ，我不仅一下子变得跟她认识的所有那些战士处于同等的地位， 同时也远远地、无比地优越于所有那些可怜的高师学生：他们的青春 活力和知识才华一直压得我抬不起头，与 他 们 相 比 ，我感觉自己已经 无可挽 回地 衰 老了 ，老得仿佛一切的青春 —

我不曾有过的青春 —

对我来说好像都被剥夺了。这 时我 感 觉自 己年 轻 了，好像从来没有这 样 年 轻 过 ，没有人这样年轻过 —

而且青春 常驻 ，例 如 ，我总是自认

为要比我的精神分析师年轻得多，可他完全是我的同辈人— —

就在上

星 期 的 一 天 ，那 位 三 十 岁 的 女 医 生 ，还 毫 不 客 气 地 问 我 的 出 生 日 期 ， 我 说 是 1 9 1 8 年 1 0 月 1 6 日—

不 ，不 可 能 的 ，您 是 说 3 8 年 吧 ！您是

说 3 8 年 吧 ！她说得多么有道理啊，这种青舂活力要永远归功于我亲爱 的埃莱娜。 也许我在主观上确信这种终于被发现了的青春活力还不行，还需 要有我逐渐解释清楚的理由。我之所以终于变得这样年轻，并且感觉 到 这 一 点 ，这 是 因 为 对 我 来 说 ，埃莱娜最终既像 是一 位 慈母 ，同时也 像 是 一 位 慈 父 ：她 年 龄 比 我 大 ，更 有 经 验 ，更 有 生 活 阅 历 ，她 爱 我 ， 像 一位 母亲爱她的孩子，她 的 奇 迹 般 的 孩 子 ；同时又像一位父亲，而 且是一 位慈 父 ，因为她一下子就把我带进了现实世界，这是一个我从 来 没 有 进 人 过 的 无 限 广 阔 的 世 界 （除非还是靠暗度陈仓，除非是在当 战俘时 ) 。她出于对我满怀悲情的欲望，也把我带进了我的角色、我作 为男人的阳刚气概：她像一个女人爱男人那样爱我！当我的伙伴们还 在 力 求 成 熟 ，并且 —

我敢肯定— —

初步尝试脱不开家庭和髙师范围

的可笑 爱情 时 ，我们已经像男人和女人那样真正做爱了。证 据 就 是 ： 155

我 在长时间 忍 耐之 后，终于到了喜欢她那女人肌肤的气味的地步，而 从 前 ，这就像对我母 亲的 肌 肤一 样，是我无法忍受的。我不仅已成为 一 个 男 人 ，而且是另一个男人，能够真正地爱别人，甚至爱一个女人， 直到爱一个起初我觉得她肌肤的气味很猥亵的女人！

有个新近结交的朋友，他 曾 因 S T O (义务劳动服务法丨①到德国去 过 ，他 就 是 雅 克 • 马 丁 。不是由于政治信仰 —

他 喜欢共产党人 —

而是由于理智上的好奇，他 理 解 我 ，理 解 我 们 。他是个痛苦的同性恋 者 ，尽管有潜在的精神分裂症造成的距离，但 还 是 很 热 情 的 ，他成了 我无与伦比的朋友。我有什么事都可以问他，这和我对待高师的同学 正好相反，在 他 们 面 前 我 羞 于 暴 露 自 己 的 无 知 （ 我确信自己一无所知， 从来都一无所知，或早已把学过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可他却像亲兄 长那样回答我的问题，而我从来没有兄长这样回答过我。他的父母实 际上是任由他去受苦的，他父亲是个令人生畏的药剂师，在他面前从 不幵口 说话 ，他母 亲去 世很 久 了，给他留下了一点儿钱。我不知道他 是怎样 靠这 点 儿 钱 生 活 的 。米 歇 尔 • 福 柯 和 我 一 样 喜 欢 他 ，也像我那 样经常用金钱接济他。但 是有一个时期，他 毫 无 收 入 ，也失去了以后 再 获 得 收 人 的 希 望 （他 有 个 姐 姐 ，住 在 遥 远 的 默 伦 ，他 很 爱 她 ，可是 她并不怎么关心这个弟弟，我相信她也是药剂师)，结果，[1963年]^夏季 的 一 天 ，在 阴暗 的 八月的孤独中，他在十六区的一间向一个老太太租 的破旧房子里自杀了。当时我正在意大利，后面 我还 要 谈到 的，正沉 醉在一粧新的爱情里。后 来 很 长 时 间 ，我都 在责备自己忘记了他，没 有在关键时刻及时在金钱上帮助他，只是帮助他活下去，我觉得这像 是个永远抹不掉的耻辱。应该说我自己并没有很多钱，它们首先是为 埃 莱 娜 花 了 ，而且要有储备物的阴暗的强迫观念也始终纠缠着我，使 我 无 力 给 予 他 人 馈 赠 。不 过 我 还 是 给 了 雅 克 很 多 的 钱 。我 能 够 做 的 ， 就是后来她姐姐问我，是 否 借 给 雅 克 钱 了 （ 是 的 ，大约有三十万旧法 郎 ，比福柯借得多），我回答她说没有，一点没有。但这是多么可笑的 回答啊，本 来 我 是可 以 救他 的！不 管 怎 样 ，这 是 我 当 时 毫 不 后 悔 ，也 不 图回报地花 费的 惟 一的 钱。不 管 怎 样 ，由 于 雅 克 • 马 丁 ， 自杀已无

① 全 拼 为 *Serv/ce c/w Travail Obligatoire, 法国维希政府驱使人民为纳粹德国服役 的法令。从 1 9 4 3 年 2 月 6 日颁布该法到 1944 年 6 月丨8 日中止执行，共向德 国提供廉价劳动力达 8 7 万余人。 ② 第 一 版 为 “1964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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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挽回地进入我的生活、我们的生活。唉 ，我不能不记住这件事。 雅 克 • 马 丁 不 仅 以 他 毫 不 动 摇 和 满 怀 信 任 的 友 爱 帮 助 我 ，帮助我 们。他 还 帮 我 找 到 一 位 能 以 自 身 的 “科学 ” 救助我的专业人士。今天 看 来 ，这 仿 佛 很 奇 怪 ，不 过 在 当 时 ，对于我们这样囊中羞涩又孤陋寡 闻的大学生来说，我们 虽然听说过精神分析，但却不认识任何一个可 以请教的精神分析师，也没有任何办法去认识。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 友 ，她 曾 好 几 次 企 图 自 杀 （又 是 自 杀 ，但 自 杀 未 遂 ）；一 天 ，雅克从 她 那 里 获 悉 ，有 一 个 人 ，是 一 位治 疗专 家 ，做 “麻 醉状态下 的 ”精神 分析\

这 人 诚 恳 、和 气 ，讨 人 喜 欢 ，腆 着 小 将 军 肚 ，有 点 土 气 ，他

给 雅 克 治 疗 ，我也跟着做。在 十 二 年 时 间 里 ，我 的 确 是 说 十 二 年 ，他 “照顾 ” 我 ，实际上也就是说，给我进行支持性心理治疗。他在我们心

目中很有威信（ 最 后 他 给我 们全 家 看病 ，我 妹 妹 、我母亲和许多亲近 的朋友），因为他说他和一些苏联医生有私人交往，虽然这事总是有点 儿神秘，苏 联 医 生 给 他 寄 来 “博戈莫列茨血清 ” 安瓿针剂，“几乎对各 种病例 ” 都有奇效。我妹妹想跟她嫁的男人有个孩子想得要命，好像 打了针果然就生了孩子。她丈夫是个巴黎平民青年，体 格 结 实 ，满嘴 似乎都 是市 井 行话 ，直 来 直 去 ， 口无遮拦，不 过 倒 是 个 典 型 的 “大众 喜欢的 ” 实 诚 人 ，当 然 ，我父亲是从来感受不到这一点的。我父亲大 失所望 ：我爱上一个犹太女人，我 妹 妹 嫁 给 一 个 他 认 为 “粗俗的”、或 者说头脑太简单的平民男子。我们明显地感 觉 到他 的态 度 ：他拒不接 待埃莱娜和伊夫。作 为 回 应 ，当 然 啦 ！在我父亲去世一年之后我才下 157

决心娶埃莱娜（ 对他在天之灵的一点微薄的安慰），而我妹妹最后也离 婚 了 ，但 是 始 终 愿 意 保 留 她 前 夫 伊 夫 • 鲍 达 埃 尔 的 姓 ，她也不愿意姓 阿 尔 都 塞 。在 法 律 上 完 全 和 他 分 开 之 后 ，她 就 到 南 方 去 住 了 ，此 前 ， 她多次出现过精神问题，我 尽 力地 关 照她 ，也 就 是 说 ，隔着二十公里 的 距 离 ，用 我 的忠诚和无知关照她；后来我们也一直没有停止互相看 望 和通 电话 。多 亏 那 位 医 生 （？），她 有 了 一 个 儿 子 ，名叫弗朗 索瓦 ，

① 指 洛 朗 •斯 泰 弗 南 （ Laurent Stévenin)，见 “考订性索引”。

成了她活 下去 的理 由，而他也真爱他的母亲，不 过 离 得 很 远 （ 他在阿 尔 让 特 伊 ，由于有工作能力，办 事 认 真 ，谋到了一个当地政府副秘书 的职位)。 陶醉于埃莱娜 的爱 情 ，陶醉于我能认识她、爱 她 、在生命中拥有 她 的 这 一 天 赐 良 缘 ，我试图以自己 的 方式 ，热 烈 地 ，并且— — 能这样说的话 —

假如我

〖 不着奉献精神回报 她 ，就像我对我母亲做过的那样。

在 我 眼 里 ，我 母 亲 是 、而且只能 是个 受难 者 ，是 我 父 亲 的 受 难 者 ，是 个裂幵的 活 生 生 的 伤 P1。我曾说过我怎样冒着公然触犯我父亲、导致 他 从 家 里 消 失的 危 险，经常站在她那一边。人们会说这危险是想像出 来 的 ，因为我对父亲发火的程度，最终也没有达到我这方面的暴力行 为 ，就像布洛捏森林的树林里那个勒迈特的儿子的暴力行为一样。我 只不过是在被默认的家庭惯例的保护下，才不断地、粗 鲁 地 嘲 弄 他 ； 而出走的从来不是我（ 和 当 战 俘时 一样 ，我从来没有鼓起勇气离开家 庭 ，逃出 这 个 地 狱 似 的 圈 子 ，就像我最亲密的一位女友所做的；这样 做 无 异 于 丢 下 我 母 亲 不 管 ，让 她 落 到 可 怕 的 被 抛 弃 的 境 地 ）。是他出 走 ，那 还 用 说 嘛 ！这 使 我 们 ，至 少 使 我 ，陷 入 难 以 忍 受 的 焦 虑 之 中 ， 一直到他回来的时候为止。这就是为什么像去援救一个真正的受难者 那 样 ，我不停地跑去或是想要跑去援救我的母亲。特别是那种刷锅洗 碗的事 ，我 认 为 对 她 来 说 就 等 于 最 残 忍 的 酷 刑 （为什么呢？），我急忙 赶 去 替 她 做 ，况且说来 奇怪 ，但又不 言 而喻 的是 ，很快我便从中产生 一 种 强 烈 而 又 反 常 的 嗜 好 。甚 至 像 打 扫 卫 生 ，整 理 床 铺 ，做 菜 做 饭 ， 我也试图给她免去，还有上菜端饭和收拾餐桌，也都由我一个人来干， 这 就 等 于 在 众 R 睽 睽 之 下 ，用行动指责我父亲傲慢地一动不动— — 妹妹却满不在乎— —

我

就这样我很乐意地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不出家门的

小 男 人 ，像 是 个 身 量狭 窄、面 色 苍 白 的 丫 头 （ 我在公园里的那个屏蔽 形象） 。这时我感觉在阳 刚 气概 方面 ，我大概真的是缺少点 什么 东西 。 我 不 是 个男 孩子 ，无论如何不是个 男 人 ：是个不出闺门的女子。和埃 莱娜在一起时也一样，但又是多么不同啊！ 我 是 在 她 处 于 深 渊 之 底 、落 到 最 阴 暗 的 物 质 贫 困 中 时 认 识 她 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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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 ”：这个字眼她总是习以为常地挂在嘴边，直到去世。当我听

到 这 个 字 眼 又 强 迫 性 地 挂 在 另 一 个 女 友 嘴 边 时 ，仍 然 感 到 不 寒 而 栗 。 是 的 ，对 她 来 说 ，她经历了 “阴暗的 ” 一 生 。对 她 来 说 ，她失去了一 切 ，在 战争 中被杀害的远的、近 的 朋 友 ，不可信赖的雷诺阿，还有埃 纳 夫 ，还有拉吕神父 —

在我之前她惟一的爱人。最终她失去了和党

的 一 切 联 系 。除 了 女 佣 人 住 的 “阴暗的 ” 下 房 ，周 围 环 境 恶 劣 可 疑 ， 她几乎无处柄身。她 也 没 有 工 作 ，因此也没有收人，靠些权宜之计度 日，比 如 卖 掉 几 本 最 珍 贵 的 书 ，或 者 打 字 ，打 高师 学生 的文 凭 论文 ® ( 在 打 过 我 的 之 后 ），这 几 乎 挣 不 了 几 个 钱 的 营 生 是 我 不 无 羞 惭 地 给

她找来的。而 我 呢 ，是不是我没有设法帮助她呢？ 当然是全心全意帮 她 的 ，可 是 ，起 初 我 所 有 的 钱 就 是 高 师 发 给 我 们 的 二 十 法 郎 的 “助学 金 直 到 后 来 ，通过我和莫里斯•卡韦英建立的学生工会的非法活 动 ，才 为 我 们 自 己 和 E N S (高等师 范学 校 ）争取到薪金制度。我也不 敢向我 父亲要一个铜板，我 执 意 向 他 隐 瞒 我 的 “需 要 ”和我交往并爱 上 的 女 人 的 族 类 ：犹 太 女人。在 他 眼 里 ，她一 定 是很贪财爱钱的：所 有的犹太女人不都是这种材料吗？何 况 我 说 得 够 多 了 ，对 于 缺 钱 、也 就 是缺 乏储 备物 的 恐惧 ，是怎样地纠缠着我，所 以 人 们 可 以 想 来 ，尽 管我有 慷慨大方的意愿，却又能锱铢必较地为自己算计。我还记得有 159

一 天 ，为了让埃莱娜在瓦尔德格拉斯街她那间女佣人的房间里不至于 太 冷 ，我给她买了一个烧木柴的小铁皮炉子，这 炉 子 太 不 结 实 ，不能 没 有 危 险 ，而 且 实 在 不 怎 么 暖 和 —

忠 诚 、破 费 、可 笑 都 到 了 极 点 。

是 的 ，我 是 由 于 囊 中 羞 涩 ，或 者 做出囊中羞涩的样子，才更显得自己 仗义疏财的。 在 这 里 ，也 许 一 切 都起 了作 用 ，不管 怎么 说 ，我后来是觉得一切 都起了作用的。理由如下。 我 曾 说 过 ，我感觉 自 己没 有爱 的 能力 ，就 如 同 我 对 别 人 ，对别人

① 指 高 等 教 育 文 凭 ，相当于硕士，高师毕业生须获得这一文凭才能具备教师资格。 ② 原 文 为 bourse，字 面 意 思 是 “钱袋 ”，故加引号。

的 爱 无 动 于 衷 一 样 ；可 他 们 的 爱 并 没 有 放 过 我 ，至 少 在 女 人 这 方 面 ， 甚至在我的男性朋友方面也是如此。肯定是由于我母亲的完全非人格 的 爱 ，使我变得没有 能力 的 ，因为这样的爱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我 背 后 的 一个 死人 ，这样的爱使我变得没有能力既为我自己、也为别人 而 存 在 ，特 别 是 为 一 个 别 的 女 人 而 存 在 。我 感 觉 自 己 像 是 衰 萎 无 力 了；要 在充 分的 意 义上理解衰萎无力这个词：无 力 去 爱 ，当然 ，但首 先也是在我自身中，尤其是自己身体方面衰萎了。①这就仿佛有人从我 身上拿掉了什么东西，而它本来是能够构成我的肉体和精神的完整性 的。0 人 们 完 全 有 理 由 说 ，这 是 切 除 了 身 体 上 的 某 个 部 位 ，因而是阉 割 ：有人拿掉了你身上的某一部分，你就永远失去了人格的完整性。 既然已经说到这个议题了，我 就 想再重新谈谈我的一个幻想，在 我从战俘营遣返回来、住在摩洛哥我父母家期间，我曾经如此强烈地 经 历 过 这种 幻想 ：我 确信 自己染上了性病，因此永远不能真正地拥有 我那男人的性器官了。在 同 一 个 联 想 和 记 忆 的 “谱 系 ” 中 （ 这次还是 我保留的一个非常明确的记忆），我记得曾经为一种现象焦虑不已，这 种 现 象 看 来 很 常 见 ，另 外 还 有 一 个 拉 丁 文 名 称 ，叫 phimosis® (在这 方 面 ，拉丁文能让人充分说出那些下流的事物 … … h

而在阿尔及尔和

马 赛的许多年里，它完 全 败 坏 了 我 的 生 活 ：我把时间都花在拉扯性器 官 的 包 皮 上 ，却 总 也 不 能 让 龟 头 “露 ” 出来。那 时 候 ，我有人们所说 的 “白带 ”，从包皮里流出来，我就一再没完没了地寻思自己得了严重 的性器官疾病，虽然我没有病，不是病人，却不能在射精时做到完全、 满意的勃起。我没完没了地拉扯这块引起痛苦的包皮，但是毫无效果。 有 一 天 ，我母亲向 我 父亲 告警 ，把他和我关在洗手间里。我父亲在黑 暗的洗手间里（ 没 开 灯 ，是出于 谨慎 呢 ，还是害怕什么呢？），用了足 足 一个 小时 ，试 着 拉 我 的 包 皮 ，但没有用 —

当然他一句话也没说！

① ② ③

注 意 “impuissant” （ 衰萎无力）这 个 形 容 词 亦 有 “阳痿的” 之意。 注 意 “intégrité” （ 完整性）原 本 有 “贞洁”之意。 包茎，源于希腊文 q n p ç (意思是狗、牛等动物戴的口套） 。

这 件 事 持 续 了 好 几 年 ，在这 段 时 间 里 ，我确信自己显然在这方面根本 不是正常人。仿佛我的性器官缺少了什么东西，因此不是男人的性器 官 ，仿佛实际上我并不真正地拥有一个男人的性器官，仿 佛 有 人 （ 是 谁？）已经给我剥夺去了。大概是我母亲吧，大家还记得，她完全把我 给 “抓住 ” 了。 那么为什么我要强调这个例子呢？ 因为它具有象征性，除去我的 特 定 情 况 之 外 ，它还涉及我们所有人。那 么 ，什么是能够去爱呢？就 是拥有自我的完整性，拥 有 其 “力量 ”①，不是为了取乐，或者出于过 分 的 自 恋 ，而 正 好 相 反 ，是 为 了 有 能 力 做 出 馈 赠 ，没 有 匮 乏 和 保 留 ， 也 没有 懈怠 ，甚至缺陷。同 样 ，什么又是被爱呢？ 不就是有能力被接 受 、被承认其馈赠本身是自由的，双 方 找 到 并 “通 过 ”他们作为馈赠 的 道 路 和 途 径 ， 由 以 交 换 并 接 受 心 灵 深 处 渴 望 的 另 一 种 馈 赠 ：被 爱 ， 不 正 是 交 换 可 以 自 由 馈 赠 的 爱 吗 ？ 但 是 ，要 成 为 这 种 交 换 的 自 由 的 “主体 ” 和 “客体 ”，就 必 须 ，怎 么 说 呢 ，能够 诱 发 ，必须先以无条件

的馈赠开始 —

如果你想要通过交换（ 这种交换与功利的锱铢必较完

全 相 反 ）接 受 同 样 的 馈 赠 ，或 者 ，比你所给出的还要更多。为 此 ，理 所当然而且显而易见的是，必须在自身存在的自由方面不受限制，必 须在自己身体和心灵的完整性方面不被损害，必 须 ，可 以 这 么 说 ，不 被 “阉割 ”，而 是 拥 有 存 在 的 力 量 （ 请想想斯宾诺莎 ) '

不要有任何一

部分被切除，不要指望在错觉或虚空中去补偿它。 可我是 被 我母 亲阉 割了 的 ，阉割了十次、二 十 次 ，她做出同样的 强 制 行 为 ，徒 劳 地 试 图 控 制 对 她 自 己 被 阉 割 、被 盗 窃 （被切除她的 财 产 或 积 蓄 上 的 某 个 部 位 ）、被 强 暴 （ 通 过 撕 裂 她 自 己 的 身 体 ）的恐 惧 。是 的 ，我是 被她 阉 割了 的，尤其是当她声称我自己的性器官是她

① 注 意 “力 1: (puissance)” 和 前 面 的 形 容 词 “impuissant” （袞萎无力）之间的 呼应关系。见下文引证斯宾诺莎。 ② 例 如 “不 能 够 存 在 就 是 无 力 ，反 之 ，能 够 存 在 就 是 有 力 （这 是 自 明 的 ） ”， “…… 既然能够存在就是有力，那么一物具有实在性愈多，它能够存在的力量 也必定愈多……” 见 《伦理学》，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 。

给予 我 的 时 候 ，我是把这个恶劣的举动视为我被她强暴，我自己的性 器 官 被 盗 窃 ，被强暴的形象本身来承受的。事 实 上 ，她的确曾违背我 最 深 刻 的 意 愿 ，“抓 住 ” 了 它 ，违 背 我 要 有 一 个 属 于 我 自 己 的 性器官 的 欲 望 ，我 的 ，而不 是任 何 别人 的，尤其，噢 ，真 是 猥 亵 之 极 ，不是 她的 —

因 此 ，我感觉自己没有爱的能力，因为在我生命中最强烈的

部 分 ，曾有人侵 犯 ，我曾受到损 害 。当有人侵犯了你身上最隐秘的部 分 ，你 最 深 刻 的 欲 望 ，你 生 命中 的生 命 时，还 怎 么 能 爱 ，甚至硬说能 爱呢？如同透过我母亲隐秘的攻击行为，我 在埃 莱 娜面 前感 觉 到，并 且 一 直 感 觉 到的 那样 ：作 为 一 个 男 人 （ 一个男人？这样说有点言过其 实 了 ），没有能力真正地给予她一点真诚的爱的馈赠，并且由于她而给 予 其 他 任 何 人 ，囿于自我和我所说的无动于衷里不能自拔。我无动于 衷？在 摩 洛 哥 ，她借口肠胃患阿米巴病或者天晓得什么别的病，拒不 去 照 料 自 己 濒 死 的 母 亲 ，实 在 让 我 感 到 惊 愕 —

我外祖母心肌梗死，

是我去莫 尔旺 ，在清晨寒冷的教堂里领了她的遗体 —

实 际 上 ，那时

是我母亲无动于衷。我无动于衷？ 她只用沉默让我离开西蒙娜，我狂 怒 之 下 骑 着 自 行 车 奔 向 拉 西 奥 塔 ，实 际 上 ，那 时 是 我 母 亲 无 动 于 衷 。 我无动于衷？我看见她冷冰冰地毫无一点感情，在我死去的父亲的额 头上冷淡 地吻 了一 下，然后只是跪下划了个十字，便 走 出 去 了 ！实际 上 ，那时是我母亲无动于衷。我无动于衷？我的朋友保尔和玛妮到维 罗弗莱她那间孤零零的小屋来看望她，因为只有他俩认识她，天晓得 他们是怎样无比小心地告诉她，埃 莱 娜 死 了 ，是我杀了她— —

当时她

正让他们参观她的园子，她 一 句 话也 没 说，好 像什 么事 也 没有 ，显然 她 心不 在焉 ，唉 ，我 太 知道 她 在想 什么 了 ，实 际 上 ，那时是我母亲无 动于衷 。我无动于衷？如今她只剩 独 自一 人，并且拒绝阿尔都塞太太 的 称 呼 ，只愿意姓她做姑娘时的贝尔热，从此就摆脱了她的各种各样 的 恐 惧 症 ，这下再也不担心阿米巴病或是其他肠胃上的麻烦了，见着 我带给她的上好巧克力便扑过来，实 际 上 ，那 时 是我 母 亲无 动于 衷 ！ 我 的 天 啊 ，是我错怪了她吗？这个原则上 不偏 不 倚、生活中表里如一 的女 人 ，从未对任何人用过半点儿暴力，对 人 热 情 （ 对她很少的几个

162

朋 友 ），她显然尽自己所能地爱我们，不 得 不 完 全 独 自 为 我 们 想 出 “好 的”办 法 （ 音 乐 、音 乐 会 、古典戏剧、法国童子军），以便让我们受到 好的教育。这 个 不 幸 的 女 人 ，她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一 点 不 多 ，一 点 不 少 ， 为了她心目中自己的幸福和我们的幸福，其实是为了我的不 幸 。她 是 想 要做 好的 ，也 就 是 说 ，依 照经验所告诉她的去做，这经验 就是她母亲在阿尔及利亚荒无人烟的森林里，在她父亲神经质的焦躁 不安的影响下，在孤独中感到的寂静的恐惧。 不 过 ，如果说连我也沾染了这种无动于衷、这种无力真爱的恶劣 感 觉 ，如果说我又把这样的感觉转嫁到了另一个不幸的女人埃莱娜的 身上 —

在 我 眼 里 ，她 和我母亲一样是受难者，是裂开的伤口— —

那

也没有什么可惊讶的。这 就 是 我 的 命 运 ，也 是 我 们 的 命 运 ：我竭力要 实现我 母亲 的 欲望 ，以 至 于 从 来 （ 直 到 现 在 ）都 没 有 能 够 “重 组 ” 自 我 ，给予埃莱娜一点别的东西来表明我对她全部的爱，而不带有从我 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的那副利用手法刻意予人的可恶嘴脸。当 然 ，我爱 埃 莱 娜 ，以全部的心思，全部令人亢奋的豪情，毫无保留地要把自己 的一切全部都奉献给她，但 是 ，既然我注定要被封闭在孤独中，大概 还伴随着那些失误、储备物和未经言明的私念，我究竟怎样做才能真 正摆脱这种孤独呢？ 当她在床上或在别的地方，一 再 反 复 地 对 我 说 ： 跟我说点儿什么吧！意 思 就 是 说 ：给 我 必 要的 一切 ，让我最终摆脱可 怕 的 焦 虑 ，不再担心永远成为独一无二的恶女桿妇，得不到跟我相称 的可能的爱情 —

可我究竟怎样做才能答复她的焦虑呢？

世界上没有人能答复这种满怀焦虑的要求：跟 我说 点 儿 什 么 吧 ！ 163

当这句话的意思只是要说：给 我 一 切 ，总 之给 我生 存 下去 的可 能 ！给 我 什么东西来填塞这种焦虑，让我不再担心自己不能在你的冃光、你 的生活中真正存在，不再担心自己只是个路边的偶遇，不足以弥补你 在爱情上永远被损害了的完整性！—

这 时 候 ，这种要求便无法答复。

而在这满怀悲情的呼唤后面隐藏着什么，我 非 常 了 解 ，埃莱娜自己也 非 常 了 解 ：那就 是埃莱娜幻想的恐惧，害 怕自己不过是个坏女人，恶 母 亲 ，无 恶 不 做 的悍 妇，而且首先是针对爱她或是想要爱她的人。对

于 衰萎 无力的爱的意愿，就只有不被人爱的粗野、固 执 、强烈的拒绝 ( 欲 望 ）才 能 答 复 ，因 为 她 不 配 被 人 爱 ，因为她其实只是一个恶劣的

小 家 伙 ，周 身 是爪 和鲜 血，刺和狂暴。因此便形成了如此容易接受的 所有表象（ 这是如此容易不过的事！），表明这是一对施虐一受虐狂夫 妇 ，他们没有能力打破自己在狂暴、怨恨和彼此撕裂中形成的悲剧性 的怪圈。 由 此 便 出 现 我 们 夫 妇 之 间 吵 架 的 “恶 劣 场 面 ”，对此我们的朋友 都曾亲眼 目睹 ，却又 无 能 为 力 ，这 令 他 们 感 到 惊 吓 或 反 感 （ 这要看情 况了） 。埃莱娜就和我父亲一样，脸色突然变得像石头一样硬，或是像 纸 一 样 白 ，把 门 砰 地 一摔 便 走了 ，我 在 后 面 追 她 ，心里一阵阵像针扎 似的难以 忍受 的焦 虑，生怕被 她抛 弃 ，有时甚至 把 我丢 下好 些 天，而 有时我什么事情也没做过。所 以 ，就 像 在 葡 萄 牙那 一 次，我做过什么 呢？ “石 竹 花 革 命 之 后 ，我 带 她 坐 飞 机 到 那 里 去 ，当地的朋友们 请 我 们 吃 饭 ，她在餐厅里歇斯底里发作，就因为 里斯 本 的街 道太 陡； 我 只 好 陪 她 到 高 处 的 城 堡 去 找 一 处 庇 护 所 ，在 那 里 等 她 情 绪 平 静 下 来。就 像 在 格 拉 纳 达 那 一 次 0 ，我做过什 么 呢？ 不 知 道 为 什 么 ，她拒 绝一位 朋友 的 帮助 ，人家提出陪我们去参观爱尔汗布拉宫— —

用不着

他 ！这 便 成 了 一 幅 可 怕 的 “场面 ”。就像在希腊，我做过什么呢？她拒 绝—

而且事先就拒绝了 —

人 家例行的款待，请我们吃小市民家庭

丰盛的欢迎大餐。就 像 … … 大概在这种情况下，并不真正关我什么事， 不 过 遗 憾 的 是 ，我 太 明 白 了 ，往 往 是 我 戏 弄 了 她 ，想 激 起 她 的 反 应 ， 到她内心深处去探查，看她到底是不是同意我。 我 的 “风 流韵事 ” 就 是 这 样 。我 始 终 感 到 ，除 了 她 之 外 ，还需要 给 我 自 己 建 立 一 个 “女 人 的 储 备 ”，并需要促使埃莱娜明确赞同我致

①

1974 年 4 月，由一批反对殖民主义战争的葡萄牙军官组成的 “武装部队运动 ”

发动政变，推翻极右政权，史 称 “石竹花革命”。 ② 格 拉 纳 达 是 西 班 牙 南 部 城 市 ，市 内 保 存 有 1 4 世纪摩尔人国王建造的伊斯兰 风格的爱尔汗布拉宫。作 者 此 行 在 格 拉 纳 达 大 学 发 表 了 讲 演 “哲学的改造 ” (1976 年 3 月 26 日） 。

164

力于此。大 概 我 “需 要 ” 这些女 人 作为 爱欲 的补 偿 ，以如数满足她不 能—

可怜的埃莱娜 —

自己给予我的部分：一个没有痛苦的年轻的

身体和我梦寐以求的那个永恒的侧影，这 是 我 受 到 损 害 的 欲 望 所 “错 失了 ” 的 ，以证明除了那个父亲一母亲的形象之外，我也能够对一个 简 简 单 单 、撩人欲望的女人的身体有所欲望。但 是 ，除非是 近来 ，如 果没有她明确的赞同，我永远也干不成任何事。 在这方面，我无意识地、但 却 最 终 找 到 一 个 “综合 ” 的解决办法。 我按照自己的趣味爱上一些女人，但她们离我 都相 当 远，以免发生最 坏 的 情 况 ：要 么 住 在 瑞 士 （ 克 莱 尔 ），要 么 住 在 意 大 利 （弗 兰 卡 ），因 此隔着一段无意识地计算出来的距离，为的是只能断断续续地见到她 们 （只要超过三天，我 就 会 规律 性地 ，也就是说无意识地感到厌倦和 乏 味 ，可 在我 看 来，克莱尔和弗兰卡都是多么美丽、灵慧的特殊的女 人啊）。但 是 ，我在地理方面采取的防范措施，并没有使我免去求得赞 同和保护的那套礼仪。[1961 年 ] • 8 月 ，我认识了弗兰卡，8 月 1 5 日， 我立即劝埃莱娜跟她认识。她们两人谈得很投机，但几个月后就出现 了一些痛苦的插曲，让我在埃莱娜和弗兰卡之间左右为难，我不知道 在 帕 纳 雷 阿 （西西里的一个岛）和巴黎之间、贝尔蒂诺罗和巴黎之间、 威尼斯和巴黎之间拍了多少电报，打了多少 电 话，可是除了增加我的 蓄意挑衅，让情况更加恶化之外，毫无任何结果。 可 是 ，当 我 的 “女友们 ” 把问题摆到桌面上来，不论是直接与否， 提出要我跟她们一起生活，并且有个 孩 子，这时我跟她们的麻烦才达 到了顶点。跟 克 莱 尔 ，事情发生在朗布依埃森林①的路边斜坡上：她 165

跟 我 谈 起 我 们 非 常 想 要 的 小 “于 连 ”，并且向我 提议 — “打我主意 ” 的—

她就是这样

和她一起生活。我一听就病倒了，得了抑郁症。跟

弗兰卡发生的情况更糟，这 个 三 十 六 岁 、美丽优 雅的意大利女人，在 她 的 年 龄 ，早已对有朝一 H 能再恋爱不抱希望了。有 一 天 ，她借口要

*

并非如文稿所说在 1974 年 ，那是一处明显的错误。（ 2 0 0 7 年版 )

①在巴黎西南凡尔赛附近。

听 列 维 - 斯 特 劳 斯 的 课 ，因为她在本国曾翻译过他的著作，她来到巴 黎 ，打 电 话 通 知 我 ，她 来 了 ，我可以跟她做我愿意做的事。她甚至进 到 我 的 住 所 ，是 从 窗 子 进 来 的 ，她觉得这很糟糕。这 太明 显 了。我随 即病倒，极度抑郁。她 也 在 打 我 “主意”。 我连续多次的抑郁症当然不都出自同样的原因。但它们都是奇怪 的 抑 郁 症 ，一住院就几乎马上能让我平静下来，仿佛医院的母亲般的 保 护 、隔 离 和 抑 郁 症 的 “至高无上的权力 ”，足以满足我的欲望•一一既 不要违背我的意愿被人抛弃，又让我在各方面都受到保护的欲望。不 妨说这 是幸福的抑郁症，它 甚 至 违 反我 的 欲望 ，让我避开整个外部世 界 ，一下子给了我 无限 的安 全 感，让我不必再去争吵打架。我的精神 分析师 一再 对 我说 ，我得的是一些神经症性质的、非 典 型 的 “假抑郁 症 ”，治疗不会见效，但这样说是徒然的。由于这些症状一般都很短暂 ( 两 三 个 星 期 ），由 于 等 待 发 病 尽 管 可 怕 （比抑郁症本身更难熬，更漫

长 ），可一住院，它们就奇迹般地停止了，由于我的工作和计划只受到 很小的 影响 ，由于我病愈后往往处于轻躁症状态中，这让我感到事事 如 意 ，容 易 之 极 ，明显地解决了我自己和其他人的各种困难 —

所以，

实际上我并没有怎么受到影响，而我做的工作却多出许多倍，这样便 贏回了许多倍人们以为我耽误了的时间。这些症状只是我生活中略嫌 纷乱的一个过程。 那时我按时去看精神分析师，而他在我的抑郁症方面给了我开导， 显然这是我个人不曾怀疑过的。他 对 我 说 ：抑 郁 症 ，这就是至高无上 的权力。确 实 ，这 是 无 可 置 疑 的 事 ：你 离 开 外 部 世 界 ，你 “躲 避 ”到 疾 病 中 去 ，远 离 现 实 的 、现有的一切烦恼忧虑，处在诊所的白色病房 的 保 护 之 下 ，在 那 里 ，殷 勤 周 到 的 护 士 们 和 医 生 给 你 母 亲 般 的 照 料 (凡是抑郁症引起的极度退化，都会把你变得完全像个小孩子，不过不

是被人抛弃的孩子，相 反 ，你是把自己弃置于一种平静而深刻的信念 中 ：确 信 自 己 终 于 不 会 再 被 人 拋 弃 了 ），他们靠的是滑稽的药品拜物 教 ，其 实 你 知 道 ，这些药不过是用来缩短摆脱抑郁症的过程，给你睡 眠和平静。你 不 必 做 任 何 事 ，也不必拿出任何东西来交换，便可使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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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人都遵从你的命令和欲望：医 生 ，护 士 ，爱你和来看望你的男男 女 女 。你对外部世界再没有什么畏惧了，你终于成为这些慈母所钟爱 的 孩 子 ，终于可以行使这个孩子的至高无上的权力了。可 以 想 像 ，这 种理论上的解释多么使我满意：过去我在生活中感到衰萎无力，没有 真 正 的 存 在 （除了靠玩弄手法和欺骗行径），现 在 ，我终于发现自己掌 握了做梦也想不到的这种权力。 由此出发，到设想我只有在这种情况 下才会病倒，才 渴 望 住 院 （ 我简直是在乞求人家答应我住院），这一步 既不难 跨越 ，也符合实际。可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在现实生活里享有 这 种 至 高 无 上 的 权 力 呢 ？继 抑 郁 症 阶 段 之 后 而 来 的 （虽 不 总 是 发 生 ， 但 还 是 越 来 越 多 的 ）轻 躁 症 兴 奋 期 给 我 提 供 的 恰 好 就 是 这 样 的 时 机 。 很快我便从抑郁症转到轻躁症，有时呈现出很强烈的真正的躁狂症倾 向。这时我便确实感到对一切，对外部世界，对我的朋友，我的计划， 我的难 题和别人的难题，都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对 我 来 说 ，一切都 好像并且真的是难以置信的容易，我居高临下俯视一切困难， 自己的 和 别 人 的 困 难 ；不 等 他 们 提 出 请 求 ，我 便 着 手 解 决 他 们 自 身 的 难 题 ， 而且不无明显的成效。我 投 身 于 他 们 认 为 （ 对 我 和 对 他 们 都 是 ）极端 危险的主动行为，他们被吓得心惊胆战，但我不顾他们的一切反对意 167

见，我 满 不 在 乎 ，绝对 确信 自 己将是绝对的主人，是 游 戏 、一切游戏 的 绝对 主人 ，为什么不能至少有一次几乎成为世界范围的主人呢 … … 我 记 得 在 1 9 6 7 年 前 后 ，我说过一句可怕的话，唉 ！它让我无法忘怀： “我们正在取得领导权 … …” 任何人都会明白，在这惊人的容易和奢望

当 中 ，我 带有极大的攻击性成分，和我关于衰萎无力的幻想、也就是 抑郁症的幻想一样，作为症状，它在这个时机释放出来，更确切地说， 在 兴奋 中发 泄 出来 ，因为这只是一种防御，转过来防止我的抑郁症倾 向 ，防止产生这种倾向的关于衰萎无力的种种幻想。继斯宾诺莎之后， 弗洛伊德关于矛盾情感的问题讲得非常透彻，矛盾情感确实在所有这 些 情况 中都发挥了作用，在我的情况中则尤其明显。我对自己变得完 全衰萎无力的害怕，和我想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的欲望、我的夸大狂， 不过是一个统一体的两个方面：这 是 一个 欲 望的 统一 体 ，我想拥有要

作为一个完全而自由的男人尚缺少的东 西 ，我就怕自己缺少这种东西。 这种具有正反两面的同一种幻想（ 其矛盾情感），一面是抑郁症的非现 实 的 至 高 无 上 的 权 力 ，另 一 面 是 躁 狂 症 的 夸 大 狂 的 至 高 无 上 的 权 力 , 就这样交替地缠扰着我。 此 外 ，如 果 仔 细 考 察 我 在 历 次 抑 郁 症 里 所 意 识 到 的 “主 题 ” （自 1 9 4 7 年 直 到 1 9 8 0 年 ，我 经 历 过 足 足 十 五 次 抑 郁 症 ，除了第一次和最

后 一 次 外 ，时间 都 很 短 暂 ，没 有 造 成 任 何 “职 业 上 的 ” 后 果 ，而且完 全 相 反 ；我也 得 感谢高师的领导，他们对这一切都很理解，从来没有 算 我请 病假 ，因为我在每次抑郁症之后，至 少 要多做二十倍的工作）， 我可以 把它 们归在三种名义下：害 怕 被 人 抛 弃 （ 被 埃 莱 娜 ，我的精神 分 析 师 ，或 是 某 个 男 女 朋 友 抛 弃 ）；害 怕 面 对 爱 情 的 要 求 ，我觉得这 就 像 是 威 胁 说 有 人 要 “抓住 ” 我 ，或 者 更宽 泛地 说，有 人 要 “打我主 意 ”，但显然不是为我打算，下面我还要谈到这一点；最后是害怕在全 部公众面前赤裸裸地暴露自己：一 个 赤裸 裸的无耻之徒，除了靠手法 和欺骗行径过活之外没有任何存在，而那时，大伙都会在光天化曰之 下看到对我的最后判决，让我无地自容。 我想大家可以理解，为什么害怕被人抛弃竟能在我心中引起焦虑， 使我陷人抑郁症。除了害怕被我母亲抛弃之外，还要加上我心里旧有 的害怕 ----- 怕我父亲半夜里出走，而埃莱娜粗暴的出走又把它们重新 激 活 了 ，令 我 无 法 忍 受 ：对 我 来 说 ，它 们 就 如 同 是 死 亡 的 威 胁 （而且 大家知道，我和死亡始终保持着多么能动的关系）。这 种 “过度决定 ”0 让 我 置 身 恐 惧 ，无 以 自 拔 ，我 只 有 把 自 己 弃 置 于 “命运 ” 的 摆 布 ，委 身欲望 ，实 现 真 我 ，不 再 存 在 ，从 世 间 失 踪 ，简 言 之 ，就是被送进医 院 ，但却带着 一种 反常 的 私念 ，以为自己躲避到疾病中去，那时就再 也没有人敢抛弃我了，因为我正式地、公开地生病了，可以像暴君那

① 过 度 决 定 （ surdétermination)，弗洛伊德使用的概念，后为阿尔都塞所借重。 作为精神分析用语，指 无 意 识 形 成 物 （ 如症状、梦等 ）起因于众多的决定因 素，不足以为单一原因所说明，而这些众多的因素又可以组成不同的意义序 列 ，在不同的阐释层面上各自具有其一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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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索求并且得到所有人的帮助。在我非常严重而漫长的抑郁症的最后 几 段 插 曲 中 ，在 圣 安 娜 ，尤 其 在 苏 瓦 西 ，我曾以极其频繁的方式重复 这样的表现。我会谈到这些事情的。

一 想 到 有 人 要 “抓住 ” 我 （或者遇到那些引起我这样想的情境）， 我就感到极端的排斥和焦虑。我尤其惧怕女人的诱惑。这种联想很明 显属于创伤和伤害的谱系，我还要提到我母亲的侵犯，她总是对我做 出那种阉割式的攻击行为。如果 有个女人提 出 要 和 我 一 起 生 活 （ 这样 一 来 ，便意味着我要被埃莱娜抛弃，她绝对不会 —

按我的意愿 —

容忍这 样的 事 ），我 就 会 被 吓 倒 ，陷入抑郁症。在我的好些 朋 友看 来， 这 种 情 况 可 能 会 使 他 们 感 到 惊 奇 ，但 我 从 来 没 有 感 觉 到 埃 莱 娜 企 图 “

抓住

”

我 ，或者像个要行使阉割的母亲那样对待我；相 反 ，每当有些

“手 边的 ” 女 友 （ 利用时机或是无意识地选择时机），超出我给她们规

定 好的 界限 ，竟 有 可 能 真 的 使 我 失 去 埃 莱 娜 （ 如今我非常清楚地看到 了这个事实），因而惹得她把我抛弃，这 时 候 ，我总是会产生那样的感 觉 。为了抵御这种荒唐而致命的冒险，我遇到任何情况都会寸步不让。 很 明 显 ，我 粗 暴 地 （ 用 当即病倒的办法来表示）拒绝任何诸如此类的 提 议 ，感 觉 它 们 像 是 “不可容忍的攫取 ”。作为预防，我 有 机 会 时 （ 老 实 说是一贯如此，不过采取的 形式 不 同，有 时 含 蓄 ，有 时 明 白 ）甚至 找到一些荒唐的招数和说法。 比如有个年轻女子给我写信，向我表明 许久以来都很明显的爱情，作为报答，有一天我给她回信说：“我讨厌 被人爱 ！”，这是完全虚妄不实的说法，不过反过来它的意思是说：我 讨 厌有 人采 取主动来爱 我 ，来 “抓住 ” 我 ，因为我不能容许别人采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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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类 主 动 行 为 ，这样的特权是属于我自己所有的，而不属于世界上任 何别的男人或女 人 。我说的当然是人，我 这 样 的 个 人 ，而不是作为哲 学家 —

我甚至是根据那种荒唐的爱的欲望来说的，但我感到并且也

验证了自己并没有拥有这种欲望的能力。 有 一 天 ，我 和 我 的 精 神 分 析 师 进 行 （在 我 这 方 面 ）言辞激烈的解 释 时 ，给拒绝任何女人对我采取主动的行为提出了另一个更一般的说 法 ，把 它 叫 做 我 对 不 论 什 么 人 企 图 “打我主意 ” 的排斥。这一次就不 仅 指 女 人 ，而是兼指女人和男人，并且首先指的是他，我的精神分析 师 ，当 时 我 还 不 很 理 解 ，对 我 来 说 他 就 代 表 “慈 母 ”，因此也是个女 人 ，在所有女人中居第一位。我 在这 里必须明确指出，我从来没有感 觉 到 埃 莱 娜 要 “打 我 主 意 ”，她 是 按 照 我 自 身 的 欲 望 ，我本来是什么 样 ，她就接受什么样。这里提出的实际上是欲望的问题，就像在前面 的表达方式中那样。我曾深受我母亲的欲望之苦，甚至到了觉得只有 违背自己的欲望才能实现她的欲望的地步。我多么想最终有权拥有自 己 的 欲 望 （尽 管 没 有 能 力 现 在 就 拥 有 它 ，而 只 能 在 它 的 缺 乏 ，它的 被 切 除 ，也就是 它 的 死 亡 中 过 日 子 ），不再忍受第三者一一 不论他是 谁—

把 他 自 己 的 欲 望 和 他 的 “主意 ” 当作是我的而强加于我。 以此

类 推 ，要 求 拥 有 自 己 的 （却又不可 能的 ）欲 望 ，这一点确实构成了我 在哲学上和在党内愤世嫉俗、保 持 独 立 的 基 础 ，同时也构成了我对于 自己最亲近的朋友保持的独立，尽管我很善于取得别人的支持，其实 也 就 是 说 ，很善于使我的朋友的意见转向我这方面来。我认为我这样 的 表 现 ，或 者 说 这 样 的 “怪 脾 气 ”，没 有 逃 过 他 们 的 眼 睛 ，而且有时 我大概让他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这可能就是那位 女友的反应的由来，我前面转述过她的一句话：“你非常善于利用你的 171

朋 友 ，但是你对他们却毫不尊重。 ”我 从 这 种 独 立 （ 我现在清楚地看到 了 它 的 负 面 的 “系谱学 ”）中得到的正面的好处，有 助 于 构 成 我 的 “人 格 ” 形 象 ，这 是 毋庸 置疑 的 。这 又 是 矛盾 情 感之 一例 ，我陷人其他几 次抑郁症，原因肯定就在于此。 但 是在 我 幻 想 的 恐 惧 中 ，大概最能说明问题的情况— —

因为它体

现为对一种不可能的解决办法的幻想，我感到不得不用这种办法来解 决 我 看 似 拥 有 至 高 无 上 的 权 力 、实 则 一 无 所 有 的 问 题 —

是第三种

“动机 ”，它曾引起我好几次抑郁症，尤 其 是 1 9 6 5 年秋天那次轰动一时

的抑郁症。当时我正在兴头上，因 为 刚 出 版 了 《保卫马克思》 和 《阅 读 〈资本论 >》，都在十月份出书。可是一想到这些文字将使我赤裸裸 地出现在最广 大的 公 众面 前，我便突然感到不可思议的恐惧：所谓赤 裸 裸 ，就 是 指 我 的本 来面 目 ，一 个只会耍手法、搞 欺 骗 、此外一无所 长 的 人 ，一个对哲学史几乎一无所知、对马克思几乎一无所知的哲学 家 （当然我仔细研究过他青年时期的作品，但 是 在 1 9 6 4 年 ，我组织那 次 最 终 产 生 了 《阅 读 〈资 本 论 〉 》 的 研 讨 班 时 ，只 认 真 研 究 过 《资本 论》 的 第 一 卷 ） 。我 感 觉 自 己 是 个 大 胆 从 事 任 意 的 体 系 构 造 的 “哲学 家 ”，而这样的构造与马克思本身毫不相下。雷 蒙 • 阿隆针对我和萨特， 谈 到 “想 像 的 马 克 思 主 义 看 来 他 并 没 有 完 全 说 错 ；不过他向来都 是—

当他碰巧要说点儿什么重要事情的时候— —

对自己的话不知所

云 （ 他 死 后 ，连 托 洛 茨 基 分 子 都 为 他 唱 赞 美 词 呢 ），我就不提别的事 了。简 而 言 之 ，我生怕招致一场灾难性的公开揭露。正是怀着对灾难 的畏惧（ 或者说欲望：畏惧和欲望总是会暗中携手并行），我一头闯进 这 场 灾 难 ，并 且 “闹 ” 了一次给人印象深刻的抑郁症。这一次真够严 重 的 ，至少我这样觉得，因为它没有骗过我的精神分析师。 那 时 我 认 识 我 的 精 神 分 析 师 还 没 多 久 ，我 一 定 得 谈 谈 他 的 情 况 。 如果我对他在我的生活中所起的决定性作用闭口不提，那么大家就会 不理解。埃 莱 娜 的 死 使 他 甚 至 在 同 行 中 、在 我 们 彼 此 的 许 多 朋 友 中 ， 都曾受到严厉的批评，哪怕只为这件事，我也得谈谈。据说当时还有 一份请愿书，指 责 他 采 用 的 “方法 ”，由 好 几 位 “异端人士 ” 署 名 ，其 中有些是属于他那一学派的人；请 愿 书 被 送 到 《世界报》，幸亏有我过 去 一 个 学 生 多 米 尼 克 • 东布尔出面干 预才 没 有发 表。现 在 （ 他还在莫

① 指 雷 蒙 • 阿 隆 《想像的马克思主义》, 巴黎，伽利玛出版社 ，1969 ( 中译本：《想 像的马克思主义》，姜志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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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 科 ，等他回来的时候）“他们 ” 可 以 滑 稽 地 “请 ” 他喝上一杯了！ 妮科尔成了我亲密的朋友，尽 管 她满 脑子的恐惧症令我气馁；是 她劝我去看这位精神分析师的。我开始怀疑最初那位治疗专家对我的 治 疗 并 不 属 f 名副其实的精神分析，而是一种很好的心理支持，但没 有真正的分析疗效。每当 我艰 难的 时刻 ，这个慷慨大度的人都对我竭 诚 相 助 ，他总是针对我的状况，及 时给 我提供必要的药物和建议，让 我住进（ 埃 皮 内 、默 东 等 ）精神病机构或诊所。我把自己的种种梦境 写 给 他 ，在给我带来极大快乐的麻醉状态下，他对这些梦进行详尽的 评 论 ，告 诉 我 在 其 中 哪 些 是 “积极因素 ”，哪 些 是 “消极因素”。有些 事情我是理解的，但至少有一次他干预了我的私生活，当时我在住院， 弗兰卡征求他的意见，他却对弗兰卡说：“跟你在一起发生的事并不是 当真的，这是假日里的爱情。” 还有一次，我 在 狼 谷 （ 夏多布里昂的故 居 ）住 院 ，由一位老夫人照料我，她是普列汉诺夫的两个女儿之一： 我 当 真 差 点 儿 用 一 把 脏 乎 乎 的 长 刀 自 杀 ，因 为 我 在 无 名 的 苦 恼 之 中 , 强 烈 要 求 我 那 位 治 疗 专 家 给 我 作 休 克 疗 法 ，可 他 就 是 迟 迟 不 给 我 做 。 总 之 ，妮科尔劝我去看一位真正的精神分析师，“一个有足够宽的肩膀 来保护你的人 ”。我记住了这句话，这大概不是偶然的。总 之 ，我可能 想到了我的朋友保尔，他确实有足够宽的肩膀，能够替我去打架。 1 9 6 5 年 夏天 以前 ，我好几次见到我未来的精神分析师，进行预先

的 谈 话 ，最 后 他 告 诉 我 ，他 答 应 定期 见 我，开 始 做 “精 神分 析的 ”谈 173

话 ，但要面 对面地谈。后来他好几次给我解释这样做的理由：我本身 就 承受 着很严重的焦虑，在 他 看 来 ，我绝对忍受不了躺在躺椅上，由 于 眼 睛 看不 到他 ，由于忍受不了他的沉默而变得更加焦虑。确 实 ，脸 对 着 脸 ，看见 他整个面部的反应，听到他常常是即时性的回答，尽管 很 少直 接针对我的问题，我也肯 定 感到 安心 ，因为他在这里，就在这 里 。在 场 的 关 心 ，看得见的 关 心 ，这便让我大大地感到安心了。同时 我还得知（ 并且看到），对精神分析师来说，面对面的分析比平躺着进 行分析 要困 难 得多 ，因为他必须控制自己脸部的一切活动，尤其是在 沉 默 不 语 的 时 候 ；他不能舒舒服服地坐在病人身后的安乐椅上，叼着

烟 斗 ，把日志翻得窸窣作响，在缄默的呼吸中躲避起来。 在 十 月 里 ，我 的 两 本 书 出 版 时 ，我 突 然 感 到一 种恐 慌 ，一个劲儿 地说要把书毁掉（ 可是怎么毁掉呢？），最 后 ，我找到一个最终而彻底 的解决办法，就说要把我自己毁掉。 我的精神分析师正好面临这种可怕的局面。此后我时常想到许多 精神分析师，他 们 自 称 遵 守 精 神 分 析 规 则 的 “条文”，在这种时候不做 丝 毫 干 预 ，不肯像精神病科医生和普通医生那样表现，不肯给病人以 自恋的满足来帮助他（ 不 光要给他 找 个诊 所，还要给他找个精神病科 医生）。简言之 ，如果病人自杀，不论在同行中还是在别的地方，这时 候绝不会有任何人出来责备他们没有进行干预。我的一个非常亲密的 朋 友 ① 接 受 精神 分析 ，就 这 样 在 [1983]0 年 自 杀 了 ，似 乎 （ 我说的是 似 乎 ，也许我不了解情况，不过我知道其他一些不容置疑的病例，而 且是来自拉康本人的）他 的 精 神 分 析 师 不 肯 做 丝 毫 的 “支持性 ” 干预。 而我的精神分析师呢，从 1 9 6 5 年直到最后，每天来看我，让我处在仿 佛 “伸手可及 ” 的 状 况 （ 后 来 他 告 诉 我 ，那 时 他 大 概 也 有 点 儿 “轻躁 症 ”，因为他过于相信自己能帮我摆脱困境了），面对我一再威胁要自 杀 ，他最后只好对我的压力让步，答应把我送去住院。他 明 确 地 说 ： “那 是 一 家 我 很 熟 悉 的 机 构 ，有 我 们 自 己 的 一 套 方 法 ，就 在 苏 瓦 西 ”。

他甚至明确地说（ 我 想是 为了 更有 安 全感 ）他要亲自陪我去那里。他 开着车到高师 来接 我 ，而且我还远远地看见我的老朋友艾蒂安大夫跑 到栅栏门那里，跟老头谈了很久。后者好像在听他讲，并没说什么话。 我 一 直 在 想 ，而且根据某些迹象，我相信自己 没有 猜错 ，艾蒂安对我 的精神分析师讲了他个人对一些事情的看法：我之 所 以 病 倒 ，是因为 埃莱娜的过错。这种便当而又令人安心的看法后来便成为广为流传的 “喧 嚣 ”，不过在我亲近的朋友中很少听见；原 因 不 必 说 了 ，他们毕竟

了解埃莱娜，知 道 （ 说 实 在 的 ，知 道 的 人 很 少 ）我们并不是那种十足

① 指 米 歇 尔 佩 舍 (Michel Pcchcux), 见 “考订性索引”。 ② 第 一 版 为 “1982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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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典型的、经 常 是 致 命 的 “施 虐 - 受虐狂 ” 夫妇。 我 住 进 了苏 瓦西 ，一 所 漂 亮 的 现 代 化 医 院 ，房子都盖在一片大草 坪 上 。我大吵大嚷着要求做睡眠疗法，因 为 我 相 信 （ 都是苏联的神话 ) 它 的 奇 迹 。他们部分地满足了我的要求，让我白天也睡 一会 儿，我很 快便平静下来（ 这 让 我 感 到 惊 奇 ），一 个 月 后 就 出 院 了 ，恢 复 了 正常 。 后 来 ，我几乎总是给我的精神分析师施加同样的压力；而因为我在焦 虑状态下不能忍受他不照管我，同时他也发现自己受制于过去的一切 所造成的局面，所 以 ，就算他最后已完全让我自由决定自己是否住院， 也总是要由他来接受这个决定才行，至少在住院的地点方面是这样的， 无 论 是 起 初 去 苏 瓦 西 ，还 是 后 来 躲 到 维 西 内 特 ®，那里的主任都是他 的 朋 友 ，他 能 通 过 他 们 “盯 着 ” 我 。在 维 西 内 特 ，每 个 星 期 天 上 午 ， 我的精神分析师都开着车来。我为他的忠诚感到不安，而在第一次住 院 后 ，当我得知他让我付的特别出诊费和普通出诊是一个价，还不算 他 要开 着车跑很远的路，我 就 更 加 感 到 不 安 了 （ 大 家 可 以 想 到 ，金钱 175

的问题对于我 —

也对于精神分 析师 们 ！—

有多么重要） 。我 父 亲 ，

我 没 有 求 过 他 ，他也从来没有给我什么帮助，尽 管 在 那 个 时 期 ，这对 他 是举手之劳。所以每次我在感情宣泄的状态下接待我的精神分析师 时 ，都是热泪盈眶，就像小孩子在母亲面前一样。 后 来 ，在 1 9 7 4 年 到 1 9 7 5 年 左 右 ，事 情 变 得 更 加 复 杂 了 。埃莱娜 由 于 有 明 显 的 “性 格 ” 障 碍 ，答应跟一位女精神分析师开始做精神分 析 。她 去 拜 访 她 ，大 约 有 一 年 半 的 工 夫 ，每 周 一 次 ，做 面 对 面 分 析 ， 后 来 因 为 一 件 小 事 便 突 然 不 去 了 ，我 只 知 道 埃 莱 娜 对 这 件 事 的 说 法 。 她 的 精 神 分 析 师 有 一 次 间 接 提 到 弗 洛 伊 德 那 里 的 一 个 经 典 主 题 （关于 面对面分析），埃 莱 娜 对 她 说 自 己 不 知 道 这 个 说 法 （ 她确实没有精神分 析理论方面的任何修养），她的精神分析师大概反驳她说：“这 不 可 能 ， 你 撒 谎！” （ 埃莱娜的修养非常全面，她的精神分析师可能理所当然地 认为她知道这个说法，但又—

我不妨说 —

“故意 ” 拒不承认。）

① 维 西 内 特 是 伊 夫 林 省 一 区 府 名 ，这里指维西内特诊所，见 “考订性索引”。

人们可 以想 像 ，由于这可怕的抛弃，埃莱 娜 不 知 所 措 了 ，我更是 心慌意乱。我催促我的精神分析师，坚 持 说 我 要自 杀，除非他想出个 解决办法。他 答 应 （ 这 正 是 我 满 心希 望的 ）每周一次跟她做面对面的 治疗谈话。就 这 样 ，我 不 妨 说 ，他 同 时 对 我 们 两 个 人 “担当起 责任 ”。 当然这样的情况在这一行业里是极其少见的，但 也 并 非 没 有 先 例 （ 拉 康就时常运用这种方法），可是在埃莱娜死后，这一点却在同行中、在 我 们 的 好 些 朋 友 中 ，引 起 对 他 的 严 重 怀 疑 。其 中 一 位 甚 至 说 我 们 是 一 家 三 口 ”， 是 除 了 产 生 悲 剧 之 外 别 无 出 路 的 “绝路 “恶性循环 ”，是 “ 一 条 ”。当 然 ，我的精神分析师总是对我说，我 的 病 例 是 “非典型的 ” (可 是 任 何 “病 例 ” 不都是这样的吗 ? 4 ，埃莱娜也 一 样，我们的夫妻

关 系也 一样 I 对于 非 典 型 的 局 面 ，只能提出本身也是非典型的解决办 法 ，这种办法确乎不见于经典规范的严格条文，但也没有完全被排除， 只要我们懂得在战略和战术上根据 “病例 ” 的变化而行事 。0 事 后 ，我总是感到自己故伎重演，不断以放弃治疗和自杀相要挟， 对我的精神分析师施加莫大的压力。而 他 一 旦 落 入 1 9 6 5 年那次先例的 圈 套 ，似 乎 便 不 由 自 主 地 被 迫 持 续 下 去 ，直 等 到 关 系 足 够 缓 和 之 后 ， 自己再从中脱身，并把我解脱出来：但 是 ，这得取决于对我的治疗的 进 展 ，因而最终得取决于我。实际发生的情况正是如此。我的精神分 析师的战略因而在经验中得到了检验。 有 好 几 次 ，当我处在抑郁症之后的躁狂症时期，我感觉到我做的 精神分析取得了成功。我甚至在这奇迹般的时刻想到一个隐喻，来表 示分析的 完成 。精神分析仿佛是一辆满载着细沙的重型卡车。为了把 车 卸 空 ，起重器慢慢翻 起车 斗，车斗 倾 斜了 。开始并没有什么东西落 下 来 ，接着渐渐地只有少量沙粒流出。随后整车的沙子一下全都倾泻 到 地 上 。绝 妙 的 隐 喻 ，太 符 合 我 的 欲 望 了 。我 是 花 了 代 价 才 搞 明 白 ，

① 注 意 “病 例 （ cas)” 亦 应 作 “ 情况 ”解 ，这里包含着一个阿尔都塞式的论点 : 任 何 情 况 都 是 “非典型的”。 ② 这 一 句 尤 其 应 该 理 解 为 ：要懂得在战略和战术上根据情此的变化而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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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并不是这样的……当时我怀着绝对的把握和感激对我的精神分析 师 说 ：“这 次 您 赢 了 ！” 可 每 一 次 我 都 记 得 他 的 沉 默 ，和无声的赞同 截 然 相 反 ，是一种隐含着不安的沉默，尽 管 他 极 力 控 制 自 己 的 “反移 情 ”'

也掩盖不住这种不安。我甚至还记得，在 有 一 次 “解 放 ”治疗

结 束 时 ，他做的一个手势引起了我的反感。当时我在极度欣快的状态 中出门，在 最 后 一 刻 ，我看见他在门缝后面微微做了个从上到下的手 势 ，那 手势的意思是，悠着点儿 —

而且好几次重复了这个手势。我

很 反 感 。我 只 好 言 辞 激 烈 地 跟 他 辩 解 ：“要么您认为我由于无法控制 的无意识动机，陷人了轻躁症阶段，那 样 的 话 ，您要我怎么控制自己 呢？您有什么权利迫使我做到我无法保持的谨慎呢？要么您认为我能 够 控 制 自 己 ，那 样 的 话 ，一 切 都取 决于 我 ，那您为什么要做这种毫无 177

用处的手势呢？总 之 ，您 有 什 么 权 利 ‘ 违反精神分析的全部规则’，在 这种或那种‘ 情 况 ’ 下 ，硬要干预我的行为呢？ ” 表 面 上 ，我说的当 然没错。在这个以我看来如此伤人的问题上，我从来没有征求过他的 意见。大概我真的错了 … … 我跟我的精神分析师进行激烈辩解的重要阶段，在 1 9 7 6 年 到 1977 年 左 右 持 续 :T 好 几 个 月 ，当 时 ，我 明 确 而 强 烈 地 指 责 他 总 是 在 “打我 主意 ”，不是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平常人对待，而是当作像我这样的名 人 ，给予我太多的尊重。我指责他向我承认，说 我 的 书 是 “他能够理 解的仅有的哲学书 ”，他对我怀有友情，甚至是偏爱，这在精神分析上 都是可疑的。简 言 之 ，我指责他既不懂得也不能克制他自己对我的反 移 情 ，甚 至 还 交 给 他 一 篇 我 （为 他 ）写 的 关 于 反 移 情 的 文 章 '

在这

篇 抱 有 理 论 意 图 的 文 章 中 ，我 以 相 当 充 分 的 论 证 ，阐 述 了 一 个 观 点 ， 即从一开始，起支配作用的就不是移情，而是反移情。他读了这篇文 章 后 ，冷 淡 地 对 我 说 ：这些都是很久以来人所共知的事情。我听了极

① 反 移 情 (contre-transfert),精神分析用语，指精神分析师对被分析者一一尤其 是对其移情— 的所有无意识反应。 ② 即 “论移情和反移情 ”，实际写作时间应为 1973 年 ，见 《精神分析论集：弗洛 伊德与拉康》，巴黎，Stock/IMEC, 1993。

的同谋关系可能就是从我开始的，是我抱着巨大的引诱的企图，以这 样 的 代 价 来 挑 起 、追 求 和 达 到 的 。我 那 时 并 不 知 道 ，不论男 人 或女 人，我通 过不 断 的挑 衅，不把他们引诱到手并让他们听我摆布，我是 不会罢休的。是我的精神分析师真的屈服了呢，还只是我有那样的印 象呢？我 说 不上 来，不过我把我的全部武器，也就是说我被解除了武 器 的 弱 点 ，连同我对自己那些引人注目的创伤的全部记忆，都摆在这 儿了。 是 引 诱 ，但 也是 挑 衅。两者自然是双管齐下的。我在这种状态下 遇 到 的 女 人 ，对于我的引诱是无法抗拒的；我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征服 她 ：十分钟、半小 时 的 愉 快 突 击 ，事情便解决了。每次我产生了这种 欲 望的 时候 ，都 是 我 采 取 主 动 ，就像我用手握住埃莱娜的手那样，哪 怕随后为造成的结果而陷入可怕的困境，担心给自己设下了陷阱，或 者是自己掉进了让我满心焦虑的陷阱。 当然，我 也 通 过 “添枝加叶 ”，让我的感情不断加码，让我相信自 己真的在爱，而且达到疯狂的地步，来补偿这些突击行动的胆大妄为 和随后出现的内心不安；同时我还想像出我曾遇到的女人的形象，用 来维持这种不断加码的激情。直 到 目 前 ，直到下边我还将谈到的最近 一 个 时 期 ，我始终希望在极度强烈、充满情欲的感情高峰中去体验我 和 女 人 的 实 际 关 系 。这 是 一 种 完 全 独 特 的 方 式 ，并 且 完 全 为 我 所 有 ， 它 使 我 具 有 “主 宰 ” 局 面 的 感 觉 ，也就是说，感 觉 不 仅 能 抓 住 ，还能 牢牢掌握自己并未主宰的局面，而 由 于 我 被 “造就 ” 成这个样子，我是 不可能在实际存在的现实中主宰这个局面的。我本应该如实地接受我看 中的女人的本来面目，尤其是应该接受我自己的本来面冃，不带任何的 “夸张 ”，这个词是我从一个和我关系极其亲密的女人那里得来的— —

她

是第一个对我的怪脾气看得清楚的女人，尤其是当面对我讲出来，在字 眼上毫不犹豫：“我不喜欢你的地方，就是你想要自我毁灭 。” 不 断 加 码 ，夸 张 ，其 中 显 然 也 带有 挑衅 ：你无法以荒唐和过分的 爱的形式在一个女人面前表达自己的感情，除非在其中也无意识地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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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 一 种 欲 望 ，想要她 符 合这 种爱 的形 象 ，她 的 存 在 、她 的 姿 态 、她的 性 行 为 和 她 的 感 情 ，都 与 之 相 吻 合 。可 是 ，我 就 这 样 被 一 分 为 二 了 , 既希望得到我追求的女人信誓旦旦，情 意 绵 绵 ，同时我又非常害怕她 们 做出 预期 的 表示 ，害怕她们让我受她们的摆布，因为这时主动性已 经不在 我手 里 ，陷入她们手心的可怕危险预先就使我充满焦虑的脸色 变得苍白了。 和 埃 莱 娜在 一起 ，事 情 是 同 样 的 类 型 ，但表现却大不一样。我丝 毫不怕她抓住我，或 是 “打我主意 ”。在我俩之间有一种团契之谊、手 足 之 情 ，使我免遭这样的危险。可是我却不断地向她挑衅。不过我认 为 已经使她理解，我的挑衅别有一番意味。我让她尽可能快地认识我 的新女友，以便从她那里得到我期待的赞同，总之是我从来不曾有过 的一位慈母的赞同，否则我就绝不罢休。然而埃莱娜却丝毫不感到自 己处在一个慈母的境地，而是完全相 反 ，是 个 悍 妇 ，是个恶女人。她 的 反应是人们可以想像的：开 始 容 忍 ，然 后 渐 渐 地 、最 后 一 下 子 （而 由 于 她 开 始 时 的 忍 耐 和 宽 容 ，我 就 不 大 理 解 了 ）变 得 审 慎 起 来 ，然 后便是武断粗暴的指摘了。这 并 不 是 因 为 她 多 么 嫉 妒 （ 她 希 望 我 “自 由”，我认为她是真心实意的，在各方面尊重我的欲望、需 要 ，乃至我 的躁狂症），但 是 ，最初的宽容时刻过去之后，她就突然明显地产生或 者说重新产生自己是个悍妇的可怕幻想，以至于在我对她进行难以置 信 的 挑 衅 时 ，她 就 让 步 了 ，表现出好像内心里惧怕有这样的表现。这 又是矛盾情感之一例。事 后 ，她 显得后悔莫及，反 复 跟 我 说 ，我想干 什 么 都 可 以 ，只是有个惟一的、简单的条件 .： 我不要跟她谈起我跟女 人的关系。可 是 ，她以无可置疑的理由、如此冷静地向我提出这个显 而易见的明智劝告，我却从来不知道或者说不能够听从。每次我都陷 人要向她挑衅的强制行为，甚至在她的眼皮底下挑衅。我们在戈尔德 有一处非常漂亮的 房 子 ， 是没花多少钱买下的一所旧农庄，并且修葺

① 戈 尔 德 在 沃 克 吕 兹 省 的 卢 贝 隆 ，是一个颇具普罗旺斯风情的山村，作 者 于 1963 年夏天在这里买下一所乡间别墅。

一 新 ，是整个村落惟一奢华的住所。我作些安排让我最近结识的女友 到 这里 来访 ，都是为了得到埃莱娜的赞同。只有一次事情进行得非常 顺 利 ，就是和那个惟一善于理解我的女友。 这 样向 埃莱 娜挑衅的强制行为，在我处于轻躁症状态时显然更加 频 繁 。因为那时候我觉得似乎一切都很容易，而且对我来说也确实轻 而 易 举 ，容 易 得 可 笑 ，所以除去这些反常表现之外，我还想出许多其 他的挑衅形式。埃莱娜感到痛 苦 不堪 ，因为她从经验中知道，这样的 轻躁症状态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反而预示着抑郁症的复发和随之而来 的痛苦 ，不论对我和对她来说都是痛苦，何况她感到我的种种难以置 信的举动都是直接针对她本人的（ 她并没有搞错，现在我明白了） 。因 为那时我有一种魔鬼般的想像力。有 一 次 ，在 布 列 塔 尼 ，有长长的一 个月 工 夫 ，我有计划地搞起一种特殊的活动来：到商店里去盗窃。我 干起来自然得心应手，每次我都自豪地把偷来的各式各样、而且越来 越大的赃物拿给她看，并且详细地向她讲述我的那些难以防范的方法。 事 实 上 ，它们的 确如 此。同 时 ，我 还时 不时在海滩上追逐女孩子，很 快 地 把 她 们 哄 到 手 ，然 后 就 带 来 见她 ，寻求她的赞赏和同意。这个时 期我脑子里还琢磨着不冒任何风险去盗窃一家银行，甚 至 （ 也是不冒 任 何 风 险 ）去偷一艘核潜艇。人们 可 以 理 解 ，她听说 后吓 得 要死 ，因 为她知道我真要干起来的话就会走得很远，却从不知道我会闹到什么 程 度 。我就是让她这样胆战心惊、毫无安全感地生活着。人们可以试 着想像一下那是什么样的情境！ 曾 经 有 两 个 场 合 ，我 让 她 经 受 了 更 可 怕 的 考 验 。第 一 次 很 严 重 ， 但显然不可能有什么下文。 有 一 天 晚 上 ，我们跟一对当时还不认识的夫妇在朋友家吃饭。我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知道得太清楚了），在吃饭的 时 候 ，我竭力表白和挑逗，向那位不认识的年轻漂亮的女人发起进攻。 直 到 最 后我 断然 提 议，我们可以而且应该当着所有人的面，就在饭桌 上 当场 做爱 。我的攻势如此凌厉，得出的结论似乎是明显地非接受不 可 。谢 天 谢 地 ，那 位年轻女人很善于自卫：她知道如何找到恰当的言

词来避开我的提议。 另 外 一 次 ，我 们 在 圣 特 罗 佩 '

住 在 朋 友 家 里 ，他 们 都 不 在 家 。

我邀请一位政治上的朋友到那里去看我们。他 来 了 ，陪他来的一个非 常漂亮的年轻女人令我一见倾心。我给他看我写的一份手稿。 又出现 了同样的场面，不过这次饭桌上只有埃莱娜和那个男人。在饭桌上显 然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不过我把那姑娘拉到隔壁，并且索性动手抚摸 起 她 的 乳 房 、腹部和性 器 官。她 倒 也 听 从 摆 布 ，但有 点 儿 窘 迫 ，幸好 我说的话使她有了思想准备。随 后 ，我 提出 到海 滩上 去 ，那是一片小 海 滩 ，平 常 就 很 冷 清 ，这 次 却 全 无 人 迹 了 ，因为当时北风呼嘯，海浪 滔天。这 时 候 ，我的朋友留在房子里，正埋头看我的手稿。在海滩上， 埃莱 娜 一 直 在 跟 前 ，她 不 会 游 泳 ，我让那个年轻女人脱掉衣服，我们 两人赤条条地走进汹涌的波涛。埃莱娜已经吓得叫了起来。我们稍稍 向外海游了一会儿，差点儿就在大海里做爱了。我 看 见 埃 莱 娜 ，她完 全像 发 疯 似 的 ，吓得在海滩上跑得远远的，一边跑一边喊叫。我们又 在 波 涛 中向 前进 ，可是正要往回游的时候，我们发现自己被卷入一股 强劲的 海潮 ，潮流把我们拖向外海。我 们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游了足 足一两个小时才终于回到岸边。是那个年轻女人救了我，她游得比我 好 ，在 我 筋 疲 力 竭 时 ，是她支撑着我。我 们 到 海滩 上时 ，埃莱娜已经 不见了。穿过 崎岖的丘陵，前面好几公里远都没有房屋，而在到达遥 远的圣特罗佩 港之 前 ，也没有救援船。绝望中的埃莱娜是不是跑去寻 求救援了？我跑 着寻 找 了很 久，最后 才在海边上发现了她，不过离海 滩 很 远 ；她蜷缩成一团，就像歇斯底里发作一样周身战栗，像垂暮老 妇 一 样 的 面 庞 满 是 泪 水 ，都 让 人 认 不 出 来 了 。我 试 图 把 她 搂 在 怀 里 ， 叫她安心，告 诉 她 恶 梦已 经结 束 ，我就在她身边。但 是 毫 无 用 处 ：她 不 听 我 说 话 ，也不看我。最 后 ，不知 过了 多长 时 间，她 开 口 了 ，不过 是 要 粗 暴 地 把 我 赶 走 ：“你 无 耻 ！对 我 来 说 你 死 了 ！我再也不想看到 你 ！我再也 受不 了 跟你 生活 了 ！你是 个 胆 小 鬼 ，下 流 胚 ，下 流 胚 ，滚

① 圣 特 罗 佩 在 法 国 东 南 部 ，瓦尔省海滨城镇。

开 ！” 我从远 处 叫那 个女 人离 开 ，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等了 整 整 两 个 小 时 ，始终流着 眼泪 、抽 搐 不 止 的 埃 莱 娜 ，才答应跟我一起 囬房子去。我们彼此间从来没有提起过这次可怕的风波，她内心肯定 也从来没有为此原谅过我。很 明 显 ，我不能这样对待一个人。我完全 明 白 ，她并不是害怕我在浪潮中死掉，而是另一种更强烈的恐惧：害 怕我在吓人的、狂乱的挑衅行为中当场将她杀死。 事 实 是 ，我自己的死和埃莱娜的死第一次合而为一了：惟一的同 一死亡 —

不是同一开端，却是同一结局。

埃 莱 娜 的 面 孔 ！它 从最初那一刻就深深地打动了我，至今仍死死 纠 缠 着 我 不 放 ，对 此 ，我 不 知 道 该 怎 样 述 说 。她 那 奇 特 的 美 ！虽说 她 不 漂 亮 ，但 她 的 面 部 轮 廓 里 有 那 样 一 种 敏 锐 ，那样 一 种 深 邃 和 生 命 力 ，还有那 样 一种 能力 ，能够瞬间从最完全的开放转为最坚固的封 闭 ，使我心醉 神迷 ，同时又张皇失措。有一位非常熟悉她的朋友跟我 谈起她 ，说他是读了特拉克尔的诗句才理解她的：“Schmerz versteinert die Schwelle (痛 苦 使 门 槛 石 化 )”'

他 补 充 说 ，对 于 埃 莱 娜 ，应该说

“Schmerz versteinert das Gesicht (痛苦使她的面孔石化） ”。长期的痛苦

生活刻在脸颊窝里的痕迹，长 期 可 怕 的 “否定物的劳动 ”0 以及在工运 史和抵抗运动中为个人和阶级而战斗的痕迹，勾勒出她的面孔的轮廓。 她 所有的朋友 都死 了，她曾爱慕的埃纳夫，还 有 坦 博 、米 歇 尔 斯 ，她 曾爱恋的拉吕神父，都 被 纳 粹 分 子枪 杀了 ；他们在她的面孔上留下了 这些绝望和死亡的痕迹。她那 残酷的过去也石化了：她是自己过去了 的 存 在 ，“Wesen ist was gewesen ist ( 本 质 是 过 去 了 的 存 在 ） ”③。这位 朋友引用特拉克尔和黑格尔的话，使我仿佛又见到了她。这张可怜的、

① 语 出 特 拉 克 尔 的 诗 “ 冬夜”。 ② 原 文 为 “travail du négatif* ( 让 • 伊 波 利 特 对 德 文 “Arbeit des Negativcn” 的译 文），语 出 黑 格 尔 《精神现象学》，原话是：“上帝的生活和上帝的知识因而很 可以说是一种自己爱自己的游戏：但这个理念如果内中缺乏否定物的严肃、痛 苦、容 忍 和 劳 动 （ 原 译 “ 劳作 ” ），它就沦为一种虔诚，甚至于沦为一种无味的 举动。 ” 见 《 精神现象学》（ 上卷），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丨 979 ，第丨丨页。 ③ 见 黑 格 尔 《小逻辑》（ §112) ，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瘦 小的 面孔 完全封闭在痛苦里，但 是 ，在 她 表 现 出 朋 友 们 所 谓 “赞美 的天资 ” （ 这是埃米莉 —

她 那 个 被 n k v d [ 内 务 人 民 委 员 部 ] 在西伯

利亚处决的哲学家朋友 —

的 话 ）时 ，在她对他人表现出无比的热忱

时 ，在 她 对他 们、尤其是对那些喜爱她的孩子们表现出无尽的慷慨之 情 时 ，这 张 面 孔 忽 然 又 完 全 向 着 喜 悦 开 放 了 。是 的 ，“赞 美 的 天 资 ”， 这是巴尔扎克的一句话，他 说 ：“赞美的天资，理解的天资，就是使一 个普通人能够与伟大诗人相匹敌的才能 。” 她正是这样的人 ，能够通过 倾 听 、理解 人心 以 及 赞 美 的 天 资 ，而与最伟大的人物不相上下，而她 确确实实认识这样的人物并且受到他们的喜爱呢！ 但 是这张如此幵放的面孔，也可能由于她内心深处重新涌起的强 烈痛苦造成的坚固的石化而封闭起来。这时她只是一块无声的白色石 头 ，没有目光，也没有注视，她的面孔在失去轮廓的逃遁中闭合起来。 有 多 少 次 啊 ！有 多 少 次 那 些 对 她 不 够 了 解 的 人 ，仅 凭 一 些 表 面 现 象 ， 就无情地断定她是一个连自己都怕当的可恶女人！随 后 ，过了一段时 间 ，有 时 是 几 分 钟 ，时 常 是好 几小 时 ，有 时 甚 至 要 一 两 天 （ 这是很难 忍受的 ，不过这样的情况不多），她的面孔又为他人的喜悦而重新开放 了。这 是 可 怕 的 考 验 ，首 先 是 对 她 自 己 ，也是 对 她亲 近的 人，而尤其 是 对 我 ，因为我当时 眼 看 着自己被她抛弃了。大概就像我母亲背叛了 她一生中的爱人路易，嫁 给 了 夏 尔 ，在 很 长 时 间 里 ，她的面孔还有嗓 音的突然变化都会让我产生罪恶感。 因为她的嗓音也像她的面孔一样，无比热情、优 美 ，总是很庄重， 像 男人 的嗓音一样柔和，甚 至 在 沉 默 的 时 候 （ 她倾听的本领不逊于任 何 人 ，拉 康 在 这 方 面 看得 很 清楚 … … ）也 总 是 开 放 的 ，随 后 ，这声音 突然变得生硬、封 闭 、沉 闷 起 来 ，最后永远哑然无声了。除了我知道 的 ，就是她害怕成为一个可恶的焊妇之外，还有什么能够诱使她内心 的厌恶上升、体现到面孔上呢？她这样戏剧性的、令人既害怕又迷惑的 交替变换，我始终没能真正理解其深层原因何在— —

大概也是对于不存

在 、对于已然死去并被密封在不理解的墓碑之下，感到极度焦虑吧。 当 她 “开 放 ” 的 时 候 ，她 是 极 为 风 趣 的 ，她具有讲故事者那种突

出 的才能，而且在笑声中包含着令人难以抗拒的温柔。她在所有的朋 友 中 间 ，也 以书 信家的怪才闻名：我从来没有读过这样活泼生动、出 人意料的信，犹 如 刚 出 山 谷 的河 水，在岩石上任性地流淌。她的书信 风格极尽 大胆 ，后 来 我 在 读 乔 伊 斯 （ 这 是 她 非 常 喜 欢 的 作 家 ）时 ，我 发 现 她 在 语 言 上 的 创 新 比 他 多 得 多 ！ 自然，人 们 不 会 相 信 我 的 说 法 。 但是她不断给他们写信的那些人 [ 都知道 这 一 点 ];现 在 在 剑 桥 的 她 的 女友薇拉就知道 —

最近她还在电话里跟我提到过。

但 是 ，大概 最 使 我 感 动 的 ，是 她 的 一 双 手 ，因为她的手从来没有 变 化 。这 双 手 也 由 于 劳 动 而 石 化 了 ，显 出 因 艰 辛 劳 苦 而 产 生 的 色 泽 ， 但 是 在 爱 抚 时 ，却有一种难以 言 喻的 ，被撕碎 、被缴械的温柔。这是 垂 暮 老 妇 的 手 ，一 个 没 有 希 望 、没有 依靠 的穷妇人的手，可它们却能 够 把 她 的 一 切 给 予 别 人 。这 双 手 使 我 心 碎 ：那 上 边 刻 着 太 多 的 痛 苦 。 我时常在她的手上、在她的两手间流泪：她 从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 也从没有对她说过。我担心这会使她感到痛苦。 埃莱娜 ，我的埃莱娜 … …

185

我知道人们指望我在这里谈谈哲学、政 治 、我 在 党 内 的 立 场 ，还 有 我 的 书 、它 们 的 读 者 、它们的朋友和死敌。我不打算系统地涉及这 个 领 域 ，它 完 全 是 客 观 的 ，因为它自有其结果。而 任 何 人 ，如果他还 不 知 道 ，可 以 设 法去 了解 ，即 使 读 我 的 书 也 可 以 （ 在各国都有大量书 目），不过请放心，它们不过是没完没了地反复谈论那屈指可数的少数 几个主题罢了。 反 之 ，我对读者应该做的 —

因为这是我应该为自己做的— —

就

是 要 解 释 清 楚 ，我 之 所 以 特 别 依 恋 高 师 的 哲 学 教 师 职 业 ，依 恋 哲 学 、 政 治 和 党 ，依恋我的书以及它们引起的轰动，这方面的主观根源何在， 从而了解我是怎样（ 这在当时并不是经过清醒思考的事情，而是晦暗 不明的 、大半是无意 识 的事 实）最终得以把我的主观幻想投注并铭刻 在我的客观的、公共的活动之中。 当 然 ，这 远 不 是 什 么 逸 闻 趣 事 或 者 “流水账 ” 之 类 的 东 西 ，或者 186

像如今在任何自传中都必不可少的虚妄不实之词（ 这是文学上空前的 堕 落 ），我 只 讲 实质的东西。

*

作者在本章开头插进 r 五页内容，根据种种可能情况看，是后来打字成文的， 因此，他并没有修改随后的文本。这样就形成对同一事件的多次重复或不同说 法 ，给全章的阅读带来不便。为此，我们认为以保留文本的初稿形式为宜。

第 一 个 事 实 ，也 是 第 一 个 标 志 。我 从 来 没 有 离 开 过 高 师 。 当 然 ， 我是迟了六年才进校的，但 是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它，直 到 1 9 8 0 年 11 月 1 6 日。而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回去了，哪怕是顺路进去一下。 我是在巴什拉指导下通过文凭论文的，论文是关于黑格尔哲学中 内容的概念 '

题 词 是 “一个内容胜过两个将有”，不知道这是出自谁

的 不 确 实 的 引 语 ，还 有 “概 念 是 必 须 的 ，因 为 概 念 即 自 由 ”，出自勒 内 • 克莱尔②的歌曲，克莱尔说的并不是概念，而 是 “劳动 ”，换 言 之 ， 如 果 相 信 黑 格 尔 关 于 “否定物的劳动 ” 的 说 法 ，那 么 这 两 者 就 完全是 一码事。这 是 一 篇 精 雕 细 琢 的 作 品 （ 是我在里昂的文科预备班学到的 文 体 ，尤 其 是 学 习 我 的 “学 长 ” 乔 治 帕 兰 、格 扎 维 埃 • 德 •克里 斯 唐 和 塞 尔 日 • 尚布里永的榜样，他们都是保王派 — 莫拉斯④这个坏家伙的保王派 —

是巴黎伯爵0 而不是

和敏感细腻的作家，是吉洛杜的崇

拜 者 ，我 当时 跟他 们 趣味 相投 ） 。我的论文是我在拉罗什米莱写成的， 1 9 4 7 年我经过长时间抑郁症之后，在那里受到了外祖母的款待。我事

先没有告诉她便带着埃莱娜一起去了；埃 莱 娜 在 “老房子”里把时间 都花在用打字机给我打稿子，我写 上 几页 ，她 就 随 着 打 出 来 /就 像 我 期望的 那样 ，我外祖母热情地接待了埃莱娜。当 然 ，她完全明白我们 之 间 的 关 系 ，尽 管 有 自 己 的 种 种 原 则 ，但 她 还 是 承 认 了 我 们 的 关 系 ， 仿佛这是不言而喻的。多么慷慨大度的胸怀啊！ 巴什拉很忙，我相信他并没有读我的论文。我 谈 到 “内容的循环

作者没有把文稿边上手写的增添内容和句子的其余部分衔接起来：“ 手边是她让 人绐她烤的土豆：微妙的是，她没有被请上我外祖母的餐桌！” ① 《论 G.W.F. 黑格尔思想中的内容》，见 《哲学与政治文集》第 1 卷，巴黎，Stock/ IMEC, 1994。 O 勒内克莱尔（ RenéClair， 1898— 丨 9 8 1 ) , 法国电影艺术家，法兰西科学院院士。 ③ 巴 黎 伯 爵 路 易 - 菲力浦 •阿 尔 贝 （ Louis-PhilippeAlbert),称 菲 力 浦 七 世 （1850— 1894 在位） ，系奥尔良公爵、法国国王路易 - 菲力浦的后人，作为波旁-奥尔 *

良家族继承人一直图谋复辟。 ④ 夏 尔 莫 拉 斯 （ Charles 主主义和民族主义运动 “法兰西行动 ” 的领袖，并扮演了维希政权理论家的角 色，战后被判无期徒刑。

Maurras ，186

性 ”，这 是 我 的 重 要 主 题 之 一 。 巴 什 拉 只 是 反 驳 我 说 ：更恰当地说是 “流通 ”® ，您同意吗？—

不同意。他就没再说什么了。这 时 候 ，我们

在高师的老师有德桑蒂，这 个 “（已然）斗志昂扬向前进”的小个子科 西嘉人 ，他把自己这句话表现得淋漓尽致，还 有 莫 里 斯 •梅 洛 - 庞 蒂 。 梅洛- 庞蒂的课我们听得很有兴趣（ 在 听 一 直 深 受 胡 塞 尔 影 响 的 “马 克思主义者 ” 德 桑蒂那总是重复的课程同时，梅 洛 -庞 蒂 的 课 是 我 听 的 惟 一 的 课 程 ），他 曾 建 议 我 们 ，雅 克 • 马 丁 、让 • 德 普 伦 和 我 ，在宣 读 我们 的论 文 之前 ，就先把它发表出来。我们都禽傲地拒绝了 。 1948 年 ，我通过教师学衔考试，名 列 第 二 ，因为我把斯宾诺莎著作中的拉 丁 文 s o l u m ® 这 个 词 当 成 是 太 阳 了 ！德 普 伦 是 第 一 名 。这是公正的奖 赏 ，也是对他去年落榜的公正的报偿，那次是对他招人议论的大胆表 现的惩罚： U 试时他竟然不用讲稿！ 不 论在笔试还是在口试时，我对自己论述的大多数题目，其实都 不甚了了，这件事我能记住吗？但 是 ，我 会 “作 ” 论述文，这样无论遇 到什么题目，我都会在先天的论述底下，体面地掩饰自己的无知，当然 还要具备一篇好的大学研究报告的程序，以及种种引人入胜的理论上悬 而未决的问题，这 些都 是让 _ 吉东教给我的永远受用不尽的方法。 我受到（ 我 爱 年 岁 大 的 女 人 ，再 加 上 我 引 诱 的 技 艺 ）“波雷大妈 ” 的 另眼 看待 ，她是 个 普通 的秘 书 ，在 战 争 的 艰 苦岁 月里 ，她维持了整 所 高 师 的 生 计 ，甚 至 解 放 后 在 阿 尔 贝 • 波 菲 莱 治 下 ，她实际上从上到 下在各方面最终管理着学校。所 有 的 人 都 从中 获益 ，包括波菲莱这个 马 马 虎 虎 的 “巴黎的 ” 大懒汉。她 什 么事 都 知道 ，什么人都认识。看 来我很讨她喜欢，因 为 1 9 4 8 年 7 月 ，乔 治 • 居斯多夫 走后 ，她就向校 长推荐我接替他，校长很自然同意了她的选择。 就 这 样 我 继 承 了 居 斯 多 夫 的 狭 小 的 住 所 （在 底 层 的 一 个 小 房 间 ，

①

“循环性 ” 的 原 文 为 circularité— —

在 后 面 《事实》 里 的 说 法 是 “循环 ” （ cercle)---- 而 “流通”则为 circulation。

② 拉 丁 文 ：单一、孤独。

有一张仿路易十五时代的书桌）和他的职位。我把路易十五时代的书 桌 弄 走 ，换上一张从图书馆搬来的灰色橡木桌子，虽 然 是 旧 的 ，但很 漂亮。“鳄鱼 ”①的职能也不太明确，就 是 应 当 “照管哲学系学生”。居 斯多夫 很少 管 我们 ，他 在 当 战 俘 时 写 了 他 的 论 文 （ 题 为 《自我发现》， 是 根 据 “私 人 日 记 ” 写 成 的 ，他 索 性 把 这 些 日 记 当 作 讲 义 念 给 我 们 听 ！有 一 天 ，我们让人寄给他一封发现博物馆馆长的信：“ 居斯多夫先 生 ，鉴于任何涉及发现的事情都并非与我们无关……”）。而这篇论文 是 他精心打磨的，希望借此在某个大学院系谋个职位：后来他在斯特 拉斯堡得到任命。我竭力要做 得比 他好 ，这 倒 也 不 难 ：起初是开了一 门关于柏拉图的课，花了两年时间，接着又开了有关其他作者的课程。 不 过 ，我主要让我的学生做些必要的修辞方面的练习，这些学生很快 便成了我的朋友。梅洛 曾 经跟 我们 讲过 ：实 际 上 ，教师学衔考试不过 是 根据 所要 求 的最 低限 度的 学 识进 行一 次 “交流练习”。多亏吉东，很 久以来我都对此深信不疑。可是我对这事很上心，并且在批改作业方 面开始尝试有点儿个人特点的做法。我很少在页 边上 修改 ，除了纠正 某 种 明 显 的 错 误 ，或者 用记 号来 表 示，要 么 划 一 道 长 线 ，无声地表示 赞 同 ，要 么 划 一 个 “+ ”，表明读者感到满意。可 是 ，随后我会用打字 机 打出 一个 很长 的 评语 ，根据情况写一页、两页或是好几页。我向作 者 指出 满意 的 地方 ，同时特别指出应该怎样才能构思他的论文并加以 论 证 ，使 自 己 的 思 想 方 向 （不 管 是 什 么 方 向 ）具 有 所 要 求 的 全 部 说 服 力 。我 从 来 不 建 议 任 何 学 生 离 开 他 自 己 选 择 的 思 路 去 思 考 ，否则 那 就 会 成 为 荒 谬 之 举 。 出 于 对 我 的 “学 生 们 ” 的 个 性 的 单 纯 尊 重 ， 我 得 出 了 这 一 条 原 则 ，并 且 始 终 恪 守 不 移 。在 这 方 面 ，我从来没有 试 图 向 任 何 人 “灌 输 ” 任 何 东 西 ，跟某些得了 “爆 料 ”病的记者的 蠢话截然相反。 在 最 初 的 几 年 ，我付 出 很大 的热 情，像 母 亲 一 样 “孵育”我的幼

① 原 文 为 caïman ，即 “凯门鳄 ” （ 一类宽吻鳄鱼 >，高师学生行话，用于称呼高 师辅导教师。后文不加引号时，皆径直译为辅导教师。

仔 ，给 他 们 “喂 奶 ”，甚 至 趁 他们 参加 教 师学 衔笔 试 和口 试之 间的 空 隙 ，组织他们到鲁瓦约蒙①休实习假，我也和他们一起去。后来我变 得 比 较 谨 慎 r ，不过也始终关心他们遇到的困难，尤其是他们自身的 思想方向。 很 快我便做了高师的秘书，参加学 校 领导 部门 的 各种 会议 ，在许 多问题上向校长们提出建议，常 常 “让 ” 他 们作 出 重 要 决 定 ，这些决 定现在还写在学校的墙上和有关的场所，也列人许多例行做法中 — 尤其在校长换届期间，我发挥了重要作用。这 也 很 正 常 。我一直在学 校 里 ，而有的校长去世了，有 的 离 职 了 （ 例如伊波利特就到法兰西学 院去了）。 高师成了什么？很 快 ，我应该说从一开始，它就成了一个真正的、 像 母 腹 那 样 的 “茧 ”，我在这地方感到温暧，如同在自己家里，不受外 界 侵 扰 ，不必离开就能见到许多人，因为他们都在这里来来去去，尤 其是在我成名之后；简言之，它也成了母体、羊水的替代物。 有 一 天 ，居斯多夫的这间狭小的公寓成了建筑师们的猎物，因为 部 里 给 他 们 开 了 绿 灯 （不可思议地推迟了一段时间，可是我始终不知 道是因为谁的要求），他们便着手把它扩大，合并了一间宽敞的学生阅 览室。这 样 一 来 ，我在那里住 得很 舒 适，并准备把埃莱娜也接来，因 为那时她在蒙巴拿斯 ® 附近的新公寓里，实在无法忍受邻居的两只小 狗不停 地 吠叫 ，狗的主人白天去工作时就把它们丢下，而且也没有办 法让他替邻居着想，釆取点儿最起码的措施。（ 在这种时候，人们就会 对守门者和膂察的警觉性产生 [ 某 种 看 法 ]，然而他们只是例行公事罢 了 … … ）我 又 一 次 “拯救 ” 了埃莱娜。这 时 将 近 1 9 7 0 年 ，我们还没有 结婚。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医务室和医生都离得很近，高师的后勤部门 (水暖工、木 匠 、电工，等 等 ）为我效劳，图 书 馆 （ 令克莱茨瓦耶埃小

①巴黎以北瓦尔德瓦兹省一小镇。 ② 巴 黎 第 十 四 区 ，位于塞纳河左岸。

姐 ，还钉那位大 音 乐家 ①的 亲生 父 母、为人低调的布莱先生和太太倍 感 惊 讶 的 是 ，我 几乎 从 不到 图书 馆 去），有些口子我经常光顾的食堂， 被 指 派 到 我 身 边 的 哲 学 系 学 生 例 如 雅 克 • 德 里 达 和 W 尔 纳 •波特拉的 “学习室 ” 也离得很近，邮局只隔两步远，还有香烟店，我知 道 ，一切

都伸手可及。这种状况持续了三十二年之久！三十二年几乎像苦行僧 隐居一样（ 我 昔 日 的 梦 想 … … ）并且得到保护。到埃莱娜来和我一起 生 活 时 ，这种状况当然使我和女人交往的条件变得复杂了，但她还是 在这里，和我在一起。 我 规 定 自 己 必 须 为 之 “奉献 ” 的 重 大 任 务 （ 仍然是对一位血淋淋 的母亲加以拯救的任务），就是让她在我的朋友当中获得接纳，后者大 多 数 是 我 过 去 的 “学 生 ”。这绝不是件容易事 —

年龄的差异，她对大

学 世 界 的 厌 恶 ，还 有 她性 格 方面 的困 难 ，这 些 都 于 事 无 补 ，并且很快 变得众所周知。我时常 能 达到 冃的 ，但是我感觉到要付出多大的自我 牺牲的代价啊！我总是有一种不好的意识，似乎我是为了自己的缘故， 才需要克服我们俩对她的脾气可能出现的突然变化的担忧。在这方面， 我现在同样体会到（ 其实自很长时间以来就体会到了），我也在以某种 方 式 “诱使 ” 我 的 朋 友 们 （ 我对艾蒂安大夫就是这么做的）对她作出 某种恰恰令我为她感到枳忧的评判。我赶在他们可能做出的反应之前， 便 以 “罪人 ” 的姿态 出现 ，预 先 就 为 她 、也为我自己请求宽恕。我可 以逐一地观察到这种姿态所带来的有害的结果。埃莱娜有她的怪脾气， 但是当人们对她有了真正的了解— — 出的朋友都有过的感觉 —

就像从前勒塞夫尔和她所有最杰

，当人们跨过最初的时刻，克服那往往是

由于她的名声而造成的印象，那 么 ，人们就会发现她是一个极其聪慧、 富于直觉、 勇敢无畏和慷慨大度的女人。跟她一起工 作的 同事 ，他们 赞 赏 她 的 为 人和 优 点，都一致承认这些。可 是 ，她在工作中获得的大 量 友 谊 ，并不是我帮她取得的，而是 她独 自贏 得 的：这一次与我毫不 相 干 ，要 把 她 从 一 个 可 怕 女 人 的 恶 劣 命 运 中 “拯 救 ” 出来，我并没有

①指皮埃尔布莱（ Pierre Boulez, 1925—

) , 著名作曲家、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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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 什 么 ，也没有什么可做的。 人 们可以看出，由于我自己的强制行为和我自己幻想的恐惧，我 是在多么不可思议的矛盾中介入进来的，我的确说的是自己介人进来 的 ，因 为 是 我 ，为了 “拯 救 ” 她 （ 那 时 她 几 乎 没 有 任 何 朋 友 ），试图 把 我的 朋友 给予 她 ，但是我只有通过诱使我的朋友得出某种形象，并 对 他 们 强 化 这个 形象 ，才能做到这一点。这个形象是我害怕他们为她 得 出 的 ，但 实 际 上 ，又像是一个诅咒那样深怀在我的内心。虽然付出 了代价，发生 过摩 擦 ，有 时 还 很 激 烈 ，但我做的这件事只有在少数情 况 下 才 “行得通 ”，这时埃莱娜在我过去的学生中遇到诸如艾蒂安•巴 利 巴尔 、皮 埃 尔 • 马 舍 雷 、雷 吉 斯 • 德布雷 、罗 贝 尔 • 林 阿 尔 、多米尼 克 • 勒 古 ，后 来 还 有 弗 兰 卡 ，从 而 建 立 起 观 念 的 和 经 验 的 真 正 交 流 ， 或者完全只是一些平静而又丰富的情感联系。跟 其 他 人 的 接触 ，往往 一 败 涂 地 ，对 于 这 样 的 情 况 ，我 都 怀 着 负 罪 的 愧 疚 ，暗 自 反 复 回 想 。 我在与埃莱娜的共同生活中所做的大事之一，结果竟这样落得一笔令 人 痛苦的糊涂账，我一直试图 弥补 回 来，可是徒劳无益。我接连不断 地 遭 到 失 败 ，这成倍地加剧了我的成见和害怕，当然也加剧了我的怀 疑 ，我在想自己究竟算不箅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有没有能力爱一个女 人 ，并且帮助她生活下去。 但 不 管 怎 样 ，我 履 行着 一个哲学教师的职责，并且越来越感觉自 己是个哲学家，尽管我有种种顾虑。 显 然 ，我在经典文本方面的哲学修养毋宁是要打折扣的。我很熟 悉 笛 卡 尔 、马 勒 伯 朗 什 ，懂 一 些 斯 宾 诺 莎 ，完 全 不 了 解 亚 里 士 多 德 、 智 者 、斯 多 葛 派 ，对 柏 拉 图 、帕 斯 卡 尔 相 当 熟 悉 ，对 康 德 全 无 了 解 ， 对 黑 格 尔 懂 一 些 ，当 然 ，马克思的一些章节我是仔仔细细读过的。我 曾 经 把 我 的 学 习 方 法 、总 之 是 获 得 哲 学 知 识 的 方 法 说 成 是 一 个 传 奇 ， 正如我总是爱说的那样，是 “靠道听途说 ” （ 按照斯宾诺莎的说法，这 是认识的粗糙的初级形式），是从比我更有哲学修养的雅克 •马丁那里、 从我的朋友们那里 —

通 过收 集偶 尔听到的某种提法，— —

最后还有

从我的学生们写的读书报告和论述文里得来的。当 然 ，我 最 终 以 “靠

道听途说学习 ” 这 样 的 事 情 为 荣 ，并且拿来夸耀，这就使我大大区别 于在大学里的所有朋友，他们都远比我渊博得多。我也乐于以悖论的、 挑衅的方式一再重申这一点，来引起旁人的惊异、赞 赏 （！）和怀疑， 也使我深感窘迫和自豪。 不 过 ，我大概具有另一种特殊的能力。我由一个简单的提法出发， 就 感 觉 到 自 己 能 够 （多 么 奇 特 的 错 觉 啊 ！）重新组织起我不曾读过的 一位作者或一本书 —

即使不是其思想，至少也是其倾向和方向。我

大概拥有一定程度的直觉，尤其是一种对照比较的能力，也就是建立 理 论 对 立 的 能 力 ，这样就使我能够由他所反对的那些作者出发，重新 组织起我认为是这位作者的思想的东西，我是通过对比和划界， 自发 地这样做的，后来我把这种做法归纳成为理论。 我对于完全的自主性和绝对保护范围内的斗争所抱有的幻想的兴 趣 ，可 以 在 这 样 的 做 法 中 找 到 用 武 之 地 。再 者 ， 由于 我的 政 治实 践 经 验 以 及 我 对 政 治 的 兴 趣 ，我 对 于 “形 势 ”及 其 后 果 也 赋 有 一 种 相 当敏锐的直觉：这是我后来把它加以理论化的另一个主题。 因为正是 从 某一给定的理论形势内部，才能够理解哲学的对比和对立。那么我 对 “形势 ” 的这种敏感由何而来呢？大 概 来 自 我 对 （没 有 出 路 的 ）冲 突 “情 境 ” 的 极端 敏感 ，这是我自童年时起便不断经历过的情境。此 外 ，我 还 本 能 地 确 信 ，哲 学 的 特 性 就 像 亚 里 士 多 德 的 不 动 的 神 那 样 ， 是 在 远 距 离 外 、在 虚 空 （我 的 虚 空 ！） 中 起 作 用 的 ，这是我在精神分 析情境中重新发现的（ 而 萨 沙 •纳赫特曾用一个简洁有力的提法指出 了这个主题 )。因此，我就是个哲学家，作为哲学家在远距离外、从高 师 我的 庇护所里起作用，远离我从来不喜欢、也不经常来往的大学世 界。我完全是独自做自己的事情，既不 求助于同事，也不求助于图书 馆 ；我处在对我而言由来已久的孤独里，而且我把这孤独变成了自己 从事思想和行动的教义。从远处起作用，也就是起作用而不直接插手， 仿 佛 始 终 处 于 次 要 的 地 位 （充 当 达 埃 尔 和 高 师 校 长 们 的 参 谋 和 “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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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教 ”①），所 谓 次 要 的 ，也 就 是 说 既 受 到 保 护 ，又有攻击性，不过是 在保护之下的攻击性。显 然 ，做 “主 人 的 主 人 的 想 法 总 是 暗 中 纠 缠 着 我 ；怛 是 ，正是在受到主人们保护的这段距离当中，我跟他们也同 样保持着实际上令我感到满意的距离。我总是处在这样反常的关系中， 不 是 什 么 “父亲的父亲 ”，而是我所谓的主人的母亲，迫使他通过中介 人和中介的欲望，来实现我自己异化了的欲望。 但实际上，我 只 是 现 在 才 觉 察 到 这 些 （ 写作迫使人思考），在这些 情 况 下 ，我的做法是与众不同的。我 从 某 个 作 者 那 里 （从他的文本本 身）记 住 的 ，或者从某个学生或朋友口中搜集到的富有表现力的提法， 好像都一样可以让我用来作为对于某种哲学思想所做的深入探测。我 们 知 道 ，在 地 下 深 处 寻 找 石 油 就 要 靠 探 测 。细 小 的 探 头 深 入 到 地 下 ， 然 后 把 通 常 所 说 的 “岩心 ”③带回到地面上来，这些岩心使人们对地下 深处不同地层的构成获得了具体的概念，从而可以使他们鉴别出哪里 有 石 油 ，或是石油浸 透的 土壤 ，以及含水层上下的各种横向地层。现 在我十分清楚地看到，我在哲学上的做法也有着同样的方式。我发现 的或是搜集到的各种提法，根 据 它 们 的 构 成 （以及对它们的分析〉，好 像都一样可以 t上 我 用 来 作 为 “哲学的岩心”，我可以很容易地据以重构 所涉及到的哲学的各个不同深层的性质。根据 这 种 方 式 ，而且只有根 据 这 种 方 式 ，我 才 能 开 始 阅 读 已 采 出 其 “岩 心 ” 的那些文本。就是根 据 这 种 方 式 ，我非常认真地阅读了有限的一些文本，当然我力图严格 精 确 地 阅读 它们 ，尽管没有受惠于任何语义学和组合段分析。事情说 来也怪（ 这肯定有某种意义，但我可能总是把握不住它），尽管我有的 是 精 神 分 析 的 岩 心 和 自 身 （在 被 分 析者 方面 ）的 经 验 ，可我却从来没 有能深入到弗洛伊德的任何文本中去！也没有深入到其解释者的任何 文 本 中 去 ！我对这些完全无动于衷……而我的一位最要好的女友反复

① 意 为 心 腹 谋 士 ，原指法国红衣主教黎塞留的亲信约瑟夫神父。 ② 参 见 黑 格 尔 《精神现象学》中 “自我意识的独立与依赖：主人与奴隶”。 ③ 原 文 为 carotte，字 面 意 思 是 “胡萝卜 ”，故加引号。

不 断地告诉我这样就很好，而且我对精神分析理论根本别抱指望：她 说得完全有道理。在 楕 神 分 析 中 ，重 要 的 不 是理 论 ，而 是 （ 作为唯物 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则的）实践。 的 确 ，从 一 开 始 ，也 是 在 我 的 朋 友 雅 克 • 马 丁 和 写 作 《德意志意 识形态》 的马克思的影响下，我就无可挽回地发现自己对于那样一类 哲 学抱有强烈 批判 的、甚至毁灭性的立场。我的政治经验又加强了这 种 信 念 ，如同后来对列宁的解读那样，这 对 “哲学教授” 来说是难以 忍受的（ 请 看 我 的 小 册 子 《列宁和哲学 》'

那里收了我在法国所作的

惟 一 的 一 次 公 开 演 讲 ，对 哲 学 学 会 的 一 次 真 正 的 挑 战 ，是 让 •华 尔 邀 请我们 —

我和德里达 —

去那里讲的）。我的演讲招惹了一场小小的

众 怒 ，并 使 我 得 以 结 识 了 一 位 了 不 起 的 神 学 家 和 哲 学 家 勃 勒 东 神 父 ， 后来他成了我最亲密的朋友之一。

①

《列宁和哲学》，巴黎，马斯佩罗出版社，丨 9 6 9 , 中 译 文 见 陈 越 编 《哲学与政 治 ：阿尔都塞读本》，前引。

十四

195

在 把 哲 学 作 为 意 识 形 态 欺 骗 行 径 加 以 彻 底 批 判 （目的是：不再自 欺欺人 '

这 是 我 始 终 坚 持 的 惟 一 的 关 于 唯 物 主 义 的 “定 义 ”）的同

时 ，我力图把这种批判与自身的哲学实践经验调和起来，先是得出了 这 样一类提法：“哲学在政治这边代表科学，在科学那边代表政治 ”' 后 来 又 提 出 ：“哲 学 ‘ 归 根 到 底 ’ 是 理 论 中 的 阶级 斗 争”③。这后一个 提法自然招惹了众怒，但我始终恪守不渝。我根据自己的唯物主义观， 构成了一整套关于哲学的体系，认 为 哲 学 （ 在每门科学都有一些对象 的 意 义 上 ）没 有 对 象 ，只 有论战的和实践的赌注，于 是 ，按照我同时 建立的政治思想的模式，我致力于就哲学发展一种论战的和实践的观 念 ：提出论点，用以反对现有的其他论点，这 个 Kampfplatz®(康德语 ) 代表的是社会的、政治的和意识形态的阶级斗争场所在理论中的回声。

① 原 文 为 ne plus se raconteur d ’histoires,字 面 意 思 是 “不再给自己编故事”。后 文的表述略有差异，译法随之变化。 ② 出 自 “列宁和哲学” （1968)，那里的原话是：“哲学在理论领域中，更确切地说 是在科学这边，代表政治— 反之，哲学在政治中，在伴随从事阶级斗争的各 阶级那边，代表科学性。 ” 见 陈 越 编 《哲学与政治：阿尔都塞读本》，前引，第 167 页。译文略改。 ③ 出 自 《答 约翰 •刘易斯》，巴黎，马斯佩罗出版社，1972。 ④ 德 文 ：战场。语出康德，见 《纯粹理性批判》，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 , 2004 ，第 1、14 页。

人们可以看出，不管 怎 样 ，而且我那时还不懂葛兰西，我已经把哲学 和政治紧密地联系起来了，总 之 ，这 是 “乌尔老爹”的政治教诲和我 特有的哲学研究的不期而遇的综合。 我在这桩事业当中追求的是什么呢？我根本不打算在这里谈论它 在客观上的理论后果，别的人已经说过了，而且也不该由我来作这样 的评判。我只想就我个人有意识的、尤其是无意识的深层动机，可能 的话试着作些澄清，说明这样的动机如何在我赋予这桩事业的形式中， 构成了事业本身的基础。 其 实 ，在一种特别纯粹和完美、也就是抽象和苦行的形式下，肯 定 有 我 所 谓 的 “我母亲的欲望 ” 的实现。我在客观上完全成了这样一 个有着纯粹大学灵魂的高师人，而且还是一堆抽象的、似乎非人格但 又热衷于自我的哲学著作的作者。而 与此 同时 ，我还成功地把我自己 的欲望，在外部世界里生活的欲望 • ，社会生活的和政治的欲望，都和 “我母亲的欲望 ” 结合了起来。这种结合可以在我相继给哲学— —

也就是给我自己的活动 —

因而

所下的定义中显示出来，但只是在纯思想

因素中显示出来。因为我那时对政治做了些什么呢？ 一种关于政治的 纯思想而已。后 来 乔 治 • 马 歇 提 到 “书桌后面的知识分子”，那当然是 错 误 的 ，但 似乎我就属于这类情况，从其反响来 看 ，他的提法并没有 完 全 落 空 ，所 有 那 些 人 ，甚至包括共产党的对手，长久以来攻击我是 一个纯 粹的 哲 学家 ，站 在 理论 的 高处 ，轻 视 实 践 的 现 实 性 （ 其中包括 那 个记 者让 - 保 尔 • 昂托旺，有 一 回 ，在写到我给瓦尔德克•罗歇的献 辞 “ 时 ，说 我 “总是一副好学生模样 ”… … ） 。他们都触及了我的要害， 完 全 没 有 把 我 “放过”。

*

**

作者没有把文稿边上手写的增添内容和句子的其余部分衔接起来：“积极地， 源于我自身而不是任何别人（ 埃莱娜、德桑蒂、梅洛）的主动性，除了只是像 兄长般帮助我的马丁（ 其实他比我小两岁），但却正如我在他的讣告里所写 的那样，‘比我们先进二十年 ’ 。” “献给瓦尔德克 • 罗歇，他赞赏斯宾诺莎，并在丨9 6 6 年 6 月的一天，曾和我长 时间谈论他 ”，《自我批评材料》 （巴黎，阿歇特出版社，1974) — 书的献辞。

但 是 ，这并不足以解释我和哲学、进而和我的哲学观念之间的深 刻关系（ 我的哲学观念也以它的方式表达着这种关系） 。马克思的一句 话曾给 我 留下 深刻 的印 象 ，至今记忆 犹 新，他 说 哲 学 家 在 概 念 中 （ 就 是说在他的哲学观念中）表 达 着 他 “与他自己的理论关系”。除去刚才 我 所 说 的 ，我在自己的哲学实践和哲学观念中力求表达的如此个人化 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我的一些读者和朋友，例如经常敏锐地和我谈 及 此 事 的 贝 尔 纳 • 埃 德 尔 曼 ，都在我的许多论文中一"■尤其是在我的 小 书 《孟德斯鸠》①和关于弗洛伊德与拉康的文章 0 中—

注意到 ，我

十分强调一个主题：最伟大的哲学家都是天生没有父亲的 ，他们生活 在孤独中，在理论上与世隔绝，面对世界做着单枪匹马的冒险。是 的 ， 我不曾有过父亲，而 且 没 完 没 了 地 扮 演 着 “父亲的父亲”，为的是让自 己产生真有一个父亲的错觉，实际上是让自己扮演我自己的父亲的角 色—

既然所有可能的或遇见的父亲都不能胜任这个角色。于 是 ，我

轻蔑地 将他 们 贬低 ，将 他们置于我的控制之下，尽管我明显地处在从 属的地位。 因 此 ，在 哲 学 上 ，我也必须成为我自己的父亲。但这只有当我拥 有了父亲的突出职能时才有可能：那就是统治和主宰一切可能的局面。 我 正 是 这样 做的 ，从整个哲学史的宏大世系中，我自己学会提出 那种传统的、不断重复的奢望。从 柏 拉 图 ，经 过笛 卡尔 、康德和黑格 尔 ，甚 至 到 海 德 格 尔 （以他作为一个否定神学家的那些提法），这种奢 望 声 称 ，哲学只在一瞥之间，就能洞悉 一 切 （ 柏 拉 图 ：sunoptikos® )。 它 思 考 整 体 ，或 是 整 体 的 可 能 性 或 不 可 能 性 的 条 件 （ 康 德 ），它与上 帝或人类主体发生关系，因 此 它 主 宰 着 “总和和剩余 ” （ 亨利•勒菲弗

① ②

《孟德斯鸠：政治与历史》，巴黎，P U F ，1959。 “弗洛伊德与拉康 ”，发表 T 《新批评》第 161 — 162 期 ，1964 年丨2 月一 1965 年 1 月 ，先 后 收 人 《立场》 （巴黎，社会出版社，1 9 7 6 ) 和 《精神分析论集： 弗洛伊德与拉康》 （ 前引） 。 ③ 希 腊 文 ：在联系中看事物的。如 《理想国》537C: “因为能在联系中看事物的 就是一个辩证法者，不然就不是一个辩证法者 ”，见 《理想国》，郭斌和、张竹 明译，北麻，商务印书馆，1986 ，第 3 0 5 页。

尔的提法①） 。主宰着整 体 ，首先也就主宰着自我，就 是 说 ，主宰着它 与 作为整体的对象的关系：这 就 是 哲 学 ，它 只 是 “与哲学家的自我的 关系 ” （ 马 克 思 〉，因此这也就是哲学家。可是只有当这种奢望把握总 体的思想本身是严格而明晰的，才能够思考整 体 ，这样的思想才可以 反思整体的不同要素和接合。 因此，我就是一个明晰的、并渴望严格 的哲学家。这种奢望在我的读者的个人倾向和期待方面，肯定不会没 有 回 应 ，它 肯 定 在 他 们 对 于 可 理 解 性 的 需 要 的 什 么 地 方 “攫 住 了 ” 他 们 ，而 且 ，由于我的语言本身也是一种主宰的语 言 ，很善于运用自身 满怀悲情的感染力（ 参 见 《保卫马克思》的 前 言 和 《答 约 翰 •刘易斯》， 等 等 ），所 以 ，它 必 定 也 像 我 的 论 证 的 严 格 一 样 触 动 了 我 的 读 者 ：因 为我把主宰的权力授予他们了。当 然 ，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紧密相连 的 （并不只是对我而言才如此，因 为 思 想 和 文 体 都 跟 “哲 学 家 的 ”与 其 概 念 的 同 一 种 “关 系 ” 有 关 ），所 以 ，思 想 、思 想 的 明 晰 （明晰之 中的主宰，明晰作为主宰的形式，这 是 不 言 而 喻 的 ）以及语言这三者 的统一 ，为我臝得了公众，而单靠我的论证是肯定不会如此深刻地触 动 他 们 的 。 因 此 ，例 如 当 我 从 克 洛 迪 娜 • 诺 尔 芒 那 里 得 知 ，我有一种 “文体 ”，并堪称独树一帜的作家时，我便吃惊不小。当然 ，我发展出

一种关于哲学 的理 论 ，这种理论认为哲学是对自我和整体、对不同要 素和这些要素之间的接合的主宰，而 且 ，这是超出严格意义上的哲学 范 围 ，在 远 距 离 外 ，通过概念和语言进行的主宰。尽管我是在对哲学 的奢望做出激进的批判（ 我这样批判一个有着至高无上权力的父亲或 是奢望成为这样一个父亲的想法本身，它在我看来很可笑），但我同时 却像任何哲学家一样， 自认为对与人类理想有关的某种东西负有责任， 甚至要引导现实的世界历史，最终能够奢望将这一历史引向它的天命 (海 德 格 尔 说 得 好 ，这 个 天命 只存 在于 共 同 意 识 和 政 治 家 意 识 的 错 觉

中），也就是政治和政治家。这就是为什么我曾经许多次在具体的政治 场 合 冒 险 ，就斯 大 林 主 义 、马克思主义的危机、党的代表大会和党的

①

《总和和剩余》是 亨 利 • 勒 菲 弗 尔 1959 年出版的一本自传。

运 作 方 式 等 方 面 （当然是冒 险地 ）表 态 。（ 《不能在共产党内继续下去 的 事情》，1 9 7 8 年 ① ）但 是 ，哪一个哲学家— — 认的时候 —

尤其是当他不愿意承

从他内 心深 处 来说 ，不曾屈从于这种在哲学上有机的诱

惑 ，想要展望他打算在世界上改变、改造的东西呢？这在伟大的哲学 家那里往往是公开表明的。海德 格 尔 本 人 ，的确是在只谈到现象学的 时候（ 但为什么只是现象学呢？真是神秘），就 说 它 的 目 的 在 于 “改变 世界 ”。这就是为什么，我 曾 批 评 马 克 思 《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 中的 那 句 名 言 “问题不再是解释世界，而在于改变世界 ”'

指出与这种提

法 相 反 ，所有伟大的哲学家都想要干预世界历史的进程，或是为了改 变 世 界 ，或是为了使世界倒退，或是为了保存并加强世界的现存形式， 以防被认为是危险的改变的威胁。在 这 一 点 上 ，尽管有马克思的这个 著 名 的 冒险 提法 ，但我认为我过去的看法是有道理的，而且一直这样 认为。 可是这样 一来 ，人们设想一下哲学家感到自己负有怎样的作为主 体 的 责 任 啊 ！多么沉重的责任！因 为 与 各 门 科 学 不 同 （ 我把所有科学 都看作是实验性的），他没有任何设备，没有任何检验程序。他只限于 提 出 论 点 ，但从来不能亲自去检验。他总是要预支自己的哲学论点的 后 果 ，甚至都不知道这样的后果能在什么地方显示出来，怎样显示出 来 ！当 然 ，他并不是任意地提出自己的论点，而是考虑到他就整体及 其倾向所感知或自以为感知到的东西，同时用他的论点来反对在他的 世 界 中 现 有 的 别 的 论 点 的 体 系 。尽 管 他 总 是 要 预 支 他 的 历 史 主 体 性 ， 并且总是感觉自己在靠近这一主体性，但在面对自己对于整体的感知 时 ，他 完 全 是 独 自 一 人 （每 个 人 都 有 自 己 的 整 体 ，不是吗？），而 且 ， 在 主 动 提 出 那 些 新 的 论 点 却 又 得 不 到 任 何 同 意 时 ，他 更 是 独 自 一 人 ， 因为他正是要在人们的一致同意中改变某种东西。这就是哲学家的孤

① 阿 尔 都 塞 ：《不能在共产党内继续下去的事情》，巴黎，马斯佩罗出版社，1978。 © 与原句有出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 见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 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第 5 7 页卩

独—

笛卡尔躲在他的火炉子①那英雄的隐避所里，康德躲在哥尼斯

堡 他 那 宁 静 的 、反刍思想的隐避所里，克尔凯郭尔躲在他内心悲剧的 隐 避所里，维特根斯坦躲在挪威他那牧羊人小屋的林间庇护所里。而 我 呢 ，和世界上所有的哲学家一样，纵 使 周 围 都 是 朋 友 ，但我在我的 书 房 里 ，也 就 是 说 ，在 我 的 思 想 、我的奢望和我出奇的胆量里，完全 是独自一人。我 独 自 地 、 自然也是完全地对自己的行为及其难以预料 的 后果 负责 ，除去今后世界历史的变化这一尚未完成的事实之外，得 不到其他任何承认。作 为 哲 学 家 ，我完 全是 独 自一 人，但 是 我 在 《答 约 翰 • 刘易斯 》 里 写 道 ：“一 个 共 产 党 人 绝 不 会 是 独 自 一 人 。”全部区 别就在这里，不 过 ，如 果 每 个 哲 学 家 都 的 确 想 要 “改变世界”，人们就 会理解这种区别了 —

如果没有共产党的组织，这是他独自一人干不

成 的 ，但 共 产 党 的 组 织 应 该 是 真 正 自 由 的 、 民 主 的 ，并 与 它 的 基 层 、 进而与广泛的群众运 动保 持着 紧 密的 联系 （见 我 1 9 7 8 年的小册子 4 。 只要读一读我的文本，人们就足以从中看出，孤独的主题和责任 的 主 题 ，仿佛一直缠扰着我不放。我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无论对政 治 还 是 哲 学 ，我 所 做 的 仅仅是 干 预 ， 独 自 为 战 ，力敌众人— — 手们长时间地让我感到这一点—

我的对

，并 且 “自 己承担一切风险”。是

的 ，我知道自己是独自一人，冒着巨大的危险，有人的确让我感受到 这 样 的 处 境 ，但我总是早有 所 知 。 谁读了我的著作之后都不会怀疑的 是 ，我始终意识到在自己进行的干预面前我彻底是孤独的，意识到最 终只取决于我自己的极端的责任，意识到我的孤独和我的责任使我遭 受 的 “一切风险”。如果有许许多多的读者曾经从这样的孤独中认出了 自己，他 们 的 孤 独 ，他 们赞同我的论点的责任，他们承受的带有政治 后 果 的 风 险 ，那么谁也不必为此感到惊奇。但 是 ，至少他们在这种情 况下并不完全是独自一人，因为我已经走在他们的前面了，这样我就

①

“火炉子 ”，见 笛 卡 尔 《谈谈方法》第二部分，指 的 是 他 在 16 丨 9 年冬天，当兵

②

驻扎在德国诺伊堡时，躲 在 里 面 “跟自己的思想打交道 ” 的一间温暖的民房。 《不能在共产党内继续下去的事情》，前引。

200

能够充当他们的担保人和老师（ 主宰一切的老师①），而这正是由于我 是第一人，因而也是独自一人采取这种主动性的。 是 的 ，在 这 个 领 域 ，如同我在爱情方面梦想的那样，完全是我采 取 主 动 ，而不是其他任何人，是 我 有 机 会 自 夸 （ 我知道这样做使吉东 感 到 不 快 ）不 曾 有 过 哲 学 上 的 老 师 （ 我 在 《保 卫 马克 思》 的前言里曾 这样写过），甚 至 在 政 治 上 也 没 有 老 师 （除去乌尔、库雷热 、勒塞夫尔 和埃莱娜之外）。作为惟一的责任人，我终于发现了自己施展主动性的 领 域 ，绝 对 的 主 动 性 ，我 自 己的 主 动性 ，我在那里终于实现了自己的 欲 望 ，至 少 是 实 现 了 最 终 拥 有 自 己 的 欲 望 这 样 一 个 欲 望 （ 希望有个欲 望 ，这 本 身当然也是一个欲望，不 过 只是个形式上的欲望，因为这是 201

欲 望的 空洞 的 形式 ，为真正的欲望采取这样一种欲望的空洞形式，这 正 是 我 的 悲 剧 ，我摆脱悲剧最终胜出，但只 是在思想上、在纯思想上 获 胜 了 ），这 欲望仿佛是我在命运中，通过实现我母亲的纯洁的欲望， 甚至通过最终得以否定自己欲望的形式抓住的。 在 这 种 情 况 下 ，怎能不赋予我的思想以一种断裂的、决裂的突兀 形式呢？ 人 们 可 以 在 这 里 辨 认 出 从 客 观 上 说 的 确 很 含 混 的 主 题 之 一 ， 它始终在我的思考中萦绕着。同 样 ，在我 的 论述话语本身中，又怎能 避免这 样的 必 要性 ，即通过一些突兀提法的突兀性，通过所有那些被 人 大 加 指 责 为 “独断论 ” 的 现象，来表明这一决裂的突兀性呢？我深 切地体会到，一切哲学都是在没有任何实验性检验的可能性的情况下， 通过它们提出的那些论点来规定其自身的，因此 ，它们从本质上说都 是 独 断 的 ，我 甚 至 在 “为 科 学 家 讲 的 哲 学 课 ” （1 9 6 7 年 ）里宣告了这 一 点 ，我说出了、提出 了 哲学 论点的真实的方面，所考虑的仅仅是提 出论点这种行为。很 简 单 ，我所使用的语言出自真理本身，出自我的 所思和所为（ 提 出 论 点 ，往 往 是 公 开 地 提 出 ，参 见 《哲学和科学家的 自发哲学》），也出自在我之前的一切哲学的所作所为，不管它们是对

① 原 文 为 maître en maîtrise,这 里 的 “老师 ” 和 前 面 出 现 过 的 “主人”是同一个 词 ：maître e

此公开承认（ 圣 托 马 斯 、斯 宾 诺 莎 、维 特 根 斯 坦 ，等 等 ），或是讳莫 如 深 。 当 一 个 人 知 道 ，无 论 对 于 他 通 过 论 点 提 出 的 真 理 所 必 然 遭 遇 的孤 独 ，还 是 对 于 他 作 为 哲 学 家 的 真 理 ，还 是 对于 一 切 哲 学 的 真 理 ， 他 都 是 惟 一 的 责 任 人 ，那 么 最 起 码 的 诚 实 ，不 就 是 他 所 使 用 的 语 言 ， 乃 至于 使用 这种 语言进行干预和传唤① （ 看看我让传唤在意识形态上 起 了 多 么 重 要 的 作 用 ）的 表 达 方 式 ，都 要 符 合 他 所 作 所 为 的 性 质 本 身吗？ 不 就 是 用 直 截 了 当 地 表 现 他 所 思 和 所 为 的 那 种 形 式 本 身 来 表 达吗？ 我 父 亲 说 话 含 混 不 清 ，我 母 亲 却 能 清 楚 地 表 达 ，并 且 追 求 明 晰 。 我的表达固然清晰，但也像父亲内心的思想活动和粗暴的干预行为一 样突兀。我父亲讲起话来毫无顾忌，直 来 直 去 ，甚至在默不作声时也 是如此。他属于那种会突然掏出手枪的人。有 一 天 ，有个骑自行车的 年轻人在树林里把我妹妹撞倒，我父亲甚至扑了上去，要杀掉这个倒 霉的家伙。这 种 对 “自欺欺人 ” 的强烈拒绝，这种毫不掩饰的粗暴表 现 ，我感到是我父亲特有的。可这位父亲却忽略了我，至少从来没有 把这一点传授给我，他 没 有 告诉 过 我，世界并不是以太的世界，而是 由物质的和其他的种种、 '卜争构成的世界；哦 ，现在我终于有了承担现 实的胆景和自由了。这 样 一 来 ，我不就终于实实在在地变成我自己的 父亲，也就是说，变成一个男人了吗？ 但愿人们不要在这一类分析中寻找关于任何哲学的客观意义的最 后定论。因 为 ，不论每个哲学家的有意识的甚或无意识的内在动机如 何 ，他写出的哲学就是客 观的 现 实 ，完全成为现实的东西；这样的哲 学 对世 界有 无 影响 ，也是客 观 的 后 果 ，说 到 底 ，与我描述的那种内心 生活已不再有任何关系，谢 天 谢 地 ！因为锊学，就像此外任何活动一 样 ，不过是世界上所有主观性的纯内心生活，每一个主观性都被幽闭

① 传 唤 （ interpellation)，出 自 作 者 在 《意 识 形 态 和 意 识 形 态 国 家 机 器 （ 研究笔 记 )》 ( 1 9 6 9 ) 里提出的论点：“意识形态把个人传唤为主体 ”。见 陈 越 编 《哲学 与政治：阿尔都塞读本》，前引，第 361 —3 6 7 页。

202

在它自身的唯我论中。如果说我对此早就有所怀疑的话，那么我将从 一种可怕的现实 —

政治本身的现实 —

在哲学自身中领教的。

中领教这一点，不过首先是

十五

因为任何一个通过行动进行干预的人— — 当作一种行动，在这方面我并没有搞错 —

而我当时是把哲学干预 总是要干预一 种形 势 ，以

改变它的进程。那 么 ，我 想 要 去 “干预 ” 的是怎样的哲学形势呢？ 这是在法国，这个国家对发生在它国界之外的事情向来是无知的。 而我呢 ，也对一切都 是无 知 的，不了解卡尔纳普、罗素、弗雷格 ，因 而 不 了 解 逻 辑 实 证 主 义 ，不 了 解 维 特 根 斯 坦 ，不 了 解 英 国 分 析 哲 学 。 至于海德格尔，我 很 晚 才 读 了 他 的 《致 让 •博弗雷关于人道主义的信》， 它对于我提出关于马克思的理论反人道主义的论点不无影响。因此我 面对的是当时法国人都在读的东西，也就是 说萨 特 、梅 洛 - 庞 蒂 、 巴 什 拉 ，很久以后又有福柯，而尤其是卡瓦耶斯和康吉扬，然后读了一 点儿胡塞尔 —

那是德桑蒂（ 胡塞尔派马克思主义者）和陈德草给我

们 看 的 ，陈德草的文凭论文曾令我赞赏不已。关于胡塞尔，我只读过 他 的 《笛卡尔沉思》和 我从来 没有像萨特那样，认 为 马 克 思 主 义 可 能 是 “我们时代不可 超越的哲学 ”，有朝一日我会说出一千条理由，而有一条很好的理由我 始终坚持不渝。我始终认为萨特这么一个光彩耀眼的心灵，作 为 《存 在与虚无》和 《辩证理性批判》这 样 一 些 不 可 思 议 的 “哲 学 小 说 ” 的

① 德 文 ：危机。指 《欧洲科学的危机和先验现象学》。

203

204

作 者 ，对 于 黑 格 尔 、马 克 思 ，当 然 还 有 弗 洛 伊 德 ，从 来 就 毫 无 理 解 。 在 他 身 上 ，我 充 其 童 看 到 了 一 个 后 笛 卡 尔 和 后 黑 格 尔 的 “历史哲学 家 ”，而那正是马克思所厌恶的。 当 然 ，我知道黑格尔和马克思是通过什么途径被传入法国的：通 过科耶夫尼科夫（ 科 耶夫 ），一个在经济部担任要职的俄国流亡者。有 一 天 ，我到部里他的办公室去找他，请他来高师作报告。他 来 了 ，是 个脸色发黑、黑 头 发的 人，尽开些幼稚的理论玩笑。我读了他写的所 有 东 西 ，很 快便 确信 ，他 — 满怀热忱地听过他讲课 —

所 有 的 人 ，包括拉 康在 内，在战前都曾 对黑格尔和马克思纯属毫无理解。在他头

脑 里 ，一切都围绕着生死斗争和历史的终结打 转 ，而他赋予这些的却 是令人瞠目的官 僚主 义的内容。历 史 ，也就是说阶级斗争的历史终结 了，历 史 并 没有 停止 ，但接下来发生的无非只是对物的管理的例行公 事 （ 圣 西 门 万 岁 ！①)。大概这是他将作为哲学家的欲望和他作为高官 的职业地位结合起来的方式。 我 不 明 白 ，除了法国人对黑格尔的完全无知之外，科耶夫怎么可 能把他的听众 —

拉 康 、 巴塔耶、克诺②和其他许许多多人— —

迷惑

到这等地步。相 反 ，我对于像伊波利特这样的人的渊博而勇敢的工作 却怀有 无限 的 敬意 ；伊波利特不是去阐释黑格尔，而只是在他那令人 钦 佩 的 《精神现象学》译本中让黑格尔自己说话。 这 就 是 当 时 我 所 处 的 必 须 “思考 ” 的哲学形势。我 已 经 说 过 ，我 写了一篇关于黑格尔的文凭论文，我 的 朋 友 雅 克 • 马丁哲学修养广博， 他在其中给了我指导。我 没 有 费 劲 就 看 出 科 耶 夫 的 “黑格尔派”法国 门徒们对黑格尔毫无理解。只要读一读黑格尔的原著就会对此深信不 疑了 。他们都沉溺在主人和奴隶的斗争里，沉 溺 在 “自然辩证法”的 彻头彻尾的荒谬性里。就 连 巴 什 拉 ，我从前面转述的他的意见中便已

① 圣 西 l'j主张建立合理公正的新社会，在那里，对人的政治管理将变为对物的管 理和对生产的指导，国家将成为生产管理机构。 © 雷 蒙 .克 诺 （ Raymond Queneau ，1903— 1 9 7 6 ) , 法国作家。

发 现 ，他也毫无理解。况且他在这方面也没有任何奢望，他没有时间 去读黑格尔。对于黑格尔，至少在法国，一切都还有待理解和解释。 相 反 ，胡塞尔却间接地通过萨特和梅洛，稍许进入了我们的视野。 我 们 都 知 道 由 海 狸 ① 转 述 的 那 个 著 名 的 趣 闻 。 萨 特 的 “小 伙 伴 ” 雷 蒙 • 阿 隆 ，曾 在 1928— 1 9 2 9 年 到 柏 林 学 习 了 一 年 0 ，在那里他见识到 纳粹主义 势力 的高 涨，但也接受了德国历史主观主义的乏味哲学和社 会学。后 来 阿隆 回巴 黎 ，到萨特和海狸经常去的酒吧间去见他们。萨 特正在那里喝杏子甜酒。于是阿隆对他说：“我的小伙伴，我在德国发 现了一种哲学，它能使你明白你为什么坐在酒吧间里喝一杯杏子甜酒， 还有为什么这让你感到惬意。” 这当然就是胡塞尔的哲学，这种前谓词 经验可 以解 释 一切 ，包括杏子甜酒在内。据 说 萨 特 惊 呆 了 ，便开始贪 婪地读 起胡 塞 尔来 ，然后又读初期的海德格尔！我们可以看到在他的 著作里都吸收了些什么东西：为与对象和本质相对立的存在主体所作 的主观主义和笛卡尔主义的辩护，存在 先 于 本 质 ，等 等 。但 是 ，这跟 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给人的深刻启示并没有多大关系，后者不得不很快 与萨特拉开了距离。确 切 地 说 ，这是 在被普及了的现象学、因而是完 全被曲解了的现象学范围内的一种笛卡尔主义的 cogito③理论。梅洛是 具有全然不同的深度的哲学家，大概更忠实于胡塞尔，尤其在他发现 了 胡 塞 尔最 终的 著 作，特 别 是 Erfabrung und U rteil® 和 《时间意识教 程》之后更是如此。他在高师授课时对它们作了令人钦佩的评论，把 胡塞尔关于实践的前谓词经验理论跟马勒伯朗什的自然判断理论，以 及 迈 内 • 德 • 比 朗 ⑤ 和 柏 格 森 关 于 身 体 本 身 的 思 想 加 以 比 较 。一切都 极 富 于 启 发 性 。陈 德 草 私 下 里 对 我 们 说 ：“你们都是先验的平等的自 我 ！” 他当时一直在微笑，可是他讲的是多么深刻的真理啊！

① © ③ ④ ⑤

西 蒙 娜 ■德 波 伏 瓦 的 绰 号 。 作者记忆有误，阿隆在柏林学习的时间应为 1931 — 1933 年。 拉 丁 文 ：我思。 德 文 ：《经 验 判 断 》。 迈 内 德 .比 朗 （ Maine de Biran，1766— 1 8 2 4 ) , 法国哲学家。

205

关 于 胡 塞 尔 的 这 一 切 都 极 富 于 启 发 性 ，而 梅 洛 却 对 此 冥 思 苦 想 ， 最后退回到法国最深远的传统 —

唯 灵论 的传 统 ；不过他采取的方式

非 常 巧 妙 ，并且装点着关于儿童、塞 尚 、弗洛伊德、语 言 、沉默和马 克 思 主 义 政 治 乃 至 苏 联 政 治 的 深 刻 见 解 （参 见 《人 道 主 义 与 恐 怖 》、 《辩 证 法 的 历 险 》)。梅 洛 与 萨 特 不 同 ，萨特是伏尔泰式的作为哲学家 的小说家，又有卢梭式的个人不妥协的特点；梅洛真正是一位大哲学 家 ，是在德里达这位巨擘之前，法 国最 后一 位 大哲 学家 ，但关于黑格 尔 和马 克思 ，他却一点也不具有启发性。在这 方 面 ，我尤其想起德桑 蒂 ，他 在 逻 辑 学 和 数 学 方 面 造 诣 很 深 （ 他的书都可以证明）。每年他都 从头开始讲一门逻辑学史课程，他 “斗志昂扬向前进”，不过从来没有 讲到亚里士多德以后。这毕竟无关紧要。不 管 怎 样 ，对我来说重要的 是 ，当他偶尔作为哲学家谈起马克思时，就直接用胡塞尔的范畴来思 考他。而 由 于 胡 塞 尔 提 出 了 前 谓 词 的 “实 践 ” 这 个 绝 妙 的 范 畴 （ 与对 物的操作相联系的本原意义层面），我 们 的 好 图 基 （ 密友之间这样称呼 他 ）很高兴在胡塞尔那里找到了关于马克思主义实践的最终落实的意 义。 又一个人物，图 基 ，他 （ 和 萨 特 完全 一样 ）奢望为马克思提供他 的 “哲 学 ” 的 本原 意义 。 当 然 ，我 是 多 亏 了 雅 克 • 马 丁 的 帮 助 ，才开 始直接阅读马克思的文本并对他有所理解的，况且也对用他青年时期 文本建立人道主义的种种奢望感到愤慨，所以我并没有轻信。我从来 没有轻信德桑蒂对马克思所作的胡塞尔式的 “阐释”，也没有轻信对马 克 思 的 任 何 “人道主义的 ” 阐释。人们可以猜到其中的原因— —

因为

我厌恶任何这样的哲学，它们奢望把先天的无论什么意义、什么真理 先验地建立在本原的、而且是这样前谓词的层面上。德桑蒂与此并不 相 干 ，只是他不像我一样厌恶开端①和先验的东西。 当我看到他在玩弄资产阶级科学和无产阶级科学的所有政治手段 方 面 ，跟 与 他 同 为 科 西 嘉 人 的 洛 朗 • 卡 萨 诺 瓦 亦 步 亦 趋 时 ，我开始感

①

l’ origine，或 译 “起源 ”，注 意 和 前 文 “本 原 的 （ originaire,或 译 ‘ 开端性的

之间的联系。

觉 到 他 的 “尾 巴 主 义 ”，而 我 自 己 从 来 没 有 掉 进 这 种 f •段 的 骗 局 。每 次 我 遇 到 维 克 多 • 勒 迪 克 ，当 时 在 党 内 分 管 “知 识 分 T ” 工 作 的 要 员 ， 他都提醒我注意我在当时争论中的立场：“你反对两种科学的对立，在 党内知识分子当中抱这种看法的，你儿乎是独此一人 。” 工人们自然完全不理这一套。据 我 所 知 ，让 他 感 到 丢 脸 的 是 ，他 “奉命 ”

一

正如他后来所说的 —

在 《新枇评》上写了一篇令人难以

置信的理论文章，以 “建立 ” （ 总是同样的事情）阶级斗争中的两种科 学 的 理 论 。没有人坦率地要求他公开责备自己的哲学良知和修养。但 是 他 这 样 做 了 ，不 过 ，对 于 区 和 平 理 事 会 的 一 场 审 判 ®，他却没有道 过歉。 但 是 ，我可以指责他的最糟糕的一件事— — 回的 —

这一点确实是无可挽

就是】 9 7 5 年 前 后 ，他自己搞了一个关于他自己的电视节目。

就 他 一 个 人 出 现 在 屏 幕 h ，带着一条老太太喜欢的那种小狗，它拽着 他 不 停 地 从 一 座 雕 像 溜 达 到 另 一 座 雕 像 （为的是在那里撒尿），而图基 独 ù 在讲话 。他 谈 到 r 那 个 年 代 ，两 种 科 学的 时 期，以及他怎样被卷 了进去。整 个 过 程 ，他 都 用 地 道 的 马 戏 团 小 丑 的 口 吻 （ 他的确有这样 的 才 能 ）讲述这段可 怕的 历史 ，即便它已经或者可能造成了许多人死 亡 ，至 少 造 成 了 马 塞 尔 • 普 勒 南 这 样 的 活 偶 尸 。他正如一个关于醉鬼 的小笑话里说的：“哦 ，有人告诉我们应该这么干，于是我们就干了 。” 整 个 过 程 延 续 了 让 人 难 以 忍 受 的 十 分 钟 ：他 一 个 人 在 那 里 自 言 自 语 ， 不时穿插着呼唤卢森堡公园林荫大道上的那只小狗，眨眨 眼 睛 ，做个 鬼脸 ，表 示 同 谋 关 系 ，没 错 ！做 给 电 视 观众 呗。必须得这样做— —

此

后 ，图 基 就 退 了 党 ，聪 明 地 过 他 的 大 学 生 涯 。有 人 告 诉 我 说 ，最 近 ， 他曾试图反省自己过去作为胡塞尔派的经历。走着瞧吧。 这说明我有太多的政治上和哲学上的理由，让我提防受他的影响，

① 指 对 埃 萊 娜 的 “审判 ”，见第 i•六章。

避免走他的老路。的 确 ，这 样 的 “双重真理 ”0 对我并不适合。我想像 不出有人可以在高师做一个自己独立思考的哲学家，而在党内又成为 被卡萨牵着走的小狗。实践和理论的统一，对马克思主义和共产党人 来说是根本的（ 库 雷 热 ！），它为我 —

不言而喻也为所有的人— —

排

除了双重真理的存在，这 种双 重 真理 让 我 联 想 起 1 8 世纪时曾被爱尔维 修和霍尔巴赫那么深刻地批判过的僧侣们的做法。一个所谓的马克思 主 义 哲 学 家 ，在 1 9 4 5 到 1 9 5 0 年 的 时 候 ，仍 处 于 这 种 状 况 ，甚至达不 到 启蒙时期的原则，尽管我对这些原则是不大赞同的，但这还是让我 感到惊讶。 这 就 是 为 什 么 我 在 哲 学 上 ，正 如 我 在 《保 卫 马 克 思 》 前言里所 写 的 ，没 有 任 何 真 正 的 老 师 ，任 何 老 师 ，除 了 陈 德 草 ，但是他不久 便 离 开 我 们 回 越 南 去 了 ，最 后 在 那 里 长 期 干 清 道 夫 的 苦 活 ，疾病缠 身 ，没 有 药 品 （他 的 法 国 朋 友 曾 试 图 给 他 弄 一 些 药 去 ）；还 有 梅 洛 ， 不 过 那 时 他 已 经 被 占 统 治 地 位 的 旧 的 唯 灵 论 传 统 牢 牢 地 吸 引 住 ，因 此我不能追随他#。 不可思议的法国传统，和 布 伦 瑞 克 0 自命为新康德主义的传统一 起 ，在 当 时 共 同 瓜 分 了 大 学 里 算 作 哲 学 家 的 人 们 ！这 种 由 维 克 多 •库 参 见 吕 西 安 _塞夫那本引人注 赞 ③ 于 19世纪初从制度上确立的传统（ 目的处女作④），曾 遭 到 社 会 主 义 者 皮 埃 尔 •勒 鲁 ⑤ 的 猛 烈 抨 击 ，但是 它通过著作和官方课程体系，以及折衷主义学派炮制的种种学说，还

这句话中有一部分被作者划掉，结果变得文理不通且令人费解，这里已将它恢 复成最初的完整形式。 ① “双重真理 ” 论源于中世纪哲学家布兰班特的西格尔以及阿威罗伊主义者，认 为信仰真理和哲学真理厲于不同领域，一个命题可以同时在神学中为真而在哲 学中为假。 ②莱昂布伦瑞克（ Léon Brunschvicg，1869— 1944) ，法国哲学家。 ③ 维 克 多 • 库 赞 (Victor Cousin, 1792— 1 8 6 7 ) , 法国哲学家，建立折衷主义学派， 丨 830— 1840 年代曾任公共教育部长。 *

④ 吕 西 安 • 塞夫，《学校与世俗性》，尚贝里，E D S C O ，1956。 ⑤ 皮 埃 尔 .勒 鲁 （ Pierre Leroux ，1797— 1 8 7 1 ) , 法国哲学家 平等》。

是 “繁 衍 ” 出了拉韦松、柏 格 森 、勒 基 耶 ，以及 最 近 的 费 尔 迪 南 •阿 尔基耶。在 国 外 ，你找不到任何与这种传统相当的东西。这样的传统 并 非 毫 无 “功绩 ”，噢 ，这是历史辩证法的反讽，因为直到最近这几年 (直 到 儒 勒 • 维 耶 曼 和 雅 克 • 布弗雷斯的作品问世），它都使法国免于遭

受 盎 格 鲁 - 撒 克 逊 逻 辑 实 证 主 义 和 （毕竟是非常引人注目的）英语分 析哲学的人侵。除了这两股主要的外部思潮之外，诸如维特根斯坦的 著作—

雅 克 • 布弗雷斯、多 米 尼 克 •勒古和在阿根廷的马里都已经做

了很好的介绍和讲解 —

那时我们还一无所知。可 是 ，借无知或排斥

作 挡 箭 牌 ，又 会 是 怎 样 的 “保 护 ” 呢？马 基 雅 维 利 论证 得好 ：堡垒是 一切军事部署中最弱的据点。列宁继歌德之后也说得好：“要想了解敌 人 ，就得深入敌巢。

整个这个传统都是可笑的。甚至连布伦瑞克的

新 康 德 主 义 ，也是用最平庸的唯灵论，即关于意识②和精神的唯灵论 来歪曲斯宾 诺 莎 。 今天我们总算是翻译了某些文本；今 天 ，继尼采之 后 ，海德格尔也终于在我们这里被接受了；今天布弗雷斯给我们提供 了关于新逻辑实证主义的非常渊博的论著，而维特根斯坦或是黑格尔 和马克思都得到大量地翻译和评论，疆界终于打开了。 但 是 在 1 9 4 5 到 1 9 6 0 年 期 间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那时只能是有 什 么 便 “搞 ” 什 么 。我们 当然 有 笛卡 尔，但是那些唯灵论的阐释是多 么 盛行啊！除 了 艾 蒂 安 • 吉尔松③、埃 米 尔 • 布 雷 耶 ④ ，还 有 亨利 •古 耶 ⑤ 是 例 外 ；古耶曾和阿尔基耶展开论战，因为后者从唯灵论者的立 场阐释笛卡尔。当然还有马夏尔 • 盖鲁⑥，这位博学家在对作者进行解 读时毫不奉承，老实说 ，他是我们时代惟一伟大的哲学史家，儒勒•维

① ② ③ ④

见 《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列宁全集》第 1 8 卷，北 京 ，人民出版社， 1988 ，第 331 页。 布伦瑞克使用的“ conscience”一词兼有两层意思，即 “意识” 和 “良知' 艾蒂安’ 吉尔松（ ÉtienneGilson ， 1884— ]978> ，法国哲学家、中世纪哲学史家。 埃 米 尔 •布 雷 耶 （ Émile Bréhier, 1876— 1 9 5 2 ) , 法国哲学家、哲学史家，著有

⑤ ⑥

多 卷 本 《哲学史》。 亨 利 .古 耶 （ Henri Gouhier, 1898— 19 9 4 ) , 法国哲学家、哲学史家。 马 夏 尔 .盖 兽 (Martial Guéroult, 1891 — 1 9 7 6 ) , 法国哲学家 ' 哲学史家。

209

耶 曼 和 路 易 • 吉耶尔 米就 出 自他 的门 下 。但是盖鲁在当时只是评论别 的作者，是 一 位 伟 大 的 “评论家”，你想像不来他头脑里会有一套关于 各种哲学体系的结构性理论。维耶曼和吉耶尔米几乎还不为人知。我 请 他 们 来 高 师 ，可 是 维 耶 曼 （ 就像他的门徒布弗雷斯一样内心痛苦) 对自己作为知识分子的孤独处境耿耿于怀，所以总是想方设法把他的 听众降到两三个人，然后又来对我说，他不讲了！布弗雷斯年轻得多， 但跟他的交往也出现了同样莫名其妙的龃龉。他 曾 是 我 的 “学生”，我 也曾不断邀请他到高师来。我 可 以 确 信 布 弗 雷 斯 曾 指 责 我 （ 可能现在 仍 在 指 责 我 ）要对法国哲学的衰落负责，正如他在最近的一本书里诽 谤德里达，把这位巨擘像从前对待黑格尔一样，当 作 “死狗” （ 就箅书 里没有这样的话，事情也是有的）。在哲学家们的著作里也一样有公开 的胡言乱语。 210

我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请盖鲁到高师来，可这 真是 件 麻烦 事！我 得用小车把他接来送去。他在高师的哲学系学生当中颇受欢迎。也是 这 时 候 ，根据我的提议，德里达刚刚接受任命到高师来。他独自一人， 在法国的大学里不受重视，在我们当中还没有得到真正的认识。而我 也还不知道他真正的去向。 就 我 自 己 来 说 ，我 感 到 由 于 政 治 和 意 识 形 态 的 理 由 ，有必要对 哲 学 加 以 干 预 ，必 须 借 助 我 掌 握 的 知 识 来 “对 付 ”：我 懂 一 点 黑 格 尔 ，对 笛 卡 尔 懂 得 很 多 ，康 德 不 多 ，马 勒 伯 朗 什 不 少 ，懂一点巴什拉 (《新科学精神》），对 帕 斯 卡 尔 懂得 很 多，当时懂一点卢梭，懂一点斯

宾 诺 莎 ，一 点 柏 格 森 ，而 布 雷 耶 的 《哲学史》是 我 的 枕 边 书 ，当然也 懂一 点 马 克 思 ，后 来 便 懂得 多 了，这是所有著作中惟一能让我们摆脱 混乱的一种。 于是我就开始干起来，首 先 是 给 《哲学教育杂志》写了几篇费解

的文章①（ 这 些 文 章 仍 然 深 受 “辩 唯 的 支 配 ，虽然我仔细地将辩证 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区别开来，不让前者对后者拥有任何理论上 的优先性 )。我还发表了一篇关于保尔 • 利科的文章③。 [1961] ④ 年 ，我 终 于 有 机 会 在 《思 想 》 杂 志 上 对 我 在 《保卫马克

思 》 前 言 里 讲 述 过 的 那 种 状 况 进 行 干 预 。我 能 有 这 个 机 会 全 靠 马 塞 尔 • 科尔纽的友谊，他始终不渝地支持我，跟当时莫里斯•多列士的秘 书 乔 治 • 科 尼 奥 对 着 干 。科 尼 奥 当 时 也 是 这 家 杂 志 的 主 编 ，他有个习 惯 ，就是给所有的文章都批上粗暴的感叹词：傻

X

!

白痴！荒 谬 ！疯

子 ！想像一下随后编辑怎么面对文章的作者！我 的 情 况很 简单 ，马塞 尔的一纸辞呈起了决定作用，震住了科尼奥。 直 到 有 一 天 ，我 发 表 了 关 于 “矛盾与过度决定 ” 的 文 章 ，而吉尔 贝 •米里在当时的至高无上的权威罗歇 •加罗蒂授意下，也 就 “一元论 ” 问题写 了一 篇 言 辞 刻 毒 的 回 应 ，于 是 ，科 尼 奥 在 奥 塞 尔 的 “亨 利 •郎 之万 ” 实 验室 的地 盘 上 组 织 了 一 场 由 后 者 主 持 “理论审判”，他周围是 《思想》杂 志 哲 学 和 政 治 方 面 的 “头面人物”。与区和平理事会的事相 比起来，这是一场小型喜剧。会议持续了一个半月，每个星期六下午 开 会 。科 尼 奥 并 不 说话 ，他让试图驳斥我的这位或那位发言。我依照 自己的习惯，在黑 板 上 画 些 图 式 ，并且回答别人的批评。六个星期过 去 ，我看见科 尼 奥开 始微 笑 了：其 实 ，我和他同 是高 师出 身 ，而且我 看出来 ，就算我没有战胜他，至少也让他放下武器了。 在 一 个 半 月 之 后 ，最后一次通 知开 会时 ，我只写了张便条作为答

① 这 几 篇 文 章 指 ：在 “全国哲学教师教学研讨会 ” （1950 〉上 的 讨 论 ，发表于 《哲学教育杂志》第 丨 卷 第 1一2 期，1951 年 ：“关于马克思主义”，发表于第 3 畚第 4 期，1953 年 8—9 月 ，“关于辩证唯物主义的笔记”，发表于第 3 卷 第 5 期 ， 1953 年 10~11 月。 ② dia-mat，“辩证唯物主义 ” 的简称。 ③

“论 历 史 的 客 观 性 （ 致 保 尔 ■利 科 的 信 ） ”，发 表 于 《哲 学 教 眘 杂 志 》第 5 卷 第 4 期 ， 1 955 年 4— 5 月 ，收 入 《马基雅维利的孤独及其他》， 巴黎，P U F ， 1998 。

④ 原 文 有 误 ，第一版编者校勘为 “丨 9[6]2 年 ”，增订本又作了进一步订正。

复 ：“我认为已经回答得差不多了，也相信党的理论机构有很多工作要 做 ，审判最好就到此为止，还是多关心些更紧要的事情为好。”我没有 再来。 多 亏 雅 克 • 马 丁 ，我 才 终 于 发 现 了 两 位 思 想 家 ，我取得的一切几 乎全靠他们。首 先 是 让 • 卡 瓦 耶 斯 ，他 的 有 些 提 法 很 称 我 的 心 意 （ “这 不是对辩 证法 而是 对 概念 的审 判 ”）；还 有 乔 治 • 康 吉 扬 ，此人以性格 怪 僻 出 名 ，就 像 我 外 祖 父 ，也 像埃 莱娜 ，实 际 上 他 和 他俩 一样 ，是个 既聪慧又慷慨大度的奇人。他在 朋友们一再敦促之下，才终于同意提 出高等教育教师资格的申请。他曾写过一本受到尼采影响的关于正常 与病态的书。他还 写过一篇著名的文章，论 述 “心理学或是通向法兰 西 学 院 ，或是通向警察总署 ” … … 为了获得高等教育教师资格，他写 了 一 篇 关 于 反 射 概 念 的 短 篇 论 文 ，以 种 种 证 据 证 明 了 这 样 一 个 悖 论 ， 即反射观念不是在机械论而是在活力论的语境中诞生的！这个恼人的 事实是靠无可争议的文本材料和论证支撑起来的。它足以使我就各种 盛行的意识形态的后果得出那些令人惊讶的、 看 法 ，认识到它们也能反 转 过 来 ，对科学本身发挥效用。因此我从他那里得到了好几种决定性 的 教 益 ：首 先 ，我似乎一向关注的所谓认识论，除了 科学史之外，完 全 是 荒 谬 的 ；其 次 ，科学史远非遵循启蒙的逻辑，却可以从他— — 乎与我们一样 — 212

几

称 之 为 “科学意识形态 ” 的东西出发，达到自身的

种 种 发 现 ，这种意识形态作为哲学的表述，对科学的整合工作、观念 乃至概念起作用，而且往往是以完全悖论的方式起作用。这个决定性 的教益对我很有用。我无法说出康吉扬对我、对我们的影响是多么地 具有决定性。他的榜样 把 我、把 我 们 （因为巴利巴尔、马舍雷和勒古 比我更加紧密地追随他）带 离 了唯 心主义的设想；这种设想曾经鼓舞 我给哲学下了最初的那些理论主义的定义，把哲学看作理论实践的理 论 ，也就 是 说 ，看作关于各门科学的实践的理论，这几乎就是把哲学 当 作 “科学的科学 ” 来看待的实证主义观念了，在 意 大 利 文 版 《阅读 〈资本论〉 》的 前 言 （ 写 于 1 9 6 6 年 ）里 ，我赶紧纠正了这种定义。我已 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康吉扬了。有 一 天 ，他在读过我的一些书之后

曾 对 我 说 ：“我 理 解 您 想 要 做 什 么 ”，但 是 我 没 有 等 他 把 话 跟 我 讲 完 。 我知道 ，在 6 8 年 5 月 ，他曾允许大学生发表言论以号召示威游行、罢 工 ，等等。我无限地感谢他。他教我懂得了在意识形态和科学的关系 上种种令人迷惑的历史的狡计。他还 使我加深了一种观念，即认识论 是 知 识 论的 变种 ，是哲学作为真 理 、也就是作为对真 理 的 保 证 的 （自 笛 卡 尔 和 康 德以 来的 ）现代形式。在 这 里 ，真理归根到底只是为了保 证各种事物的既定秩序，保证人们之间的道德和政治关系的既定秩序。 就 这 样 ，我 终 于 在 这 个 难 以 平 息 的 对 抗 的 ICamp 帀latz① 上 ，找到 自己在哲学中的位置，归 根 到 底 ，这些对抗反映了在社会阶级斗争的 整个赌局中所采取的不同立场。我就这样为自己锻造出了个人的哲学， 虽然不 无先 辈 前贤 ，但在法国的哲学语境中还是很孤立的，因为给我 以 启 示 的 卡 瓦 耶 斯 和 康 吉 扬 即 便 没 有 受 到 鄙 视 ，也 是 要 么 不 为 人 知 ， 要么不被承认。 到了 “结 构 主 义 ” 意 识 形 态 风 行 之 时 ，因为它表现出与一切心理 主义和历史主义相决裂的优势，我似乎也追随过这场运动。难道我们 在 马 克 思 那 里 没 有 发 现 一 种 观 念 ，不 是 谈 论 （ 借 助 随 便 什 么 要 素 的 ） 213 组 合 ，而是谈论用以构成生产方式统一体的不同要素的结合 (^ 吗？难 道这种结构的和客观主义的立场，不是最终结束了一个叫费尔巴哈的 人 的 “人类学的 ” 人道主义吗？而 我 呢 ，曾对费尔巴哈做过深人细致 的 了 解 ，并 且 在 法 国 ，在 《资本论》 的 蹩 脚 译 者 约 瑟 夫 •鲁 瓦 的 一 些 非常平庸的、不完整的译文之后，是第一个将他的著作翻译出版的人。 然 而 ，从 一 开 始 ，我 们 就 强 调 （ 抽 象 的 ）组 合 和 （ 具 体 的 ）结合两者 之 间 的 结 构 性 差 异 ，这就是全部问题之所在。可是有谁看到了这一点 呢？没有人注意这种差异。在结构 主义 世界 里 ，到处有人指责我为既 定秩序中结构的静止不变、为革命实践的不可能性辩护，然而我早就

① 德 文 ：战场。指 哲 学 （ 语出康德，见前引 h ② “结 合 （ combinaison)” 来 自 马 克 思 （ 德 文 是 Verbindung)，区别于结构语言学 所谓“ 组合（ combinatoire)”。

以列宁为依据，提出并发展一种关于形势的理论了。但 是 ，这没什么 了不起，重要的是要当众羞辱这个孤立的个人，他竟然断言马克思把 自己的思想建立在对任何立足于人、人性的哲学基础的拒绝之上，因 为这个马克思曾写道：“我不是从人出发，而是从所考虑的历史时期出 发”， ①这位马克思曾写道：“社会不是由个人，而是由关系构成”，②等 等。孤 立 。我在哲学和政治上完完全全是孤立的，没有人愿意承认唯 有理论的反人道主义才能为真正的实践的人道主义提供许可，就连那 个沉溺于怡然自得的社会主义人道主义的党也不愿意承认。当代的气 氛 恐 怕 只 能 被 6 8 年 奇迹 般的 造 反 运 动 中 那 些 令 人 怀 疑 的 左 派 们 加 强 T , 它 一味 蛊惑 人 心与 经验 ，根本不关心理论。究竟我的目标、我的

理 由 是 什 么 ，愿 意 理 解 的 人 寥 寥 无 几 。到 了 党 “像 抛 弃 一 条 狗 那 样 ” 放弃无产阶级 专政 时 ，这些就更没有用处了。反对我的不仅是一帮哲 学 家 ，他 们 “为了人 ” 写 书 攻 击 我 和 福 柯 （ 米 凯 尔 •杜弗海纳③等人）， 而且还有党内所有的意识形态家，他们不加掩饰地指责我，只是看我 214

名 气 大 ，不 能 开 除 我 ，他们才对我表示容忍。这 时 候 真 是 奇 妙 ！我终 于登上了我的欲望之巅：有理由独自为战，力敌众人！ 说 实 在 的 ，我 也 并 不 完 全是 独 自一 人：我和拉康在一起时便得到 了一些安慰。我 在 《哲学 教 育 杂 志 》上发表的一篇文章 (3)中，曾在一 个狡黠的注释里写道，正 如 马 克 思 拒 绝 “经济人 ” 一 样 ，拉康拒绝了 “心 理 人 ”，并 严 格 地 从 中 得 出 了 结 论 。 几 天 之 后 ，拉 康 打 电 话 找 我 ，

我们好几次一起吃晚饭。 自然我对他乂一次扮演了 “父亲的父亲”，因

① 原 文 为 “我 …… 不是从人出发，而是从一定的社会经济时期出发……”， 见 “评 阿 • 瓦 格 纳 的 ‘ 政治经济学教科书 ’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 第 i 版 ）第 1 9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 ，第 4 1 5 页。 ② 原 文 为 “社会不是由个人构成，而是表示这些个人彼此发生的那些联系和关 系的总和。 ” 见 《1857— 1858 年经济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 第 2 版） 第 3 0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第 2 2 1 页。 ③ 米 凯 尔 . 杜 弗 海 纳 （M i k d ④

Dufremie, 191

学家。 “ 哲学与人文科学 ”，发 表 于 《哲学教育杂志》第 13 卷 第 5 期， 1963 年 6— 7 月 ， 收 人 《马基雅维利的孤浊及其他》，前 引 （ 下文提到的注释见第 5 3 页 h

为他那时处境很不妙。我记得他嘴里叼着那怪模怪样的雪茄，就对他 说 ：“哦 ，您自己卷的烟吧！” （当然我是不自己卷的），权当是打招呼 了。在 谈 话 中 ，他 时 常 跟 我 大 讲 他 的 一 些 “被 分 析 者 ” 的 坏 话 ，尤其 是 关于 他们 的妻 子 ，因为他有时也会同时给夫妻两人做精神分析。 自 从 圣安娜医院威胁要驱逐他之后，我 见 他处 境维 艰 ，便向他提议由高 师来接待他。从 那 天 起 ，持 续 了 好 几 年 ，每 逢 星期 三 中午 ，尤里姆街 就 挤满了阔气的英国轿车，甚至侵占了所有的人行道，引起这个街区 居 民的极大愤慨。我从未参加过一次拉康的研讨班。他对着座无虚席 的 礼堂 讲话 ，里面 烟 雾 弥 漫 ，这 大 概给他造成了后来的不利结局，因 为 烟雾 蔓 延 到 正 好 在 楼 上 的 图 书 馆 珍 本 部 ；尽 管 罗 贝 尔 •弗 拉 瑟 利 埃 提 出 严 重 警 告 ，但是拉康从来没能使他的听众克制吸烟。有 一 天 ，弗 拉 瑟 利 埃 实 在 被 烟 雾 弄 得 烦 透 了 ，便 通 知 他 走 人 。 当 时 我 正 在 生 病 ， 远离高师。拉康打 电 话到 我家 ，跟埃莱娜缠了一个多小时，非要我的 地 址 不 可 。有 那 么 一 小 会 儿 他 甚 至 对 她 说 ：“我准是听出您的声音来 了，您到底是谁呀？ ”埃 莱 娜 回 答 说 ：

“一

个 朋 友 。” 这 就 完 了 。拉康

只好带着一肚子抗议离开了高师。 可 是 ，虽 然 我 不 再 见 他 了 （ 只不过是他不再需要我罢了），但拉康 似乎仍在远处陪伴着我。我们甚至有机会通过一些中间人进行交谈 长 久 以 来 ，我 就 抱 有 一 种 想 法 ，正 如 马 克 思 所 说 ，时时处处都存 在 “非生产的生产费用 ”，或 者 叫 做 “损 耗 ”，是一些 没有 理 由的 、无 可 挽 回 的 损 失 。我 在 马 勒 伯 朗 什 那 里 发 现 他 早 就 预 支 过 这 样 的 想 法 ， 他 提 到 “海 洋 、沙 地 和 大 路 ”，雨落在上面却没有任何可以确定的目 的。于 是 我 思 考 自 己 作 为 一 个 唯 物 主 义 哲 学 家 的 “历 史 ”，“搭上行进 中的火车 ”，既 不 知 道 它 从 哪 里 来 ，也 不 知 道 它 往 何 处 去 。我又想到 “信件 ”，虽然邮寄出去了，但并不总是能到达收信人的手里。

*

由丁插进了一些手写的内容— 似乎不完全出自阿尔都塞本人— — ，所以接下 来的三段文字就有所删节，但删节得不是很清楚，并且使文本变得难以阅读。 因此，凡遇到理解文本的需要时，我们便保留文稿的鉍初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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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 而 有 一 天 ，我 读 到 拉 康写 下的 话 ，他 说 “信总能送到收信人的 手 里 ”0 。真 是 没 想 到 ！但 事 情 却 由 于 一 位 年 轻 的 印 度 医 生 而 复 杂 化 了；这位医生在拉康那里做过短暂的精神分析，到结束时竟敢向他提 出这样一个问题：“您说信总能送到收信人的手里。可阿尔都塞却坚持 相 反 的 看 法 ：有时候信送不到收信人的手里。您对他称之为唯物主义 的这个论点有什么想法？ ” 拉 康 思 考 了 足 有 十 分 钟 （ 对他来说的十分 钟 ！），然后只 回 答说 ：“阿尔都塞不是精神分析从业者。”我明白他说 的有道理：实际 上，在治疗的移情关系中，就这样构成了情感的空间， 其 中不存在 丝 毫虚 空，因 此 ，任何真正向他人的无意识发出的无意识 信 息 ，都必然会送到他那里。然而我对自己的解释并不完全满意：拉 康 说 的 有 道 理 ，但我 说 的也 有道 理 ，而且我知道决不应该说他是唯心 主 义 ，他关于能指的物质性的整个观念就是证明。这时我便隐约看到 了出路。拉康是从精神分析实践的观点说的，而我是从哲学实践的观 点 说 的 ，这 是 两 个 不 同的 领域 ，而如果我要始终坚持自己对经典辩证 216

唯 物 主 义的 批判 ，我就不能让其中的一个压倒另一个，既不能让哲学 的 领域压倒精神分析的领域，反之 亦 然 ，也更不能让哲学实践压倒某 一 门 科 学 实 践 ，反之亦然。这就使我们两人 都言 之 成理 ，尽管我们谁 都没有认清我们分歧的根源。无 论 怎 样 ，我都由此而对拉康的洞察力 倍 生 敬 意 ，虽 然 他 的 某 些 用 词 含 糊 不 清 （ “罗马演说” 中的空虚的言 语 、充实的言语 > ，但 他 在 感 受 差 异 和 “指出”差异方面却曾经有着良 好的反应，当然可能并没有经过真正的反思。 直到最后（ 他 垂 死 之 年 ），我 仍 有 机 会 和 拉 康 打 交 道 。那是他在 P L M 酒店举行的最后一次公开集会 0 。一位非常亲近的朋友— —

因行为不端发生丑闻之后，我就再也不愿见他了— —

在他

力劝我去参加会

议 ，“为了支持它 ”。可 这 位 朋 友却 没 露面 ，也没打个招呼。他把我丢

①这个奢名的说法出自拉康“ 《被窃的信》研讨班”。 ② 指 1 980 年 3 月 1 5 日的一次集会，拉康在会上宣布解散他创立的巴黎弗洛伊德 学派。阿尔都塞对这次集会以及他的 “千预 ” 的描述，另 可 参 见 《精神分析论 集 ：弗洛伊德与拉康》，前引，“以被分析者的名义……”。

下不管了。我没有得到任何许可便走进宽阔的大厅。一位年轻女子走 过 来 ，问我是以什么名义不请自来的，我 回 答 说 ：“以圣灵的名义，这 是力比多的另一个名字。” 然 后 ，我大摇大摆地，在把沉默不语的听众 分隔开的一行空旷的走道上，嘴里叼着 烟斗 ，慢 悠 悠 地 往前 走。我停 下 脚 步 ， 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胸有成竹，在我的皮鞋后跟上磕磕我的 烟 斗 ，又 装 上 烟 ，点 上 火 ，然 后 便 向 拉 康 走 去 ，长 时 间 握 着 他 的 手 。 他 念完 长篇 演说 稿 之后 ，显然已经精疲力尽。我举止间充满了被这位 伟 大的 老人唤起的敬意，而他像个小丑0 似的身穿一件蓝格子的宝石 纹 粗呢 上衣 。然 后 我 “以被分析者的名义 ” 发 言 ，激烈地指责到会的 人不讲话。这时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这位先生是在哪张躺椅 0 上说 话啊？ ” 我 不 为 所 动 ，继续说我的 话 。我 忘 记 自 己 都 说 了 些 什 么 ，但 是我没有忘记我的干预所引起的无声的骚动和波澜。我希望在拉康演 说之后让讨论继续下去，但是所有的人都避开了。 实 际 上 ，比这早得多的时候，我就和拉康在一次戏剧性的情境中 打 过 交 道 。有 一 天 早 晨 ，天 还 很 早 ，有人 来敲我在高师的房门。是拉 康 ，他 样 子 吓 人 ，我都认不出来了。我几乎不敢述说当时发生了什么 事 。“在 我 从 那 些 对 他 ，拉 康 ，进 行 人 身 攻 击 的 喧 嚣 中 得 知 这 件 事 之 前 ”，他 来 告 诉 我 正 在 他 那 里 接 受 精 神 分 析 的 吕 西 安 • 塞 巴 格 自 杀 了 ， 而本来他也打算放弃不管了，因为塞巴格爱上了他的女儿朱迪斯。他 告 诉 我 ，他 刚 “在 巴黎转了一圈 ”，为 了 向凡 是能遇到的人说明情况， 以 阻 断 一 切 “对他杀人或玩忽职守的指控 ”。他完全像疯了似的，对我 解 释 说 ， 自从塞巴格爱上了朱迪斯之后，他就不能再留他做精神分析 了 ：“由 于 一些技术上的原因，这是不可能 ”。他向我讲述，尽 管 如 此 ， 他整个这段时间仍然没有停止每天去看塞巴格，前一天晚上还去看过。 他 让 塞 巴 格 放 心 ，不 论 什 么 时 间 ，他 都 会 随 叫 随到 ，因为他有一辆速

① 原 交 为 pierrot,字 面 意 思 是 “麻雀 ”，“小丑 ” 为引申义。作 者 在 别 处 （见 《精 神分析论集》，前引，第 2 5 0 页）描述这个场景时，也 形 容 拉 康 为 “ adequin”， 即意大利喜剧里穿百衲衣的小丑。这两个说法都与拉康的衣服有关。 ②指精神分析躺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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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极快的奔驰车。可 是 ，塞巴格还是在午夜时朝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 在 凌 晨 三 点 左 右 ，又开第二枪用最后一颗子弹结果了自己。我承认自 己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不 过 ，我 很 想 问 他 ，他是否本来可以出面 “干 预 ”，让 塞 巴 格 去 住 院 ，把他保护起来。他也 许 会 回 答 我 说 ，这不

符 合 精 神 分 析 的 “规则 ”。反正没有一句关于送去住院加以保护的话。 他 走 的 时 候 ，身上还在不停哆嗦。他离开我已是清晨， 叉继续到各处 去拜访 。我 常 常 自 问 ，如 果 我 是他 的病 人 的话 ，他会怎样对待我这样 的 “病 例 ”，是 不 是 他 会 让 我 得 不 到 任 何 保 护 （ 我 时 常 想要 自杀 ），以 便 丝 毫 不 违 反 精 神 分 析 的 “规则”。我的精神分析师以前曾是他最大的 “希望 ”，可 后 来 却 发 现 “拉康根本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便跟他分道扬

镳 了 。我也自问，如 果 恪 守 那 些 著 名 的 “规则”，他又会怎样对待埃莱 娜 。在弗洛伊德及其后继者的头脑里，这 些 “规则”决不是什么无法 违抗的命令，只 不 过 是 一 些 一 般 性 的 技 术 “规则 ”，而 他 ，拉 康 ，就曾 给我过去的好几个学生的妻子做过精神分析，这些学生也都是他的病 人 ，这 是我 们 第 一 次 见 面 时 ，他 亲 n 对 我 说 的 。这个事件使我对于精 218

神 分 析 治 疗 的 可 怕 状 况 及 其 著 名 的 “规则 ” 心生重重疑虑。可能的话， 请 人们原谅我如实地转述了这件事。但 是 ，通过我非常喜欢的不幸的 塞巴格，还有我相当熟悉的朱迪斯（ 后来她嫁给了我过去的学生雅克-阿 兰 • 米勒），这件事也关系到我 ：“D e te fabula narratur” ® 。可是这次的 “故事 ” 是个悲剧，不仅对塞巴格来说是这样，而且对拉康来说更是如

此 ，因为他那时显然最担心的只是他的职业声誉和要影响到他本人的 丑闻。但 愿 当 时 曾 给 《世界报》投 寄 请 愿 书 （ 没有发表）、指控我的精 神 分 析 师 的 “方法 ” 的分析师们，也乐意看到我这里提出的证词。 就 是 在 这 几 年 里 （1 9 7 4 年 ），我 因 为 参 加 国 际 黑 格 尔 哲 学 大 会 ， 有机会去莫斯科旅行。我只是在作报告时才在大会上露面，我的报告

① 拉 丁 文 ：这故率说的就是你。语 出 贺 拉 斯 D e n n o m i m 卷一，第 1 首 ，第 68— 70 行 ：“ Quid rides ? Mutato nominee, de te fabula narratur (你还笑什么呢？ 只要换个名字，这故事说的就是你 )”：所 以 下 文 才 有 “可 是 这 次 的 ‘ 故 事’是 个悲剧” 之说。

被预留在大礼堂的最后一次会议上。我讲的是青年马克思及其思想演 变 的 深 刻 原 因 。对 我 的 报 告 《真理报》大 概 事 先 就 作了 报 道，报告结 束 后 ，官 方 默 不 作 声 ，可是有几个大学生却留在礼堂里，走来向我提 了些问题：什么是无产阶级？什么是阶级斗争？显然他们并没听懂我 所说的话。这令我大为惊讶，但也不难理解。 我 之所 以能 够理 解 ，是因为在这一星期里我不常到大会去，而我 非常亲密的朋友梅拉布 —

这 位天才的格 鲁吉 亚 哲学 家，像他的朋友

季诺维也夫一样，说 什 么 都 不 愿 意 离 开 苏 联 （ “因为在这里你至少还可 以看到事情赤裸裸的、未被掩饰的面貌”）— —

他使我认识了上百个各

种 身 份 的 苏 联 人 ，他们跟我谈到他们的国家，谈 到 物 质 、政治和精神 生 活 的 条 件 ，使我明白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从那以后我能读到的所有 关于苏联的严肃读物，都进一步证明了我的认识。 苏联并不是像在我们国内通常描述的那样一个国家。当 然 ，对政 治生活的一切公开干预在那里都是禁止的，也 是 危 险 的 ，可是在其余 方 面 ，那是多么美好的生活啊！首 先 ，这个庞大的国家在前所未有的、 甚至在我们国家也从未达到的尺度上，解决了文盲和文化教育的问题。 其 次 ，在 这 个 国 家 ，劳 动 权 得 到 了 保 障 ，甚 至可 以 说是有计划的、义 务 的 ： 自 从 劳 动 户 籍 取 消 之 后 ，劳 动 者 的 流 动 性 已 大 为 可 观 。最 后 ， 这 个 国 家 的 t 人 阶级极其强大，受 到 人们 的 尊重 ，而警察也从不干预 工 厂 的 事 情 ，于是这个工人阶级便在酒精和做黑活儿— — 设备物资去给私人干活 —

盗窃集体的

中找到发泄的方法。这是一个总有两条挣

钱 途 径 的 国 家 ，在 工 业 、教 育 、医 药 和 （已得到官方允许的）农业生 产各部门里都能做黑活儿。后来我还听说了当时并不知道的事情：现 在在工人们当中形成了一些班组，向企业高价出售劳务，以挽回被计 划 耽误的时间。这种事情在我们国家是不可想像的，尽管我们也有做 黑 活 儿 的 ；因 为 这 不 是 “老板 ” 决 定 他 们的 工价 ，而是由工友的班组 来决定 ，他们组织起来向耽误他们时间的企业出售劳务。K . S .卡洛尔 曾在苏联生活多年，很熟悉那里的情况，在 那 本 不 同 凡 响 的 书 （ 《索利 克 ：一个波兰青年人在战时俄国的苦难经历》）里，他讲述了那段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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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惊的历险生涯。我相信他说 得 有道 理：随着渴望各种消费品的新生 代 的 兴 起 ，在值得高度关注的适应外来文化的背景下，在对伟大卫国 战争中两千万死难者的记忆所哺育的爱国主义的基础上— —

尽管有监

狱和精神病院的种种做法的丑闻，不过在另 一种 尺度 上 ，在我们法国 也有这样的情况（ 虽 然并不都是由于直接的政治原因，可实际上这又 有 什 么 区 别 呢 ？）—

，但 也 是 在 彻 底 地 毁 灭 农 民 、毁灭他们的传统

生活方式、甚 至 毁 灭 他 们 的 劳 动 本 领 的 基 础 上 （ 农民要通过电台广播 才 知 道 什 么 时 候 该 播 种 ，什 么 时 候 该 收 割 ！！— —

这与中国有多么不

同 啊 ！！），人们可以耐心地而又合情合理地等待苏联出现缓慢的变化。 应该把机会留给年轻一代和戈尔巴乔夫，在苏联历史上破天荒地出现 220

了这样一个人。当 然 ，我在苏联也看到了一片名副其实的哲学的荒漠。 我 的 书 ，就像在其 他国 家 出版 那样 ，在那里也 翻 译出 来了 ，不过都放 在 图 书 馆 的 “十 八 层 地 狱 ” 里 ，仅 供 在 政 治 上 可 靠 的 高 级 专 家 翻 阅 。 当哲学系主任送我到莫斯科机场时，他找到的要和我说的话就是：“代 我向巴黎的小妞儿们问好！”

十六

政治？我想像人们正期待着这个话题呢。事 实 上 ，我本来会有很 多话要说，不过那大概就要进入一小段历史的细枝末节里去了：在我 内心经历情感创伤的事后，这 已 经 没 有 什 么 “系谱学 ” 方面的意义了。 细 枝末 节吗 ？有 人 从 中 到 处 都 能 找 到 可 以 转 卖 、尤 其 是 可 以 “出卖 ” 的东西。我对这个没兴趣。因为我说过，我现在只想从自己的生活里 抓住那些给我留下印记的事件或是对事件的记忆，它们要么有助于缔 建 我的 心理生活的结构，要么— — 休止反复的事后 —

即便不能总是如 此 ，也能在经历无

特 别有助于加强这个结构，要 么 ，在各种欲望发

生冲突时，有助于使这个结构转向至少在表面上与原先不同的形式。 我在这里要谢谢读者回想那些他们所了解的事件。 党在反击纳粹占领军的抵抗运动中曾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 在 1 9 4 0 年 6 月 ，党 的 领 导 人 奉 行 了 一 条 有 害 的 路 线 ，这也是不容置 疑的①。在 斯大 林 的最 高权 威 下，第三国际实际上领导着各国共产党 ( 也 包 括 法 国 共 产 党 ，它 受 到 第 三 国 际 代 表 捷 克 人 弗 里 德 的 “控 制 ”，

此 人 似 乎 很 不 一 般 ，多 列 士 当 然 要 大 大 感 谢 他 ）；按照第三国际的理

① 苏 德 互 不 侵 犯 条 约 签 订 （1939 年 8 月 2 3 日）后 ，法共奉命停止反纳粹宣传， 并在德国人侵后开展反战运动。 1940 年 6 月 22 R 法国投降后，多列士被安排 流亡莫斯科，部分法共组织仍采取 “不抵抗 ”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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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 ，这 场 战 争 纯 属 帝 国主义战争，法国人和英国人纯粹是为了帝国主 义 的 R 的反对德国人。要让 他们 相 互厮 杀，苏联等待着火屮取栗。苏 联 之所 以签 订德 苏 条约 ，其 理 由 非 常简 单： 自从慕尼黑协定之前很久 以来，西方民主国家就不愿再遵守它们亲手签过字的协议了，显然是 因为既害怕希特勒，又受到了他的蛊惑，同时也是出于那个著名的原 则 ，即 “宁 要 希 特 勒 ，不 要 人 民 阵 线 ”，宁 要 纳 粹 主 义 ，也不要人民 阵 线 ，更不必说无产阶级革命了。我们 了解 资产 阶 级，而且我们都有 证 据 证 明 这 一 点 。 当 工 人 运 动 在 西 班 牙 遭 受 第 一 次 大 失 败 之 后 ，苏 联—

它曾在那里进行广泛的干预（ 提 供 武 器 、飞 机 ，参加国际纵

队 ），以 期得 到 西方 民主 国 家的 赞同 —

绝 望 地 开 始 谈 判 。但是达拉

第 和 张 伯 伦 都 没 有 起 码 的 “勇气”来遵守他们在政治和军事上的正式 承 诺 ：他们放弃捷克斯洛伐克 — 家—

首先是苏台德地区，随后是整个国

的 表 现 ，便提供了尽人皆知的证据。而 在 当 时 ，正如后来在法

西斯波兰的情况中一样，并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禁止他们进行干预。 证 明 是 无 可 置 疑 的 ：事 实 俱 在 ，稍许严肃一点儿的历史学家都不 会提出异议。尽 管 有 这 些 事 实 ，尽管以这些历史事实为依据而抱有深 刻 的疑虑，但苏联还是继续争取与西方民主国家建立反希特勒的统一 战 线 ，因为希特勒已经变得越来越疯狂而贪婪地索取生存空间，而首 当其冲的就是富饶的乌克兰平原。当然 ，往 东 去 ，就意味着远离法国 和英国。这 时 ，希特勒进攻波兰已迫在眉睫，而毕苏茨基①的法西斯 波 兰 却 阻 止 红 军 通 过 其 领 土 与 W e h r m a c h t ^ 接 火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 下 ，苏 联 面 对 明 摆 着 的 事 实 和 西 方 “盟 国 ” 在历史上 的卑 怯行 径 ，不 得不决定做出妥协，与 希 特 勒 的 Reich ③进行谈判。这就是著名的德苏 条约和不可避免的瓜分波兰：苏联不能把整个 波兰都交给希特勒去占

① 约 瑟 夫 . 毕 苏 茨 基 U6zef Pilsudski，1867— 1 9 3 5 ) , 波兰政治家，独立后曾任 国 家 元 首 （1918— 1922)。1926 年发动军事政变，自任总理，成为军事独裁者， 推行法西斯主义， 1934 年与希特勒签订《波德互不侵犯条约》。 ©

德 文 : 国防军。

③ 德 文 ：帝 M 。

领。它必定要把自己的边界尽可能远地向前推进，必要时以无可非议 的历史理由，收复根据凡尔赛和约割让给波兰的白俄罗斯土地，以便 德国发动进攻时，能处在前方的防御阵地。 对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所有战士及其盟友来说，这是一个悲剧 性 的 时 期 。有 些 战 士 这 时 退 了 党 ，像 在 法 国 的 保 尔 •尼 赞 和 其 他 一 些 人，当 然 他 们 都 被 看 成 叛 徒 （ 这是那个时代的提法①） 。此后很久，党 都使莉蕾特•尼 赞 （ 埃莱娜和她很熟）和尼赞的孩子们感觉到这一点， 而多列士始终拒绝接见他们。这 是 多么 绝情 的 做法 啊！埃莱娜和许多 战士一样，理解苏联面对希特勒的威胁和西方民主国家在政治上彻头 彻 尾 的 “卑怯 ”，舍此别无办法。它还能够有什么别的办法吗？希望那 些有胆量声称这一点的人，也敢于告诉我们究竟是些什么办法。 于是人们被卷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政策，苏联似乎没有否认纳粹 的 论 点 ，即 纳 粹 主 义 是 为 反 对 “国 际 资 本 主 义 ” 而 斗 争 ，尽管从西 班 牙 内 战 之 前 很 久 以 来 ，它 所 有 先 前 的 和 一 贯 的 政 策 却 证 明 恰 恰 相 反。但是在一段时间里起决定性作用的，是斯大林对希特勒表现出的 不可思议的信任。他深信希特勒是真诚的，希 特勒 会恪 守诺 言 ，不进 攻苏维埃 国家 。埃莱娜接触 的 人很 多，并且仔细地分析过当时所有的 资料和证据，她很早便让我注意到这个令人惊讶的事实，当时它还不 为人所知，但此后便得到了相当广泛的证实。人们知道，通过许多途 径—

其中包括佐尔格②和在日本的大量苏联间谍— —

斯大林在纳粹

即将进攻之前很久便得到了通知。人们知道罗斯福就提醒过他。 人们 甚至知道有个德国的逃兵，是个共产 党员 ，他在下午三点越过防线来 通 知 苏 联 人 ，说德国第二天早晨就要向苏联发动进攻。他被当场处决 了。人们知道，在长达几星期的纳粹空袭期间，斯大林竟然下令不要

①

“ rengat (叛徒） ” 的 原 意 是 “背教者”。

©

理 夏 德 .佐 尔 格 （ Richard Sorge，1895— 1 9 4 4 ) , 德 国 共 产 党 员 ，新 闻 记 者 , 1925 年在苏联加入苏共，后从事情报工作。“二战 ” 期间 在 H 本成功地领导了 反法西斯情报网，曾向苏联报告德军的进攻计划、日本在远东的图谋等重要情 报。 1941 年 1 0 月在日本被捕，三年后被处死。

回击！他 认 为 那 要 么 是 一 个 误 会 （ 原文如此），要么只是一场和平的军 事演习 。人们现在原原本本地知道了这一切。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些众 所周知的灾难。 西方各国共产党陷入一片混乱。在 法 国 ，共产国际’ 成功地让莫里 斯 •多 列 士 “逃 跑 ” 了 ，尽 管 他 粗 暴 地 拒 绝 离 开 ：这 是 命 令 ，没有讨 论的余地。整 个 战 争 期 间 ，他都呆在高加索的一个小村庄里，身边有 一台不能使用的收音机，与所有人 —

尤其是与法国 —

断绝了联系。

在 法 国 ，由 杜 克 洛 领 导 地 F 党 （ 党 的 议 员 都 已 于 1 9 3 9 年 到 1 9 4 0 年被 捕 ）。他开始遵循的是关于帝国主义战争的理论，没有看到它同时也是 一 场 “解放战争 ” （ 这 个 论 点是 后来 才 被接 受的 ） 。因此 ，在法国溃败 后 不 仅 下 令 要 和 德 国 占 领 当 局 进 行 接 触 ，要 出 版 由 马 塞 尔 •加香负责 的 《人道报》，而且更为严重得多的是，党的地下组织领导人不容申辩 地 命 令 党 的 负 责 干 部 ，尤其是工人和人民群众熟知的干部、工会和政 治 负 责 人 、市 镇 长 等 ，公 开 出 头 露 面 ，组 织 召 开 集 会 ，这简直是不可 思 议 的 决 定 ！最 后 得到 的只能是这样的结果：党 的 一 些 重 要 战 士 ，如 埃 纳 夫 、坦 博 、米 歇 尔 斯 ，还 有 其 他 人 ，都 被 德 国 人 发 现 ，德国人逮 捕 了 他 们 ，运 到 夏 托 布 里 扬 ，后来在那里把他们枪杀了。埃莱娜的最 重要的朋友就是这样失踪并被屠杀的。 但 在 这 段 时 间 里 ，许 多 与 党 失 去 联 系 的 战 士 ，早 在 6 月 1 8 日号 召①之前，就 已 经 各 据 一 方 ， 自己起来组织了民众的抵抗斗争。我只 举一个例子，就 是 夏 尔 • 狄 戎 ，多 亏 马 塞 尔 • 科 尔 纽 ，我和埃莱娜跟他 成了知交。他不仅在南方组织了第一个抵抗斗争网，而且当党的地下 组 织 领 导 人 命 令 他 和 “战斗的和平主义 ” 官方路线 保持 一致 时，他断 然 地 拒 绝 服 从 ，而 在 法 国 共 产 党 人 当 中 ，这 样 的 情 况 远 不 止 他 一 人 。 公幵的反共分子们根本不想知道这些确凿的事实。 自 1 9 4 1 年 1 2 月 起 ，共 产 国 际 对 路 线 作 了 纠 正 ：这场战争不仅是

① 指 1940 年 6 月 1 8 日，戴高乐将军在英国 B B C 电 台 发 表 《告法国人民书》，号 召人民继续抗击德国法西斯，发 起 “ 自由法国运动”。

帝国主义之间的战争，而 且 同 时 也 是 一 场 “解放战争”。全党大规模地 参加了抵抗运动 —

这一次是正式地参加— —

并为此贡献了它的全部

力量。 当我想到甚至在德国占领期间对党进行的政治攻击（ 我这里有一 本大部头的有关这方面资料的书），或是此后和现在仍在进行的攻击 , 这些攻击都来自那些与法国资产阶级的失败主义立场有着有机的血肉 联 系 的 人 （即使他们作为个人来说仍然是爱国者），就会出现值得我向 往的东西。莫里亚克说过，“只有工人阶级作为一个阶级是对受屈辱的 祖国忠诚不渝的 ”，他的话的全部意义就是由此而来的。因为历史不是 由这样的个人的立场所决定的，而是由那些阶级的对抗和阶级的立场 所决定的。 从 1 9 4 5 年 到 1 9 4 7 年 ，整个战后都被这些重大事件的后果打上了

印记。戴高乐上台，同时一些共产党人部长参加了政府。要重建国家， 必 要 时 要 懂 得 “结束罢工 ”。但是在美国人的直接压力下，共产党的几 名部长被社会党人拉马迪埃辞退，党展开了艰苦的斗争。仿佛是出于 偶 然 ，我就是选择在这个时候加入共产党的。 反 共 的 攻 击 如此 猖獗 ，战争威胁迫在眉睫，人们没有工夫转弯抹 角。那时苏联还没有已经杀戮过日本的原子弹。必须用斯德哥尔摩号 召书①的内容动员广大人民群众。 这项斗争是当 务之 急 。党内部的问题甚至都不提了。党在抵抗运 动 的考 验中 臝 得了 胜利 ，在经受了考验的传统和原则中巩固壮大，不 论 出 于 什 么 原 因 ，它似乎一刻也不能与过去有所不同。恰 恰 相 反 ，党 的 领 导 人 “比国王还像保王党 ”，也就是说在粗暴、公开地支持资产阶 级 的 和 无 产 阶 级 的 “两种科学 ” 的 论点 方面 ，比 斯 大 林 （ 他后来在语 言 学问 题上 改 弦易 辙了 ）有过之而无不及。要经过无数次的国际范围 的 考 验 （柏 林 、布 达 佩 斯 、布 拉 格 ，等 等 ），有 些 事情 才开 始 有轻 微

① 指 世 界 保 卫 和 平 大 会 于 1950 年 3 月在瑞典斯德哥尔摩通过的宣言，要求无条 件禁止原子武器，全世界约有 5 亿人签名表示支持。

226

的 松 动 ，而且仍然是在党的内部，范围是多 么 的有 限啊 ！而且要没完 没 了地 拖延多少时间啊。 当 时 没 有 人 想 到 （除 非 像 鲍 里 斯 •苏 沃 林 那 样 的 人 ，但谁会听他们的呢？），根 据 《怎么办？》 中的列宁主义原则， 也就是严守秘密①的原则建立起来的党，在抵抗运动中曾经胜利地运 用这种秘密性，但在秘密性已不复存在之后，它就能够或者应当为自 己找到另一种组织形式。 这 就是 为什 么那 时 在 客 观 上 除 了纯理论的形式外，在党内根本不 存在其他可能的政治干预形式，而且仍然是依靠现有的或公认的理论 , 让 它 反 过 来 ，反对党以前运用它的方式。既然公认的理论已经和马克 思 毫 不 相 关 ，而是遵从苏联式的、也就是斯大林式的辩证唯物主义的 极 其 危 险 的 蠢 话 ，所以必需而且惟一可能的途径就是回到马克思，回 到这种在政治上无可争议地被承认的思想— —

因为它是神圣的

—

并

且证明斯大林式的辩证唯物主义以及它在理论上、哲 学 上 、意识形态 上和政治上的所有后果完全都是歪曲的。这 就 是 我 在 给 《思想》杂志 写的文章里试 图做 的 ，后 来 都 收 在 《保卫马克思》一 书 中 ，还有和我 在 高 师 的 学 生 们 写 的 文 章 ，收 在 《阅 读 〈资 本 论 〉 》 里 ，我要提醒一 句 ，两 本 书 都 是 在 1 9 6 5 年 1 0 月出版的。从 那 以 后 ，我沿着这同一条 斗争的路线不断前进，首先是理论斗争，随后是党内直接的政治斗争， 直 到我对其不可思议 的内 部运 转 方式 所作 的 分析（ 《不能在共产党内继 续下去的事情》， 1 9 7 8 年 ）。随后而来的就是悲剧了。从此我就再也拿 不回我的党证了。我 成 了 一 个 “没有党的共产党人 ” （ 列宁语)。 大 家 知 道 ，我 总 是 宣 称 ，我 “作 为 哲 学 家 干预 政治 ，作为政治人 干预哲学 ”，除此之外，别无奢望。事实上，人们可以从政治里，从我 的行动和我的经验里，再次发现我的那些个人幻想游戏 — 任 、主宰—

孤 独 、责

的确切作用。

① 又 译 “秘密性 ”、“ 地下状态”。“我们运动中的活动家所应当遵守的惟一严肃的 组织原则是：严守秘密，极严格地选择成员，培养职业革命家。” 见 《列宁全 集》第 6 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 ，第 1 3 4 页。

当然 — 已—

尽 管 有 朋 友 的 帮 助 ，但 起 初 也 是 屈 指 可 数 的 几 个 人 而

我完全是独自一人在党内冒险，先是做出对立的理论举动，后

来公幵地转变为政治上对立和批评的态度。当 然 ，我自信掌握着关于 党 、关于党的领袖的实践的真理，这种幻想促使我在好几个场合扮演 起 “父 亲 的 父 亲 ” 的角色 。例 如 在 给 《新 批 评 》 写 的 一 篇 文 章 ① 里 ， 就 这 样 居 高 临 下 地 教 训 1 9 6 4 年的大学生。也就是说，我自己被我的态 度面临 的 风险 、以及共产党领袖对我的攻击吓倒了，因为他们看清了 我 的 策 略 ！不过这篇文章还是表现出策略上的优点，它使得每个共产 党 人 对 马 克 思 主 义 理 论 的 “职责 ” 先行于对党的服从，这一点似乎朗 西埃没有注意到，却未逃过许多读者的眼睛，例如其中一些希腊大学 生 ，他们认为这篇文章在政治上具有重要价值，当然是对他们的处境 而言。很快我就对这篇文章感到厌恶了，所 以 在 1 9 6 5 年也没让自己把 它 收 进 《保卫马克 思 》。 （当 朗 西 埃 在 《阿尔都塞的课程》②里对我进行 猛 烈 批 判 时 ，他最有力的论证便是以这篇文章的引文为根据，就好像 我 并 没 有 把 它 排 除 在 《保卫马克思》之 外 ；而这一点其实也是我对他 所做的惟一严肃的指责。）例 如 在 给 《新法兰西》 写的 两篇 长文 章里 ， 我也是这样压 倒对 手 ，通 过 为 临 时 代 课 教 师 和 “这些公共教育中的无 产者 ” 辩护来反驳不幸的达维德 • 凯 泽 格 鲁 贝 （ “论一个政治错误”0 )。 又例如，我 每 次 遇 到 当 时 “负责知 识分 子 ” 的 亨 利 •克 拉 苏 茨 基 时 都 是 这 样 ，他 反 复 坚 持 自 己 有 所 保 留 （啊 ！要是 没 有相 互支 持 、又有多 列士撑腰的阿拉贡和加罗蒂这两个人跟我们作对，有什么事我们不能 做 呢 ！） 。当听他亲口说道，两个战士就足以使党在知识分子领域的所 有主动权陷入瘫痪，我在惊愕之余向他提出责问。但他丝毫不作辩驳。 由于我曾抱有很大的希望，想在知识分子的领导人里遇见一个真正的 无产者，而且是总工会的领袖，因此倍感失望。所以我提前就知道广，

①

“ 大学生的难题 ” ，发 表 于 《 新批评》第 152 期 ， 1964 年丨月。

② 朗 西 埃 ，《阿尔都塞的课程》, 巴黎，伽俐玛出版社，丨 974 。 ③ “ 论一个政治错误：临时代课教师、大学生劳动者和哲学教师学衔考试”，连续发 表 于 《新法兰西》第丨393 期，丨 972 年 7 月 2 5 日，和 第 1394 期 ， ]972 年 8 月 1 H 。

228

我会从他嘴里听到，党 的 出 版 社 肯 定 不 会 出 版 我 的 两 本 书 （ 《保卫马克 思》和 《阅 读 〈 资本论 >》）；甚 至 《保卫马克思》 的那篇前言，勇敢而 有 远 见 的 雅 克 • 阿 尔 诺 曾 正 式 答 应 我 在 当 时 他 主 编 的 《新 批 评 》上刊 出，后来也被禁止发表。我的失望还没有到头呢。 后 来 ，就 在 他 的 小 办 公 室 里 ，我 当 面 见 到 了 瓦 尔 德 克 • 罗 歇 ；我 对这个人充满好感，他十五岁还是个农业工人时，便花时间饶有兴味 地 阅读斯宾诺莎。我 仍 然 扮 演 同 样 的 “父亲的父亲 ” 的 角 色 ，不过很 有 分寸 。我 们 谈 到 人 道 主 义 （ 我好几次为关于马克思的理论反人道主 义 的 论 点 辩 护 ），我 向 他 提 出 一 个 问 题 ：“工 人 对 人 道 主 义 有 什 么 看 法？—

他 们 才 不 在 乎 呢 ！—

那农民呢？—

他 们 也 不 在 乎 ！— —

那么为什么在党内又有这些关于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的空谈呢 ？ — 你 瞧 ，你 总得 说 大家的语言吧，对 所 有 这 些知 识 分子 ，所有这些社会 主义者 … …”。我从高处跌落下来。等我听到瓦尔德克用平静的声音悄 悄 说 ：“总得为 他 们做 些什 么事 吧 ，否 则 他们 都走 掉 了。”我更是一落 千丈。我大受震动，甚至都没敢给他提出一个问题：那 么 这 个 “他们 ” 都是谁呢？ 很 久 以 后 ，我 在 法 比 安 上 校 广 场 ① 见 到 马 歇 ，长 谈 了 三 个 小 时 。 我 谈 起 问 题 来 更 加 居 高 临 下 ，把 我 对 党 的 种 种 做 法 的 指 责 和 盘 托 出 ， 并举出许多细节加以佐证。整整三个小时的工夫，他身边坐着雅克•尚 巴兹，马歇几乎一言不发地听我说，始 终没有反驳我。他似乎听得聚 精 会 神 ，我至少很钦佩他表现出来的学习的欲望：有 人 曾 告 诉 我 ，他 的个性就是这样。我 就 不 说 和 罗 兰 • 勒 鲁 瓦 的 那 些 会 面 了 ，他假装是 个迷人的自由派，可骨子里却完全是另一码事：是个空论派。我也不 说在 他 陪 伴 下 ，我 在 一 次 《人道报》节 0 上的鲁 莽 举动 ，那次我遇见 了 老 态 龙 钟 的 伯 努 瓦 • 弗 拉 商 ，还 有 阿 拉 贡 ，我对他狠狠地攻击和羞

① 在 巴 黎 第 十 九 区 ，是法共中央总部所在地。 ② 由 《人道报》组织的大型文化政治活动，每年九月的第二个周末在巴黎古尔诺 夫公园举行，实际上是法国共产党的节日。

辱了一番（ 大家会看到原因何在）；我还忍不住在一场公开讨论中扮演 主 角 ，任 由 自 己 对 可 怜 的 皮 埃 尔 • 戴 在 政 治 上 提 出 指 控 ，对这件事我 将 终 生 感 到 遗 憾 ，戴大概永远不会原谅我这次斯大林式的干预，这也 是我的政治历史上惟一的一次。我是 否 还应 说明 ，并不是我请求这些 “高层 ” 会 面 ，而是党的领袖人物邀请我个人去的呢？他们一心想知道

我 会 是 怎 样 一 个 人 ，脑 子 里 究 竟 有 些 什 么 货 色 。 因 为 我 在 《新 批 评 》 和 《思 想 》杂 志 （ 马 塞 尔 • 科 尔 纽 曾 在 那 里 公 开 地 保 护 我 ）上的干预 已经造成了政治后果，特 别是 在高师学生当中，他们在共产主义青年 联盟内部开创了新的组织方法和行动方法，他们的这些方法使学生领 袖们（ 让 - 米 歇 尔 • 卡 塔 拉 ）难 以 招 架 ，随 后 他 们 脱 离 出 来 ，组建了 马列主义共产主义青年联盟（ 马列共青联 ，U J C m —1)，6 8 年 以前，该 联 盟 在 罗 贝 尔 • 林 阿 尔 领 导 下 ，曾展幵声势浩大的活动。林阿尔是埃 莱娜抱有好感的高师学生之一。 我 就这样在党内实现了自己采取主动性的欲望，对党的领导和机 器 愤世嫉俗保持对立的欲望；不过这都是在党本身的内部，也就是在 党 的保 护下 实现 的 ，这一点是再清楚不过了。其实我从来没有到那样 的地步，要真正面临被开除出党的风险，除 非 是 在 1 9 7 8 年 左 右 ，但恐 怕 那 时 也 没 到 这 种 程 度 ！甚 至 罗 歇 • 加 罗 蒂 也没 能使 我 让步 。那次在 阿尔让特伊开会①，说是关于文化问题，实际上只是讨论我和他的事。 会 后 ，他 第二 天 就给我发来一份电报说：“你 输 了 ，来见我吧”。但我 从来没有去见他，也绝不会再见他。大 概 ，除了我们之间分歧的力暈 , 我还对自己的论据和党的保护都有足够的安全感，可以把他这个阿尔 让 特 伊 的 “胜利者 ” 顶回去。 在 诸 如 此 类 的 激 烈 争 执 中 ，我 在 有 保 护 的 保 证 之 下 做 出 的 举 动 ，

① 指 1966 年 3 月 1 1 日一 3 月 1 3 日在巴黎北郊阿尔让特伊举行的法共中央全会。 这次会议由阿拉贡主持，批评广阿尔都塞发表的关于 “ 理论反人道主义”的论 述 ，对罗歇 • 加罗蒂就前者论点提出的责难，也 “ 在形式上各打五十大板”（巴 利巴尔语，见 新 版 《保卫马克思》所 附 “ 传略 ” ，巴黎，发现出版社，1996 ， 第 2 6 8 页） 。

从未触犯过被容许的底线，但我首先确实是实现了自己长期被家里人 压 抑或 审查 的那 些 欲望 ，也就是我在拉罗什米莱的学校逗留期间幵始 体 验 到 ，并在服兵役和最后当战俘的过程中重新发现的那些欲望。这 是 要和现实世界、和形形色色的人的世界打交道的欲望，尤其是和那 些 最受 剥夺却又最坦率、最 澄 澈 、最诚实的人们情同手足的欲望。总 之 ，就是要拥有属于我自己的世界的欲望，那 是真正的世界，斗争的 世界（ 我 好不容易 下 定决 心，终于在示威游行中真正挨了橡皮警棍的 打 ，例如令人恐怖的反对李奇微的示威游行①，在游行中我们欣喜若 狂 地和雷诺厂的工人们会师，他 们 嘲 笑 挖 苦 ，举着削尖的铁皮小标语 牌 ，一旦发生冲突就有奇效 … … ） 。这是个行动和斗争的共同体，我完 全消失在广大人群（ 游 行 、集 会 ）里 ，我终于如鱼得水了。我那些想 要主宰一切的幻想这时都云消雾散了。 可 是 ，我在有些情况下 — 是喜剧性的 —

其中一次是悲 剧性 的 ，而其他毋宁说

不 得 不 Ê 接面对党的镇压机 器 。不只有国家拥有镇压

机 器 ：无论什么意识形态机器也统统拥有镇压的机器。我之所以讲述 这 些插曲，始终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在自己身上看个究竟 \ 我 是 1 9 4 8 年入党的。当时正是发表斯德哥尔摩号召书的时期。我 曾在奥斯特利茨火车站街区破旧的大楼里爬上爬下几西级楼梯。这就 是著名的挨家挨户签名。人们通常都给我开了门，但几乎总是拒绝在 我递给他们的请愿书上签名。有 一 天 ，有个漂亮的年轻女人穿着睡衣 ( 她 的 乳 房 … … ）微 笑 着 给 我 开 了 门 ，却 绷 着 脸 拒 绝 签 名 ，当我走下

楼 梯 时 ，听 到 她 说 话 的 声 音 。她 把 我 叫 回 去 对 我 说 ：“既然您这么年 轻 漂 亮 ，我 干 吗 让 您 不 痛 快 呢 。” 说 着 她 签 了 名 。我心里五味杂陈地 离开了她。

*

①

我们在这 ■ 删掉了一句话，这句话在本章的一份初稿里是用来衔接上下文的， 但作者在改动了儿个段落的编排之后却忘了把它删去。 1952 年 4 月，朝鲜战争中的联合国军最高司令、美国将军李奇微出任北约盟 军最高司令，巴黎人民举行了大规模示威游行，遭到军警镇压，法共领导人杜 克洛和五百多名群众被捕，次年李奇微改任美国陆军参谋长。

也就 是 在 这 个 时 候 ，我 希 望 （ 这 是 又 一 次 了 ，不过我从未停止过 这样的希望和尽力而为 —

直 至她的死我什么没做过呢！）“拯救”埃

莱 娜 ，使她摆脱 绝望 、孤 独 ，不再被党抛弃。我 天 真 地 认 为 ，党或党 的组织不会不需要这样一位既聪明又有政治头脑的女子，这样一位杰 出的女战士出来为它工作。 因 为 我 从 她 那 里 得 知 ，她认识保尔•艾吕 雅 ；我 就 没跟 她打 招 呼，也记不清通过什么复杂的手段，得到了艾吕 雅的接待。 一个全身赤裸的年轻女人在房间的长沙发上睡着。我一开始便用 你 称 呼 艾 吕 雅 （同志之间嘛 … … ），但他似乎没有体会到我的态度。我 怀着 激 情 诉 说 原 委 ，为埃莱娜的公案辩护。难 道 他 不 能出 面 干预 ，让 她得以在法国妇女的行列里进行战斗吗？他只是回答我说：“埃莱娜是 一个非常出色的女子，我很了解她，可她总是需要有人帮助她。”谈话 就这样结束了。显然并不是所有的共产党员都跟库雷热一样。 埃莱娜终于跟我一起在第五区和平运动理事会并肩战斗了。一切 好像都很 顺利 ，她在那里结识了一些朋友，我也为她感到高兴。但是 有 一 天 ，在金 字塔路和平运动总部，她到那里取海报的时候，被党的 一 个 小 干 部 认了 出来 ，此人曾在里昂看见过她。他把这个情况报告给 第五区理 事会 的领 导 ，大概还报告了法奇，于是便掀起了那场人们可 以想像的最丑恶的审判。 据 这 个 小 专 职 干 部 说 ，在 里 昂 “人人都知道 ”，埃 莱 娜 姓 里 特 曼 ， 别 名萨 宾娜 ，现 在 姓 勒 戈 蒂 安 （ 埃莱娜出于对自己姓氏的憎恨，便根 据拉吕神父的意愿，改姓一个最初到中国访问的耶稣会会士的姓），同 时是英国谍报部门和盖世太保的特务（ 原文如此 ) 。实 际上，这类流言 在 里昂就曾传播过，所以得从头说起。当时埃莱娜和阿拉贡一家来往 很 密 切 ，在 抵 抗 运 动 期 间 ，时常从瑞士给他们带回一些在法国不易找 到 的 东 西 ，特别是给埃尔莎带回丝袜。但 偶 尔 有 一 次 ，给埃尔莎带的 袜子不符合这个挑剔的女人想要的颜色或是薄厚。阿拉贡盛怒之下便 和埃莱娜断绝了来往。然后他就开始把她说成是一个英国谍报部门的 特 务 ！另 外 ，在里 昂 当 地 解 放 战 役 时 ，埃 莱 娜 曾 领 导 一 支 游 击 队 ，都

231

是一些做起事来喜欢直截了当的小伙子。他们抓住了一个盖世太保的 高 级 负 责 人 ，把他关在他们楼房的地下室里严刑拷打，然后草率地处 决了。可是埃莱娜早就下过严格的命令：首先一定要和所有俘虏一视 同仁，其次要注意 让他 活着 ，这 样 才 能 审 问 他 ，以便从他口中最大限 度地得到对抵抗运动和新成立的法国内地军有用的情报。可游击队的 小伙子们没有理会她下的正式命令。处决的消息在里昂不胫而走，传 到热利埃主教周围人的耳中；而在德国占领期间，这个主教的态度就 很值得怀疑。他 的 一 名 被 共 产 党 战 士 叫 作 “毛头神父 ” 的 亲 信 ，跑来 责问埃莱娜，并且大发议论，说 她 用 种 种 方 法 对 游 击 队 的 俘 虏 “滥施 ” 酷 刑 。这 些 显然 都是 不 实之 词，但却可以给做贼心虚的热利埃的亲信 们 “充当 ” 借 口 。我 不 知道是谁又添枝加叶，于是埃莱娜便在谣传中 成了盖世太保的特务。其实人们心里都明白！ 党 的 这 个 专 职 干 部 的 “揭 发 ”，产 生 了 一 颗 炸 弹 的 效 果 ，不管怎 样 ，反 正 是 提 供 了 一 个 理 想 的 公 开 清 算 的 机 会 。大家知道埃莱娜自 1 9 3 0 年后便是党员，在战争期间没有能和党恢复联系，而战后党又拒

绝接纳她。这时便有人提出了这样一段令人瞠目的历史，说埃莱娜可 能 是 在 1 9 3 9 年签订德苏条约那会儿被开除出党的。可 是 ，由于惟一能 够 作 证 的 碰 巧 是 一 个 叫 维 塔 尔 • 盖 曼 的 人 ，此人从那以后就变成了叛 徒 ，所以党不能自找麻烦，去 向 他 询问 这段 往 事① 。在 此 期 间 ，埃莱 娜就被党看作是有重大嫌疑的人：是 1 9 3 9 年被开除出党的。 233

这 个 专 职 干 部 的 “揭发 ”，加上党的怀疑，就造成了区理事会领导 人发动的一场名副其实的审判。这大概也是奉党之命。审判持续了整 整 一 个 星 期 ，在会上对埃莱娜做出了最严厉的指控。尽管她得到允许 (付出了多 大的 代价 啊 ），找来两个在抵抗运动中的同志作证，但根本

无济于事。理 事会 起草 了 一项 决议 ，在列举种种需要的理由之后，决 定将埃莱娜开除出区理事会（ 可是在理事会章程里根本没有这类规定， 甚至没有可以开庭审判这回事）。我 还 记 得 让 • 德雷施高高的身影，他

① 参 见 “ 考订性索引” 中 “ 盖曼，维塔尔 ” 条。

一 言不发地听着。当 在 列 举 的 理 由 里 提 到 “毛头神父 ” 的 问 题 时 ，我 像 一 头 狮 f 那样争吵起来。理事会的领导们无论如何只愿意说是个普 通 的 “教 t ” （“为了不触犯天主教徒 ”） 。这是我惟一胜诉的一点。到 进行表决时，所 有 的 人 都 举 了 手 （ 德雷施已不在那里了），而我羞耻而 又惊愕地看到我自己的手也举了起来：很久以来我就知道，我的确是 个胆小鬼。 党找我谈了话，“管组织的 ” 书记马塞尔•奥盖勒令我和埃莱娜断绝 关系。在高师党支部书记埃马纽埃尔 •勒 鲁 瓦 拉 迪 里 驱 使 下 （ 他在自己 的 著 作 《从蒙彼利埃到巴黎》 中诚实地叙述了这件事，尤其是当他第一 次见到埃莱娜时，就诚实地当面请求她原谅 —

而且我要明确指出，他

是整个这一帮可悲的人里惟一的、独一无二的为此请求原谅或至少有所 表示的人），支部试图监督我执行命令的情况。但 这 种 “监督”的最明 显的表现，就是在我们周围形成了绝对的虚空：走在街上，所有的同志 都躲着我们。支部工作日程上惟一的问题就是：“挽救阿尔都塞”。 当然我没有听命。我和埃莱娜立即离开这里，躲进了另一种孤独， 在 卡西①的孤独，在 那 里 ，虽然 我 们没 有朋 友 ，但是谁也不会躲着我 们 ；况且还有海风和大海带来的慰藉和平静。埃莱娜表现出令人惊叹 的勇气。她 反 复 对 我 说 ：“历史会证明我没有错。 ” 尽 管 如 此 ，可我们 还是在巴黎就经历了一场真正的莫斯科审判，后来 我 常想 ，如果我们 是在当年的苏联，我们最后就得脖梗上挨一枪。 这件事显然使我对党、党的领导人和党的行动方法有了一种非常 现实主义的看法。这种看法令我联想到入党后不久的另一次经历。当 时我带动支部在高师建立一个波利策学社，我们希望邀请重要的工会 和政治领袖来给我们讲工人运动史：这样 我 们 便 听 过 伯 努 瓦 • 弗拉商、 亨 利 * 蒙 穆 索 、安 德 烈 • 马蒂和其他人的讲课。不 过 ，我们出于谨慎

① 罗 讷 河 省 一 小 镇 ，马赛的一个区。 ② 应 为 加 斯 东 蒙 榉 索 (Gaston Monmousseau, 1883— 1 9 6 0 ) , 法共政治局委员 , 1945 年任法国总工会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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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 纪 律 的 考 虑 ，还是商定去征求卡萨诺瓦的意见，当 时 他 分 管 “知识 分 子 ”。我 在 德 桑 蒂 陪 同 下 去 见 他 ，德 桑 蒂 也 是 科 西 嘉 人 ，可以随意 出 入洛朗那里，并 且 ，恕 我 直 言 ，像只小狗一样追随他的政策。我们 在前厅里等了足有一个钟头，这里跟他的办公室就隔着薄薄的一层木 板墙。一 小 时 的 叫 喊 、侮 辱 和闻 所 未闻 的谩 骂 ；我们只听见卡萨诺瓦 对一个人说话 的声 音 ，而那个对话者几乎是哑口无言。话题是无产阶 级 科 学 ，这 是当时的口号。我们听见一些令人惊愕的命题，包括提到 2 + 2 = 4 。似 乎 这 是 “资产阶级的 ”。最 后 ，一个人神情沮丧地走了出来，

德 桑 蒂 告 诉 我 他 叫 马 塞 尔 •普 勒 南 。我 们 走 进 卡 萨 的 办 公 室 ，他在我 们面前又大讲刚才跟普勒南说的那一套激烈的论证，然后才平静下来， 读了我拟的海报，并且批准了我们的做法。多么有意义的一课！ 最 令 人 感 到 惊 讶 的 是 ，这 类 事 件 ，尤其是最可怕的前一件事，并 没有使我陷入任何抑郁症。我 感 到 沮 丧 ，但也 感 到 愤 慨 ，大概正是这 种 愤 慨 的 心 情 ，加上埃莱娜非凡的勇气的榜样，支持我活了下来。我 成了一个男子汉。 大 概也就是在这些最初的考验中，我找 到 了 力 量 ，要在党内实现 我自己抵抗和斗争的欲望，以后我正是不断这样做的。我终于找到了 自己选定的战场，但由于我仍留在党内，正如我 所说 的 ，我的斗争恰 235

恰 是在党的保护下展开的。我在党内不断遭到严厉的攻击，但是人们 宽 容 我 ，这大概是出于他们自身的打算，也是因为我的理论干预为我 贏得了听众。一方面是直到那时都没有根绝的受保护的欲望，另一方 面是我最终要在斗争中存在的欲望，但直到那时我还都只是在依靠些 手法进行斗争 —

在同时把这两种欲望结合起来的情境中，我肯定找

到了自己的优势。 这一次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就 是 这 样 的 情 况 ，而且 日 益 严 峻 ，直 到 1 9 8 0 年 ，发生悲剧的那一年。

既 然我已经讲过，我 是通过怎样遥远的途径，才得以了解了马克 思 ，或 者 说 ，“坚 信 ” 了他的思想，而 且 在 《保卫马克思》 （ 尤其是其 中的前言）和 “亚眠答辩 ”① 里 ，我也已经说明了我和马克思的全部关 系 史 ，因此，我现在可以说得更简要一些了。 我 完 全 可 以 说 ，在 很 大 程 度 上 ，我是通过公教进行会的那些天主 教 组 织 ，才得 以接触到阶级斗争，因而了解马克思主义的。 由于惟恐 看到无数的资产者和小资产者子弟（ 其中包括基督教农民青年会里的 农 民 ）转 到 “社会主义 ” 方 面 去 ，便 采 取 阐 述 “社 会 问 题 ” 和 “教会 的社会政策 ” 这 种 转 弯 抹 角的 方 式，其结果恰恰是把社会主义传授给 了他们 —

这种令人惊奇 的历 史 的狡 计，我不是已经指出过了吗？实

际 上 ，面 对 存 在 着 我 们 大 多 数 人 完 全 无 知 的 一 些 “社会问题 ”，教 会 、 它的教宗通谕和指导神父们也在培养他们自己的战士。当然 ，一旦认 识 到 存 在 着 “社会问题 ”，而提出的疗救方法又多么可笑，事情就简单 多 了 ；例 如 我 的 情 况 ，借 助 “乌尔老爹 ” 深 邃 的 政治 眼光 ，去看看天 主 教 会 的 那 些 含 糊 其 辞 的 提 法 “后 面 ”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很快就赞

① 指 作 者 1975 年 6 月 28 H 在亚眠皮卡蒂大学进行国家博士论文答辩的答辩词 , 又 题 为 “ 在哲学中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容易吗？ ” ，发 表 于 《思想》第丨8 3 期， 1975 年 1 0 月 ，先 后 收 人 《 立场》 （ 前引）和 《马基雅维利的孤独及其他》 （ 前 引），中译文见陈越编《哲学与政治：阿尔都塞读本》 （ 前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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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了马克思主义，随后便加入共产党了！这条道路就是成千上万来自 基督教大 学生 、工 人 、农 民 青 年 会 （ J E C ，JOC, J A C ) 的战士们所走 过 的 道 路 ，他们当中出现了许多总工会或党的干部— —

大多数时候是

通过抵抗运动崭露头角的。今 天 ，我们也可以期待从拥护解放神学的 群众运动中，产生出更加重要的成果。 但 是 ，直 到 1 9 4 7 年 左 右 ，我 都 长 时 间 地 保 持 着 我 的 “信 仰 ”。在 当战俘时，有 一 次 我 和 达 埃 尔 “乘小卡车旅行”，在到各地战俘小队去 的 途 中 ，刹 那 间 瞥 见 一 个 非 常 年 轻 的 姑 娘 ，她 默 然 坐 在 楼 梯 台 阶 上 ， 双膝并拢，让 我觉 得有 一种 难 以置 信的 美 ；当时我的信仰的确受到了 强 烈的 震撼 ，那景象使我惶乱不已。但 我 立刻考虑到，这 “并紧的双 膝 ” 让 我 回 想 起 亨 利 • 吉 耶曼 那令 人 惊 讶 的 课 程 ， 1 9 3 6 年 在 里 昂 ，他 给 我 们 当 过 整 整 两 周 的 法 语 教 师 。他 让 我 们 读 《阿达 拉 》，由于以他 的趣味看来，我们太快地跳过了书中关于美丽姑娘尸体的描写，尤其 是 那 句 “她 并 拢 的 双 膝 安 详 凝 重 ”，于 是 他 勃 然 大 怒 ，说 我 们 是 “童 男 ”；最 后 ，因 为 没 有 人 敢 开 口 请 他 做 些 解 释 ，他干脆冲我们咆哮起 来 ：“她之所以双膝并拢，是因为没有人分开她的双腿干过她！因为她 是 童 贞 女 ，对不对 ？在 第 一 次被 人 强暴 之后 ，双 膝 就 分 开 了 ！”这一 通 所 谓 解 释 的 “粗话 ”，我 承 认 ，令我浮想联翩。无论如何，在这位吉 耶曼所谓的童贞女的双膝和我瞥见的年轻美丽的德国女子并紧的双膝 两 者 之 间 ，可能有某种情感的联系。此 外 ，在里昂的文 科预 备 班，我 很长一段时间都被拉丁文学史课本里的一幅插图搅得心旌摇荡，那是 亚历山大青铜浅浮雕上色情的裸体舞女形象。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如此 “激 动 ”，便去向瓦里永神父吐露实情。他给了我一套关于艺术和升华

的 “说法 ”。O K 。 不 管 怎 样 ，我非常 明 确地 感 觉 到 ，根 据 我 的 信 仰 和 我 的 性 欲 （ 我 还要提醒一句：它并没有产生什么结果）两者断然不可并存的情况看， 我已不再是信徒了。 但 是 直 到 1 9 4 7 年 左 右 ，直 到 我 和 莫 里 斯 • 卡 韦 英 、弗 朗 索 瓦 •里 奇以及其他一些人筹备建立非法的学生工会的事务，为争取合法承认

而斗争的 时候 ，我 仍 然 还 是 个 信 徒 （ 这种情境和我以前逃跑的难题不 无 关 系 ：怎 样 逃 离战 俘营 ，同时又留在那里— —

可这一次正好反了过

来，而且是认真的） 。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我和埃莱娜都跟珀蒂克拉马 的 “蒙蒂克拉尔小神父 ”①和教会青年团体经常来往。我见到愿意听的 人 便 说 ：“无神论是基督教的现代形式。 ”这句话在我们团体中很受欢 迎 。我在这个团体的杂志上写了一篇关于教会现状的长文②，令我荣 幸 的 是 ，至今还有一些解放神学家在引用它。在 我 看 来 ，整个基督教 就 归 结 为 基 督 以 及 他 的 福 音 “信 息 ” 和革命作用。跟 醉 心 于 谈 论 “中 介 ” 的萨特相反，我认为任何中介要么是毫无意义的，要么是只需稍 微 严 格 一 点 的 思 考 就 能 发 现 的 事 情 本 身 。如 果 说 基 督 是 介 质 或 中 介 ， 那 么他只能是虚无的中介，因此上 帝是 不 存 在的 ，等等。勃勒东神父 后来告诉我，这些提法在否定神学和神秘主义者当中由来已久。 所 以 ，我 是 通 过 库 雷 热 和 昔 日 在 里 昂 的 抵 抗 运 动 成 员 （ 勒塞夫尔 等 人 ）才得以了解共产主义的；当然也是通过埃莱娜那悲剧性的全部 经 验 ，但这丝毫没有背离我自己先前的经验，而且也根本没有强行推 进我的经验。 由 于 我 曾 笃 信 宗 教 ，所 以 很 快 便 对 费 尔 巴 哈 和 《基 督 教 的 本 质 》 产生了兴趣。我有好几年时间一直在翻译他的书，这件工作耗时漫长， 但我只发表了其中的十分之一05，因为费尔巴哈是一个喜欢不断重复 自己的人。他大大地打开了我理解马克思青年时期文本的眼界，随 后 ， 我研究了这些文本的整个历史。 令 人 惊 奇 的 费尔 巴哈 ，这 位 不 受 赏 识 的伟 大人 物 ，却属于现象学 (它关于主客体关系的意向性理论）以 及 尼 采 和 雅 各 布 •冯 •于克斯屈

① 指 莫 里 斯 •蒙 蒂 克 拉 尔 （ Maurice Montuclard，1904— 1 9 8 8 ) , 工人教士，《教会 ②

青年》杂志创办人，曾在埃克斯大学建立了工业社会学实验室。 “事实问题”，发 表 于 《教会青年》第 1 0 期，1949 年 2 月 ，收 人 《 哲学与政治

③

文集》第 1 卷 ，前引。 《费尔 巴哈的哲学宣言》，阿尔都塞译并序，巴黎，P U F ，1960。

尔①—

这位深受康吉扬推崇的杰出的生物学哲学家，他重新采用了

费 尔 巴 哈 作 为 Lebenswdt ② 的 W e l t ® 等概念— —

的某些观点的真正的

源 头 。我非常认真地阅读了他的著作，从中获益匪浅。当 然 ，我也阅 读了马克思青年时期的著作，但是我很快就明白了 ：当时人们把这些 奇迹说成是马克思最初的、因而也是最终的思想，可它们从头到尾都 是费尔巴哈的，直 到 “把我们从前的哲学信仰清算一下”④ ，尽管这有 些 过 快 地 宣 告 了 《德意志意识形态》 的 到 来 ，但还是由此得出了若干 关 于 生 产 方 式 及 其 “结 合 ” 的各种要素的革命性结论。这 些 结 论 ，你 在 费尔 巴 哈 著 作 里 ，甚 至 在 黑 格 尔 那 里 ，都是找不到的。此 后 ，我就 在 马 克 思 的 著 作 里 艰 难 地 前 进 了 。我 在 《思 想 》 杂 志 上 公 然 了 结 了 “青年马克思 ” 和 《1 8 4 4 年手稿》，我宣告了马克思的理论反人道主义

的主题。我 开 始 钻 研 令 人 惊 奇 的 1 8 5 8 年 手 稿 （ 《政治 经济学批判》初 稿 ），看到里边有这样一个惊人的提法：“不是猴体解剖可以解释人体 解 剖 ，而是人体解剖可以解释猴体解剖。”⑤这个提法之所以令人惊奇， 原 因 有 二 ：因为它在进化论历史观出现之前就拒绝赋予它任何目的论 的 意 义 ；还因为它 —

当然是在不同情况下— —

正是对弗洛伊德的事

后理论的 预支 ，即先前的情感只是在后来的情感中并通过它才获得了 自身的意义，后者一方面表明前者是在回顾时已然存在的，一方面又 把它投注在自身后来的意义中。后 来 ，我 在 康 吉 扬 那 里 ，在他对所谓

①

雅可布•冯•于 克 斯 屈 尔 （ Jacob von Uexküll, 1864

—

1944 )，德国生物学哲学家 ,

在生理学、动物行为学和生命控制论等广阔领域从事研究，并被认为是生物符 ② ③ ④ ⑤

号学的先驱，同时对现象学和当代法国哲学有重要影响。 德文：生命W 界。在胡塞尔那里译为 “生活世界 ' 德文：K 界。 马克思在“ 《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 ” （1 9 5 9 ) 里 谈 到 《德意志意识形态》的 写作动机时所说的话，见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2 卷 ，北京，人民出版丰1:， 1995 ，第 34 页。 “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 ” 见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 第 2 版 ）第 3 0 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1 9 9 5 , 第 4 7 页。

前身的强有力的批判屮，义发现了同样的思想 / 我 已 经 说 过 ，我 是 在 1964— 1 9 6 5 学 年 ，就 是 最 终 产 生 了 《阅读 〈资 本 论 〉 》 的 研 讨 班 那 一 年 才 读 《资本论》 的。当 时是 皮 埃 尔 •马 舍 雷 、艾 蒂 安 ■巴利巴尔和弗朗索瓦 •勒 尼 奥 ，如果我没忘掉谁的话，在 1 9 6 3 年 1 月 ，到我的书房来找我，要我帮助他们阅读青年马克思的著

作。所以并不是我主动在高师讲马克思的，而是几个高师学生的邀请 促使我讲的。这最初的合作便产生了 1964— 1 9 6 5 学年的研讨班。 1964 年 6 月 ，我们开设了这个研讨班：巴利巴尔、马舍雷、勒尼奥、迪 兽 、 米勒、朗西埃等人都参加了。在这个问题上看法最坚决的是米勒，可 他在这一年里根本就没露面，和一个姑娘住到朗布依埃一处类似猎人 小屋的地方去了；据 他 说 ，她 “每周都至少提出一个理论概念”。不管 怎 么 说 ，有一 次我 和 埃莱娜路过那附近，顺便去看望一下米勒，她果 然刚想出来一个。 1 9 6 5 年 整 个 夏 天 ，我 们 都 在 《资 本 论 》 的 文 本 上 下 功 夫 。到开

学 的 时 候 ，是朗西埃答应率先出头，才让我们大大松了一口气。他讲 了三次，每 次 两 个 小 时 ，讲得极其精确和严格。我 现 在 还 在 想 ，如果 没 有 他 的 话 ，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在这类情况下事情会是怎样 «

的。在第一个报告人讲话时，讲 得 时 间 又 长 ，又细致，其他人就趁这 个机会准备各自的工作。我自己就是这么做的，所以我公开承认在这 种情况下我要归功于朗西埃的地方。在朗西埃讲过之后，一切都来得 容 易 了 ，道 路 已 经 打 开 ，并且很广阔，为我们当时使用的那些范畴打 开了思路。之前我曾开过关于拉康的课①，当时米勒出来宣布说他有 个 “概念的发现”：发现了 “换喻的因果性 ” （ 或曰不在的原因），后来 就惹出了麻烦。一 年 过 去 了 ，我们所有人当中最能干的迪鲁却不曾开

由T •插进了一些手写的内容— 似乎不完全出自阿尔都塞本人一 ，所以接下 来的两段文字就有所删节，但删节得不是很清楚，并且使文本变得难以阅读。 因此，凡遇到理解文本的需要时，我们便保留文稿的最初形式。 ① 指 1963— 1964 学 年 的 研 讨 班 ，《精 神 分 析 与 人 文 科 学 ：两 个 讲 座 ，1963— 1 9 6 4 » , 袖珍本，1996。 *

口。但 是 ， 1 9 6 5 年 6 月，米勒从朗布依埃回来后，在读发言的油印稿 时 ，发 现 朗 西 埃 “剽 窃 ” 了 属 于 他 个 人 的 “换喻的因 果性 ” 概 念 。朗 西埃因为这种责难痛苦不堪。难道那些概念不是属于大家的吗？我也 正是这 样看 的 ，可当时米勒却对这种看法不以为然。我讲述这件可笑 的小事并不是要让米勒难堪，对年轻人的过失必须宽容。况 且 ，据说 他今年在开始讲他那门关于拉康的权威课程时，曾郑重地说道：“我们 不是要研究拉康，而是要被他来研究 。” 这就证明他也能够承认别人可 以想出并且拥有一个概念 … … 但这一年结束 得很 糟 ，我不知道是什么 辩证 法 在 作 祟 ，结果是我自己代朗西埃受过，被米勒指责剽窃了他的 “换喻的因果性 ” 概 念 。算朗西埃幸运，在这桩不愉快的事情里，他就

这样被撂在一边了。大 家 在 《阅 读 〈资本论〉 》里还能找到这件事的痕 迹 。在 我 使 用 这 种 表 达 方 式 （ “换 喻的因果性 ”）时 ，我在注释里说明 我是从米勒那里借用的 … … 但 我 马 上 就 把 它 改 为 “结构的因果性”，这 个表达方式是谁也不曾用过的，所以完全是 属于 我的 ！真是件不愉快 的 事 ！不过它对这个小天地倒是一次估量，它使从玻利维亚归来的德 布雷大为震惊，想必读者听了也会觉得惊讶吧。 我 最近刚从勃勒东神父口中得知，这个作者问题有一段很古老的 历史。我们知道 在 中世 纪时 ，跟今天 的情 况 相反 ，科学是和一个作者 的名字 —

亚里士多德 —

联 系在一起的。反 之 ，文学生产却不带有

任何作者的名字。而如今的情况却完全颠倒了过来：科学家都是通过 集体的努力，在匿名状态下工作，人 们 顶 多 提 到 “牛顿定律”，而往往 只 是 说 “万有引力定律 ”，或是关于爱因斯坦，就只说狭义相对论或广 义 相 对 论 。反 之 ，凡是 文 学 著 作 ，甚 至那 些最谦逊的作品，也永远挂 着它的作者的名字。然 而 ，勃勒东从他的一位同事、学识渊博的中世 纪 专家沙蒂永神父那里得知，圣托马斯在与阿威罗伊主义者的一场激 烈 辩 论 中 ，曾 表 明 反 对 关 于 任 何 单 个 的 思 想 者 具 有 非 个 人 性 （ 也就是 所 谓 “匿名 ”）的主题，他提出的论据大致如下：任何思想的确都是非 个 人 的 ，因为它是智力因素的作用。但 是 ，任 何 思 想 都 是 由 一 个 “有 智 能 者 ” 思 想 出 来 的 ，因 此 ，它 就 必 须 通 过 某 一 单 个 的 “有 智 能 者 ”

来重现这个非个人的思想。所以就权利而言，它可以带有这个单个人 的 名字 … … 我 远 远 没有 想到 ，就 在 中 世 纪 ，正如福柯在苏瓦西跟我们 谈到过 的那 样 ，当文学的非个人性法则大行其道之时，会有一个圣托 马 斯 ，大概是为了与阿威罗伊主义者辩论的需要，为了在哲学的权利 上确立作者署名的必要性 … … 然 而 ，“剽 窃 概 念 ” 这 个 可 笑 的 问 题 ，却触动了 我内 心 深处 的一 个原则上的、焦 虑 的 要 点 ：匿名的问题。 由于对我自己来说，我并不 存 在 ，所以人们不难想见我希望用自己的匿名状态来接受这种不存在。 我那时总是怀想着海涅讲到一位著名批评家时的提法：“他是由于他的 名望而出名的 。” 我 喜 欢 福 柯 对 “作者 ” 的概念— — 念—

这个完全现代的概

的 批 评 ，还 有 他 的 失 踪 ，就像我消失在那黑压压的支部队伍里

一 样 ，他也消失在与被监禁者并肩战斗的行动中。我喜欢福柯那种深 邃 的 谦 逊 ，而 且 我 知 道 ，艾 蒂 安 • 巴 利 巴 尔 在 我 身 上 “尤其”重视的 一 点 ，就是我始终在进行愤世嫉俗的防御，反对任何用我的名字公幵 炒作的行径。我有一个化外之民的名声，把自己关在高师我那套旧公 寓 里 ，几 乎 从未 离开 过 ；我之所以保持着这种与世隔绝、离群索居的 一 切 表 象 ，就是为了试图进入匿名状态，因为我希望从中找到自己的 命 运 ，同时也找到宁静。现 在 ，我把这本极其私人的书交给想要一睹 为快的公众，仍然是 为了最终进入匿名状态，但这一次却是通过悖论 性 的 迂 回 ，不再借助不予起诉的那块墓碑，而是通过公布所有这些事 情 ，让 人 们 借 以 了 解 我 ，从而和那些不得要领的询问一起，永远得到 宁静。 因为这一次所有的记者和其他媒体人士都将如愿以偿，不过大 家将会看到，他们不一定就因此感到满意了。首先因为这跟他们毫无 关 系 ，其次因为就我所写的内容，他们又能补充些什么呢？ 加点儿评 论吗？但评论是我自己做的！ ！ 同 样 ，我 越 是 深 入 了 解 马 克 思 ，越 是 读 哲 学 ，便 越 是 发 现 马 克 思—

不论他自己知道与否— —

都是在他的前辈作者的那些至关重要

的 思想中思考的：伊 壁 鸠 鲁 、斯 宾 诺 莎 、霍 布 斯 、马 基 雅 维 利 （ 说实 话 是 部 分 地 ）、卢 梭 和 黑 格 尔 。我 越 来 越 确 信 ，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

哲学对于马克思自己的概念的发展，直 至其 系统 的表 达 ，都既提供了 “支点 ”，又 构 成 了 认 识 论 障 碍 （ 雅 克•比 岱 在最 近 由 子 午 一 克 林 克 西

克 出 版 社 出 版 的 论 文 《如 何 对 待 〈资 本 论 〉？

中，对此做了严格

的论证） 。这自然就足以向马克思并关于马克思提出一些他自己没有能 够 、也不会提出的问题。这就 足 以 使 人 感 到 ，面对当代令人难以置信 的 “历史的想像力 ”，如 果 我 们 希 望 “自己思考”② ，那么就需要由我 们来创造出新的思想形式、新的概念— — 义 的 启 示 ，才 能 做 到 “绝不自欺欺人”— —

不过仍要根据马克思唯物主 并不断关注历史的革新和

创 造 。例如关注那些极为有趣的思想的发展，尽管它们并不标榜或者 根本就 不是 马 克 思 的 思 想 ，甚 或 在 政 治 上 素 有 反 共 的 名 声 （？）— — 这 里 我 恰 好 想 到 弗 朗 索 瓦 •傅勒关于法国大革命的一本非常杰出的著 作 ③ ，对于大革命时期本身形成的一种纯粹意识形态的传统，即马克 思 在 谈 到 它 时 称 之 为 “政治的错觉” 的巴黎各革命委员会执政时期的 产 物 ，傅勒非常正确地持反面意见。 就 是 这 一 点 ，支配着我和马克思以及马克思主义的关系。在这之 后 ，正 如 人 人 都 能 做 到 （而马克思在主要方面也已承认）的那样，我 就 发 现 马 克 思 主 义 哲 学 的 、而 非 “科 学 的 ” 主 要 内 容 早 在 马 克 思 之 前很久就有人提出过了（ 伊 本 • 赫 勒 敦 ④ 、孟 德 斯 鸠 ，等 等 ）— —

除

去 那 个 “晦 涩 的 ”、而 且 的 确 是 不 可 思 议 的 价 值 一 劳 动 理 论 ，马克思 自 认 那 是 惟 一 真 正 属 于 他 个 人 的 发 现 。这 个 在 表 面 上 纯 理 论 的 举 动 (啊 ！说 到 我 们 的 “理论主义 ”，我 们 的 “轻视实践”，人们什么没写过

呢 ！！），关于它的那些政治的方面，我会在别处谈到的。

① 雅 克 ■比 岱 《如 何 对 待 〈资 本 论 > ? 》， 巴黎，子 午 一 克 林 克 西 克 出 版 社 ， 1985。 ② “自己思考” 这个说法是对康德和马克思的双重引用，语 出 康 德 “回答一个问 题 ：什么是启蒙？ ” 以 及 马 克 思 《资本论》第 1 卷序言等多处。 ③ 傅 勒 《思考法国大革命》，巴黎，迦利玛出版社，1978/丨 983 ( 中译本：《思考 法国大革命》，孟明译，北京 ，三联书店，2005 )。 ④ 伊 本 赫 勒 敦 （ IbnKhaldoun ，1332— 1 4 0 6 ) , 中世纪阿拉伯哲学家、历史学家， 有 巨 著 《阿拉伯人、波斯 人 、柏柏尔人古今历史大纲》传世，玻视为现代历史 哲学和社会学的源头。

关 于 我 和 马 克 思 主 义 的 关 系 ，只 是 现 在 我 才 想 到 要 把 它 搞 清 楚 。 人们再一次看到，问题不在于我所能写出的东西的客观性，因而不在 于我和一个或一些客观对象的关系，而 在 于 我 和 “对 象 性 的 ”对象的 关 系 ，也就是和内在的、无 意 识 的 对 象 的 关 系 我 此 刻 打 算 谈 论 的 只是这种对象性的关系。 这 也 就 是 现 在 ，实际上也就是自从我写这部试笔以来，事情在我 看来究竟是怎样的。 在 我 很 小的 时候 ，我是通过什么才接触到我周围如此狭小而重复 不变的世界的呢？在进入我母亲的欲望的同时，我又是通过什么才能 够和这个世界发生联系的呢？和 她 一 样 ，也 就 是 说 ，不是通过身体和 手 的 接 触 ，通过它们在事先就存在的物质上面的劳作，而只是通过使 用眼睛 。眼睛是 被动 的 ， 与它的对象隔着一段距离，它从对象那里接 受 形 象 ，却 毋 需 劳 作 ，毋需让身体介入任何靠近、接 触 、操作的过程 (脏 手 、脏东西属于我母亲的恐惧症— —

这就是我为什么脏东西抱有

一种好感的原因） 。所 以 ，从柏 拉 图 、亚里士多德到圣托马斯及其后， 眼睛都是最好的思辨器官。小 时 候 ，我 虽 然 从 来 不 会 “把手放到”任

①

“客观对象” 的 法 文 为 “ objet objectif ”，“对象性的对象” 则 为 “ objet objectai”,

后者属精神分析用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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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 一 个 小 姑 娘 的 “屁股上 ”① ，但我还是颇有点儿窥淫癖的，而且很久 都是这样。距 离 ，我母亲暗示并强加给我双重距离：一方面是在别人 触及（ 盗 窃 或 强 暴 ）你 之 前 ，防 止他有所图谋；另一方面是我通过一 段 距 离 还 得 从 属 于 另 一 个 路 易 ，我 母 亲 就 是 不 断 透 过 我 来 注 视 他 的 。 所 以我是个长 着眼 睛 的孩 子，但没 有 接触 ，也 没有 身 体，因为任何接 触都要通过身体。有人告诉我， 1 9 7 5 年 左 右 ，我说过这样一句可怕的 话 ：“此外还有身体，而身体上还有性器官 ” ！由于我感觉不到自己有 一 个 身 体 ，所以我甚至也不需要在与各种事物或人们身体的一般物质 接 触 中 保 护 自 己 ；大概就因 为这 个缘 故 ，我对 打架 怕 得要 命，生怕在 男孩子之间一时的暴力打斗中，我 的 身 体 （ 或是我身体上的什么东西 ) 可能受伤，可 能 损 害 了 它 的 虚 幻 的 完 整 —

由于打架或者由于手淫，

后面这个念头我在二十七岁以前从未想到过。 可 是 ，我认为我的身体对于拥有它自己的存在却怀着深刻的欲望。 所以我才有练习踢足球的欲望，所以我才能游刃有余地让全身的肌肉 自由游戏，不论是嘴巴和喉咙的肌肉，还 是 胳 臂 和 腿 部 的 肌 肉 （ 语言、 足 球 ，等 等 ）。这种欲望一直处于潜伏状态，直到和我外祖父度过的幸 福 时 光 ，先是在布洛涅森林的护林员房子，但 尤其 是 在莫 尔旺 ，他的 园子和田地里。现 在 我 清 楚 地 看 到 ，这 个 令 人 亢 奋的 时 期，就是我终 于 承 认 、也终于让人承认身体的存在的时期，这时我的身体的一切实 际的潜在性都真正地属于我自己了。也许人们还记得，种 种 气 味 ：首 先是花果草木的气味，还有它们腐烂变质的气味，马厩肥奇妙的气味， 泥 土 的 气 味 ，园子里香味浓郁的接骨木树下，那间木板小茅房里屎尿 的 气 味 ，我在铁路的斜坡上窥伺的野草莓的味道，蘑菇尤其是牛肝菌 的气味，母鸡的气味和鸡血的气味，猫和狗的气味，大捆的谷物、油 、 喷 出 的 沸 水 、牲 口 和 人 出 汗 、我 外 祖 父 抽 烟 的 气 味 ，性 器 官 的 气 味 ， 葡萄酒和布的浓烈气味，锯末的气味，我活动时自己身上出汗的气味。 感觉到我的肌肉对我的冲动作出反应、让我有力量把麦捆举到马车顶

① 语 出 前 文 第 丨 •章 ，同伴布里夫的故事。

上 、托起木 柴和 树 干时 的喜 悦 ，如同它们 —

我的肌肉— —

曾对我要

自己游好泳、 自己打好网球、像冠军那样骑好自行车的种种欲望，作 出那么良好的反应。这一 切都 是莫 尔 旺 给 我 的 ，也 就 是 说 ，是由于我 外祖父主动而有益的在场（ 而我父亲在阿尔及尔和马赛时的暴力行为， 对我来说从来不是效法的典范，而是一种恐惧)。 在 那 里 我 才 开 始 用 自 己 的 身 体 “思 考 ”：这一点在我身上永久保 留了下来。不 是用 注视 、用眼睛从隔着距离的和被动的方面思考，而 是用手、用肌肉的无穷无尽的游戏，用身体的所有感觉在行动中思考。 我在外祖父的园子和田地里、在树林里溜达 的时 候 ，我满脑子都是种 田翻地（ 我用铁锹翻地翻得漂亮极了），刨 土豆，割大麦小麦，分开面 前 小 树 的 枝 条 ，进去用砍 刀 把它 们砍 下 来，啊 ！这 把 砍 刀 ，是我外祖 父送我 的礼 物 ，跟 他的 那 把一 样大 ，磨 得一 样 快。割下栗树的嫩枝条 做 筐 篓 的 柄 ，柳 条 则编 在筐 篓 的 骨 架 上 ，这 是 多 么 快 活 啊 ！ 自己编那 些 筐 子 是 多 么快 活 啊！用小截枝刀把小木头割成一捆捆干柴，或者用 斧子把大木头劈开，而且是在弥漫着酒香和霉味的地窖里，这又是多 么快活啊！ 身 体 ，令 人 亢 奋 的身 体锻 炼 ，在 树 林 里 步 行 ，赛 跑 ，在使人筋疲 力竭的坡路上骑着自行车长时间冲刺—

这全部的生活终于被发现

并 成 为 我 自 己 的 生 活 ，永 远 取 代 了 徒 然 注 视 所 造 成 的 单 纯 的 思 辨 距 离。我 曾 说 过 ，在当战俘 时 干的 体力 活 里，我也感受到了同样的个人 的亢奋。这种内心深处的坚定性永远确定了我的命运，使我从中认识 到 属 于 我 自 己 的 欲 望 （不是我母亲的欲望，她对任何身体的接触都厌 恶 得 要 命 ；保 持 自 己 身 体 “纯 洁 ” 的 念头困扰着她，以致她千方百计 地—

首先就是用她那数不尽的恐惧症— —

保护它不受任何危险的侵

犯） 。我 终 于 在 自 己 的 欲 望 中 变 得 幸 福 了 ，这欲望就是要成为一个身 体 ，首先要在自己的身体里存在，在身体里我获得了自己终于真正存 在的无可辩驳的物证。我和神学上的圣托马斯毫不相干，因为他仍然 在思辨的眼睛的修辞底下思考；但我和福音书里的圣多马却有更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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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 通 ，因为他为了相信而愿意触摸 ① 。更 有 甚 者 ，我不满足于只通过 手 的简单接触而相信现实，我还要通过对现实进行加工改造，并远远 超出这个单纯的现实本身，去相信我自己的、最终羸得的存在。 我 在 “遇 到 ” 马 克 思 主 义 时 ，正 是 通 过 我 的 身 体 对 它 表 示 赞 同 的。这 不 光 是 因 为 马 克 思 主 义 代 表 着 对 一 切 “思辨的”错觉的彻底批 判 ，也是因为它使我不仅通过批判一切思辨的错觉，体验到与赤裸裸 的 现实的真正关系，而且从此以后还能够在 思想本 身 中同样体验到这 种肉体的关系（ 通 过 接 触 ，但主要是通过对社会的或其他的物质材料 进行加工的劳动而建立的关系）。我在马克思主义中、在马克思主义理 论 中 ，发现了把主动、勤劳的身体摆在被动、思辨的意识之上的优先 地位来考虑的思想，我把这种关系就视为唯物主义本身。我为它着迷， 毫无困难地对这种观点表示赞同，它对我来说并不是一种启示，因为 它就代表我的利益。在 纯 思 想 的 领 域 里 （ 在 那 里 ，我母亲的形象和欲 望仍然对我起着支配作用），我终于发现了这种属于身体、手以及用手 改 造 一 切 物 质 材 料 的 劳 动 的 优 先 性 ；这 使 我 结 束 了 内 心 的 分 裂 状 况 ， 即我的理论理想和我自己的欲望之间的分裂：前者出自我母亲的欲望， 而后者却在我的身体里意识到并重新嬴得了我为自己存在的欲望，我 自己的存在方式。我之所以会在马克思主义当中，在实践的优先性底 下 思考任何范畴，并 且 提 出 “理论 实 践 ” 这 个 提 法 ，都并不是偶然的 事 ；这 样 的 提 法 满 足 了 我 要 在 那 种 （出 自 我 母 亲 的 欲 望 的 、思 辨 的 、 理 论 的 ）欲望和我自己的欲望之间寻求妥协的欲望，而我自己的欲望 与其说纠缠于实践的概念，不如说更多地纠缠于我对真正的实践、对 接 触 （肉体的或社会的）物质材料、对 在 （ 工人的）劳 动 和 （ 政治的） 行 动 中 改 造 它 们 的 经 验 和 欲 望 。不 过 这 种 提 法 ，“思 考 ，就 是 生 产 ”， 在拉布里奥拉那里已经出现过了。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可在法国又 有谁读过拉布黾奥拉呢？

① 多 马 为 通 澤 ，亦即托马斯，耶稣十二 f]徒之一，对耶稣复活心存怀疑，后经亲 手摸到耶稣的伤痕始信。

这的确是一种妥协。在我 最 初 的 作 品 里 ，我还以自己的方式表达 了在 … … 的纯思想因素中的妥协，当时这种因素在我头脑中仍然占统 治地位 。就 这 样 ，为了尽可能在妥协允许的限度内应付困境，我在哲 学 中 炮 制 了 那 个 极 其 著 名 的 哲 学 定 义 ：哲 学 是 “理 论 实 践 的 理 论 0 ” (这 个 脆 弱 的 大 写 字 母 曾 让 切 萨 雷 • 卢 波 里 尼 大 为 激 动 ……），但是由

于 雷 吉 斯 • 德布雷、尤 其 是 罗 贝 尔 • 林阿尔的批评，我很快就放弃了这 个 定 义 ，因为他们两人深知什么是政治行动及其优先性。实 际 上 ，我 的朋友之所以这么容易就让我听命，是因为这正是我向往的东西、我 自己的欲望的基础，而且由来已久。 但 是 在 谈 到 马 克 思 本 身 之 前 ，我 必 须 谈 谈 我 是 怎 样 从 斯 宾 诺 莎 、 马基雅维利和卢梭那里迂回的：他 们 是 我 通 向 马 克 思 的 “康 庄大道”。 我已经指出过这一点，但没有说明其中那些深刻的理由。 我在斯宾诺莎那里，（ 除了第一部分著名的附录 0 之 外 ）发现了一 种关于宗教意识形态的奇特理论，这 个 “思维器官 ” 把世界翻转过来， 把原因当作目的，把全部思想都放在它和社会主观性的关系中来理解。 这 是 多 么 彻 底 的 “清污去垢 ” 啊 ！ 我 在 “第一种 ” 知识③里发现的并不是知识，更不是知识论 — 给 一 切 认 识 以 绝 对 “保 证 ” 的理论 ，“唯心主义的 ” 理论— —

，而是一

种关于直接被经验的世界的理论（ 在 我 看 来 ，第一种理论无非就是世 界，也就是说，是作为常识的自发意识形态的直接性） 。我 尤 其 在 《神 学政治论》里发现了 —

至少我是这样解释的 —

“第三种 ”知识的

最 光彩 夺目 、却又最不被重视的榜样。这种最高的知识提供了对既是 独特的又是普遍的对象的理解（ 我 应 当 承 认 ，对斯宾诺莎的这种解读 是相当黑格尔式的 — 偶然的 —

①

黑 格 尔 认 为 斯 宾 诺 莎 是 “最伟大的”，这并不是

不过我认为这样的解读并没有错）：对一个民族的独特的历

“理论 ” 的 原 文 “ Théorie” 首字母大写。

② 指 斯 宾 诺 莎 《伦理学》第 一 部 分 “论神 ” 的附录。 ③ 关 于 三 种 知 识 的 提 法 ，可 参 见 斯 宾 诺 莎 《伦理学》，贺麟泽，北 京 ，商务印书 馆 ，丨 983 ，第 79— 8 0 页。

史个性的理解（ 我 认 为 斯 宾 诺 莎 就 这 样 在 “第三种 ” 知 识 里 ，力求达 到对一切独特的、在其种类中也是普遍的个性的知识），即对犹太民族 的理解。我完全被在其中发现的关于先知的理论迷住了，这种理论加 深了我的看法，即斯宾诺莎对意识形态的性质达到了惊人的意识程度。 我们当然都知道众先知登到山上去听上帝的声音。老 实 说 ，他们听到 的是雷和闪电的轰隆声，还 有 几 句 话 ，这 些 话他们也没有理解，便转 告给在平地上等待他们归来的人们。奇 特 的 是 ，这时就由人们自己凭 着他们的自我意识和知识，告诉 又 聋又瞎的先知们，上帝交给他们的 启 示 是 什 么 意 思 ！所 有 人 都 明 白 了 ，除了但以理这个傻瓜，他不仅不 懂得上帝对他说的话（ 这 是 所 有 先 知 都 有 份 儿 的 ），就连人们为了帮 他 理 解 所 听 到 的 话 而 向 他 解 释 的 东 西 他 也 不 懂 ！！这证明了在某些情 况 下 ，说是在 本质 上 也未 尝不 可 ，对于那些顺从某种意识形态的人来 说 ，这种意识形态可能完全是无法参透的。这和斯宾诺莎的另一个观 念—

关于犹太民族的宗教意识形态和它在神殿、祭 司 、祭 品 、戒 律 、

仪礼等中的物质存在之间的关系 —

同样令我赞赏。在 后 一 点 上 ，正

是 效 仿 他 ，还有我非常钦佩的帕斯卡尔，我后来也极力强调意识形态 的 物质 存在 ，不仅强调它存在的物质 条 件 （ 这 一 点 ，我们早就在马克 思那里 、在他之前之后的许多作者那里见到过了），而且强调它的存在 本 身的物质性。 但我还没有跟斯宾诺莎了结呢。他 是 一 个 拒 绝 了 （ 笛卡尔类型或 是 后来 康德 类型 的 ）任何知识论的 思 想家 ；一 个 拒 绝 了 在 笛 卡 尔 “我 思 ” 的主体性中扮演创始者角色的作者，他只满足于像写一件事实那 样 写 下 ：“人有思想 ”① ，却没有从中得出任何先验的结论。他也是一 个唯名论者，而马克思告诉我，唯名论是通向唯物主义的康庄大道 ' 老 实 说 ，这是一条只通 向自 身的 道路 ，因为我不大知道还有什么比唯

① 见 斯 宾 诺 莎 《伦理学》，前引第 4 5 页。 ② “唯名论……是唯物主义的最 初表现 ”， 见 《神圣家族》，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丨版）第 2 卷 ，北 京，人民出版社，1957 ，第 1 6 3 页。

名论更深刻的唯物主义形 式 。最 后 ，他还是这样一个人，他没有描绘 任 何 开 端 性 意 义 的 起 源 便 陈 述 了 这 个 事 实 ：“我 们 具 有 真 观 念 ”® ，即 具 有 一 个 由 数 学 给 予 我 们 的 “真理标准”— —

那也是一个没有先验开

端的事实。他是一个一下子便在事实的人 为 性 中思考的人：在这个对 上 帝 及 其 属 性 的 世 界 加 以 演 绎 的 所 谓 独 断 论 者 身 上 ，这 真 是 令 人 惊 讶 ！再 没 有 比 这 种 既 无 开 端 也 无 目 的 的 思 想 更 唯 物 主 义 的 了 。后 来 ， 我 从 中 得 出 了 关 于 历 史 和 真 理 的 提 法 ，认 为 它 们 是 没 有 （开 端 性 的 、 作为一切意义创始者的）主体、没 有 目 的 （ 没有前定的末世论的归宿 ) 的 过程，因 为 拒 绝 在 作 为 开 端 性 原 因 的 目 的 中 （ 在开端和目的的镜像 反 射 中 ）思 考 ，就完全是用唯物主义者的方式在思考。于是我用了一 个 隐 喻 ：唯心主义者就是一个知道火车从什么车站出发、开往什么目 的地的人 —

他在上火车时事先就知道这些了，他知道自己到何处去，

因为火车正把他带往那里；相 反 地 ，唯物主义者是一个搭上行进中的 火车的人，既不知道它 从哪 里来 ，也不知道它往何处去。我也喜欢引 用狄慈根 的话 —

他 在 海 德 格 尔 之 前 就 说 过 ，但 后 者 并 不 知 道 —

,

[说 ] 哲 学 是 “ der Holzweg der Holzwege ”0 ，即并无什么地方可去的

道路中的道路。我也知道黑格尔从前曾想像出一个奇特的意象：一条 “完全自行行进的道路 ”，它在前进时，在树林和田野里开出自己的路。

在 我 看 来 ，这一切都写在 —

或将要写在— —

斯宾诺莎思想的字里行

间。我就不谈他 那 著名 的提 法 了：“狗的概念是不叫的”，它还是在作 区 分 ，不过这一次是在科学性、概念 性 思 想 的 观 念 中 心 ，把概念和它 的感性指涉物区分开来，而 当时对我来说，也就是要把概念和它的意 识形态 遮蔽 物 、所 谓 “实际经验 ” 的遮蔽物区分开来，因为胡塞尔的 现象学 —

尤其是德桑蒂的胡塞尔式的马克思主义— —

已经让我在理

论上厌恶透了。

① 见 斯 宾 诺 莎 《知性改进论》, 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I 9 6 0 , 第 2 9 页。 ② 德 文 ：错误道路中的错误道路。狄 慈 根 所 说 的 “错 误 道 路 （ Holzwege )”，也就 是海德格尔用于书名的 “林中路” 一词。

250

不 过 ，最 打 动 我 的 ，恐 怕 还 是 斯 宾 诺 莎 关 于 身体的理 论 。这个身 体有许多种力量实际上是我们不知道的，身 体 的 ( 译 成 心 灵 或 精 神 都 不 好 ）是 观 念 ，而观念本身用这个词来表达并不好，因为斯宾 诺莎认为它是一种 potentia0 ，既 是 一 种 冲 动 （ fortitudo③），又是向世 251

界开放（ generositas0 ) ，是无偿的馈赠。后来我又在其中发现了对弗 洛伊德的力比多、甚至还有矛盾情感理论的令人惊讶的预支— — 想到一个例子就足以令人惊讶了 —

只要

在 斯 宾 诺莎 看来 ，恐惧和它的对

立面希望是一码事，两 者 都 是 “忧郁的情感”，跟完全处于身体与心灵 的扩展、欢乐 之 中 的 生 命 的 conatus⑤ 相反 ；而身体与心灵的统一犹如 唇齿相依。 可 以 想 见 ，这种关于身体的看法对我真是再适合不过了。我从中 的 确又看到了自己的经验：起 初 是 一 个 被 分割 的、失落 的身 体，一个 不 在 的 身 体 ，充 满 莫 大 的 恐 惧 和 希 望 ，后 来 在 我 身 上 重 新 组 合 起 来 ， 比如在我外祖父陪伴下，在 田 间 干 体 力 活 ，以及在战俘营里，在体力 的适应训练中发现了自己的身体！一个人可以这样重新拥有自己的身 体 ，从 这 样 的 适 应 中 重 新 获 得 足 以 让 自 己 自 由 而 有 力 地 思 考 的 东 西 ， 因而确切地说，就是用自己的身体、在自己的身体内、从自己的身体 出发思考，总 之 ，身体能够思 考 ，通 过 展 现 自 己 的 体 力 ，在这种展现 中思考 —

这一切 确 实让 我赞 叹不 已 ，仿佛这就是我所体验过的现实

和 真 理 ，是我自己的现实和真理。人只能认识他承认 了的东 西 ，这是 确切无疑的，黑格尔就曾这样说过。 不 过 ，我还需要通过其他哲学家才能真正进入马克思的思想。正 如 我 在 “亚 眠 答 辩 ” 里 所 说 ，这 首 先 指 的 是 17 、 1 8 世纪的政治哲学 家 ，当时我计划就这些哲学家写一篇国家博士论文。从霍布斯到卢梭，

① ② ③ ④ ⑤

拉丁文：观念。 拉丁文：能力，力最。 拉丁文：勇敢。 拉丁文：慷慨大度。 拉丁文：努力。

我发现了同一个深刻的启示，即对于一个冲突的世界，只有国家的绝 对权威（ 霍布斯 ）通 过 结 束 “每个人对每个人的战争”，才能不容置疑 地保障 财产 和 人身 的安 全 ：这是对阶级斗争和国家作用的预支。我们 知 道 ，马克思自己声明这两者都不是他发现的，而是借鉴了他的前辈， 尤其是复辟时期的法国历史学家（ 可 他 们 几 乎 都 不 是 “进 步 的 ”），以 及 英国经济学家，首先是李嘉图。他本来还可以追溯得更远一些，直 至 “罗马法学家 ” 和 “日尔曼法学家 ” 的 著名 论争 ，更不必说刚才我 提到的那些作者了。著名的拉岑格红衣主教①被阶级斗争搅得夜不能 寐 ，最好加强一点自我修养。卢 梭 在 “发展了的 ” 自然状态中，也想 到同样的社会冲突，他找到了另一种解决办法：恰 恰 是 在 “契约” 的 直接民主中达到的国家的终结②，这 契 约 表 达 着 “永远不死的 ” 公意。 这就足以设想有朝一日实现共产主义了！但在卢梭那里同样让我着迷 的 ，是第二篇论文③以及关于不合法的契约的理论，那种契约是从富 人们邪恶的想像力中产生的托辞和诡计，用 来降 服贫苦人的精神：这 又是一种关于意识形态的理论，但这一次是涉及它的社会原因和作用， 也就是说，涉及它在阶级斗争中的领导权功 能 。我把卢梭看作是继马 基 雅 维 利 之 后 的 第 一 位 领 导 权 理 论 家 。还 有 科 西 嘉 和 波 兰 的 改 革 计 划 ，卢梭在那里显得与乌托邦主义者截然相反，而是作为一个现实主 义者，善于考虑某种局势、某种传统当中一切复杂的已知条件，并尊 重时间的节奏循序渐进。他在令人惊讶的关于爱弥儿的教育的理论里， 不也是这样讲的吗？在 那 里 ，必 须尊重个人发展的各个自然阶段，绝 不能预支这些阶段，因而也就是在儿童的成长过程中，尊重时间的劳 动 （ 善于失去时间以贏得时间） 。最 后 ，我 在 《忏悔录》里发现了类似 于 “自我分析 ” 的绝无仅有的榜样，在 那 里 ，卢梭显然毫无哗众取宠 之 意 地 揭露 自己 ，他记述和反思自己童年和一生中那些引人注目的素

①拉岑格红衣主教（ cardinal Ratzinger，1927—

) ，即 后 来 （ 2 0 0 5 年）的教宗本

笃十六世。 ② 原 文 为 fin，也 可 以 理 解 为 “目的”。 ③

即 《论人 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卢梭第二篇应第戎科学院征文而写的论文。

材 ，尤其是在文学史上第一次涉及性，涉及那个令 人 钦 佩 的 性 “替补

”

理 论 ；德 里 达 曾 对 这 种 “替 补 ” 作 了出色的评论，把它解释为阉割的 修辞形式。我最喜欢卢 梭的 地 方，是他与末世论的、启蒙理性主义的 意识形态 —

“哲 学 家 们 ” 的意识形态 —

的 彻 底 的 对 立 ；后者是那

么地厌恶他（ 至少他 ，这个总是受到迫害的人，是这样认为的），他们 相信各民族的知性可以通过理智的改良而改良……这是对于一切意识 形态现实的多么谬误的看法啊！后来我在马克思和弗洛伊德的毫不妥 253

协 的 清 醒态 度中 ，又看到了同样的对立。我也喜欢卢梭作为个人面对 财富和权力的百般诱惑所表现出的彻底的独立，以及他发奋自学的激 情 ，这给了我强有力的告诫 … … 后 来 ，我发现了马 基雅 维 利，依 我 看 ，他在许多方面都比马克思 走 得 更 远 ：这正是由于他力图思考政治行动在其纯粹性中— — 其概念中 —

亦即在

的条件和形式。在这方 面 令我 印象 深刻 的 ，仍然是他彻

底地考虑到任何形势所具有的偶然的真实性，考虑到为了创制意大利 民族的统一体，必 须有一个无足轻重之徒 Q 从 无 起 步 ，在任何已经创 制 的国 家之 外 ，从不论什么地方开始，把一个自身分裂的国家的残破 之 躯 重 新 组 织 起 来 ，而 在 现 有 的 政 治 型 式 （ 都 是 坏 的 ）内部，却没有 任何统一的预兆。我认为我们还没有完全穷尽这种前无古人、不幸也 是后无来者的思想。 总 之 ，我就是从所有这些 个人经 历 、这 些 阅 读 和 联 想 出 发 ，最终 得以把马克思主义作为自己的财富来拥有，认 真 去 考 虑 它 ，当然是以 我 自 己 的 方 式 ；我现在 清 楚地 看到 ，这种方式和马克思本人的方式并 不完全一致。我清楚地看 到 ，我所做的只不过是试图让马克思的理论 文本就其本身和对我们而言都变得可以理解，因为它们即便不是在某 些重要问题上存在漏洞，也往往是晦暗不明和自相矛盾的。我清楚地 看 到 ，我 的 这 一 举 动 无 可 挽 回 地 受 到 双 重 抱 负 的 驱 动 ：首先最重要 的 ，就 是 无 论 在 实在 方 面，还是在马克思思想的实在方面，都不自欺

① 原 文 为 un h o m m e de rien，也可以理解为无德、无赖之人。

欺 人 ，因 此 就 要 在 后 者 当 中 区 别 什 么 是 我 所 谓 的 （ 青 年 时 期 的 ）意识 形 态 ，什么 是 后 来 的 思 想 ，即 我 认 为 是 表 明 “赤 裸 裸 的 、没有附加物 的现实 ” （ 恩 格 斯 ）的思想。 “不自欺欺人”，这个提法在我看来始终是 惟一的关于唯物主义的定义；而 通 过 “自己思考” （ 马克思重述的康德 的 话 ），我试图使马克思的思想对一切真诚的、有理论需要的读者来说 变得明晰而严密。当 然 ，这样便使我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叙述有了一 种特殊的形式，因此有许多专家和战士都感觉我制造了一个自己的马 克思，与真正的马克思大相径庭，是 想 像 的 马 克 思 主 义 （ 雷 蒙 •阿 隆 ） 。 这 一点 我愿 意 承认 ，因为我的确为马克思清除了所有那些在我看来不 仅与他的唯物主义原则不相容、而且是靠了意识形态才在他那里继续 存 在 的 东 西 ：首 先 是 那 些 护 教 论 的 “辩 证法 ” 范 畴 ，甚至是辩证法本 身；我 觉 得 这 种 辩 证 法 通 过 那 些 著 名 的 “规律”，只能在事后为党的领 导人的决策充当历史偶然进程中的既成事实的辩护词（ 证明无罪） 。在 这一点上我从来没有改变过，因 此 ，我所提出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形 象，的确在许多方面纠正了马克思在字面上表达的思想，这为我招来 了那些受到马克思表达方式严格束缚的人们的无数攻击。是 的 ，我清 楚地意识到自己如何为马克思制造了一种与庸俗马克思主义不同的哲 学 ；但由于这样的哲学给读者提供了严密的、可以理解的、不再自相 矛 盾 的 阐 述 ，我想我就达 到了 目标 ，我通过重新赋予他对论述的严密 和 可 理 解 性 的 需 要 而 “拥 有 ” 了马克思。况 且 ，这 也 是 “打 破 ”斯大 林全盘继承下来的那个倒霉的第二国际的正统观念的惟一方式。 大 概 就 是 这 一 点 在 当 时 为 许 多 青 年 “打开 ” 了如此崭新的前景： 我们可以按照这种关于马克思的新表述进行思考，而完全不放弃对论 述的严密和可 理解 性 的需 要；于是 我们可以帮助马克思，也帮助我们 大 家 ，比他本人更好地主宰他自己的思想，因为这种思想理所当然地 受制于他的时代的理论束缚（ 也受制于这些理论的不可避免的矛盾） 。 因 此 ，我们可以真正使马克思成为我们的同时代人。这是在马克思主 义 理 论 观 念 内 部 引 起 的 一 场 小 小 的 “知识 ” 革 命 。但 我 认 为 ，我们的 对 手 所 指 责 的 ，与其说是我们的荒唐革新，还真不如说是这个打算本

身 ：为了使马克思可以按照他自己的思想来理解，我们需要摆脱马克 思 的 文 学 性 。实 际 上 ，马 克 思 对 于 他 们 来 说 ，即 便 在 其 谬 误 的 方 面 ， 都 始终是一个神圣的人物，是不容非议的老父亲、创始 人。我 呢 ，本 来就不喜欢什么神圣的父亲，而且的确从很长时间以来，便确信父亲 只 不过是个父亲，本身是个可疑的、不可能扮 演其 角色 的 人物 ；既然 我 习 惯 并 酷 爱 扮 演 “父亲的父亲 ”，所 以 ，这种站在他的地位、把他本 来若想成为自己就必须思考的事情拿来思考的举动，对我倒是非常合 适的。 此 外 ，由于我仰赖马克思的权威，而共产党又是正式接受了这位 父 亲 、创 始 人 的 启 示 ，所 以 ，这使我有了 一 种奇 特的 力 量，尽管和对 马克 思 的 官 方 解 释 —

为党的政治决策充当辩护词的—

背道而驰，

因而和党的实际政策背道而驰，却很难受到来自党内的攻击。其实我 所做的 ，除了求助于马克思的思想，以反对关于他的种种谬误的解释， 尤 其 是 苏 联 人 的 那 些 解 释 ，还 能 有 什 么 呢 ？ 因 为 那 些 解 释 启 发 了 党 ， 甚 至 启 发 了 像 吕 西 安 • 塞 夫这 样 一 个 如 此 强 健 的 心 灵 的 思 考 ：关于本 体 论 、知 识 论 、作为运动— —

这个物质的惟一 “属性”— —

的形式的

辩 证 法 规 律 ，他 颠 倒 重 复 着 那 些 站 不 住 脚 的 、 因 而 过 了 时 的 荒 谬 提 法 ；他 并 没 有 [ 吝 惜 ] 对 我 的 批 判 ，而由于我从未打算要做什么回应， 他便从我的沉默里得出结论，以为我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了。但吕西 安 • 塞夫在充当声名显赫、实质含混①的辩证法及其规律的捍卫者时还 走 得 更 远 ：他随心所 欲 地玩 弄辩 证 法，为党的所有改弦易辙，特别是 放 弃 无 产 阶 级 专 政 ，提 供 先 天 的 辩 解 。正 如 安 德 烈 •托 塞 尔 最 近 在 一 篇关于葛兰西和其他意大利人的思想的文章中正确指出的那样，他继 续 在 沉 闷 不 变 的 “辩唯 ” 的 氛 围 （ “辩证唯物主义”— — 眼—

这个残酷的字

对一切科学的优先性）中思考，对此浑然不觉。 在 这 样 一 个 时 代 ，尽 管 最 先 出 现 的 “头 发 哲 学 家 ”、“指甲哲学

家 ”— —

正 如 马 克 思 关 于 黑 格 尔 哲 学 的 “解 体 ” 所说的 —

① 作 者 使 用 了 文 字 游 戏 ：fameuse et fumeuse。

认 为 ，马

克思主义已经死掉了，永 远 被 埋 葬 了 ，尽管在匪夷所思的折衷主义和 理论的贫困的背景下，那 些 最 “老掉牙的 ” 思 想 打 着 所 谓 “后现代性 ” 的 幌 子 盛 极 一 时 ，于 是 乎 再 一 次 ，“物 质 消 失 了 ”，让 位 给 了 交 流 的 “非物质要素 ” （ 这个新的理论口头禅所依据的， 自然是那种给人以深

刻印象的标志，即新技术的标志），但我所深信不渝的，当然不是马克 思的表面文字 —

我从不倚重这些东西 —

, 而是他的唯物主义启示。

我 是 个 乐 观 主 义 者 ：我相信这种启示将穿越所有的荒漠，即便它 必须采取另外的形式 —

在充满变化的世界里，这是不可避免的— —

，

它仍将重现生机。这 也 是由 于一 个强有力的理由，就 是 ：现有的思想 在 理 论 上 如 此 虚 弱 ，只 有 重 新 唤 醒 真 正 的 思 想 的 基 本 需 要 — 严 密 、明晰 —

严格、

，才能在适当的时机，一旦卓然现身于时代的气氛之

上 ，就使那些被世界进程搞得惊惶失措的心灵感到振奋。这就是为什 么 我 赞 赏 诸 如 雷 吉 斯 • 德 布雷 这 样 的 人 所 做 的 努 力 ，他至少向那些想 要作判断的人提醒了这样一些如此基本的现实：古 拉 格 的 时 代 ，就其 种种庞大的、悲剧 性的 形式 来 说，在 苏 联终 究已 经 过去 了；比起阴谋 攻 击 西 方 来 说 ，苏联该做的重要事情还多着呢。当然德布雷没有走得 更 远 ，但 是 ，只要针对巨大的、盛行的意识形态提醒一下如此明显的 事 实 ，就 有 了 福 柯 喜 欢 说 的 那 种 “清污去垢 ” 的功能。那 么 ，什么才 是清污 去 垢呢 ？就 是 对 各 种 成 见 中 的 意 识 形 态 层 面 加 以 批 判 的 削 减 , 以 便 最 终 触 及 “没有附加物的 ” 实 在 。这 个 普 普 通通 的教 诲 ，当然范 围是有限的，但确实是唯物主义的。我之所以坚信我们能够走出现在 的 “荒 漠 ”，就是因为在可以让最优秀的心灵窒息的思想虚空里，这样 普通的提醒以其例外和勇气，能够产生十倍的效果。只要你有勇气在 虚空的沉默中大声疾呼，就会有人听到。 我 认 为 已 经 让 大 家 明 白 ，我 并 不 是 一 个 宗 派 主 义 者 。任 何 思 想 ， 就算它自以为或自称是右的，对 我 来 说 都无 关紧 要 ，只要它不光说空 话 ，能够穿透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的意识形态层面，像通过物质性的 肉体接触那样（ 所以这又是一种身体的存在方式）抵及赤裸裸的现实 , 我都会感兴趣。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那些试图探索和说明实在的真实

面貌的马克思主义者 —

谢天谢地 —

在我们的时代远不是独自为战，

有许多诚实的人接近于马克思主义者而不自知，他们有自身实践的实 际经验 ，懂得实践对任何意识的优先性，从现 在 起 ，他们正准备随同 马克思主义者一起承认这样的真实。如果我们能够超越风格、情绪和 政治上的一切对立，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就可以对此抱有合理的希望。 我不知道人类是否有一天会达到共产主义，这个马克思的末世论 图景。但 我 所 知 道的 仅仅 是，社会主义— — 免的过渡 —

马克思所说的这种不可避

乃 是 “茅 屎坑 ”® , 正 如 我 1 9 7 8 年在意大利和西班牙面

对 听 众 所声 称的 ，当时他们都被我的过火言词搞得不知所措。那时我 也 讲 了 一 个 “故事 ”。社会主义，就是一条很宽的大河，要渡过去很危 险。我们马上就会有一艘巨大的运沙船，是一艘全体人民都可以乘上 的政治和工会组织的船。但是要渡过逆流漩涡，还 得 有 一 位 “舵 手 ”， 即掌握在革命者手中的国家政权，在这艘大 船 里，还得有无产者阶级 对所有雇用的桨手（ 工 资 还 存 在 ，还 有 私 人 利 益 ）的 统 治 ，否则就翻 船 了 ！—

这就是无产阶级的统治。人 们 把这 艘大船放下水，在整个

航 程 中 ，必 须 监 督 那 些 桨 手 ，要 求 他 们 严 格 服 从 ，如 果 他 们 玩 忽 职 守 ，就 把 他们从岗位上撤下来，及 时 替 换 ，甚至加以惩罚。但 是 ，如 果最终渡过了这条狗屎大河，那么便是无尽的沙滩、初舂的阳光与和 风。所有 的 人都 下了 船 ，再也没有人与人之间、各利益集团之间的斗 争 ，因为再也没有商品关系了，只有遍地的鲜花和果实，人人可以尽 情 采 摘 、享用。于 是 爆 发 出 斯 宾 诺 莎 的 “快乐的情感”，甚至有贝多芬 的 《欢乐颂》。当时我坚持这样的看法：从现在起，“共产主义的小岛 ” 便 存 在 于 我 们 社 会 的 “空 隙 ” 里 （ 空 隙 ，这个词是马克思— — 壁鸠鲁的诸神在世界中的形象— — 258

仿照伊

用于描述古代世界最初的商业中心

的 ），在那里商品关系不占支配地位。实 际上，我认为— — 上的思考是和马克思的思想相一致的 —

我在这一点

共产主义的惟一可能的定义，

① 原 文 为 “ de丨 amerde”，用 词 粗 鄙 （ merde 原意为粪便） ，常用作骂人话，要么 表示蔑视，要么—

如在这里—

表示讨厌、难以摆脱。

如 果 有 朝 一 R 它在世界 上存 在的 话 ，就是没有 商 品关 系 ，因而没有阶 级剥削和国家统治的关系。我认为在我们当今的世界上，确实存在着 许许多多的人类关系的小团体，都是没有任何商品关系的。这些共产 主义的空隙通过什么途径才能遍及整个世界呢？没有人能够预见 — 无 论 如 何 ，不能再以苏联的途径为榜样了。那么是否将通过夺取国家 政权的途径呢？大 概 是 的 ，不 过 这 样 一 来 便 进 入 了 （国家的— —

必然

是国家的）社 会 主 义 这 个 “茅屎坑 ”。那么将通过国家消亡的途径吗？ 当 然 ，不过在资本主义一帝国主义基础愈益稳固的世界上，夺取国家 政 权即 使 不 是 错 觉 ，也变得很不可靠，又怎么设想国家的消亡呢？ 肯 定不 是 加 斯 东 •德费尔①的权力下放，也不是里根或希拉克式的新自由 主 义者的愚蠢口号，能在将来使我们摆脱对于资产阶级的国际资本主 义领导权的统治而言必不可少的国家。如果说有一个希望的话，这希 望就蕴藏在群众运动里，（ 多亏埃莱娜，还有其他一些人）我始终认为 群众运动葆有对于它们的政治组织的优先性。当 然 ，我们看到世界上 有一些马克思从未见过、从 未 想 到 的 群 众 运 动 发 展 起 来 （ 例如在拉丁 美 洲 ，甚至在传统上反动的教会内部，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解放神学 运 动 ，或 是 在 德 国 ，甚至和绿党一道出现，或 是 在 荷 兰 ，拒绝像教宗 所希望的那样欢迎他） 。但 是 ，这些运动不是也冒着被组织所控制的危 险吗？它 们当 然不 能 没有组织的控制，可后者— —

在像目前这样受到

现存的马克思主义一社会主义传统和模式支配的情况下— —

似乎还没

有发现一种无等级制统治的、恰当 的协调形式。在 这 方 面 ，我并不乐 观 ，但是我抱定了马克思的这句话：不管怎样，“历史比我们更有想像 力 ”；不管怎样，我 们 都 要 被 迫 “自己” 思 考 。不 ，我不会转而赞成葛 兰 西重复索雷尔的那句话：智慧的怀疑主义加上意志的乐观主义。我 不相信历史中的唯意志论。相 反 地 ，我相信 清 醒的 智慧 ，也相信民众 运动对于智慧的优先性。付 出 这 个 代 价 ，是因为智慧并不是最高审判

① 加 斯 东 .德 费 尔 （ Gaston Defferre，1910— 1986) ，法国社会党政治家，1982 年 任部长时主持行政改革，推动权力下放。

259

官 ，它可以追随民 众运 动 ，其中包括首先使运动避免重蹈覆辙，陷入 过 去 的 谬 误 ，并且帮助它们找到真正民主和有效的组织形式。如果说 我 们 不 管 怎 样 都 还 可 以 抱 有 某 种 希 望 ，想 要 帮 助 历 史 进 程 改 变 方 向 的 话 ，那 么 希 望 就 在 这 里 ，而 且 只 在 这 里 。无 论 如 何 ，它都不在某 种 宗 教 意 识 形 态 的 末 世 论 梦 想 里 ，现 在 我 们 所 有 的 人 都 正 充 满 着 这 样的梦想。 可我们现在谈的已经完全是政治了。

十九

是时候了，所 有 人 ，我希望他们和我一样期待着这个时刻，现 在 ， 我不仅要解释我开始时的情感，它们所引发的反复出现的偏好，以及 为什么关于自己不存在的幻想会如此强有力地统治着所有次生的幻想， 而 且 ，我还要解释我的情感与外部世界现实的关系。实 际 上 ，如果说 在 梦 想 和 激 动 中 ，即 便 是 最 富 于 戏 剧 性 的 ，“主 体 ” 也只是在和他自 己打交道，也 就 是 说 ，是在和内在的无意识对象、精神分析师所说的 “对象性的 ” 对 象 （ 不同于客观真实的外部对象）打交道 ，那 么 ，每个

人都会提出下面这个合 法 的 问 题 ：这些幻想的投射和投注又是怎么能 够通向完全客观的行动和作品（ 哲学著作、哲学的和政治的干预），从 而对外部的、亦即客观的现实做出了某种反应的呢？ 或 者 ，我们可以用另外的、明确得多的措辞来说同样的事情：对 内在的（ 对象性的）对象带有矛盾情感的投注 [… …_] 之间的相遇，怎 么能够对客观的现实起作用呢？或 者 不 如 说 ，作为 这样的相遇，它怎 么 能 够 “形成 ”①呢？就 像 我 们 说 色 拉 酱 或 冰 “形成 ” 了 ，或者说一种

* ①

本句中的第二部分在阿尔都塞的手稿上付诸阙如。（ 2 0 0 7 年版） “形成 ” 的不定式动词为 prendre，可 参 考 阿 尔 都 塞 “相遇的唯物主义的潜流 ” (1982) 一 文 ，其中大量使用了这个说法，并解释道：“…… 这 样 的 相 遇 ‘ 形 成 ’， 也 就 是 说 ‘ 获得形式 ’， 最终产生各种 形 式 ，而且是新 的 形 式 …… ”。 见 《哲学与政治文集》第 1 卷 ，前引，第 5 6 4 页。

260

261

化 学 反 应 在 某 些 催 化 剂 作 用 下 “形成 ” 了一样。在 这 一 点 上 ，首先是 对 自 己 ，同时也是对所有朋友和读者，我 即 使 不作 解 释，至少也应该 作些澄清的尝试。 因此我要提醒大家，我们现在来到了一个新的地带，这 就 是 ，一 方面在实现我母亲的欲望这一点支配下，另一方面在客观有效的已知 现 实 条 件 下 ，使 我 的 欲 望 有 所 投 注 的 无 意 识 幻 想 [……• ] 之间相遇的 地带 。 首 先 ，我 想 在 一 个 问 题 上 作 些 解 释 ，我 的 朋 友 雅 克 •朗 西 埃 曾 为 此写了一本很尖锐的小书（ 《阿尔都塞的课程》） 。他在书中指责我的， 大 体 上 说 ，就 是 尽 管 我 和 党 有 明 摆 着 的 分 歧 ，但 我 还 留 在 共 产 党 内 ， 并且还那样敦促甚至鼓励在法国和国外的许多青年知识分子，不要和 党决裂 ，而要留在党内。 这 种 指 责 、这 种 态 度 ，可 能 和 朗 西 埃 自 己 内 心 的 那 些 “对 象 ”有 关 ，这很有可能，因为在我们交往之初，我和他的个人关系非常密切。 不过我不能做属于他自己内心的那种审查，即使能做的话，我也不愿 意做。的 确 ，他通过退党 —

不是要背叛工人阶级的事业，恰 恰 相 反 ，

是为了去寻求它开始时的梦想、反抗和规划— —

通过用大众化的方式

写了两本杰出的作品来表现工人运动的最初形式， 自己很快得出了关 于 我 的 “客观矛盾 ” 的结论。实 际 上 ，我 对 此 并 无 异 议 ，我们的立场 彼此接近却又各不相同，他那一方具有明显的逻辑上的种种优势，可 以激励我的写作和干预。如 果 我 真 的 （ 这 毕 竟 是 可 能 的 ）有过什么公 开 的 影 响 的 话 ，那 么 ，我 为什 么还要留在党内，对 自 己 、对我所能影 响的青年知识分子，造成随之而来的种种后果呢？ 关 于 这 个 问 题 ，如 果 只 是 一 味 求 助 于 我 刚 才 详 尽 陈 述 过 的 内 容 ， 即 我 的 无 意 识 “主观性 ” 中 给 人 深 刻 印 象 的 “根源 ” 和 “结构”，那就 未免太简单了（ 这是对朗西埃和赞同他的看法的人而言，因为我公开 打出了 “主观的 ” 牌 ，就 使他 们很 容易解释我的行为，也 就 是 说 ，使

*

本句的结尾在手稿上亦付阙如。（ 2 0 0 7 年版 )

他们把我永远地关起来）。我自己来谈谈为什么吧。 首 先 ，我有具体的证据 —

而 且 多 么有 力啊 ！—

证 明 ：我最亲

近 的 “门徒 ”，在 罗 贝 尔 • 林 阿 尔 卓 越 领 导 下 的 我 在 高 师 的 学 生 （ 我就 不 说 雷 吉 斯 • 德 布 雷 了 ，他 很 早 就 独 自 在 党 外 另 辟 蹊 径 ，追随切参加 了 玻 利 维 亚 的 游 击 战 ），在 从 内部控制了共产主义青年联盟的组织之 后 ，很 快 又 抛 弃 了 它 （ 没有经 过 我 的 同 意 ），在 党 外创立了新的组织， 马 列 主 义 共 产 主 义 青 年 联 盟 （马 列 共 青 联 ） 。这个组织取得了强有力 的 发 展 ，组建了进行理论与政治教育的学校和团体，并且投身群众活 动 ；特别是成立了大部分基层越南委员会，这 些 委 员 会 在 1 9 6 8 年 5 月 之 前 取 得 r 很 大 的 发 展 。党 在 大 学 生 中 完 全 无 能 为 力 ，大 家 知 道 的 ， 以 至 于 1 9 6 8 年 5 月 ，在索邦的大规模骚乱中，只有一小批共产党员大 学 生 参 加 ，我 说 的 的 确 只 是 一 小 批 （卡塔拉理所当然是待在他的办公 室里的） 。 马列共青联的小伙子们也没有参加骚乱。为什么呢？他们选择了 一 条 表 面 看 来 严 格 的 “路线 ”，结果造成了自己的失败：到工厂的大门 门去，试图跟工人建立大学生一劳动者的联合。然而不应由左派大学 生 ，而 是 由 党 的 战 士 去 要 求 工 厂 的 工 人 到 拉 丁 区 来 参 加 大 学 生 造 反 。 林阿尔和他的同志们的根本错误就在于此。除了少数例外，工人们都 没 到索 邦来 ，因为党没有来要求他们这样做，而只有党才有这样的权 威。实 际 上 ，这样 的口号可能是正确的。如 果 党 对 大 学 生 群 众 的 “左 倾 ” 反抗行动不是像害怕瘟疫一样不信任，而是抓住时机— — 雅 维 利 的 话 说 ，就 是 抓 住 “幸 运 ”— —

用马基

以 自 己 的 能 力 和 各 种 组 织 （首

先 是总 工会 ，它 自 1 9 4 8 年分裂 ①以来一直对党忠诚不渝），全力发动 和支持一场强大的群众运动，不仅带动工人阶级，而且吸引广泛的小 资产阶级各阶层，这 样 汇成 的 力量 和决 心 ，客观上就能为夺取政权和 革命政治开辟道路。从 前 ，列 宁 曾 经 写 道 ，在 德 雷 福 斯 事 件 时 ，从来

① 指 1947 年底，社会党领导的右倾改良派退出法国总工会，于 次 年 组 成 “工人 力量总工会”。

263

没有引起群众的公开骚乱，也没 有建立街垒，如果工人党不是早已置 身于事件之外，盖 得 ① 不 是 用 他 那 盲 H 的 “阶级对阶级 ” 的 观 点 ，认 为 德 雷 福 斯 事 件 是 一 场 地 地 道 道 的 “资产阶级 ” 事 件 ，和工人阶级斗 争 毫 无 关 系 ，那么那场动荡本来就能为在法国爆发真正的革命开辟道 路—

这个情况不是众所周知的吗？的 确 ，在 1 9 6 8 年 ，只有巴黎动了

真格的 ，外省并没有达到同样的火候。在一个有六千万人口的国家里， 能够只在首都（ 六百万人口）一个地方进行革命吗？ 可 是 在 1 9 6 8 年 5 、6 月 间 ，在许多工厂里有许多工人都相信革命 真 的 要 发 生 ，他们期待革命的到来，只等着党的一声号令就会行动起 来。我们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由于党的行动总是落后好几步，并且 被群众 运动 所 吓倒 ，所 以 它 得 出 结 论 说 运 动 掌 握 在 左 倾 分 子 手 里 （ 可 这是谁的责任呢？）；在斗争的激烈关头，它千方百计地阻挠大学生的 队伍与工人群众的热情相遇— — 长时间的群众罢工 —

而当时工人们正在举行世界历史上最

，竟至于组织一些彼此分离的示威队伍。党实

际上 组 织 了群众运动的失败，它 迫 使 总 工 会 （鉴于党和总工会之间的 有 机 联 系 ，老 实 说 ，对它几乎用不 着 强迫 ）坐在了平静的经济谈判桌 前 。 由于雷诺厂的工人不接受谈判，它过了一些时候 又故 伎 重演 ，并 且拒绝在夏尔莱蒂体育场与孟戴斯进行任何接触② ；而 这 时 ，戴高乐 派政权几乎成了空壳，阁员们丢下内阁不管，资产阶级离开大城市逃 到 国 外 ，并带走了他们的财产。举 个 简单 的例 子：在 意 大 利 ，法国人 264

不 能用 法郎 换 里拉 ，法 郎 已 不 被 承 兑 ，它 已一钱不值。列宁曾多次说 过 ，当对手认为他在斗争中败局已定，当上层再也无路可走，而下层 的群众却发起了进攻，这 时 不 仅 革 命 被 “提上了日程”，而且事实上已 经是革命的局面了。

① 濡 勒 .盖 得 （ Jules Guesde ，1845— 1 9 2 2 ) , 法国工人党创建者，第二国际领袖 之一。 ② 指 1968 年 5 月 2 7 日，在巴黎夏尔莱蒂体育场举行的有统一社会党政治家皮埃 尔 •孟 戴斯 - 弗 朗 斯 （ Pierre Mendès-France) 出席的群众集会，在会上密特朗 提议戴高乐辞职，成立以孟戴斯 - 弗朗斯为首的临时管理政府。

由于党害怕群众，害 怕 失 去 对 群 众 的 控 制 （ 认为组织对民众运动 拥有优先性，这种观念始终纠缠着它），大 概 也 为 了 跟 着 （ 为此无需任 何明确的命令！）苏联一起担忧 —

在苏联的全球战略里，宁愿要戴高

乐 的保守的安全，也不要意外的革命群众的运动，因为群众运动有可 能 （ 这并不是空想）给美国进行政治的甚至军事的干预提供借口，这样 的威胁可不是苏联应付得了的 —

于 是 ，党 便 做 了 它 所能 做的 一 切；

而经验证明，以党的组织力量、党在政治和意识形态方面调动干部的力 量 ，要 破 坏民 众运 动，并把它引向单纯的经济谈判，在当时并不是一 句空话。“现时、时机 ” （ 列宁），“必须及时抓住 ” （ 马基雅维利、列宁、 托洛茨基、毛泽 东），因为这样的时机只有几个钟头，一旦过去，以革 命手段改变历史进程的可能性也就随之而去了；而戴高乐，在上演了失 踪的一幕之后 —

当然！—

也知道了政治的奥秘①，他重新露面，在

电视上讲了几句庄严肃穆的话，下令解散国民议会，号召举行新的选 举 。在香榭丽舍大街令人惊异的游行②之后，法国所有保守或反动的资 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和农民 —

天晓得已经存在多久了！— —

重新恢复

了镇定。一切都完蛋了，那么长时间激烈的大学生斗争和持续了几个月 的长时间工人罢工，只能在长时间痛苦的退省中才一点点接受了自己的 失败。资产阶级进行了残酷的报复。留下了格勒内尔协议 ® (“经济”秩 序中空前的跃进），但付出的代价却是自巴黎公社岁月以来空前的革命 失败。显然首先是由于党的机器在群众的自发性面前表现出保守的本 能 ，造成了民众运动以明白无疑的失败而告终；而 且 这 一 次 （ 在法国民 众运动的历史上，这还是第一次）几乎没有流什么血，许多大学生遭到 殴 打 ，但 没 有 被 杀 （ 有一名大学生在弗兰溺死，两名工人在贝尔福中弹 身 亡 ，在其他地方还有几个 )。因此，这也是以资产阶级的资本主义帝

① 指 5 月 2 9 日，戴 高 乐 突 然 “失踪 ” 去西德，在得到驻德法军总司令马絮的支 持保证后，于次日回到巴黎，态度立即变得极为强硬。 ② 指 5 月 3 0 日晚，巴黎五十万人支持戴高乐的游行。 ③ 指 5 月 2 7 日，法国政府组织资方与工会在格勒内尔大街的劳动部经谈判达成 的协议，随后遭到工会基层组织的普遍拒绝。

265

国主义领 导权 ，它 的 庞 大 的 国 家 机 器 ，它 的 媒 体 的 A I E (意识形态国 家机器），以及能够主宰任何可能出现的局面的国父 “形象”— —

戴高

乐庄严的面孔和声音所产生的令资产阶级放心的政治戏剧效果— —

以

这 一 切 所 造 成 的 惟 一 的 “和平 ” 结果而告终。但 是 ，一次反抗运动以 失 败 结 束 ，而工人没有遭到屠杀，我 们 可 以 说 ，这对于无需哀悼和纪 念死难者的工人阶级来说，并不一定是好兆头。左 派 深 明 此 理 ，他们 善 于 或 者 认 为 能 够 “利用 ” 几 个 死 者 ，例如那个不幸的奥韦内。我还 记 得 ，在 为 《人民事业报》 的这位不幸的战士举行盛大而感人的葬礼 (两百万人举着旗帜在静默中参加他的葬礼，党和总工会却没有出席 )

那天，我不停地对自己周围的人所说 的 话 ：“今天我们埋葬的不是奥韦 内，而是左派

。 ”

后来的事情很快便证实了我的判断。

不过这个简单的事实又使我想到了另一个论据，即认为某个个人、 他的著作和他可能产生的影响— — 看法—

就像后来格吕克斯曼的那种过分的

能 够 促 使 许 多 青 年 学 生 和 知 识 分 子 （只是触及到这些人罢了）

做 出 决 定 性 的 政 治 抉 择 ，并 且 在 这 种 逻 辑 限 度 内 造 成 对 群 众 的 戕 害 。 除了这种关于决定作用、关 于 （ 个 人 的 ）意 识 形 态 、关于历史的非常 奇特的观念之外，我们还更应该看看党的存在、党的组织和党在经济、 政治以及意识形态路线上的实践，所有这些方面的经验对年轻的资产 者和小资产者们意味着什么，或可能意味着什么。后来我曾就党的运 266

作方式说明了自己的看法。在 党 外 ，没有相当长时间的党内实践经验， 就不能对党有真实的看法。反共的书籍除了让那些人过党的人回想起 他们了解或怀疑过的若干情况之外，并不能向任何人揭示真相，就像 菲 利 普 • 罗 布 里 厄 的 那 些 书 ① ，在 区 和 平 运 动 理 事 会 时 期 ，此人是所 有领导人中最顽固、最 恶 劣的 斯大 林 主义 者，他甚至来我们支部煽风 点 火 ，对区理事会横加指责。什么也比不上直接的经验，而那些从未 人 过 党 的 人 ，如果他们读了像罗布里厄那样一个困于拿不出稿子的记 者 写 的 那些 论著 ，或不如说那些类似于发泄怨毒的小册子的东西，顶

① 菲 利 普 罗 布 里 厄 ，《共产党内部历史》（卜- 4 卷 ），巴黎，Fayard, 1984。

多能从中得到些泛泛的、无关痛痒的朽本知识，除非他们已经由于别 的原因被触痛过了。因为实际上，这类作品又能带给我们什么昵？无 非是一些人已经从内部知道的，或者是另一些人很久以来已经有所风 闻 的 ，当然都是从庞大的反共战场听来的流言蜚语— —

不久前大量援

引索尔 仁尼 琴 ，现 在 又 是蒙 当① ，这些东西向来在我们国家的资产阶 级意识形态中占据统治地位，并且流播甚广。此 外 ，在 1 9 5 0 年 代 ，只 有党和总工会才是左派，它 们是 仅有的现实力量，而且给人以深刻的 影 响 ，既 需 要 “认真面对”，又在其地位上绝对无可替代。 不 过 ，如 果 说 我 有 过 什 么 “影响 ” 的 话 ，就像朗西埃在这本小册 子 里 所 说的 那样 —

我 很 高 兴 读 到 它 ，因 为 它 基 本 诚 实 ，极 为 真 挚 ，

而且有一定的理论和政治高度（ 只 是 一 定 的 ）— —

那么这种影响除了

奉 劝 好 几 个 人 （为 数 不 少 ，可 这 又 怎 么 知 道 呢 ？）不 要 立 即 退 党 ，而 要 留 在 党 内 ，还能包括什么呢？但我认为法国没有任何别的组织，我 的确是说，当时的法国没有任何别的组织，在政治实践方面为真诚的 战士提供的培养和经验，能够与他们置身党内、长期奋斗的收获相比。 我并不声称自己对此早已胸有成竹，声称自己留在党内并无其他个人 动机（ 我在这方面已经说得够多了，现在我要说的只是那些完全客观 的后果和事实）。我 并 不声 称自 己也和朗西埃或其他人一样清醒（ 很少 有他们那样纯粹的理由） 。但事实是，我采取了这样的态度。我从来没 有写过什么东西，更没有发起过公开或私下的活动来说服任何人留在 党 内 ，我也从来没有公开或私下地反对或谴责那些退党或是想要退党 的人。每个人都要凭自己的良心作出决定，这是我行动的准则。我也 许有不好的个人理 由 留 下 来 ，或是没有足够好的理由退出去— —

事实

是 ，我留在了党内，但我所有的著作都足以表明，在一些根本问题上， 不论是哲学的还是政治和意识形态的，不 论 在 路 线 问 题 上 （ 参 见 《论

① 伊 夫 ■衆 当 （ Yves Montand ，1921— 1 9 9 1 ) , 原 籍 意 大 利 的 法 国 著 名 歌 唱 家 、 演员， 1950 年代曾在政治上亲近共产党，后疏远。

267

二十二大》① ），还是在组织的实践原则上，以及在党的那些荒谬的做 法 上 ，我都是有不同意见的。而且我是惟一的一个，我 的 确 要 说 ，我 是惟 一 的一个就 在党内公开讲这些话，而且引导了一条内部对立路线 的 人 ：因为必须要这样做！我这样做了。党的领导人怀疑我想要从内 部使党的路线转向毛主义方面，这并没有搞错。他们对此是相当害怕 的 ！也 许 我 是 一 个 “神话 ”，但却把他们吓得够呛，以至于把一个高师 学 生 和 一 个 塞 夫 勒 女 师 学 生 “提 拔 ” 到 共 大 联 （ U E C ) 的 全 国 办 ，可 以向他们直接汇报 —

他们以为 —

我 的 想 法和 活动 ！这显然就存在

一 个 问题：为什么呢？ 但主要的问题还不在这里。不应该只看到一个法国。不管算不算 我 的 不 幸 ，我在国外也有读者，然而他们的语境是多么的不同啊！有 多少哲学家、政治家或意识形态家 —

请原谅 —

打 着 我 的 旗 号 ，试

图走上当时由我的批判著作所开辟的种种半毛主义的道路。我只举一 个例子：我有个智利女学生玛尔塔 •哈奈克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 I 9 6 0 到 1 9 6 5 年 间住在巴黎，她 后 来 回 到 拉 丁 美 洲 （ 古 巴 ），在那里编 268

写了一本薄薄的历史唯物主义教程②。你 知 道 吗 ，它竟然印了一千万 册 ！这 本 书 编 得 不 是 很 好 ，然而它却成了 —

由于没有更好的— —

培

养拉丁美洲几十万、甚或几千万战士的仅有的理论和政治基础，因为 当时它是这个大陆上惟一一本这方面的作品。但 是 ，这本书逐字逐句 地 复 述 我 和 巴 利 巴 尔 在 《阅 读 〈 资本论〉 》里提出的看法，虽然时常理 解 得 很 糟 ！如果有人想要分析某个个人和他的著作对于党以及在党内 的 影响，就不应该只看到一个政治上可悲的六边形法国，还应该看到 世界上其他地方也在发生的事情。当 然 ，拉丁美洲的战士们知道我身 在 党 内 ，但他们也知道我有很强的毛主义倾向。（ 毛泽东甚至已经同意 会见 我 了 ，但 是 由 于 一 些 “法国政治的 ” 原 因 ，我做了一生中最大的

① 阿 尔 都 塞 ，《二十二大》，巴黎，马斯佩罗出版社，1977。 ② 马 尔 塔 • 哈奈克尔，《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墨西哥城一布宜诺斯艾利斯， 二十一世纪出版社，丨 971 。

一 件 蠢 事 ，没 有 到 那 里 去 ；我 生 怕 党 对 我 做 出 政 治 上 的 反 应 ，其 实 ， 就算是和毛泽东会见的消息上了官方的公报，党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何 况 我 又 不 是 这 样 的 “大人物”！） 在 这 样 的情 况下 ，区别党内和党外还有丝毫的意义吗？ 当 然 ，除 非还只局限于一个法国。 因为这是我们根深蒂固的地方主义的古老传 统 ，也 就 是 说 ，这种不可思议的法国式的自命不凡，它植根于在文化 上占据统治地位的漫长历史，而如今这种地位正在沉沦 … … 但至少我对这一切有一种极端的意识。我 留 在 党 内 时 就 认 为 （当 然 多 半 是 一 种 夸 大 狂 的 看 法 ，这 一 点 我 承 认 ），我以如此公开对立的 立场留在党内（ 这 是 现 有 的 、惟 一 的 、略微严密而严肃的立场，是绝 大多数反对派无论如何永远不会原谅的立场，甚至他们读了我这本小 书 之 后 ，也永远不会原谅我这样的立场，因为他们并不是原则上的反 对 派 ，而 是 情 绪上 的持 不 同 政 见 者 ），我想 我 就 能 够 — 上—

至少从形式

证 明 ，在严肃的理论和政治基础上，在党内采取对立行动是可

能 的 ；因而党的改造或许是长期的，但也是可 能的 。 由于我和我认识 的所有原先的共产党员保持着非常密切的联系（ 在苏联出兵干涉匈牙 利之后被开除或退党的，在 1 9 6 8 年出兵干涉捷克斯洛伐克之后被开除 或退党的 —

当 时 我 直 接 感 受 到 瓦 尔 德 克 • 罗歇的绝望的、悲剧般的

努 力 ，他被一脚踢出苏联驻巴黎使馆的大门，残酷的经历让这个可怜 的人从此一蹶不振 —

，还有那么多被开除出党的著名人物，比如狄

戎 ，都成为我非常亲近的朋友），由于我和遍布我过去的学生的各左派 团体也有密切的联系，甚至和那些对我从来不留情面的托洛茨基分子 也有联系 —

可我却从来没有攻击过托洛茨基，并 对 他 深 表 敬 意 （ 尽

管他有受到军事围困的强迫观念；尽管他有一种奇怪的做法，在苏联 历史上的决定性时刻和地点，他 总 是 不 在 场 ）— —

，由于所有这些人

既知道我想些什么，也知 道 我 说 些 什 么 和 写 些 什 么 （因为我没有对任 何人隐瞒我的感情 —

只有埃莱娜问过我，我 还 留 在 这 个 曾 在 1 9 6 8 年

“背 叛 ” 了 工 人 阶 级 的 党 内 干 什 么 ；她 当 然 有 理 由 这 样 问 我 ），所 以 ，

谁 也 没 有弄 错我 ，弄错我的感情和立场，弄 错 我 所 作 所 为 的 “策略”。

269

举个简单的例子，在 K 理 事会 的悲剧事件之后，我本可以有和朗西埃 不同的一些理由退党，这还需要我提醒吗？还 有 ，当我在巴士底广场 揭露党放弃无产阶级专政时，我 甚 至 惊 讶 地 看 到 《人道报》 的一个记 者 ，他 亲 耳 听 到 我 激 愤 之 余 “出言不逊” （ “不要像抛弃一条狗那样抛 弃一个概念 ”），便 在 吕 西 安 • 塞 夫 陪 同 下 当 场 写 了 报 导 ，并拿给我看 (我没有发现有什么要改的地方），第 二 天 《人道报》 全 文 发 表 ，一字

未 改 ，这还需要我提醒吗？ 可能只有那些跟我没有近距离接触，或者跟左派分子、被开除出 党之类的人也不常往来的人们，他们只是通过别人了解我，所以是有 270

可能弄错我的。除此之外，实际上从 来 没 有一个在关键时刻被开除出 党或是退党的原先的同志，曾指责我留在党内。朗西埃是惟一一个为 此公开指责我的 人 ，我的许多前共产党员或左派朋友，都当着我的面 坦率地为他采取的态度表示遗憾。 事 实 上 ，现 在我认为最主要的事情，而且我要再重复一遍，也是 我 当 时 并不 明确 ，只是 —

我经常都是这样的— —

仿佛凭隐隐约约的

本能察觉到的事情，就是只要不担任任何完全与世隔绝的专职干部职 务 ，那么在党内的经历就会具有异乎寻常的作用，使那些战士在政治 上获得无与伦比的经验，尤其是培养。首先 ，他们可以从内部了解党， 可以在与它的组织形式、领导形式和往往是无耻的压制形式的对照中， 根据它的行动来判断它，简言之，就是依照它的原则来判断它的行动。 你知道吗？ 在党内经常发生这样的事，在竞选时— — 尼 ，而这远不是个别的例子— —

例如最近在安东

把一个在当地居民中不太出名的总工

会战士甚至党的战士推为候选人，为了跟极右派捣乱，便让他打着极 右派的旗号参加竞选，这样在计票时就可以分散对方的选票。你知道 吗？在党控 制的 市 镇里 ，往 票 箱 里 “加塞儿 ” 是司空见惯的事。别的 党在他们的市镇里也完全是如出一辙。（ 让 - 巴 蒂 斯 特 • 杜 芒 ，我见过 他两次 —

他要我给他讲葛兰西— —

，这个无条件亲苏的老牌斯大林

主 义 者 ，当然是个身家亿万的实业家，也无疑会尊重所有的法律，可 在 必 要 的 时 候 ，他也跟任何持重的实业家一样，会 绕 过 法 律 ，哄骗税

务 机 关 ！可 怜 的 杜 芒 ，成 了 《解放报》 和 《缚鸭 报》 的 靶 子 ：他明白 自己在干什么，根 本 不 把 那 些 “转弯抹角的 ” 批评放在心上。“ 我对得 起 ” 他 说 ，“自己的良心”，而且他的良心完全抵得上所有那些斤斤计 较的可怜的批评者的良心，比他们强一百倍！）我就不说有些市镇、名 不副实的城市规划和建筑师工作室、进出口公 司的 做 法了 ，那里绝大 部分的收益都流进了党的金库— —

而别的党派对所有这些多少有点儿

不 光 明 正 大 的 事 情 之 所 以 保 持 沉 默 ，是 因 为 它 们 也 干 着 同 样 的 勾 当 ， 也许只是规模小一点、风 险 小 一 点 罢 了 （因为国家掌握在它们手中）。 因此 ，通过 在党 内积 极 参 加 战 斗 ，就能够对党的种种实践、对党 的实践和党在理论及意识形态上的原则之间的明显矛盾，得出极其真 实的看法。这 些 话 我 在 1 9 7 8 年当着马歇的面都已讲过，他当然一言不 发。他又能说什么呢？他 可 是 头 号 的 “明白人”。 但 是 ，除了了解党、党 的 力 量 和 运 作 方 式 （ 如代表大会的四轮纳 税选举制， 1 9 7 8 年 ，我 曾 在 《世界报》和一本如今已不易找到的小册 子①上公开揭露过这个问题）之 外 ，他们还能对党内和总工会内有组 织的工人阶级的复杂性获得具体的了解。我 的 确 首 先 说 是 的 党 内 “有 组 织的 ” 工 人 ；这样 他们 就 会不无惊愕地发现，这个由党的先锋队战 士 和 无 条 件 的 支 持 者 组 成 的 坚 强 核 心 ，在 苏 共 二 十 大 之 后 ，在法共 二 十 二 大 之 后 ，也 始 终 不 渝 地 是 苏 联 及 其 在 匈 牙 利 、捷 克 斯 洛 伐 克 、 以及后来在阿富汗进行的军事干涉的无条件的、愤世 嫉 俗 的 支 持 者 ！ 他们就会发现，这些 战 士 ，还有党本身，与 那 些 加 入 F 0 (工人力量）、 C F D T (法国民主工联）的工人阶层、没有加入工会的工人、大量移民 (请 看 维 特 里 的 推 土 机 ② ） 、职 员 、干 部 、知识 分 子 ，以及党按照左翼

联盟路线的正式原则，在各专门组织内尽力团结的形形色色的小资产 者 ，完全处于隔绝的状况。和人们最关心的那些天主教徒的关系也是

①

《不能在共产党内继续 F 去的事情》，前引。作为小册子出版前曾连载于《世界 报》，1978 年 4 月 24—2 7 日。

② 指 1980 年 1 2 月 ，塞纳河畔维特里市共产党市长保尔•梅西埃卡率人用推土机 将一片马里移民聚居区夷为平地。

一 样 ，如 神 学 家 、神父 或 修 士 ，这些人愿意在所有请愿书和选举共产 党人的号召书上签名（ 我一向断然拒绝在这类选举推荐书上签名，也 几乎没有在任何其他种类的请愿书上签过名） 。和另一些天主教徒的关 系 也是 一样 ，实 际 上 ，党 的 负 责 人 （ 请 看 加 罗 蒂 ，后 来 的 米 里 ，还有 卡 萨 诺 瓦 ）完全蔑视深层的原因，毫不理会这些人的反应，甚至当这 些反应公开地对党有利的时候，也仍然是这样。这是多么丰富的经验 啊 ，不 仅 有 对 党 和 各 阶 层 “同盟者 ” 在 结盟 中的实践的经验，同时也 有 对这些阶层本身的经验，并且始终带有一种批判性比较的优势，就 是可以把— —

呆在法比安堡垒的总部和由中央委员或政治局委员严密

监视的各协会里的— —

党想要给自己树立的正式形象和这些阶层在意

识 形 态 、态度和行为方面的现实加以比较，形 成 鲜明 的对 照 ！我就不 说 农 民 的 情 况 了 ，尽 管 有 M o d e f (保 护 家 庭 经 营 者 运 动 ）对 党 效 忠 ， 但党却从不愿意对农民有任何了解（ 在 这 一 点 上 ，埃莱娜就是一个毫 不妥协的具体经验，她曾为高速公路路线和其他许多规划作过田野调 查 ，这 使 她 在 自 己 的 单 位 Sedes (经济与社会发展研究公司）œ 里颇有 声 望 ，却在共产党的农业委员会里备受歧视)。 你知道还有什么地方—

即 便 是 P S U (统 一 社 会 党 ）、共产主义

者 同 盟 ⑦ ，或是左派的小团体— —

可以使它们的战士获得任何类似的

经 验 ，能够和共产党给入过党或留在党内的战士提供的关于阶级斗争 的政治和意识形态方面的社会经验相比呢？这一点当然是没有人能够 提 出异 议的 。但 是 很 显 然 ，对社会关系的分析和把握意味着党必须断 绝和任何运动 的关 系 ，尤其是断绝和工薪阶层、和只要求改善工资待 遇等相联系的运动的关系，而谋求解决生产过程的 问 题 ，然而这又只 能在党外、按照工人自治的荒谬形式进行！即使有些孤立的个人 — 如苏沃林或卡斯托里亚迪斯，他们在许多方面提供了正确的信息和看

① 总 部 在 巴 黎 的 一 家 大 型 咨 询 公 司 ，是法国咨询业中的佼佼者。 ② 全 称 为 “革命的共产主义者同盟 ”，系 托 洛 茨 基 主 义 “第四国际 ” 法国支部 , 1968 年后成立，成员多为大学生。

法 ，但 他 们 都 被 抛 弃 、被 剥 夺 了 与 有 组 织 的 就 业 人 口 的 一 切 有机联 系 （葛兰西的这个词在这方面是至关重要的），或是处于一切斗争组织 之外 —

能够表达批评的意见，有 时 甚 至 （ 不过这种情况更是极为少

见）提 出 一 些 与 “民众运动 ” 相适合的 远景 、组 织 、实践和斗争的轮 廓 （ 在 我 的 朋 友 阿 兰 • 图 雷 纳 看 来 ，这 些 运 动 弥 足 珍 贵 ，他在这方面 颇有理论和政治上的建树），但这些孤立的个人对于工人和群众又能产 生什么影响呢？ 而且应该在两种人之间做出一个重要的区分：一种是 因为对在党内的经验感到厌烦而离开党的失望者和被激怒者，另一种 是那些受到弥漫的意识形态喧嚣的影响，一 向 就是 失 望者 、被激怒者 和持不同政见者，却从来不曾人过党的人。一 个 对 党的 实践 、对它在 正式原则和实际做法之间的站不住脚的矛盾有直接而具体的经验的被 激怒 者 ，是一个知之甚多并且 —

如果他愿意的话— —

能够对其失望

的原因进行思考的被激怒者，因为他对自己要说的事情知之甚多。我 认 为我 就属于这样的人，如同所有那些在通常是令人反感的、甚至对 个人来说是可怕的经验之后，被 剔 除 出 党 或 退 党 的 人 （ 幸而这样的情 况在法国还不多，但请想想马蒂和狄戎吧！）一 样 ：经过思考，能够在 相对而言深知底细的情况下确定个人的态度和 “路线”。一个先于任何 党内经验或未经任何党内经验而被激怒了的人，只是一个失望者、一 个情绪上而非经验上的被激怒者。他只是凭着自己仅有的良心在思考， 而他的良心里塞满了古拉格的种种暴行，后者就曾在格吕克斯曼、贝 亨 • 列维之流 那里 引起 了莫 大 的反 响。他 拿什 么来 思 考呢 ？拿他本身 就带有的某种含混不清的意识形态，他的这种意识形态来自外部，来 自苏联的少数几个完全隔离于本国人民的持不同政见者；他毫无批判 地把这种意识形态当作论据接受下来，这 就使 他变得不能对党、任何 组 织 、或任何其他自发的 —

即便是正当合法的— —

群众运动的政治

进行真正的思考。 这 里 我 不 禁 想 到 1 9 6 8 年 5 月 兴 起 的 左 派 在 法 国 和 意 大 利 、首先 是在德国和意大利訇然败落的深层原因；在 后 两 个 国 家 ，左派开始大 搞 恐 怖 的 谋 杀 政 策 ，这也 许和 布 朗基有点儿关系吧，也 许 没 有 ！但它

却和当时国际情报机关的看不见的、无可置疑的操纵有着更多的牵连 ( 现在人们才开始察觉到某些行迹）：美 国 、苏 联 、 巴勒斯坦和以色列

的特工们在同一片土地上相遇，干的 是同 样的 事 情，即进行貌似荒唐 的颠覆 活动 ，但 其 导 致 的 政 治 结 果 （ 首先是有组织的被压迫阶级在法 律 和权利的光天化日之下，变 得 “动 荡不定 ” 和 丧 失 斗 志 ）却是远不 容忽视的。然而在那些地方，人们根本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也从来 没有认真研究过这些结果：世界上某一部分出现的动荡不定，不是为 马 列 主 义 甚 至 毛 主 义 特 色 的 、没 有 前 途 的 革 命 开 辟 道 路 （如 柬 埔 寨 ， 如 秘 鲁 的 “光 辉 道 路 ”），就 是 为 在 美 帝 国 主 义 授 权 下 的 直 截 了 当 的 、 暴戾的独裁统治开辟道路。不 ，“左派们”在和厌恶他们的党分道扬镳 的同时 —

我一点也不想为党辩解— —

，也失去了当时存在的在政治

上 ，实际上也就是在历史进程中展开行动的惟一方式，在当时就是通 过在党内进行斗争。很显然 ，今天的情况已经改变了。 关于我在党内的时期及其明显的悖论所造成的 “后果”，我要说的 大体就是这些了。如果我仔细考察这一切，朗西埃和他的朋友们提出 的那些乍看起来值得尊重的论据，便显得非常轻率。不管人们乐意与 否 ，我认为自己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的所作所为，不是有助于我和埃 莱娜同样厌恶的党的机器，而是有助于、真正地有助于共产主义。这 个 共 产 主 义 的 观 念 不 是 对 “现实的社会主义”及其在苏联的堕落形式 这 一类 拙劣样板的效仿，而是法国乃至全世界许多人心存的观念和希 望 （ 这 是 事 实 ，决不是轻躁症的错觉），即他们过去向往、现在仍然向 往着有朝一日 —

但什么时候呢？------ 个摆脱了商品关系的社会将

会 来 临 （因为这是我一再坚持的定义：关于共产主义的直截了当的定 义 ，一个没有任何商品关系的人类共同体)。 现在的情况已经改变了。埃莱娜长久以来说得对极了 ：党如果不 是 直 接 地 ，那 么 至 少 也 是 间 接 地 “背叛了 ” 它 所 标 榜 的 “工人阶级”。 从 埃 莱 娜 1 9 8 0 年 被 杀 死 以 后 ，我 就 再 也 拿 不 回 我 的 党 证 了 。我度过 了一整段痛苦的历史，在 这 期 间 ，党 和 《人道报》对我 都 很 得 体 。我 在 法律上被剥夺了一切主动权，而且我也不愿意使党背上一个危险的

“杀人凶手 ” 的包袱，因为总会有人要趁机攻击它的。

我 还可以就我与马基雅维利、霍 布 斯 、斯 宾 诺 莎 和 卢 梭 的 （ 对我 来 说 ）异 乎 寻 常 的 “相遇 ” 的主观原因作些解释。不 过 ，我想还是在 另一本小书里阐发这一点为好 。• 我 在 这 里 只 想 说 ，我 从 斯 宾 诺 莎 那 里 学 到 的 最 宝 贵 的 东 西 ，就 是 “第三种知识 ” 的 性 质 ，这是对既是独特的同时又是普遍的情况的 知识。斯宾诺莎通过犹太民族这个独特民族的独特历史，给我们提供 了这种知识的一个光彩夺目、却 又 通 常 不 被 重 视 的 榜 样 { 在 Tractcuus Theologico-Politicus°里 ） 。我 的 “病 例 ” （ c a s ) 就 属 于 这 一 类 “情 况 ” ( c a s ) , 像 任 何 “医学的 ”、“历史的 ” 或 “精神分析的情况 ” 一 样 ，迫

使人按照它的独特性来承认它、对待 它 ；但 是 ，这个独特的情况也是普 遍 的 ，这是由一些反复出现的常项（ 而不是波普尔所谓的可证实一证伪 的规律）表明的，这些常项在各种情况下出现，人们可以从中归纳出在 理论和实践上对待其他独特情况的办法。马基雅维利和马克思也无非是 这 样 ，是按照一种几乎没有人注意却又必须发展的逻辑行事的。 我个人直接得益于斯宾诺莎的，还有他那令人惊讶的关于身体的 观念。他 认 为 身 体 具 有 一 些 “我们所不知道的力量 ”，并 且 ，由于身体 更 多 地 展 现 出 它 的 conatus0 、它 的 virtus®或 fortitudo0 的 运 动 ，而具 有更自由的mens⑤ （ 精 神 ）。斯宾诺莎就这样给我提供了关于某种思想 的 观 念 ，这 个 思想 是 身体 的思 想 ，进 一 步 说 ，就是 用 身体 来思 想 ，更 进 一 步 说 ，就是身体本身在思想。这 种 直 觉 与 我 适 应 并 与 我 “重新组 成 ” 自己身体的经验相吻合，因为我的身体和我在思想上、智力兴趣 上的发展有着直接的联系。

*

① ② ③ ④ ⑤

作 者 指 的 是 《独特的唯物主义传统》一书的未完成的计划，我 们 在 本 书 “编者 序 ” 里已提及。 拉丁文：《神学政治论》。 拉丁文：努力。 拉丁文：徳性。 拉丁文：勇敢。 拉丁文：观念。

276

我得益于完全令人震惊的马基雅维利的东西，是这样一种极限的 观 念 ，即幸运在本质上无非是虚空，尤其是内在于君主的虚空。这样 就在君主激情的平衡和游戏中，把狐狸的角色置于首要地位，并恰好 可以在主体一君主和他的激情之间引入一段距离，在 那 里 ，存在应该 显得像是非存在，而非存在像是存在。这 个令人震 惊 的 观 念 ，只需稍 加 阐 述 ，其实就与一种最深刻的精神分析经验相吻合，那就是和自己 的激情 —

更确切地说就是和自己的反移情 —

保持距离的经验。我

在斯宾诺莎和马基雅维利那里读到的， 自己都曾具体地经历过，这大 概 就 是 为 什 么 我 会 对 在 他 们 那 里 “遇 到 ” 的 东 西 如 此 感 兴 趣 的 原 因 。 因为实际上，马基雅维利所教诲的，不就是早在车尔尼雪夫斯基和列 宁之前就已提出的难题和问题 —

怎么办吗？ 而马基雅维利早已为我

们 指 出 的 ，不就是这样一个基本的事实吗？— —

那些在君主形象下面

出 现 的 各 政 党 ，包 括 法 共 在 内 ，都 是 意 识 形 态 国 家 机 器 的 组 成 部 分 ， 它 们 组 成 r 议 会 的 、宪法 的、意识 形态 的、政 治 的 机 器 ，连同这个机 器所意味着的对人民群众的一切意识形态培养，以便使他们在党的帮 助下参 加普 选 投票 ，并 “相 信 ” 普 选 。当 然 ，对马基雅维利来说是不 存 在什么普选的，但却存在着当时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它是由君主 这个人物的公 共一人民的形象所构成的。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区别，但 如果仔 细研 究 起来 ，对 于 我 们 的 各 政 党 ，尤其是共产党，都颇具教育 意 义 ；因为这些共产党，正 如葛 兰西深深懂得的，要颍得意识形态的 领 导 权 ，这是夺取国家机器的必由之路 —

不 是 通 过 由 所 谓 “市民社

会 ” 来包围它的办法，而是通过工人的政治组织进行直接的政治斗争 来反对国家机器本身。

这 是 在 1 9 7 9 年 到 1 9 8 0 年 。这 一 年 倒 是 有 些 好 兆 头 。在 1 0 月到

277

1 2 月 间 ，我成功地抗住了一场刚开始的抑郁症，主要是靠我自己克服

的 ，没 有 住 院 治 疗 。尽 管 我 俩 争 吵 不 断 ，但 总 是 隔 着 很 长 的 平 静 的 、 极其融洽的时期。当 然 ，这 是就 埃 莱 娜 方 面 而 言 ：她和我的精神分析 师 的 谈 话 ，在她身上产生了令大家都明显感到的效果。她的耐心大大 增 强 ，不那 么 容易 暴躁 了 ，在工作中也更善于控制自己的反应，这样 一 来 ，她便结交了一些真正尊重和爱戴她的朋友，他们跟我谈起她来， 就像谈论一个不同寻常的人物。她凭着自己的经验和智慧，在她的单 位 Sedes ，改变了作为公司专业之一的社会学调查的社会、政治和意识 形 态 机 制 ，即调查的方法本身。她制订了一套进行田野研究的独特程 序 ，在她的同事当中培养出许多这方面的能手。于是不再只是我向她 “出示 ” 我 的 朋 友 ，而 是 她 也 邀 我 到 她 的 朋 友 家 里 去 。 当她要退休时 ( 为了把位置留给年轻人），她 以 很大 的 勇气 ，在海滨福斯组织了一次

无偿的个人田野调查活动，每两周到那里去一次。这在当时是一项惊 人的成果。她也终于喜欢上了我的女友，例如弗兰卡，当后者病重时， 她便独自一人主动到意大利去看望；当弗兰卡的小姑乔瓦娜严重抑郁 时 ，她又为她安排了一次到威尼斯的旅行，埃 莱 娜 对 那里 很熟 悉 ：乔 瓦娜至今还满怀感激地跟我谈起这次慷慨的举动。她非常喜欢埃莱娜， 就像所有稍微做出了一点儿努力来了解她的人那样，不过她可能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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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想到埃莱娜会是这样一个人，对人那么温柔体贴。我还可以举 出更多的例子。 我 这 方 面 ，情 况 也 在 逐 渐 好 转 。 当然— — 么—

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

，我感到讲课越来越困难，我做了长时间的努力，但成效甚微。

后来我只限于改改学生的论述文和报告，私下 为他们讲解，或就哲学 史上的这样那样的要点做过几次认真的发言。可 是 ，我与女友们的关 系却真的改变了。 我想到其中的一个①，是 我 从 1 9 6 9 年开始认识的。起 初 ，由于怀 疑她对我怀有强烈的情欲，我开始按照自己的反应和自我保护的技巧， 先 是 采 取 主 动 ，接着 便拼命抵抗。 由于她很要强，但 又 极 端 敏 感 ，躁 动 不 安 ，一 触 即 发 ，所以 在 很 长 时 间 里 ，我们 总 是 吵 吵 闹 闹 ，而我愿 意 承 认 ，大多是因我而起。后 来 ，也许是由于精神分析的疗效，我有 了很大的变化，也 许 是 我 明 白 了 她 的 确 没 有 想 “抓住我”，也丝毫没有 “打我主意 ”，我立刻把她当成了真正的朋友，而我们的关系虽然仍免

不了磕碰，但 已 不那 么激 烈 ，在摩擦中逐渐改善了。在我长时间住院 期 间 （1 9 8 0 年 到 19 8 3 年 ），她给了我巨大的帮助，有力地促使我活了 下 来 ，虽 然 并 非 我 所 有 的 朋 友 都 有 同 样 的 评 价 （ 在 他 们 看 来 ，正如好 些护士的看法，她的帮助本应对我更加有效）。从 此 ，我们的友谊成了 我们共同的财富。 但 我 也 变 得 特 别 注 意 和 女 人 接 触 的 方 式 ，于 是 我 不 仅 希 望 而 且 279

能 够 为 自 己 提 供 这 方 面 的 证 明 。那 是 1 9 7 5 年 左 右 ，在一次书展结束 时 ，当时差不多所有的展台都已收摊，大 厅 里几 乎 空了 ，我偶然间瞥 见一个年轻的女人，身 材 娇 小 ，棕 色 头 发 ，有那种著名的侧影。她那 么纤弱，犹 豫 ，羞 怯 ，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朝我还在那儿守着的展台走 来。她 买 了我 一 本书 ，我 们 聊 了 起 来 ，我 向 她 保 证 ，如果我能对她的 学 业 和 课 程 有 所 帮 助 ，我会乐意去做。没有再 多 说一 句话 ，多做一个 动 作 ：那样我会追悔莫及，因为我心里确信，我绝不能再犯以前那样

① 指 米 歇 尔 •卢瓦，参 见 “考订性索引”。

的怪脾气，而要对她表现出高度的尊重，尊重她自己的节奏。实 际 上 ， 重要的是我的态度已经能够改变到这样的程度 —

这 是 个 迹 象 ，说明

有 某 种 重 要 的 、甚至决 定性 的东 西 ，在 我 身 上 “动 摇 ” 了。她给我打 来 电 话 ，我 见 到 了 她 ，没有 立 即发生任何事情，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全 新 的 态 度 ；一段 漫长的历史在我们之间开始了，两个人摸索着互相探 寻 ，缓 慢 而 确 定 ，我并没有强行加速。我感觉好像终于开始懂得爱是 什么意思了。 埃莱娜的一个同事（ 勒 内 • 迪 亚 特 金 的 儿 子 ，经 济 学 家 ）邀请我 们 到 格 拉 斯 去 ，在 他 的 一 个 朋 友 让 - 皮 埃 尔 • 盖 曼 （1 9 3 9 年那个著名 的 支 部 书 记 的 儿 子 ！）家 里 过 圣 诞 节 ；随 后 在 复 活 节 ，我们做了第二 次 、也是最后一次希腊之行。那 些 时 候 ，我 和 埃 莱 娜 ，我们甚至真的 感 到 幸 福 。在 雅 典 ，发生 了 一件 小事 故 ，我 已 经 讲 过 了 ；我租了一辆 汽 车 ，我们髙兴的话便随时出发，漫无 目 的 ，结 果 在 东 北 面 ，在饱经 风吹日晒的高大桉树和松树下，发现了一处奇妙的彩色石子海滩。那 时是多么幸福啊！

•

我 们 回 到 巴 黎 ，就 从 那 时 起 ，困难开始成堆出现，有些完全出乎 意 料 ，而且是无法预料的。 困难不是出现在我的智力的主动性方面。我 应 当 承 认 ，当时我正 处在那种事事容易、无 往 不 利 的 时 期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我。通 过反思我们所从事的关于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工作的狭窄范围， 并且为了从我的反理论主义的自我批评中得出实际的结果，我提议成 立 一 个 研 究 小 组 ；这个小组不再是研究特定的社会或政治理论，而是 要 在 一 方 面 是 “民众运动”，另一方面是这些运动所接受或信奉的意识 形态乃至它们所标榜的理论学说之间，就两者偶然形成的物质关系这 一 主 题 ，收集广泛比较的材料。 由此可见，我是要提议在民众运动的 实践的方面和这些运动与它们在历史过程中过去或现在仍然有联系的 意识形态和理论学说的（ 直 接 的 、间 接 的 、反 常 的 ？）关 系 之 间 ，就 两者的具体关系展开调查研究的工 作 。当 然 ，建立民众运动的组织的 问题，不可避免地涉及意识形态和理论学说的创制或改造— —

后者包

含在前者当中。一项范围很广的计划就这样付诸实施了，我认为它对 于理论和政治研究，乃至理论和政治生活，都 具 有 现 实 意 义 ；这项计 划 缩 写 为 C E M P I T ( 民众运动及其意识形态和理论学说研究中心） 。我 争取到领导的支持，高 师 给 了 我 一些 经 费，部 里 也 答应 拨 款，我还征 得 上百位学有专攻、倾向各异的历史学家、社 会 学 家 、政 治 学 家 、经 济学家、认识论专家和哲学家的同意，于 】 9 8 0 年 3 月在高师举行成立 大 会 ，有好几个小组已经开始工作。从 本 意 上 说 ，我们希望对那些和 西 方 工 人 运 动 同 样 多 样 化 的 “案 例 ” 进 行 考 察 ，如 伊 斯 兰 教 、 中国、 基 督 教 和农 民等 ，以尽可能取得比较研究的成果。在我从外省甚至国 外约请来的专家的合作下，我们举行多次会议。我还和三位非常杰出 的苏联历史学家、社会 学 家和 哲学家有私人联系：其中一位研究革命 前俄国的民众运动，另一位研究非洲的宗教，第三位研究苏联官方的 和其他的各种意识形态。就在这项计划顺利开展— — 281

有一两个亲近的

朋 友 忧 心 忡 忡 ，生 怕 出 现 最 坏 的 情 况 ，因 为 他 们 觉 得 我 有 点 像 轻 躁 症—

，成立起来的小组积极活动的时候，我却要面对个人的一个完

全出乎意料的小困难，但它引起了严重的后果。 实 际 上 ， 19 7 9 年底我便开始感到食道剧烈疼痛，而且常常把吃下 的 东 西 呕 吐 出 来 。艾 蒂 安 大 夫 虽 是 全 科 医 生 ，却 是 肠 胃 病 专 科 出 身 ， 他让我做了内窥镜检查，检查结果令人不安，于 是 又 让 我 拍 X 光 片 ： 结果是裂 孔疝 。必 须 做 手 术 ，否则最后可能会出现食道溃疡，而溃疡 症的预后往往是很严重的。1 9 8 0 年复活节前曾两次定下做手术的日期， 可两次我都好像有一种严重的预感袭来（ 我 逢 人 便 说 “麻醉会把一切 都搞砸了 ”），硬是把手术给推迟了。最 后 在 医 生 的 坚 持 下 ，我总算让 步 了 。在愉快的希腊之行回来以后，我在圣马塞尔大街的和平卫士之 家做了手术。直 到 最 后 一 刻 ，我 还在 医院的小病床上，紧张地准备我 随 身 带 去 的 C E M P 1 T 的材料。 从 技术 上说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医 生给我用了深麻醉的药，我 苏 醒 后 便 感 到 有 一 种 不 可 抑 制 的 焦 虑 袭 来 （而前些年我因腹股沟疝和 阑尾炎 手 术 ， 曾做过两次麻醉，都没有出现任何后遗症）。这次麻醉和

首度出现的焦虑，使 我 渐 渐 陷 人 一 种 新 的 “抑郁”。这是第一次不再呈 现 出 神 经 症 的 和 “可疑的 ”、不直截了当的状态，而完全是一种典型的 急 性 忧 郁 症 ，其严重性引起了我的精神分析师的高度警觉— —

“据我

所 知 ，这 是 第 一 次 ， ” 后 来 他 对 我 说 ，“ 您表现出典型的急性忧郁症的 所有征候，而且情况严重，让人担心 。” 我尽可 能地 忍 受着 ，一如 既 往地 试图 尽全 力 去抗 争，要无止境地 “驱赶着光阴 ” 活 下 去 ，在埃莱娜和我的精神分析师等人的支持下，抵

挡着自己的焦虑和躲进诊所里去的欲望。不 过这 一次 ，我的确感到和 以往有所不同了。 然而我的病情不断恶化。 1 9 8 0 年 6 月 I 日，我又一次住进了医院， 但这次是在蒙苏里公园的诊所（ 达维耶尔街），不再像以前一样住在维 西内特。维西内特的主任勒利耶夫妇俩都是精神病科医生，也是我的 精神分析师的 老朋 友 ，这 时 他 们 都 已 经 退 休 ，而我的精神分析师又不 认 识接替他们的人。但这并不是他考虑的主要理由— —

他是想帮埃莱

娜免去在高师和维西内特之间乘着地铁没完没了地奔波（ 走一趟要整 整一个半小时，来回至少需要三个小时)。 要知道埃莱娜当时的处境有多么困难。在 那 些 年 里 ，她不得不忍 辱 负 重 ，承受着对我的抑郁症和轻躁症状态的焦虑，不仅是由于我的 抑 郁 症 ，而 且 更 为 沉 重 得 多 的 ，是 那 度 日 如 年 的 几 个 月 （或几个星 期 ），我在不断增长的焦虑中，在下决心住院之前，一 边 抗 争 ，一边不 停地向她 求助 。一 旦 我 住 了 院 ，她 便 在 孤 独 中 生 活 ，惟一的目的就是 来 看 我 ，几乎每天都 来 ，然后独自回到空荡荡的家里，独自忍受着焦 虑 。但 是 久 而 久 之 ，变 得 令 她 无 法 忍受 的考 验 ，就是我的许多朋友和 无 数熟人打 来 的电 话，他 们 不断打听我的情况，询问有关我病情的详 细 消息。埃莱娜只好不停地重复同样的那些话，而尤其让她感到痛苦 的 是 ，竟然没有 人 打听 她的 情 况，问问她的处境和内心的悲苦— —

除

了 极少数的例外，在 所 有这 些 朋友 心目 中 ，似 乎 她 并 不 存 在 ，她不再 存在了 。在 这 些 电 话 里 ，谈 到 的 只 是 我 ，从来没有她。久而久之 — 这 样的事竟然持续了将近三十年之久！当然是断断续续的，但始终是

282

同样的主题 —

我不知道谁能忍受得了这种做法，不 管 怎 样 ，这对她

来说就像是一种折磨，更是一种令她无法容忍的不理解、不公道 。而 且 ，因为她知道我总是要旧病复发，所以对她来说那些比较好过的间 隔期就像是反反复复地等待我再次发病，尤其是当我处在轻躁症状态 时 ，那时我的确令她无法容忍，我不断做出的挑衅和攻击行为对她来 说 是 很 伤 人 的 ，甚至是致命的。这样的事只是 她独 自 在经 受，不论是 漠 不 关 心 ，还 是 愚 不 可 及 ，还 是 别 的 什 么 原 因 ，除 了 极 少 数 的 例 外 ， 反正我的朋友中没 有 人表 面上 或 真正 地考 虑 到这 一点 。勒 内 _迪亚特 金至少还想到帮她免去每天乘三个小时地铁的长途劳顿。 我 从 6 月 到 9 月 一直 住 在 蒙 苏 里 诊 所 ，那里的条件实在让人难以 忍 受 ：工 作 人 员 极 少 ，医生都 不 熟悉 ，而且不大见得着，见到他们的 时 候 ，也觉得他们像是陌生人；在看不到任何景色的大楼下面，有个 六米见方的小花园，肮 脏 不 堪 。总 之 ，跟 维 西 内 特 的 “豪华”与舒适 比起来，是 个 突 如其 来 的、创 伤 性 的 变 化 ；在 维 西 内 特 ，我有一个大 公 园 ，我还可以说，有 我 的 “习惯 ”，有那些护士和医生，他们显然都 很喜欢我，或者 说，从我认识他们的时候起，我便知道怎样引诱他们。 医 生 连 忙 给 我 用 尼 亚 拉 胺 （单 胺 氧 化 酶 抑 制 剂 ）。 由于这种药有 一定的危险（ 特 别 是 出 了 名 的 cheeseeffect® ) ，并且有惊人的副作用， 所 以 很 少 用 它 ；我 以 前 用 的 效 果 一 直 好 极 了 ，也 许 完 全 是 特 殊 情 况 ， 一 试 即 灵 ，而且没有任何副作用。但我的医生根本没有想到，这次的 情 况 完 全 不 同 。不仅没有感到有什么预期的快速疗效，我反而很快就 陷入了严重的精神错乱、梦 幻 谵 妄 和 “自杀性” 被迫害妄想症状态。 这里我就 不去 说技 术 上的 细节 了，好奇的人可以随便找一本精神 病学和药理学论著来了解。抗抑郁剂确实可以产生这类后果，这在急 性忧郁症病例中是很常见的。因 为 这 一 次 我 “得”的并不是非典型的 或 可 疑 的抑 郁症 ，所 谓 “神经症的 ”、“假 ” 抑 郁 症 ；住院也没有让我 当即平 静下 来 ，而过去在任 何 情 况 下 ，我都总是能做到这一点的。对

① 英 文 ：干酪状效应。

此 ，所 有 能 在 蒙 苏 里 观 察 我 的 医 生 都 取 得 了 一 致 的 意 见 ，不仅是在 职 的 精 神 病 科 医 生 ，还 有 我 熟 悉 的 、经 常 来 看 我 的 安 热 莱 尔 格 大 夫 ， 以 及 我 的 精 神 分 析 师 ，长 期 以 来 ，他 总 是 第 一 个 了 解 我 的 习 惯 性 反 应的人。 埃 莱 娜 死 后 ，我的精神分析师对我说出了一个假设，这倒不是他 自己提出的，而 是 得 自 贝 特 朗 • 韦 伊 大 夫 的 说 法 ；从前我曾因为一些 似乎是器质性的麻烦去看过这位医生，他在医学和生物学方面都有很 广 博的 修养 。这 位 医 生 认 为 ，我 的 手 术 ，也 就 是 说 ，首先是我的深麻 醉 ，可能在我身上引起了 “生物学休克”，后来他给我详细解释了这方 面 的 机 制 ，我 就 不 向 读 者 赘 述 了 （ 他首先强调了肝脏对药物的代谢作 用 ）：问题可能在于由手术休克、尤 其 是 麻 醉 休 克 引 起 了 我 的 “ 生物学 平衡 ” 的严重紊乱，从而导致了相反的、悖论性的后果。 不 管 怎 样 ，我进入了一种 半 意识 的状 态，有时甚至是完全无意识 的 和 精 神 错 乱 的 状 态 。我 不 再 能 支 配 自 己 身 体 的 运 动 ，不 停 地 跌 倒 ， 不 断 呕 吐 ，眼睛看 不清 楚，排 尿 失 控 ；我不再 能支 配自 己的 语 言，常 把 词 语 搞 混 ，不 再能 支配自己的感觉，做 到 持 续 和 连 贯 ，更不用说支 配 自 己 的写 作了 ，写出的东西都是些胡话。另 外 ，我在夜里不断地做 恶 梦 ，恶 梦 拖 得 很 长 很 长 ，像 是 熬 夜 的 状 态 ，而 且 我 在 熬 夜 的 状 态 下 “经 历 ” 自己的梦境，也 就 是 说 ，按 照 梦 的 主 题和 逻辑 来行 动 ，把 梦里的错觉当成现实。这时我 感到 在 熬夜 状态 下 ，已经不能区分什么 是 梦 的 幻 觉 ，什么是单纯的现实了。我 就 是在 这样 的 状况 下，不停地 向来看望我的人继续发挥着那些自杀性被迫害妄想症的主题。我激烈 地 认 为 ，有 些人 希 望我 死掉 ，他 们准备杀死我：特别是有个留胡子的 人 ，我想必在诊所里的什么地方看见过他；甚至有个法庭就设在隔壁 房 间 ，要 判 处 我 死 刑 ；更 有 甚 者 ，有 些 人 带着 有 瞄准 镜的 步 枪，从对 面 住家的窗户里朝我瞄准，要 把 我 打 死 ；最后还有红色旅已经把我判 了死刑 ，不分昼夜随时都会冲进我的房间里来。我并没有记住这些幻 觉 的 细 节 ，它们对我来说 除 了一 闪而 过 ，都被沉 重 的失 忆症 覆盖 了 ， 但我从 许多 来 看我的朋友那里，从 给 我治 疗的 医 生那 里，并且通过把

我随后搜集来的他们的观察和见证加以准确协调的核实对证，还是掌 握了这些细节。 整 个 这 一 套 “病 理 ” 系 统 还 夹 杂 着 自 杀 的 妄 想 。我 被 判 处 死 刑 ， 面临被处决的威胁，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抢在被处死之前预先杀掉自 己。我想出各种各样的死法，而且我希望不仅在肉体上毁灭自己，还 要毁掉我在尘世间经历过的一切痕迹；特别是要把我写的书毁得一本 不剩，还有我所有的笔记，把高师也烧掉，而 且 “如果可能的话”，只 要我还在 家里 ，就把埃莱娜也杀掉。至少我向一个朋友吐露过一次这 些 想 法 ，后来他又把这些话对我重复了一遍。（关于最后一点，我只搜 集到了这个惟一的证据。） 我知道医生们对我的命运极为不安。他们倒不是害怕我自杀 ，— 我在这方面似乎受到诊所的种种监护条件和措施的保护，虽然我从不 知道自己处在这样的情况下— —

而是尤其害怕这样严重的错乱在我身

上引起一种不可逆转的状态，那就等于宣判我要住一辈子医院了。 在长期经历这种状态之后，医生才决定让我停用单胺氧化酶抑制 剂 ，他们认为就是这种药造成了那些令人不安的副作用，于 是 ，在规 定的等待时间（ 大 约 两 周 ）之 后 ，他们给我用了安拿芬尼输液。这种 新 做法 似乎对我很有效，所 以 过了 一段 时 间之 后，医生认为我能够出 院了。于是我离开诊所回到高师。但是我所有的朋友都一致地告诉我， 我是在很不好的状态下出院的。 我 又和 埃莱 娜在 一 起了 ，并 且 像 往 常一 样，我们到南方去寻求平 静 、海风和大海。我们只待了八九天就回来了 ：我的状态仍在恶化。 286

这 时 ，我和埃莱娜经历了我们生活中最严峻的考验。事情是从前 一 年 舂 天 开 始 的 ，不过 只是些插曲，还有真正的缓解带给人希望。可 这 一 次 ，事态看 来很 难 平息 ，闹得没 完没 了 ，一直持续到最后。我不 知道自己在生活中给埃莱娜强加了什么做法（ 但我知道我的确有可能 做出最糟糕的事情），然 而 ，她以一种让我吓坏了的坚决态度表示，她 再也不能跟我一起生活下去了，对 她 来 说 我 是 “妖魔鬼怪”，而她要永 远地离开我。她开始 毫 不掩 饰地 去找 房 ，但也没有马上就找到。于是

她便采取了让我无法忍受的简便措施：她在我们自己的公寓里，当着 我 的 面 把 我 抛 弃 。她 在 我 之 前 起 床 ，然 后 整 天 消 失 。偶 尔 她 待 在 家 ， 就 拒 不 跟我 讲话 ，甚至不和我对 面走 过：她 要 么躲 在自己的房间，要 么躲在厨房，砰 地 把 门 关 上 ，不许我进去。她拒不和我一起吃饭。在 关起门来刻意制造的孤独中，令人产生幻觉的二人地狱开始了。 我 被 焦 虑 撕 裂 了 ：大 家 知 道 ，我总是感到 有种 强 烈的 焦虑 ，担心 被 抛 弃 ，尤 其 是 被 她 拋 弃 ，而 像 这 样 当 着 我 的 面 、在 家 里 把 我 抛 弃 ， 更让我觉得比什么都难以忍受。 我 隐隐 约约 地 知道 ，其 实 她 并 不会 离 开我 ，我试图用这样的想法 减轻自己的焦虑，但 却 枉 费 力 气 ，老 实 说 ，我对这个想法终归没有完 全的把握。这时埃莱娜又开始摊开另一个主题，这在她那里已经潜伏 了好几个月，但这次却表现出一种可怕的形式。她对我宣称她已别无 出路，由 于 我 这 个 “妖魔鬼怪 ”，还有我强加给她的非人的痛苦，她只 有一死了之。她公然地收集并展示那些自杀必需的药物，而且还谈到 其 他 一 些 办 法 ，都 是 我 无 法 控 制 的 ：我 们 的 朋 友 尼 科 斯 •普 朗 查 斯 最 近在被迫害妄想症急性发作时，不就是从蒙巴拿斯塔楼第二十三层上 坠楼自杀的吗？ 不是还有一个人扑到重型卡车底下，第三个人扑到了 火车底下吗？她向我列举 这 些办 法，仿佛是让我从中选择。而且她充 满信心地、特别用我熟悉得实在无法怀疑的那种口吻向我保证，这不 是 说 空 话 ，而是不可改变的决定。她只 需选 择办法和时间，当然不会 事先通知我。 在这方面，我也隐隐约约地想到，她是不可能自杀的。我心里想， 我 们以前有过太多的例子，而 实际上她是太依恋我了，她发自内心地 爱 着我，所以不可能真的去行动。但在这方面我还是没有绝对的把握。 甚 而至于有一天，她要求我干脆亲自杀掉她算了，她在恐惧中说的这 句 不可 思议 、令 人 难 以 忍 受 的 话 ，曾让我长时间浑身发抖。它现在还 让我发抖。那 么 ，这是 不 是要 以某 种 方式 告诉 我 ，她的确不仅不可能 抛 弃 我 ，而且也不可能自己动手自杀呢？总 之 ，我 还 有 一 个 办 法 ，不 过再没有其他任何办法了，即让时间慢慢过去，像从前那么多次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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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 作之后一 样 ，她终 于平静下来，恢 复 理 智 ，接受了自己内心最深处 的 想 法 ：不要抛弃我，不 要 自 杀 ，继 续 和 我 生活 在一 起 ，一如既往地 爱我。 整个这段地狱般生活的时期，正如 我 刚 才 提 到 的 ，是关起门来的 时期。除了她要见、我也要见的我的精神分析师之外，我们几乎不见 任何人（ 高师当时还没有真正恢复日常工作①）。我们俩就把自己关在 这个地狱的禁区里生活。我们 不再 接 电话 ，有人按门铃也不回答。似 乎我还在我的书房外面的墙上贴了一张很醒目的类似告示的东西，是 我 手 写 的 ：“暂 时 不 在 ，请勿强求”。有些试图来找我们的朋友都能看 到 我 墙 上 的 这 张 字 条 ，他 们 很 久 以 后 对 我 说 ，他 们 会 永 远 责 怪 自 己 ， 当 时 没 有 试 着 “硬把门叫开 ”。但 是 ，如果他们真要尝试的话，他们又 能怎么办呢？除非是把门撞破，因为我已不再开门了。 时间就在这可怕的禁闭和孤独中，在 原 地 流 逝 过 去 ，后 来 ，有朋 288

友 把 这 种 状 况 称 为 “绝路 ”、“二人地狱 ”，或者都算上的话，是 “ 三人 地狱 ”，即除去我们两人之外，再加上我的精神分析师，他们言之凿凿 地认为他应该为没有进行干预负责。 然 而 我 的 精 神 分 析 师 是 进 行 了 干 预 的 。我 大 概 是 在 1 1 月 1 5 号^ 最 后 一 次 见 到 他 的 ，当 时 他 对 我 说 ，这 样 的 局 面 不 能 再 继 续 下 去 了 ， 还说我必须答应住院治疗。他打听维西内特新任院长的情况，他自己 不认识这个人。打听到的情况非常有利。除了维西内特给埃莱娜带来 的 种 种 不便 ，他 认 为 我 在 那 里 确 实 可 以 受 到 很 好 的 接 待 （ 别 忘 了 ，我 非常熟悉维西内特，我在那里感到 很安 逸 ，用单胺氧化酶抑制剂对我 一 试 即 灵 ，疗 效 显 著 ），也 会 得 到 很 好 的 诊 治 （ 他对我住在蒙苏里的那 一段日子没有留下好印象，并认定那里的条件对我不利） 。他给维西内 特 打 了 电 话 ，医院答应两三天后就可以接受我住院。我大概没有表示 异 议 ，反正我也记不清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

①指当时仍在万圣节假期（ 从 1 0 月底开始的两周） 。 ② 原 文 如 此 。这里的日期明显与事实及下文所述时间不符，应是作者笔误。

期 四 ）和 1 4 日 （星 期 五 ），埃莱 娜曾 见 过我的精神分析师，她恳求他 同意将人院时间再延期三天。我的精神分析师大概向她的恳求让步了， 并 且 说 定 ，除 非 有 新 的 变 故 ，我 将 在 1 1 月 1 7 日 （星 期 一 ）进维西内 特诊所。很久以后，我在高师我的邮件里发现了迪亚特金的一封快信， 日 期 和 邮 戳 都 是 1 4 日下午，信 里 要 求 埃 莱 娜 “十 万 火 急 ” 打电话回 复。信 是 1 7 日到高师的，我 不 知 道 这 是 因 为 什 么 缘 故 （是邮局耽搁 了？还 是门 房 的门 卫没 有能 找 到我 ，因为我不接电话，有人按门铃也 不冋答？）：反正是在悲剧发生之后。别 忘 了 ，我的精神分析师既不能 给 我 、也不能给埃莱娜打电话：我们不再接电话了。 11月 1 6 日 （ 星期天）的九点钟，我从一个晦暗不明的黑夜里挣脱

出来，—

后来我也始终没能弄明白 —

发现自己穿着睡衣站在床前；

埃莱娜在 我面 前躺 着，而我一直在给她按摩脖子，同时强烈地感到前 臂酸痛不已：显然是因为按摩的缘故。 随 后 ，我 不 知 道 为 什 么 ，只 是 从 她 的 两 只 眼 睛 一 动 不 动 ，还有 那 在 唇 齿 间 露 出 的 可 怜 的 舌 尖 ，我 才 明 白 她 已 经 死 了 。我 大 喊 大 叫 ， 冲 出 公 寓 ，奔 向 医 务 室 ，我 知 道 在 那 里 可 以 找 到 艾 蒂 安 大 夫 。命运 降 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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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蒂安大夫给我注射了一针，又打了几个电话，然后连忙开着他 的车把我直接送到圣安娜，那里立即让我住了院。于是我又进人了一 个 新的 黑夜 ，下面我要讲述的事情，都是 我在 很久 以 后，从 他 ，我的 精神分析师，以及我的朋友们那里才知道的。 “按 规 定 ”，一 个 患 “精 神 障 碍 ” 的 病 人 首 先 要 被 送 到 保 安 科 （ 附

属 于 圣 安 娜 ），进 行 例 行 的 察 看 。在 第 一次讯问并经保安科的精神病 科 医生 诊断 、由他决定是否送往紧邻的圣安娜之前，通常要把嫌疑人 留在那里二十四小时，让他全身赤裸地呆在强制室里，地上只放一张 床 垫 。遇到特别紧 急和 严重 的 情况 ，这项规定的程序也可以允许有些 例外。后来我得知，听说人们把我直接送进圣安娜，没有经过保安科， 司法 部 长 、高 师 的 老 校 友 阿 兰 • 佩 雷 菲 特 大 为 光 火 ，他打电话给高师 校 长 让 • 布 斯 凯 ，像 训 狗 一 样 把 他 叱 责 了 一 番 。在这件事的全部过程 中，布斯凯是无 可非 议 的，他 回 答 说 ，我 属于他的权限，而且病得很 厉 害 ，他完全维护艾蒂安大夫主动的做法；而佩雷菲特也让艾蒂安大 夫感到了他的愤怒，不过是通过中间人转达的。 我的朋友们大概是通过法新社的一位编辑获悉了埃莱娜的死讯， 291

他 们 相 互 间 传 播 了 这 个 消 息 ，而 且 很 快 就 传 到 我 的 精 神 分 析 师 那 里 。 他们无不感到震惊，直 到 尸 检 结 果 （ 结 论 是 “勒 扼 ” 致 死 ）出来，他 们—

首先是我的精神分析师 —

都不能相信是我杀死了埃莱娜，宁

愿 想 像 这 是 意 外 事 故 造 成 的 死 亡 ，我 由 于 幻 觉 而 认 罪 ，但并不是肇 事者。 这 个 消 息 是 绝 好 的 “爆 料 ”，上了法国和国外报纸的头版，很快就 在 各 界 引 起 了 可 以 想 像 的 “分析 ” 和评论。 那 时我 是个很有名的人，高 师 出 身 ，哲 学 家 ，马克思主义者和共 产 党 员 ，娶 了 一 个 不 太 有 名 、却 似 乎 引 人 注 目 的 女 人 为 妻 。总的说 来 ，法 国 （ 和 国 际 的 ）新闻界还是很得体的。但是有些报纸却在幸灾 乐祸 —

我就不列举它们的名称了，还有那些满怀恶意、胡言乱语的

文 章上面的署名，有些还大名鼎鼎呢。这些文章的作者显然得意洋洋 地 就五个方面的主题加以发挥。他 们 得 意 的 是 这 项 “罪行”终于为进 行政治报复提供了彻底算老账的机会，不仅 针对我个人，而且针对马 克 思主义、针 对 共 产主 义和 … … 针 对 哲 学 ，还不必说 高 师。我不会那 么残忍，非要列举这些奇文或是那些大名鼎鼎的作者— —

我至少可以

对他们的胡诌和他们的发泄保持沉默。况 且 ，如果他们稍许诚实一点， 也会从后来的情况中使自己变得清醒些。如 果 可 能 的 话 ，就让他们和 自己的良心一起安宁下来吧。在法 国和 国 外已发表的东西里，我们确 实可以看到一些关于下列主题的文章： 1.马 克 思 主 义 = 罪 行 ；2 .共产 主 义 = 罪 行 ；3. 哲 学 = 疯 狂 ；4. 丑 闻 ，一 个 疯 子 ，很久以来就是疯子， 三十多年来竟然能在师范学校教过几代哲学家，如今这些人在中学里 随 处 可 见 ，而 且 正 在 引 导 “我 们 的 孩 子 还 有 5. 丑 闻 ，一个犯罪分 子 竟 然 能 得 到 “体 制 ” 的公开保护— —

试想如果是一个普通的阿尔及

利 亚 人 处 在 他 这 种 情 况 ，即 使 某 个 “中间派的 ” 报 纸 敢 于 发 表 异 议 ， 又会遭到什么样的命运呢？ 阿尔都塞得以逃脱，是 因 为 他 有 “上层的 保护 ”：大学的体制和形形色色的知识分子自动地形成了一个集团，在 他 周围保持沉默，保 护 着 他 们 中 的 一 员 来 对 抗 “规定 ” 的 严 格 性 ，甚 至可能对抗法律的严格性。总 之 ，我 受 到 了 教 育 的 A I E (意识形态国 家 机 器 ）的保护 ，而我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员。如果人们知道这些评论 要 持 续 很 久 ，因为先是尸检结果、然后 是不 予起 诉 的决 定，都需要一 些时间才能做出 —

那么人们就可以想像，我的那些不知所措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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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 要 在 怎 样 “揪 人 的 气 氛 中 度 日 如 年 ；就像与某些报刊的卑鄙攻 击相伴随的公众舆论一样，这样的气氛扩散开来，因而更加令人生畏。 我之所以说我的朋友们，是因为我已经没有家了。我 父 亲 于 1 9 7 5 年去 世 ，而我母亲虽然头脑还很清楚，但是已经年迈，对一切都无所谓了。 布 斯凯 是很 可 敬的 ，他不得不亲自出面干预，在报刊上纠正那些完全 属于诬蔑的不实消息。他 有 勇 气 这样 做，并为此承担了众所周知的风 险。他 保 证 说 ，我 一向一丝不苟、无懈可击地完成我的工作和教学任 务 ，说我在高师是他身边的一个理想的合作者，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 己的学生，还说一个有病的人理应得到他的校长为他辩护。这位性格 温和的考古学家，他把一生的精力都贡献给在德尔斐的考古发掘工作， 表现出是一个 有勇 气 、有 行 动 、慷慨大度的 人 。当 然 ，不仅所有的高 师辅导教师，而 且 所 有 的 哲 学 系 学 生 也 为 我 “辩护”，按照一个记者的 说 法 ，他 们 “在阿尔都塞周围形成了一个集团”。 当 时 ，甚至以 后很 长 一段 时期 内 ，我对所有这些事情自然都毫无 所知。在圣安娜给我治疗的那位医生，他的悉心关怀和慷慨大度令我 感 动 不 已 ；他 注 意 不 让 我 接 触 到 任 何 消 息 ，因 为 担 心 我 会 受 到 伤 害 ， 因而加重病情，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 “冻结 ” 了当时寄给我的大量信件 —

常 常是 些陌生人寄来的，他们对我大肆

辱骂（ 共 产 党 员杀 人犯 ！），其中常常充斥着强烈的性意味，甚至性恐 293

吓 。也正是因为 这 个缘 故，他 决 定 禁 止 一 切探 访，因为无法知道有谁 会来、会对我说些什么。他 尤 其 担 心 （ 这种担心感染了我的所有医生， 不仅在圣安娜，而且很久以后在苏瓦西也是这样，我 是 1 9 8 1 年 6 月转 院到那 里去 的 ）会有记 者 溜进 医院 ，拍 些 照 片 ，搜集些含糊其辞的信 息 ，在报刊上发表一篇哗众取宠的文章。这种担心并不是凭空想像的。 后 来 我 听 说 ，法 国 一 家 大 周 刊 的 记 者 居 然 就 弄 到 了 （ 大概是买通了那 里 的 一 名 男 护 士 ）我 的 一 张 照 片 ，在 照 片 上 可 以 看 到 我 坐 在 病 床 上 ， 面对着同室的三个病友。这家周刊打算用如下标题刊发这份稿件：“ 疯

①原文为 “ Chasse à l’ h o m m e ”。

子 哲 学 家 路 易 • 阿尔都塞在圣安娜继续给同 被禁 闭者 讲 马列 主义 课 ”。 幸好我的朋友们（ 为了了解各种形式的司法程序）曾经咨询过的一位 律 师 ，大 概 从 一 个 觉 得 这 种 做 法 很 恶 俗 的 记 者 那 里 得 知 了 这 一 情 况 ， 便 出面 干预 ，结果这张加了说明文字的照片没有发表。但 是 ，对记者 有意哗众取宠的担心，直到最后都纠缠着我的所有医生，甚至延续到我 住院结束之后：他们并没有错，因为在我住院结束之后很久，报刊上还 刊登了关于我的生活的一些凭空想像的细节，而且很少是善意的。由于 我并不想事后算什么个人的旧账 — 望—

我 既 没 这个 兴趣 ，也没有这个欲

所以请允许我不再谈这方面的事情了；不过它曾深深地影响我住

院治疗的条件和我自身的焦虑，尤其是影响了我的朋友和医生们。 因此我不能接受任何探访，根据 种 种 理 由 判 断 ，这 太 危 险 了 。不 过 ，我记得差不多每天中午前后，我能跟我和埃莱娜的一个好朋友谈 话 ，这位女友就在圣安娜工作，可以在院里随意走动，所以能来看我。 终于能够跟一个既熟悉埃莱娜又认识我的人谈话，是 多 大 的宽 慰啊 ！ 后 来她 告诉 我 ，刚见面时她觉得我几乎整个人都 衰 竭 了 ，不能连续交 谈 ，但是见到她很高兴。不 过 ，派来对我进行审查的几位专家跟我谈 话 的 事 ，我 却 记 得 清 清 楚 楚 。三 个 上 了 年 纪 的 人 ，穿 着 深 色 的 衣 服 ， 先后走来把我叫出房间，带 到 顶 楼 上 一 间 类 似 办 公 室 的 房 子 里 （ 是一 间很小的房子；站起来一不留神，脑袋就会碰到房顶的小梁上)。他们 照例都坐在我面前，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纸和一支钢笔，向我提出一 些 问 题 ，就开始不停地写起来。他们问了些什么问题，我怎样回答的， 我都一点不记得了。我的精神分析师也很频繁地来看我，而且也总是 在顶楼的那间办公室里。我记得我没完没了地提一个问题：我怎么会 杀死了埃莱娜呢？ 后来 我 才 得 知 ，在 我 被 禁 闭 两 天 之 后 ，按 照 规 定 程 序 ，负责本案 的预审法官曾来到圣安娜，向我提出讯问，但据说当时我的状况很差， 所以他没能从我嘴里掏出任何东西。 我 不 知 道 圣 安 娜 的 医 生 是 否 给 我 用 了 （与单胺氧化酶抑制剂不同 的 ）抗 抑 郁 剂 。我只记得每天晚上都要灌大剂量的氯醛，这种老药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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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很灵验，我特别满意的是它使我睡得很熟（ 尽管医院里很高的窗户没 有窗帘 ），每天早晨都要历尽艰难才能醒来。不过睡眠时间延长对我来 说倒是件愉快的事：凡是能够摆脱焦虑再次袭来的办法，都值得采用。 不 过 ，我知道医生给我做过十来次休克疗法：这么说我一定是极度抑 郁。当然，这些休克疗法是在施用麻醉和箭毒的情况下做的，就像在发 现单胺氧化酶抑制剂之前，曾在狼谷、还有一次就在维西内特也给我做 过的那样。我似乎还能看见那个年轻的医生，脸上红扑扑的，带着通电 的 “机器 ” 来到我的房间，在开始操作前，先跟我讲一大套关于休克疗 法及其好处的话，我甚至可以说是一段令人愉快的讲话。这样我就能进 入 “假死 ”状态而不致太害怕，但我还是能感到一种年深日久的恐惧。 在圣安娜生活的物质条件实在令人难以想像，尤其是那个大食堂， 人们在那里得自己找盘子和刀叉（ 饭后得在一个发臭的水槽里洗自己 295

的餐具，但是不洗盘子，我始终不明白是什么缘故），吃饭时人们都随 便 结伴 人座 ，服务人员端来粗制滥造的大盘饭菜，胡乱放在 桌上 。不 过 正 是 在 这 里 ，我交 了 一个真正的朋友：一 个 从 前 的小 学教 师 ，病得 不能教书了，按照那里可怕的说法，是 个 “老病号 ”，他能够出去，然 后给我带回一些报纸。多米尼克跟我一样是病人，是 教 师 ，我说什么 他 都 听 着 ，并 且 理 解 我 ：他 是 个 真 正 的 朋 友 ，我 深 信 他 能 严 守 秘 密 ， 所以跟他可以无话不谈。我没有忘记他的悉心关怀和慷慨大度，我曾 试图 再 找 到 他 ，但一直没有找到。如果有一天他读到这本小书，我希 望他能跟我打个招呼。后 来 ，我在一次冒失行动中连累了他，尽管毫 无恶意，却在医院里闹得沸沸扬扬。 后来 我 才 知 道 ，在 整 个 这 段 时 间 里 ，我 最 亲 近 的 一些 朋 友，并不 太知道我究竟会有什么危险 —

这首先取决于医学鉴定的结果，继而

又 取 决 于 不 予 起 诉 的 决 定 （我 想 这 个 决 定 是 2 月 初 才 做 出 的 ）— —

，

他 们惶 惶不 可 终日 ，同时尽一切可能和能力从外面帮助我。正是在这 时 ，出现了一些表现得最忠实、最 热 忱 的人。奇 怪 的 是 ，他们一般是 些 最 亲 近 的 人 ，但 也 不 都 是 ，在 亲 近的 人 当中 ，有些显然躲开了。后 来 ，这种分手的事引起了我的思考。疯 狂 ，精 神 病 院 ，禁 闭 ，这些事

会让某些男人或女人感到害怕，他们一旦触及或接受有关的念头，内 心 就 会 感到 莫大 的 焦虑 ，以至于会阻止他们来探望朋友，甚或做出什 么 干预 的行 动 。在 这 方 面 ，我 不 能 不 想 到 我 们 亲 爱 的 尼 科 斯 •普 朗 查 斯 的 英 雄 主 义 ，他 对 一 切 精 神 病 院 都 怕 得 要 命 ，可是 每 当 我 被 禁 闭 时 ，他 都 总 是会 按时 来看 我 ，并且总是让我感到快乐；他那时一定正 忍受着焦虑的折磨，而这是我很晚才知道的。我 甚 至 回 想起 来，在埃 莱 娜死前的那 一年 里，他差不多是我惟一愿意见的人。那时候我不知 道他已经有过一次自杀的企图，他讲起那件事来就像是一起纯属意外 的 事 故 ：夜 里 ，在 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上，一辆重型卡车斜着撞到了 他 … … 其实是他自己扑到车轮底下去的，这是他的女伴后来告诉我的。 那次我不是在自己家里，而是在高师附近的街上见到尼科斯的，后来 我 才 知 道 ，他因为可怕的被迫害妄想症发作而饱受痛苦，不得不用耸 人听闻的自杀行为来结束这一切。可是尼科斯在我面前却显得很高兴 , 他只字不提自己的痛苦和第一次自杀未遂，而是用意外事故的形式来 掩 饰 ，他跟我谈起自己的著述和研究计划，询问 我 的研 究情 况，分手 时他热情地拥抱我，似乎明天还会再见到我。后来我知道了当时他脑 子里在想 什么 的时 候 ，我不禁对他的表现钦佩不已，那不光是一种异 乎 寻 常 的 友 谊的 举动 ，而且还是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然 而 ，并不是 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反应。例 如 ，我 后 来 得 知 ，有位女友在听到一个记 者说的话之后就完全销声匿迹了，那 个 记 者 谈 到 了 我 和 一 个 “ 女意识 形态家 ” 的关系 —

因为她是一个观念史专家（ 根本不是什么意识形

态 家 ！），她 的 一 些 只 知 道 我 名 字 的 朋 友 便 幵 始 害 怕 了 （她并没有害 怕 ），都 来 提 醒 她 所 面 临 的 危 险 ：没 完 没 了 的 盘 问 ，公 开 的 审 判 ，到 时 她肯定要 出 庭作 证，如 此 ，等 等 。他们也是希望保护她。她便从我 的一小群关系热络的朋友当中消失了。还有 些 消 失 的 ，我不知道是什 么原因。最 后 ，还有些消失的 —

我 想到 其中 的 一个 ，是我在高师期

间多年来最忠实、最 亲 近 的 朋 友 ，他每两天就来看我一次— —

，之前

曾经给我许多物质上的帮助，可是一夜 之间 ，没 有预 先 通 知 一 声 ，便 突 然 消 失 了 ，直 到 现在 我 写信 、打电话都没有回音。 如果他读了这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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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字 ，希 望 他 能 知 道 ，我的 家 门是向他敞开的，如 果 他 不来 的话 ，将 来有一天我会去敲他的门。饱经 沧 桑 之 后 ，我自认为对一切事情都能 够 理 解 ，甚至能够理解那些在某个时刻似乎没有说明什么理由就躲开 的人们。但 是 ，除了和尼科斯的那次令人愕然的相遇之外，这类会面 中最让我感动的，就是 我在 苏 瓦西 时，有 一 天 有 人 来 看望 我：他是我 “过去的学生 ” 之 一 ① ，后来成为非常亲密的朋友，是个杰出的人。他

要 我什 么也 不用 说 ，只听他一个人讲。两 个 钟 头的 工 夫，他只和我谈 他 自 己 的 事 ，他 可 怕 的 童 年 ，他父亲怎样和精神病院打交道，最后他 对 我 说 ：我 来 看 你 ，是 为 了 向 你 解 释 ，为什么我不能 来 看你 ，我实在 是 受 不 了 。一 年 后 ，他 在 接 受 精 神 分 析 的 同 时 ，长 时 间 地 准 备 自 杀 ， 但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过自己的打算，连那个跟他一起生活和工作 的 勇敢的年轻女人也不知道，他 投 了 马 恩 河 ，静 脉 都 切 断 了 ，身上装 着沉重的铺路石。 我之所以要记述这些事实，不仅是因为它们在事后令我深感震惊， 而 且 ，它 们 还 为 我 提 供 r 独 特 的 视 角 ，来看待那些很亲近的朋友在面 对我所经历的悲剧时的行为：他们不仅要面对这场悲剧，也要面对自 己的焦虑，或许还要面对某些媒体人士在我周围不停煽动的居心叵测、 纠 缠 不 休 的 公 众 “舆论”。这些人士对别人的痛苦和悲剧浑然无知或是 不屑一顾，却借着煽动这些舆论及其居心叵测的暧昧言辞而得到个人 的好处（ 我不想知道是什么好处）。 要理解我的医生们在某些方面的行为，也必须考虑这些情况。 最 后 ，经过 休 克 疗 法 ，并由此对我产生了很好的效果，我的医生 才小心翼翼地逐步同意我终于可以接受探访了。起初能 见 两个 ，随后 三 个 ，最 后 是 五 个 ，但 是 不 能 再 多 了 ，而且他要 得到 确实 的 保证 ，证 明我这些朋友是绝对可靠的。就这样我又见到了一些亲密的朋友，还 有两 位 亲 密 的 女 友 ，其中有一个很难得到医生的同意，是找了许多关 系、花 了 很 大 力 气 ，才达到目的的。这些探访对我来说也不都是令人

①指米歇尔佩舍（ Michel Pêcheux) ，见 “考订性索引”。

放 心 的 ：由于男男女女的到来，往 事 重 上 心 头 ，外部世界及其引起的 可怕的担忧也回来了（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永无希望了，所以我从来没 有打算回去的这个外部世界便引起了我巨大的焦虑） 。从某种意义上 说 ，我 的 医生 的考 虑 是对 的：这些探访可能使焦虑重新活跃起来，或 者使它们更加严重。但是我受不了总是独自一人— — 顽念后来给我造成了一些伤害 —

这种由来已久的

，[ 所 以 ] 恳求医生让我的朋友来看

我 。我的医生也懂得作出妥协，我能在圣安娜一直待到这段日子结束， 也得益于这样的妥协。 但 是 ，有 一 次 ，我的确想跟我的医生耍个可恶的花招。我交给我 那位能外出的朋友多米尼克一份电话号码的单子，托他打电话通知其 他 朋 友 ，跟他们确定哪一天、几点钟我希望见到他们。他完成了这个 任务 。我不知道我的医生怎么会听说了这件事，我看见他怒气冲冲地 (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来到我的房间，他对我说，没有他的许可，我

无权这样约请朋友，并且向我要走了他们的电话号码，让人通知他们 不要来了。这 是 我 和 他 相 处 中 出 现 的 惟 一 一 次 “冷淡 ” 局 面 ，不过很 快便过去了。 时 间 在 流 逝 ，我感觉自己好多了。可这时高师的领导在国有财产 部 门 的 催 促 下 ，根 本 没有 征 求我 的意 见 ，甚至都没有通知我一声，便 让人把我在尤里姆街的一大套公寓完全搬空了，而这套公寓跟我整个 的一生血肉相连！我听说这件事后非常震惊。（ 从行政的观点看，我当 时 只 是 请 “病 假 ”，因此如果我恢复了健康，我还能够回去…… ）这项 措施对我的打击如同判处我终身关在精神病院里一样，因为尽管我拥 有 自 己 的 权 利 ，但 还 是 “有 人 ” 从外部把我从我的公寓里，也就是从 我 的 身 体 里 ，确 确 实 实 、完完全全地勾销了我的存在！搬公寓的这件 事情困扰了我很长时间，有好几年工夫 —

直到现在我才习惯了下来。

我也为另一则消息感到震惊。按 照 警 察 局 长 的决 定，我被强制禁 闭 ，并剥夺了一切权利，交由一位法律代理人负责，而我仍然在警察 局 长 的 掌 控 之 下 ，就像以往对待那些长期住院的案例一样，警察局长 可以把我转移，也就是把我调到另一处精神病院去。这似乎是个规定。

然 而 ，要 把 我 转 到 卡 尔 卡 松 ① 去 的 事 已 经 酝 酿 r 很 长 时 间 ！人们可以 想 像我和我的朋友们是怎样惶惶不安，到时候还怎么能指望他们来看 我 、在我近旁出现呢？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然而实际的真相还要可怕得多呢，我 是 直 到最 近 这几 个月 ，首先 从我在苏瓦西的医生那里听说的，他说他是从我在圣安娜的医生那里 得 到 的 消 息 ，而后者刚刚毫不含糊地向我证实了这一点。圣安娜的医 生 们 当 时 受 到 来 自 最高层行政当局 “

”

的 “非常坚决的 ” 压 力 ，要把

我 关 进 外 省 的 一 所 “强制性医院 ”，“以便最终了结阿尔都塞案件”。可 是 人 们 知 道 ，很少有人能从这种强制性医院里出来，那里的状况实在 比监狱还要恶劣：一 般 说 来 ，进去之后就一辈子别想出头了。谢天谢 地 ，我 在 圣 安 娜 的 医 生 们 有 勇 气 （因为这个词最恰当，他们当然有医 疗 的 权 利 ，但是也需要有援引这种权利的单纯的勇气）为 我 辩 护 ，说 我既不 是危 险 人物 ，也 不 会 使 用 暴 力 （ 这 是显 而 易 见 的 事 ），就 这 样 ， 尽 管 我 并 不 知 情 ，却 得 以 逃 脱 最 极 端 的 命 运 ，否 则 我 大 概 无 法 幸 存 ， 至少大概一辈子无法脱身了。但 实 际 上 ，我的朋友们在这种情况下也 一 定 会 向 舆 论 告 急 ，事 情 也 不 会 像 “最 高 层 ” 所希望的那样发生。就 在这个节骨眼上，举行了 1 9 8 1 年 大 选 ，司法部长，我 那 位 高 师 的 “同 学 ”，被 罗 贝 尔 • 巴丹泰取而代之。我的朋友们松了一 U 气 ，而我也可 以被送往塞纳河畔苏瓦西了。 不过我的医生们的麻烦还没有到头呢：我 不 愿 意 离开 圣 安娜 ！我 粗 暴 地 抗 拒 着 我 的 精 神 分 析 师 提 出 的 论 据 ，他 不 得 不 一 次 次 说 服 我 ， 不知道来了多少回。我在 圣 安 娜感 觉 挺好 ，像 以往 许 多 次 那 样 ，我在 那 里 建 立 了 自 己 的 “窝 ”，有 一 个 我 不 愿 失 去 的 朋 友 ；我在这座享有 很 高 评 价 、人的面孔不断变更的大楼里找到了生活，还在那里的护士 当中交了一个明友，他善于体谅和理解，是个腰圆背厚的安的列斯人， 总 是一 副 干 净 利 索 、心情愉快的样子。我 特 别 害 怕 变 化 ， 自然有充足 的 论 据 ：我当然 熟悉 苏瓦 西 ，不过那地方离巴黎有四十公里，我怎么

① 法 国南部 城市，奥德省省会。

能接受朋友的探访呢？我的精神分析师徒然地跟我说— — 知道这些 —

我凭经验就

我 在 那 里 会 得 到 更 好 的 治 疗 ，那 里 的 居 住 条 件 更 舒 适 ，

远离巴黎和巴 黎的 各 种风 险，我在那里可以享有更大的活动自由，哪 怕是在 大 公 园 里 走 走 呢 ，还说在那里他照应我更方便，而且他也会按 时去看我。但他说什么都没有用。我抱定了决心：我不想离开圣安娜。 可 是 到 头 来 ，由于我只能考虑不是去卡尔卡松就是去苏瓦西，我最终 还是让步了，但绝望到了极点。 于 是 ， 1 9 8 1 年 6 月 ，我 坐 救 护 车 离 开 了 圣 安 娜 。为 了 谨 慎 起 见 ， 我的医生让人宣布我下午五点动身，可救护车两点就把我接走了。可 能会来采访的记者和摄影师们都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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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 是 ，我 在 1 9 8 1 年 6 月来到了苏瓦西，暮春时节，青翠的大草坪 被 精 心 修 剪 ，高 大 的 树 木 间 点 缀 着 一 座 座 白 房 子 。我 被 收 在 7 号 房 ， 直 到 1 9 8 3 年 7 月 ，这里就是我的住处。 我不是个倨傲不逊的人 。可 是 换 了 地 点 ，新 的 医 生 和 护 士 ，尤其 是 当 地 没有 朋友 ，这种变化对我的冲击还是很强烈的。我需要些时间 才 能 情 愿 接 受 和 承 受 这 样 的 “调动”，也需要些时间才能明白我的医生 们 的 想 法是 对的 ，确实需要很多时间。因为这个病人的小世界主要是 由 一 些 “老病号 ” 组 成 的 ，这些不幸的人往往一辈子被幽禁在同一所 房子和同 一些 冥想 里，从没有人来看望他们。其中有原发的精神分裂 病 人 和 谵 妄 病 人 ，尤其有两个可怜的年轻女子，一个要寻找圣母马利 亚 ，另 一 个 唠 叨 着 一 些 无 法 理 解 的 车 轱 辘 话 ，还 有 以 前 酒 精 中 毒 的 ， 不过很少有急性病例；而圣安娜的急性病例要多得多，由于他们大多 数恢复健康后就出院了，所以那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特别是有间 房 子里住着患痴呆症的老头、老 太 太 ，看 着 真 是 可 怜 ，有人把他们带 到有太阳的地方，他们就待在那里，默默地一声不响。 我认识了负责我的那位高个子年轻医生，他一直给我治疗到出院， 而 且 后 来 也 跟 我 保 持 着 联 系 。他 曾 接 受 过 精 神 分 析 ：他 的 “听 ” 受 到这种经验的影响。但我还是花了些时间才和他、也和护士们熟悉起 来 ；这 些 护 士 按 照 “护 理小组 ” 的原则集体工作，根据自己的观察和

医 生一 起讨 论 ，而 且我 知道 ，他们并不总是对医生采取的方法表示赞 同。有些护士责怪医生对我过于关心，给我一些其他病人所没有的特 权 。共 事 的 精 神 病 科 医 生 有 一 天 甚 至 也 为 此 责 怪 他 。他 承 认 说 ：“的 确 ，我对待他和其他人不同。 因为我是根据对所有病人实行的同样的 原 则 来 对待 他的 ，我是按照他们是何许人、他 们的 状况 、他们的要求 和 他 们 的 焦 虑 ，来 决 定 怎 样 对 待 他 们 、给 他 们 治 疗 的 。如果我根本 不考虑阿尔都塞是一个知名人士，屈服于跟这种条件相联系的某些成 见 ，包 括 某 些 敌 意 ，我 认 为 那 完 全 是 欺 人 之 谈 。”这并不是说他对我 有 求 必 应 ，实 际 上 远 非 如 此 ；也不是说他对我的朋友们提出的往往很 苛刻的要求有过丝毫的让步，实际上也非如此。他总是善于保持自己 确 定 的 “航 向 ”，并 且 直 到 最 后 善 于 和 我 一 起 （如同和其他所有人一 样—

我见过他是怎 样做 的 ）严格遵守这条在我看来是正确的、无可

指摘的原则。 医生起初试图给我用安拿芬尼治疗，但没有效果。这时他们重又 开始用尼亚拉胺（ 单胺氧化酶抑制剂）。于是又出现了和以前一样的后 果 。我陷人了严重的精神错乱，以及梦幻谵妄和自杀性被迫害妄想症， 跟在蒙苏里时一模一样。我就不再叙述这些症状了。但医生没有更好 的办法 ，便决定把单胺氧化酶抑制剂的剂量再增加一倍，这时症状又 大大地加重了。后果是灾难性的。我不能再吃东西甚至喝水，否则马 上 就 会 呕 吐 ，而 且不停地摔跤，甚至弄断了一只胳臂，白天大部分时 间都继续醒着做噩梦，绝望地在附近树林里寻找树杈想要上吊。但绳 子呢？为 了 防 备 起 见 ，他们拿去了我睡衣上的腰带和鞋带。在这种情 况 下 ，我像往常一样期望夜晚能使我稍有缓解和忘却，可它同样难以 忍 受 ，我 感 到 不能 入 睡，而且我最大的痛苦是由于值夜班的护士，他 们 本 应 晚 上 八 点 给 我 服 药 （又是氯醛，还有更糟的），但却和大部分病 人一起看电视，一直要看 到 十点 钟才 罢休 ，对 我 来 说 ，这就意味着比 原本规定的时间表要延误难以忍受的两个小时。这 时 候 我 才 明 白 ，医 生对他的护士们并没有绝对的权力，他只能跟他们相互妥协，甚至睁 只眼闭只眼（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有人按时给我晚上的药，除了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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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个 和 蔼 可 亲 的 医 科 大 学 生 值 夜 班 ，不 过 这 并 没 有 持 续 多 久 ） 。我甚 至不无夸张地认为，在这个虽说很自由、管理得很有条理的医疗机构 里—

大 概 更 不 必 说 在 其 他 不 那 么 “先进”、护士也不那么训练有素的

机构里— —

医生受到了 “全体护士的专政”。即使这种印象应该有所修

正 ，但 我 还 是 认 为 ，它对于理解在任何被关进精神病院的状态下起支 配作用的关系和气氛，都是至关重要的。这是多么有害啊！ 等到早上我的医生出现在我的病房时，我已经很长时间只等着他 的 到 来 ，急切地想要获得他的关心。于是我 做出巨大的努力，试图挣 脱 夜 间 的 恶 梦 ，它在醒来以后继续纠缠着我，我向他讲述我那些可怕 的 梦 境 ，他 听 我 说 着 ，有时 插上几句话，但 这 种 “听 ”就是我对他最 主 要 的 期 待 了 。有 时 他 也 大 胆 地 提 出 某 种 解 释 ，不 过 总 是 非 常 慎 重 。 表面看来，我对他的话百依百顺。但随后我也时常会去找一位女护士， 问 她 ：“那 位 大 夫 对 他 自 己 的 做 法 有 把 握 吗 ？他对自己说的话有把握 吗？ ” 我 重 新 产 生 了 怀 疑 ，还 有 焦 虑 ：实 际 上 是 焦 虑 自 己 独 自 一 人 ， 像往常一样，再一次被人抛弃。 我的精神分析师每周来看我一次，总是 在 星 期 天 上 午 ，那时房子 里几乎没有人了（ 只有一个急症看护在照管）。我不停地围绕着我杀人 的深刻原因跟他兜圈子，但从来没有感到自己犯了罪。我 记 得 （ 我在 圣安娜时就已经当他面提出过）曾向他提出了一个假设：杀害埃莱娜 304

也 许 是 “一种通过中间人的自杀 ”。他听着我说话，没有表示赞成，也 没有表示反对。后来我从我的医生那里得知，我的精神分析师曾定期 去 见 他 ，并且鼓励他。 曾经有一次，当我在圣安娜接受抢救时，我的 精神分析师当真认为一切都完了，我的 身 体逃不过考验了；他经过难 以置信的反复交涉，终于能到抢救室来看我，并且和给我治疗的专家 谈话 。这是他惟一一次怀疑我能否活下来的时刻。但 是 ，如果我能活 下来，他 就 从 来 没 有 怀 疑 我 的 身 体 能 够 “痊 愈 ”。当我的医生对我的命 运颇感不安时（ 他 时 而 就 会 这 样 ），我的 精神分析师便用对我可以脱 险的信心鼓励他 —

这种信心从未动摇。如 果 没 有 他 ，我的医生也许

( ? ) 就 彻 底 听 天 由 命 了 ，而 我 就 可 能 变 成 一 个 那 样 的 “老病号”，在

我周围就能看到这些人终身悲惨的境况。 由 于 单 胺 氧 化 酶 抑 制 剂 使 我 陷 入 了 这 样 的 状 况 （当然我已经把这 个时期忘得一干二净了），医生只好再次把我送到埃夫里①去抢救。不 过我又一次脱险了。他们取消了这种要命的抑制剂，我才慢慢得到恢 复 。我在苏瓦西甚至还经历过一段兴奋期，有两个月时间离开医院回 到 我 的 公 寓 里 ，像 我 经 历 过 的 所 有 躁 狂 症 状 态 那 样 ，几 乎 不 能 入 睡 ， 我 打 出 了 （在 1 9 8 2 年 1 1 月 到 1 9 8 3 年 2 月之间）一份两百页的哲学手 稿 ，后 来 一 直 保 存 着 。它 没 有 一 句 胡 话 ，但 是 很 不 连 贯 。说 实 在 的 ， 我在这里是第一次用文字表达了我的某些想法，那是二十多年来我一 直珍藏内心、未曾向任何人吐露过的想法，因为我觉得它们太重要了 ( ! ) ，而 我把 它们 保 留 着 是 为 了 将 来 ，等 它 们 成 熟 的那 一 天，能够拿

来发表。请放心好了：现在还没到时候。 和我担心的情况相反，我接受了朋友们数不清的探望：每天一位。 我的朋友们彼此商定，绝不让我独自一人度过一天。我该多么感谢他 们 啊 ！其 实 应 该 说 ，我 是 在命 令式 地 、暴君式地要求医生和朋友们来 看 我 。我的医生知道这对我很重要，而苏瓦西的生活条件又和圣安娜 那 里 不 一 样 ，所以准许也就放宽了。就 这 样 ，我在男女朋友的陪伴下 度过了那些漫长的午后时光。重要的是有他们在场。 比如有个女友在 我床前默默地织毛活，还有个女友带着书来。我极能容忍她们的默不 作 声 ，因为我已不再是独自一人了。可 是 ，为什么我在看望这件事情 上 这 样 要 求 别 人 ，这 样 像 个 暴 君 （ 是 的 ，的 确 如 此 ）呢？大概是因为 “抑郁症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 吧 ，也 是 由 于 我 能 够 行 使 这 种 “ 至高无上

的权力 ”，以便暂时地中止那紧紧抓住我的对孤独和被抛弃的焦虑。当 有 人 没 来 看 我 ，当偶尔某个男女朋友让我感到被抛弃了，我便会重新 陷人一种更严重的抑郁症形式。 这 是 1 9 8 3 年初发生的事，那时我终于能够在我的公寓里度过几个 星期了。 当然不是独自一人：我的朋友们日夜照看我，这是遵照我的

① 在 巴 黎 以 南 ，埃松省省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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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的强制性命令，他 执 意 要 这 样 谨 慎 （因为我跟他说过我要从七楼 上跳下来）。但是被人抛弃的感受再次使我陷入极度的抑郁症，迫使我 的医生重新让我住院。这次他 给我 用了 维 洛沙 秦，这种药使我的病情 渐渐有所好转，终于在丨9 8 3 年 7 月 ，我在很不稳定的情况下出院，到 东部的乡间去休养。 但是在这期间发生了多少事情啊！我 的 医 生 的 感 觉 是 （ 这是他后 来向我吐露的），我长时间病得那么严重，那么无助，人们大概永远看 不到我的出头之日，我也永远离不开医院的安全和保护了。这是让他 感到最为担心的事。但 是 他 善 于 “坚持”，这是他很快给自己确定的惟 一 的 基 本 方 针 ；这 种 “坚 持 ” 就 是 在 跟 踪 我 病 情 的 种 种 变 化 的 同 时 ， 还始终保持着航向。然而事情对他来说并不那么简单，恰 恰 相 反 ，我 总是尽力把賀情给他搞得复杂化。 我对外部世界恐惧得要命。倒不是多么惧怕那些不怀好意的解释 和 干 预 ，它 们 成 了 纠 缠 着 我 的 医 生 护 士 们 的 一 种 顽 念 （ 尽管在苏瓦西 并 不 存 在 这 个 问 题 ），甚 至 当 我 自 己 对 那 些 事 早 已 无 动 于 衷 时 ，我的 306

医生仍在为我担心不已；我惧怕的是外部世界的现实本身，我始终认 为这是我力不能及的。这种焦虑在很长时间里表现出一种确切的形式。 原 来 ，有 人 把 我 在 高 师 的 所 有 家 什 都 搬 到 （ 我的朋友为此花费了好几 天 时 间 ）二 十 区 的 一套 公寓 里，那是我和埃莱娜买下来准备退休以后 住 的 。我的朋友们给我描述那地方的状况：到处都是装着书的纸箱子， 几乎没法进屋去。怎么办呢？不仅我认为自己再也不能离开医院，来 到 外 部 世 界 ，而且即使我到了外部世界，我也进不了自己的公寓。他 们决定让我去那里看看。有 一 天 ，我非常喜欢的一位男护士陪我坐医 院的小卡车去了。我一看见堆到房顶的纸箱子便吓呆了，拒绝进到屋 里去。我 带着这样的恐惧走开了，从 此它就不停地纠缠着我，并且不 是以随便什么空洞的形式，而是以极其具体的形式纠缠着我。显然我 已经没救 :T 。 就 在 这 时 我 的 医 生 想 出 来 一 个 后 来 他 称 之 为 “离谱的解决办法”， 尤其是下面这个荒诞的、十 足 的 “官僚加医 疗的 ” 游 戏 ：用医院的小

卡车把我那些盛着书的箱子运来，放在医院的一间空的大厅里，让我 到那里去把书分拣出来，然后再运回我家里，码 到书 架 上。但是书架 呢 ，到哪里去找呢？于是我的三个 朋友 自 告奋 勇，把在市政厅市场买 的几套统货书架搬运到我家楼上，他们是坐地铁运送这些木器的！我 并没有因此就打起精神来。除了我自己，谁能去分拣我的书呢？ 而我 对此已感到完全无能为力了。整个计划都在我的脑海里恍惚不定。我 的朋友们什么也没跟我说，就 把 书 架 搬 上楼 ，把我所有的书尽可能地 堆 到 书 架 上 ，然 后 有 一 天 ，他们来向 我宣 布 一个 消息 ：我终于能进到 我 的 公 寓里 去了 ，什么时候我愿意都行。事 实 上 ，我 是 能 进 去 了 ，正 如我已经说过的，那 是 在 1982 年 1 1 月 到 1 2 月 间 我 第 一 次 “出去 ” 时 ， 那次出去的结局很糟糕。但是我需要的书一本也找不着了：因此还得 我 自己 来收 拾 整理 ，可这项天大的任务我怎么能完成呢？我有几千本 书 ，其中 读 过的只有几百本，其 余 的 打 算 留 到 合 适 的 时 候 再 读 （ 这是 想像的） 。我又一次陷人恐惧。不过事实证明，人也能跟乱七八糟的一 堆 书 一 起 生 活 ，因为虽然直到现在，除了少数的之外，我还是没能把 书整理出来，找到需要的书，但总之我在这样的杂乱中生活得也挺好。 这 也 证 明 了 一 切 都 是 “在头脑里发生的”。 但最槽糕的还不是这一点。我在这里触及了一件确定无疑而又不 同寻常的事情。当 然 ，我这次住院也有和以往历次住院同样的感受： 这里像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庇护所，能够挡住外部世界引起的种种焦虑。 我 在这里就像在堡垒里一样，被深不可测的重重高墙关闭在它的孤独 之 中 ：这 是 我 的 焦 虑的 高 墙，怎样才能从里边出来呢？我的医生也很 明显地感觉到这一点，并且由于对 我 的理 解，他 便 加 入 了 我 的游 戏： 加入了我的焦虑的游戏， 自己受到传染而变得焦虑起来，就像那些护 士 们 一 样 ，因为我也不断把我的焦虑传给他们。我甚至记得有一天我 向我的医生提出一个可怕的问题，因为当时恰好想到一个女友，有一 天 我曾恐惧地盯着她的脖子，同时在心里焦虑地思忖：我会不会又旧 病复发（ 掐 死 一 个 女 人 ）？我 的 医 生 让 我 放 心 ：不 会 的 ！却没有给我 任何别的理由。不过从那时起我知道女护士们都害怕晚上独自进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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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 间 ，害怕我扑到她们身上，把她们掐死 … … 仿 佛 她 们 已 经 “截获了 ” 我 那 可 怕的 、伪装成焦虑的欲望。我之所以谈起这种传染的事情，是 因为关进精神病院的办法不可避免地要引起传染。病 人 、医 生 、护士 和来看望的朋友们的焦虑互相感染，迅 速 传 播 ，后 果 倍 增 ，以至于我 的医生也有好几次出现了危机的状况，即便在他的护士们看来并不明 他从来没有跟我讲过这方面的任何情况），至少在我的朋友们面前 显 （ 表 现 出 来 了 ，他们的确对此有所觉察。那么医生又如何能逃脱这种多 308

重焦虑的游戏呢？ 实 际 上 ，他在这里既是被传染的一方，又是传染的 一 方 。这样情况就变得 格 外困 难了 ，只能通过妥协来化解。我的医生 善于求得妥协之道，但也并非没有副作用。 我认为可以准确地指出这些副作用主要是从哪里产生的：它关系 到 “堡垒 ” 的 既 是 客 观 的 又 是 幻 想 的 “本质”，我把它当成是保护者和 庇 护 所 ，能够挡住与外部世界不可能实现的接触而引起的焦虑。然 而 ， 这个外部世界不只存在于我的幻想中：实 际 上 ，它是我的朋友们每天 给 我 带 来 的 ，他 们 每天 从外部世界来，又回到外部世界去。我只举一 个 例 子 ：福柯 本人来看过我两次，我记得我们两次都谈到在知识界发 生 的 种 种 事 件 ，就像我几乎和我的所有朋友们都会谈到的那样，谈到 其 中 的 那些 人物 ，谈 到他们的计划、著 作 和 冲 突 ，谈到政 治局 势。这 时 我 完 全 是 “正常的 ”，对 一 切 都 了 如 指 掌 ，又能提出自己的见解了， 我 有时 狡黯地反驳福柯，所以他回去时确信我已经痊愈了。另一次他 来看我的时候，我正和勃勒东神父在一起。于是就在我的仲裁和支持 下 ，他们两人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观念与经验的交流，令我终身难 忘 。福 柯 谈 到 他 对 4 世 纪 时 种 种 基 督 教 “价 值 ” 所 做 的 研 究 ，他提出 了一个很重要的看法，认为教会虽然一向把爱抬得很高，但对友谊却 总 是 深 表 怀 疑 ，而古典哲 学家 ，尤 其 是伊 壁 鸠鲁 ，却把友谊摆在他们 具体的伦理学的中心位置。当然，作为同性恋者，他 不 能 [ 不 ]把 教 会 对友谊的排斥和整个教会机器以及僧侣生活对同性恋的排斥— —

也就

是 说 偏 好 （又是矛 盾情 感 ）一 ~■联 系在 一起 。这时勃勒东神父以令人 惊 愕 的 方 式 说 话 了 ，不是引经据典地跟对方讲神学，而是讲述他个人

的经历。他生下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由本堂神父收养，神父 见他头脑灵活，就把他送进了阿让神学院，他在那里接受了一部分中 等教育 。他十五岁进初修院，在那里过着非常严肃刻苦的年轻修士生 活—

没有自我的非人格（ 基 督 不 是 位 格 ，而是归入圣子名下的非位

格 ），由严格的清规戒律构成的生活。 由于服从，他 [ 在 ] 院 长 [的 话 里 ] 忘 掉了 自我 ：“戒规为你思考，这是因为已经有人为你思考了，而 任 何 个 人 的 思 考 都 成 了 傲 慢 的 罪 过 。” 只 是 到 了 后 来 ，由于风尚的演 变 ，有了所谓基督教的人格主义，人们才力图对每个人的独创性稍微 多一点儿尊重，可范围还是多么有限啊！在 这 个 意 义 上 ，勃勒东借用 福 柯 的 表 达 方 式 说 ，在 修 道 院 里 “人 是 最 近 的 一 种 发 现 ”。勃勒东那 时在生活中一个朋友也没有，友 谊 总 是 可疑 的 ，因为它蜕化为特殊友 谊'

即 潜 在 形 式 的 同 性 恋 ：在教会里确实存在着一种被抑制的对同

性 恋 的 诱 导 ，把女人排除在外就说明了问题。如果同性恋不是一种恒 久的危险和诱惑，就绝不会有人如此强调特殊友谊的危险性了。特殊 友谊成了院长们的强迫观念，到处传播邪恶的恐怖事物。进而还有许 多教士甚至圣师的实例，他们 厌 恶 女 人 ，因此产生了纯洁的本能，因 为女人是肮脏的人；有许多教士认 为拒 绝 女人 和 “搞到男童”便是拒绝 不洁了。例如有位教士，是个恪守戒律的正人君子，他在做弥撒时，有 个容貌姣好的辅弥撒侍童，有一天做完弥撒，他把侍童叫到圣器室，解 开侍童的裤子开口，剪下几根阴毛，把它们放在一个类似圣物箱的盒子 (盛放圣体饼的器皿）里。在这些例子里，友谊总是可疑的，所以我们

可以理解福柯所说的话。爱 ，尤其是在这个词的十分广泛的意义上，当 它是对远处的他人付出时，就是从友谊中解脱出来的一种方式。 当时我就在那里，在 他 们 两 人 之 间 ，听 福 柯 讲 ，又听勃勒东神父 讲 ，同时加入他们的谈话，谈话的内容已经和医院及其堡垒毫无关系 了，离我因关进精神病院和被保护而产生的焦虑也很远了。和我所有 的朋友在一起时都是这样，他 们 使 我 脱 离 了 十 足 的 监 狱 式 的 “安全”：

① 原 文 为 amitié p a rtic u liè re , 指同性孩子之间过分亲昵的关系。

生活在精神和谈话中，实际上就是生活在外部世界。 显 然 ，我的医生并不真正了解我这方面的生活：我没有向他吐露 过 。我只向他吐露过我的焦虑。而他就是根据这一点建立起了把我关 在医院堡垒里的观念。无奈 之 下我是否可以说，在这种关于关进精神 病 院 、关于我对外部世界的恐惧的强迫观念所引起的固着和焦虑方面， 他比我要严電得多呢？最 近 ，我就过去的这些事情跟他谈了很久，我 意识到他大概是根据我的焦虑的种种迹象，把自己的焦虑投射到了我 身 上 ，因而把自己的焦虑的根本形式也归之于我了。 当然，我觉得自 己已经永无希望了，但这并不都是出于我对外部世界的恐惧，而是另 有一些更深刻的原因，我也要谈一谈。 不 过在 这之 前 ，我想强调一下仅仅由于精神病院制度所造成的损 害。有许多病人碰到急性的、因而是短暂的发作，却按规定被机械式 地 投进精神病院禁闭起来，然后就会因为药物和被关起来的原因，变 成 “老病号 ”，也就是真正的精神病人，永远走不出医院的围墙，这是 众所周知的事实。凡是企图阻止这种住院机制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后果， 相 比 起 来 他 们 宁 可 选 择 走 动 治 疗 ，要 么 在 日 间 医 院 ，要 么 在 门 诊 所 。 这 也 正 是 巴 萨 利 亚 在 意 大 利 所 实 现 （或毋 宁 说 鼓 吹 ）的改革的深刻意 义。 巴萨利亚所希望的，就 是关 闭 精 神 病 院 ，把病人交给诊所或是自 愿服 务 的 家 庭 ，从 而 使 急 性 病 例 和 那 些 “变成老病号的人” 免受禁闭 机制的危害。当 然 ，这种改革只有在大规模民众运动的时期，在工会 和工人政党的帮助下才能被设想。在 法 国 ，由于始终存在着一种压抑 311

的 心 性 ，所以很难设想会有这样的改革。即使在意大利，我们都知道 巴萨利亚改革实际上已经搁浅。为了使病人脱离这个带有种种有关的 A I E (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共同规定性的地狱，今后该怎么办呢？

但 是 ，人 们更少知道的，人们 更少理解的，是精神病院的禁闭状 态在医生们自己身上、在他们关于病人和病人的焦虑的表象方面造成 的后果。令 人 吃 惊 的 是 ，在 我 的 情 况 中 ，连 世 界 上 最好 心、也最善于 “听 ” 病人述说的医生，都 把 自 己 对 整 个 “堡垒”的焦虑投射到他的病

人 （ 我 ）身 上 ，并且由于这种投射和混淆，部分地误解了我内心的实

际想法。使我的焦虑固着下来并把它引发出来的，与其说是外部世界， 还不如说是一种强烈的恐惧，怕 在外 部世界独自一 人 ，被 人 抛 弃 ，无 力 解决任何困难，一 言 以 蔽 之 ，就是 我 的无 力存 在，无力生存。可是 我的医生却把注意力更多地固着在他归之于我的特定的焦虑方面，而 不 是 在 我 身 上 观 察 它 。这 样 就 把 它 从 它 的 “对 象 ” 那 里 ，或 毋 宁 说 ， 从任何对象的不在场、任 何 “对象 ” 的 丧 失 中 ，移置到了被投射在我 身上的、他自身焦虑的具象和表象方面，于 是 另 一 种 完 全 不 同 的 “辩 证法 ” 在我身上展现出来：“哀悼 ”①的辩证法。 好 几 个 朋 友 向 我 讲 述 了 同 一 些 事 实 ，而 且 一 个 比 一 个 令 人 困 惑 。 在整个 这段 漫 长的 时期 里 ，我 “丢失了 ” 一 切 ：我的 睡 衣 、鞋 袜 、眼 镜 、铅 笔 、毛衣、柜 f 钥 匙 、通 讯 录 ，天晓得还有什么，全都弄丢了。 现在我能清楚地看到这种落实到客观对象上面的奇怪行为的无意识意 义。这是由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无 意 识 的 丧 失 “铸成的钱币”，后者是 对象性的 —

也就是内在的 —

对 象 的 丧 失 ，是 所 爱 的 人 ，埃莱娜的

丧 失 ；由此又激活了另一种更初始的丧失，我母亲的丧失。 内在的对 象性对象的丧失如同模具，就这样无意识地在不引人注目的客观对象 的无限重复机制中铸造自己的钱币。仿佛在失去那支配着我的所有投 注 的 对 象 性 对 象 的 同 时 ，在 失 去 我 的 所 有 投 注 的 无 意 识 模 具 的 同 时 ， 我也失去了对那些不引人注目的客观对象进行投注的一切能力，而且 是无止境地失去了。我 失 去 了 一 切 （ tout)，因为我已经失去我生命的 整 体 （le T o u t ) , 并为此而哀悼。这个无止境丧失的过程，就是哀悼的 楕神工作，缘于丧失并作用于初始的对象性对象的丧失的工作。 在同一时期里我周身是病：眼睛、耳 朵 、心 脏 、食道、肠 道 、腿 、 脚 ，天晓得还有什么？我在到处出毛病的过程中实际上失去了我的身 体 ，病痛截断了我对身体的运用：于 是 我 又 陷 人 了 我 “被分割的身体 ” 的那种境地。

① 哀 悼 （ d e u il) , 或 哀 悼 的 工 作 （ travail du d e u i l , 见下文） ，精神分析用语，指 失去依恋对象之后发生的精神内过程，主体借此得以逐渐脱离该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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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 是我 还有另一种行为，既奇怪而又意味深长。当时来看我的所 有朋友都以令我印象强烈的方式证实了这一事实。我在整个这一段时 间里跟他们大谈自杀的问题。和一个朋友在 一起 时 ，我用了整整一下 午 时 间 ，从古人的那些最古老的经典范例谈起，研究我要自杀的各种 方 法 ，总之最后我恳求他给我拿一把手枪来。我甚至一个劲儿地追问 他 ： 就 说 你 吧 ，你是不是存在呢？ ” 但与此同时，我尤其是不停地毁 “

灭—

这个词很重要— —

任何可以从我感觉自己沦落到的悲惨境地中

摆脱出来的前景。我丝 毫不缺乏雄辩的力量，恰 恰 相 反 ，我的推论看 起 来 无 懈 可 击 ，而且我始终在向跟我谈话的人 证 明 ，任 何 手 段 ，不论 是生理学的、神经学的、化 学 的 、精神病学的还是精神分析的，尤其 是精神分析的，都是绝对徒劳无用的。我用具有哲学特点的论据证明， 任何形式的干预都有其绝对的限度，它 们都 带有任意的特点，最终是 完 全 无 用 的 ，至 少 在 我 的 “病 例 ” 中就是这样。跟我谈话的人无言对 答 ，只 能 以 沉默 告终 ，甚 至 那 些 最 擅 长 哲 学 讨 论 “辩证法 ” 的 人 （因 为我经常会面对一些天才的哲学家），他们离开时全都绝望透顶、不知 所 措 。随后他们相互打电话，不过只是为了互相确认已经毫无办法了， 情 况 就 是 这 样 ，我已经没有希望了。通过所有这些犹如实力较量、而 313

我必定 胜出 的 论证 ，我 究 竟 能 够 “指 望 ” 什么呢？在对他人生存的毁 灭 中 ，在无懈可击地反驳别人试图提供给我的各种形式的援助、支持 和 理 由 时 ，我 所 寻 求 的 显 然 就 是 证 据 ，我 自 己 在 客 观 上 毁 灭 的 反 证 ， 我 不 存 在 的证 据 ，我 在生 活中 、在活下去并得到拯救的任何希望中的 确已经死亡的证据。实 际 上 ，在这 种较量和证据当中，我力图向自己 证 明 的 ，是 我 自 己 得 到 拯 救 的 根 本 不 可 能 性 ， 因 此 是 我 自 己 的 死 亡 ， 这 样便 通过 其 他的 途径 ，得以重返我的自杀的愿望、我的自我毁灭的 愿 望 。但我自身的毁灭却是象征性地通过他人的毁灭来达到的，首先 就是我的最亲密、最亲近的朋友的毁灭，其中包括我最爱的妻子。 当 我 造 成 埃 莱 娜 的 毁 灭 时 ，的 确 是 在 做 一 件 “哀 悼 的 工 作 ”， 自 我 毁 灭 的 工 作 ，作 用 于 自 我 毁 灭 的 工 作 。但 还 不 止 是 埃 莱 娜 的 毁 灭 。 有 一 天 ，我接待一位相识很久的精神分析师朋友来访；我告诉了他我

的 焦 虑 ，以及我纠缠不休的老问题：在 杀 害埃 莱娜这件事里，究竟发 生了什么呢？令我 大 为惊 讶的 是 ，他以一种至少在形式上大概有点儿 “粗野的 ” 解释告诉我说，通过埃莱娜，我在无意识中是想要杀死自己

的精神分析师。我原 来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因此感到震惊不已，并且 难以置信。可 是 事 实 上 ，我对精神分析的全部现实加以毁灭— — 当时很激进 —

而且

的 行 为 ，的确是朝着同一个方向的。如果我当时对此

有 过一点点猜 测的 话，我是可以 证 实一 下的 ，因为我的举动已经做得 很 过 分 了 ，我的确是要摆脱我的精神分析师，抛 弃 他 ，给自己另外物 色 一 个 ，而 当 时 正 好 有 一 位 波 兰 俄 国 混 血 （ 和 埃 莱 娜 一 样 ）的女精神 分 析 师 ，有人给我介绍了她。一切都是通过电话和朋友们的中介联系 的 ，这些朋友是我的同谋。我甚至有一次跟我的精神分析师提起此事， 他 对 我 说 ，我当然有权利完全自由地作出决定，他不会对我的计划有 任何异议。我 也 是 这 样 想 的 ！不过事情拖了很久，我实际上无法离开 医院去远处赴约，最后这项计划也就不了了之，但它是经过一番彻底 盘算的。 我 现在有理由认为一切都是密切相关的：对象性对象的丧失在无 数真实的客观对象的丧失中被铸成钱币，它就像我全身出现的疑病症 一 样 ，同时表现为失去一切、毁 灭 一 切 的 愿 望 ，埃 莱 娜 、我 的 书 、我 活着的理由、高 师 、我的精神分析师和我自己。在这一点上最近向我 提出过警告并且实际上促使我写这本小书的，是我非常喜欢的那个女 友说的话。她对我从无半点指责，甚至没有承认过她对我的实际想法， 但最近她仿佛出自本能地向我表明：“我不喜欢你的地方，就是你想自 我毁灭的愿望。” 这句话使我睁开了双眼，重新勾起我对艰难岁月的回 忆 。实 际 上 ，我 是 想 毁 灭 一 切 ，我 的 书 ，我杀 死 了 的 埃 莱 娜 ，我的精 神 分 析 师 ，但这都是为了确保能够毁灭我自己，就像我在自杀计划中 幻想的那样。那么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强烈的自我毁灭的愿望呢？ 除非 是因为在我内心深处，在 无 意 识 中 （而这种无意识在没完没了的推论 中被铸成钱币），我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毁灭自己，因为我从来就不存 在 。在毁灭了所有最亲近的人、我的所有支持者、我的所有依靠之后，

314

再从中得出自我毁灭的结 论 ，还有比这更好的关于不存在的证据吗 ? 但我毕竟在此期间还是有办法作为教师、哲学家和政治人而存在 的 ，所以这时我才终于想到，借助于抑郁症的可怕的原始焦虑，在我 从中经历的惊人的退化中，那年深日久的初始强制行为又在我身上重 新出现了；它 反 反 复 复 （ 参见卡宾枪的插曲），形式多变，以至于我成 了一个十足的靠手法和欺骗行径存在的人，实际上就是毫无真诚可言， 因 此 也 就 是 毫 无 真 实 和 实 在 可 言 。我 还 想 到 死 亡 从 一 开 始 便 铭 刻 在 我 心 中 ：路 易 的 死 ，他 在 我 的 身 后 死 去 ，我 母 亲 的 H 光总是透过我 注 视 着 他 ，迫 使 我 接 受 他 在 凡 尔 登 上 空 经 历 的 死 亡 ；她 在 灵 魂 深 处 ， 通 过 对 我 不 断 实 现 的 那 种 欲 望 的 排 斥 ，不 断 地 、强 制 性 地 重 复 着 这 315

样的死亡。 这时我才理解了（ 我是从那位女友一针见血的话语里才有所理解 的 ）我 对 埃 莱 娜 的 哀 悼 ，并 不 是 从 我 在 她 身 _h经 历 并 造 成 的 死 亡 （ 埃 莱娜的毁灭）开 始 的 ，而是向来如此。实际上，我一直都在为我自己、 为由母亲和其他作为中介的女人造成的我自己的死亡而哀悼。为了给 不 存 在 提 供 确 凿 的 证 据 ，我 曾 拼 命 地 想 要 毁 灭 自 己 存 在 的 一 切 证 据 ， 不仅是埃莱娜这个最主要的 i正据，而且包括那些次要的证据，我的著 作 ，我 的 精 神分 析师 ，最终还有我自己。不过我没有注意到，我在消 灭一切的时候也留下了一个例外，即那位女友，是她 最近对我说，她 不喜欢我的地方就是我想自我毁灭的愿望，这使我睁开了双眼。这大 概不是偶然的：因为我曾力图用与我过去对待女人不同的方式来爱她， 在我一生中，她是惟一的例外。 是 的 ，我向来都在不停地为自己哀悼，我在那种奇特的退化式的 抑 郁症中所做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哀悼；那种抑郁症并不是忧郁症的真 正 发 作 ，而 是 运 用 至 高 无 上 的 权 力 但 求 一 死 的 矛 盾 方 式 ，在我的轻 躁 症 阶 段 ，同 样 是 这 个 至 高 无 上 的 权 力 在 控 制 着 我 。完 全 的 衰 萎 无 力与对一切的至高无上的权力是一回事。始终存在着这样可怕的矛盾 情 感 ，而我们还可以在中世纪基督教神秘主义那里找到相应的说法：

totum = nihil ①。

我可以把后面的事一笔带过吗？这些事没有人感兴趣。但我现在 理解了发生在我身上的种种变化的意义：它 们 都 旨 在 （ 重 新 ）掌捤我 自己的存在。这 首 先 是从 我采 取 主动 、请 来 我 的 “律 师 ” 开 始 的 ，为 的是从我认为属于政治监禁的状态（ 共 产 党 ）中 解 救 一 位 工会 干 部。 对于这 一举 动 ，我的医生始终毫无所 知 。接着是我要求我的医生给我 开了一种新药茚达品，这药对我确有好处。 1 9 8 3 年 7 月 ，我离开苏瓦 西去了东部，在非常亲近的朋友家的乡间住宅里度过了艰难的休养期， 但我并没有怎么健壮起来。我 获 得 了 成 功 ，使 得 我 的 医 生 冒 了 （ 相当 大 的 ）风 险 ，在 我 于 1 9 8 3 年 9 月 回 去 时 ，不 让 我 再 住 院 了 。我的朋 友 们 组 织 起 来 ，在我的公寓里充当日夜陪伴的看护。 多亏他们，我终 于 习 惯 了 我 的新 住所 ，这地方不再让我感到害怕了。从 那 以 后 ，我便 毫不犹豫地让我的精神分析师只限于充当精神分析师的角色，绝不再 要求他提供精神病科医生甚或全科医生的服务。从 那 以 后 ，我又渐渐 地重新掌捤了我的所有事务、我的友谊和情感生活。从 那 以 后 ，我认 为学会了什么是爱：爱不是釆取主动以便对自己不断加码、做 出 “夸 张 ”，而 是 关 心 他 人 ，是 有 能 力 尊 重 他 的 欲 望 和 他 的 节 奏 ，不要求什 么，只学 会 接受 ，把每一项馈赠当作生命屮的惊喜来接受，并且有能 力 给 别 人 同 样 的 馈 赠 和 同 样 的 惊 喜 ，不 抱 任 何 奢 望 ，不 做 丝 毫 强 迫 。 总之就是自由而已。为什么塞尚随时都在画圣维克图瓦山呢？这是因 为每时每刻的光线都是一种馈赠。 生 活 ，尽管有悲剧，但毕竟还可以是美好的。我已经六十七岁了， 青 舂 不 再 ，但我终于感觉自己 —

因为我不是为了自己而被爱— —

感觉自己从未这样年轻，即便一切都快结束了。 是 的 ，毕竟来日方长。

① 拉 丁 文 ：全 有 = 乌有。

我

316

317

一位做医生的老朋友认识我们 —

我和埃莱娜 —

已经很久。我

把这些文字拿给他看。我非常自然地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I I 月 1 6 日那个星期天，在我和埃莱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最

后导致了可怕的凶杀呢？ ” 下面就是他回答的原话： “我 要 说 ，是一些事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相遇，这些事件有的纯属

偶 然 ，有 的 并 非 意 外 ；它 们的 连 结完 全是无法预料的，但本来可以轻 而易举地避免，只要 … … “依我看 ，这一局面取决于三个事实： “ 一

、

一 方 面 ，正 如 三 位 医 学 鉴 定 人所 确认 的 ，当 时 你 处 在 ‘ 疯

癫 状 态 ’，也 就 是 不 承 担 责 任 的 状 态 ：精 神 错 乱 、梦 幻 谵 妄 ，在行为 前 和行为过程中，基 于 急性 忧 郁症 的发 作 ，你对自己的行为完全是无 意 识 的 ，因此是非责任的。所 以 不 予 起 诉 ，在 这 样 的 情 况 下 ，是合乎 规定的。 “二 、但 是 ，另一方面，有件事令现场的警察局侦探感到惊诧：在

你们的两个房间里，在 你 自 己 的 床 上 ，在埃 莱 娜 的 衣 着 上 ，都没有任 何混乱的痕迹。

*

这一章随其他各章之后编号，也曾由作者加上《不予起诉》的标题。

“至 于 说 那 块 ‘ 盖 布 ’原本是想防止埃莱娜脖子上出现明显可见的

被 勒 死 的 痕 迹 ，这个故事是记者提出的假设，正是试图解释为什么没 有 留 下 被 勒 死 的 外 部 痕 迹 。但 是 这 个 假 设 ，除 了 仅 有 的 一 篇 文 章 外 ， 我 们 没 有 在 别 处 看 到 过 ，而 且 另 有 好 几 篇 文 章 都 拒 绝 接 受 ，它已在 侦 查 中 被 正 式 推 翻 了 。在 埃 莱 娜 脖 子 的 皮 肤 上 没 有 任 何 被 勒 死 的 外 表痕迹。 “三 、最后，不仅两周以来，而且这个早晨，都只有你们两个人待

在公寓里。 “显 然 ，没 有 任 何 人 进 行 干 预 。还 要 说 明 一 点 ，不管出于什么原

因 ，埃莱娜没有做出任何一点儿自卫的举动。有人曾提出这样的看法， 也 不 无 道 理 ：在 你 处 于 精 神 错 乱 和 无 意 识 的 状 态 下 （ 这也可能是由于 “生物学休克”对你产生了 “相反的 ” 作 用 ，引起单胺氧化酶抑制剂的

不良后果），大概只要埃莱娜狠狠地打你一记耳光，或是做出严重的举 动 ，就可以使你摆脱自己的无意识，无论如何也可以阻止你原本的无 意识举动。那 么 ，整个悲剧的过程就有可能因此而改变。可是她毫无 举动。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看到了死亡的到来，这正是她希望从你那里

接受的 ，因而消极地任人杀死呢？这一点是不能排除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正好相反，她丝毫不担心你做的有益健康的按

摩动作呢？ 因为她长时间来已经习惯了—

如 果 相 信 你 所 说 的 ，应

该 说 你 从 来 没 有 在 她 脖 子 上 按 摩 ，而 是 按 摩 脖 梗 一 一 ，这 同 样是 不 能 排 除 的 。你 知 道 （所 有 的 解 剖 学 家 ，还 有 武 术 ， 以 及杀人流氓都 深 知 ），脖 子 是 极 其 脆 弱 的 ：只 要 很 轻 的 一 击 ，就 能 打 碎 软 骨 和 小 骨 ，造 成 死 亡 。 “从根本上说，埃 莱 娜 是 不 是 有 一 种 想 要 了 结 生 命 的 欲 望 （ 一个月

以来她不断地谈到自杀，而你知道她不可能这样做）呢？于是她消极 地 从 你 手里 接受 了 死亡 ，那是她恳求你给予她的结果。这同样是不能 排除的。 “要 么 ，就像在你整个一生中，你是不是有那样一种欲望，想要能

救 助 她 ，想要能帮她实现她最强烈、最无 可奈 何的 欲 望，从而无意识 地实现她了结生命的欲望呢？这 种 情 况 叫 做 ‘ 通 过 中 间 人 的 自 杀 ’或 者 ‘利 他 主 义 的 自 杀 ’，在 类 似 你 这 样 的急 性 忧郁 症病 例中 是 很常 见 的。这同样是不能排除的。 “可是怎样在这些假设中间作出选择呢？ “在这种情况下，一切都可以理解，或几乎可以理解。不过在事情

的这种背景下，永远不会知道任何绝对确 定 的东西 ，因为在悲剧发生 过程中积累的因素实在太多了，它们从主观上说是复杂的、难以确定 的 ，从客观上说，大部分是偶然的。 “实 际 上 ，比如说如果 —

这完全是客观的！— —

你的精神分析师

希 望 马 上 让 你 住 院 ，而 埃 莱 娜 没 有 恳 求 他 给 她 三 天 ‘考 虑 ’ 的 期 限 ， 那又会发生什么情况呢？在 她 内 心 深 处 ，为什么要恳求你的精神分析 师 安 排 这 次 延 期 呢 ？ 而 且 尤 其 是 ，尤 其 是 ，你 的 精 神 分 析 师 于 1 4 日 ( 星 期 五 ）下 午 四 点 寄 出 快 信 ，要 求 埃 莱 娜 十 万火急给 他 打 电 话 ，不

管她怎样恳求推延，还 是 要 催 你 立即 住 院，如果这封信不是在悲剧发 生 后 的 1 7 日 （星 期 一 ），而 是 在 1 4 日 （星 期 五 ）傍 晚 或 者 1 5 日 （星 期 六 ）上 午 九 点 送 到 高 师 ，那又将出现什么情况呢？看来邮局并没有 责 任 。但是高师负责接收邮件、包括平信 和气 压 快信 0 的 门 房 ，显然 没有能通过内线电话找到你，按门 铃也没能让你开门，因为至少十天 来—

你的所有朋友都证实了这一点（ 包括那些原本希望能‘ 硬把门

叫 开 ’ 的 ）—

，你 不 再 接 电 话 ，有人按门铃也不回答。如果有个意

外 或 例 外 ，你 接 了 电 话 或开 了 门，埃莱娜就会收到你的精神分析师的 快 信 ， 并且如果她愿意的话，也许就会给你的精神分析师打电话 ： 显

然毋庸置疑，一切都会因此而改变。 “在 你 们 的 悲 剧 中 ，从 始 至 终 ，直 到 最 后 一 刻 ，都 存 在着 客观 的、

并非幻想的难以估计的因素。

①巴黎邮政系统曾经有过的一种业务（ 于 1984 年 停 止 通 过 地 下 四 通 八 达 的 髙 气压管道，传送紧急信件。

“我们可以说的无非是，如果不考虑这大量的难以估计的因素 —

但怎能撇开它们不谈呢？ —

，埃莱娜 就有 可 能接 受死 亡，而不做任

何 举动 加以制止和防范，仿佛她对死亡心怀欲望，甚至甘愿从你的手 里接受它。 “我 们 还 可 以 说 ，可能你 只想 给她 细 心按 摩，结 果 却 把 她 杀 死 了 ，

因为看不到有任何被勒死的外表痕迹；你本想实现自己对死亡的欲望， 而且在你代替她把她杀死、给 她 帮 了 大 忙 （因为她的确不可能自己杀 死 自 己 ）的 同 时 ，你本想通过最信任你的人的死亡，无意识地实现你 自 我毁灭的欲望，以 确 信 自 己 不 过 是 一 个 玩 弄 手 法 和 欺 骗 行 径 的 人 ， 这个想法一直在纠鏜着你。其实你能够提供的关于自己不存在的最好 证 明 ，的确就是通过毁灭爱你的、尤其是相信你的存在的女 人 ，达到 自我毁灭。 “我知道总是有些人、甚至是朋友要说：埃莱娜是他的心病，他杀

死了自己的心病。他 杀 死 了 她 ，因为她使他的生活变得难以忍受。他 杀 死 了 她 ，因 为 他 恨 她 ，等 等 。或 者 经 过 一 番 推 敲 说 ，他 杀 死 了 她 ， 是因为他生活在自己的自我毁灭的幻想中，而这样的自我毁灭，需要 ‘ 合乎逻辑地 ’通过毁灭他的著作、他的名望、他的精神分析师，最终

通过毁灭这个概括了他整个一生的埃莱娜来完成。 “可 是 ，在 这 一 类 推 论 中 （因 为 它 很 令 人 放 心 ，所 以 能 广 为 流

传—

人 们 确 实 从 中 抓 住 一 条 无 可 置 疑 的 ‘原 因 ’）很 令 人 不 舒服 的 ，

就 是 ‘因为 ’这 个 说 法 ，它带进来 一个 无 法挽 回的 必 然性 ，毫不考虑 客观的偶然因素的积累。 “可是我们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有一些攻击性的、甚至行凶杀

人的无意识幻想。如果所有心怀这种幻想的人都要付诸行动，那么我 们所有的人也都必定会统统变成杀人凶手，你明白吧。可是绝大多数 人完全能够怀着他们甚至要杀人的幻想而生活得很好，只要从不付诸 行动去实现这些幻想。 “那些人说：他杀死了她，因为他再也不能忍受她了，因为，甚至

无 意 识 地 ，他怀着摆脱她的欲望；那些 人对这件事毫不理解，或者没

有搞懂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如果他们把这个归根到底是无意识的预 谋 的逻 辑运 用 到自 己身 上 ，既 然 他 们 由 于 攻 击 和 杀 人 的 幻 想 （ 谁没有 这样的幻想呢？ ）也都心怀这 样的 逻辑 ，那 么 ，他们早就统统进了监 狱 ，而不是精神病院。 “你 知 道 ，一 个 人 的 历 史 也 如 同 一 个 民 族 的 历 史 —

说得好 —

索福克勒斯

只有在死亡的事后才有最后的真理可言，也就是说在无法

挽回的终结的事后，对此任何人，首先是死者，再也不能作任何改变。 正是死亡的猝然停止造成了所谓的事后，从这个事后开始才可以确定 (如索福克勒斯的情况）死去的人是否幸福，并 且 ，如在埃莱娜的情况

中 ，可 以 确 定 是 什 么 ‘ 造 成 ’ 了她的死亡。 “可 是 ，在生活当中事情并不是这样发生的。有人可能因为普通的

事故而死，没 有 任 何 ‘欲望借以实现 ’。但 如 果 ‘ 欲 望 ’是存在的，或 是有人猜测它 的存 在 ，那么你就会发现有许多人在事后 —

对他们来

说 这 是 非 常 必 要 的 ，因为他们不仅需要理解这件事，而且需要为自己 对此形成的看法辩护，以保护他们自己，保 护 他 们 的 朋 友 ，或是指责 某 个 第 三 者 ，在 这 里 就 是指 责医 生 ，说他没有做好所有那些从外部观 点 看 来 是 非 做 不 可 的 事 。而 ‘ 毫 无 疑 问 ’，这 个 外 部 ‘ 被假定是客观 的 ’— —

许多人在‘ 事 后 ’，在不可抗拒的既成事实的事后，为自己虚

构 了 一 个 杀 人 幻 想 的 ‘事 后 ’；于 是 ，他们把这个幻想说成是杀人的 ‘ 原 因 ’， 甚至是无意识的 预 谋 ： 预 谋 ，这 个 词 充 满 意 义 ，因为它总的 说 来 ，意味着预 见 和无意识地作好杀人的部署，以便无意识地过渡到 杀人的行动。 “可 是 ，这些对朋友和 — 322

或—

自己都太过善意的朋友，他们混

淆 了生活原本的、不 可 逆转 的、事实的事后和心理生 活的事后，即意 义的事后。在 第 一种 情况 里，对 所 有 人 和 所 有 朋友 来说 ，他们确实需 要 形成 他们个人的事后，以 便 调 整 自 己 （ 我绝不是从贬义上说这个词 的 ），使自己能够承受悲剧的打击并公开地面对它。但是每个人，或者 几 乎 每 个 人 ，都 有 自 己 的 解 释 ，这就不可避免地损害他们和杀了人的 朋 友 的 关 系 ，甚至损害他们自己之间的关系。而 且 ，他们顽固地执着

于 他们个人的事后，围绕这个事后，他们为自己构造出一个杀人凶手 的人物形象，并且暗中多少有点担心，怕这个人物有一天会用自己的 解释来推翻或纠正他们的解释。从这 个 意 义 上 ，你 的 医 生 对你 说 ，你 解释不解释都一样有风险，都会使你很亲近的朋友离你而去，他这么 说是有道 理的 。我 由 衷 地 希 望 ，将 来 不 要发 生这 样 的事 ，可 是 ，在这 方 面 ，我们也不能肯定地作出任何预言。 “那种属于内在解释的事后呢，情况就完全不是这样了。首先是因

为它表现在病人的生活本身中。但 也 尤 其 是 因 为 从 来 不 存 在 ‘ 单义的 ’ 幻 想 ，而是存在着总是带有矛盾情感的各种幻想。例如想要杀人的欲 望 ，或是想要自我毁灭并毁灭周围一切东西的欲望，同时也总是一种 不顾一切的想要爱和被爱的巨大欲望，一种想要 与他 人融 合 、因而拯 救他人的巨大欲望。读 了 你 写的 文 字，我觉得这在你的情况中极其明 显。所 以 ，怎 么 能 声 称 只 可 以 谈 论 一 种 幻 想 的 ‘因果 ’ 决 定 ，而不同 时 求 助 于 另 一 种 ‘因 果 ’ 决 定 ，即 矛 盾 情 感 的 ‘因 果 ’ 决定呢？后者 作为与幻想的杀人欲望彻底对立的欲望，即对生活、爱和拯救的欲望， 产生于同一种幻想。的 确 ，问 题 已 经 不 在 于 什 么 ‘因 果 ’ 决 定 了 ，而 在 于 一 种 带 有 矛 盾 情 感 的 意 义 出现 在 被 撕 裂 的 欲 望 统 一 体 中 ，所 以 ， 在本身模棱两可的整个矛盾情感中，这 个 欲 望 ，就像你关于马基雅维 利 所说的那样，只 有 在 外 部 ‘时 机 ’ 使 它 ‘ 起 作 用 ’ 时才能实现。但 是 这 种 起 作 用 本 身 极 其 依 赖 于 偶 然 的 状 况 （没 有 送 到 埃 莱 娜 手 中 的 精 神 分 析 师 的 信 ，埃 莱 娜 完 全 没 有 防 卫 ，你 们 两 人 同 样 的 孤 独 一 一 如 果 你 们 身 边 还 有 另 一 个 人 ， 义 会 出 现 什 么 情 况 呢 ？ 谁 知 道 呢 ？ ）， 在 客 观 现 实 中 ，只 有 在 极 偶 然 的 条 件 下 才 能 发 生 。 那些声称掌握了 因果 解 释 的 人 ，在 生 活 中 而 不 是 在 死 亡 的 决 定 性 的 事 后 ，对幻想的 矛 盾 情 感 和 内 在 的 意 义 一 窍 不 通 ；他 们 对 偶 然 的 、客 观 的 外 部状 况 的 作 用 也 同 样 一 窍 不 通 ，而 正 是 这 些 状 况 要 么 使 ‘起 作 用 ’成为注 定 要 发 生 的 ，要 么 （而 这 是 很 大 范 围 的 、绝 大 多 数 的 统 计 情 况 ）可 以避免它发生。 “的 确 ，为了理解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必须既考虑那些偶然的难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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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的因素（ 在你的情况里，这样的因素是相当多的），同时也考虑幻 想的矛盾情感，后者为所有可能的对立物开辟了道路。 “我 想 这 样 所 有 的 牌 都 摊 在 桌 上 了 。现在只需要其 中的 几 张就 够

了 ，就是对任何旁观者而言都是最明显的那几张，以便表明，在你干 下杀人行为的那一刻，你不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话虽这么说，但你不能阻止别人有不同的想法。然 而 ，最重要的

是 你已经清楚地、公开地为自己作出了解释。任 何 人 ，如果他有可能 知道得更多，如果他还愿意，就由他去尽其天职吧。 “不管怎样，我把你的公开解释理解为你自己从你的哀悼、你的生

活中恢复过来了。正如我们的古人所说，这 是 一 种 actusessendi® : 种存在的行为 。” 我 只 有 一 句 话 ：希望那些认为自己知道些什么并且想再多说些什 么的人，不要怕说出来。他们只能帮助我活下去。

路 _阿

① 拉 丁 文 ，语 出 托 马 斯 阿 奎 那

300

事 实 1976 年

因为是我安排了一切，所以我先作个自我介绍。 我 叫 皮 埃 尔 • 贝尔热。这 不 是 真 的 。这 是 我 外 祖 父 的 名 字 ，他作 为护林员受雇于当时的河泊森林管理处，跟他的妻子和两个女儿独自 住在荆 棘丛 林 中间 ，在阿尔及利亚的群山里毁掉了自己的一生，后来 于 1 9 3 8 年衰竭而死。 我四岁的时候出生在阿尔及尔山上布洛涅森林的一座护林员房子 里。那 里 除 了 马 和 狗 ，还 有一 个养鱼的大水池，有 松 树 ，有巨人般的 桉 树 。到 了 冬 天 ，我 去捡 脱落 下 来的大块桉树皮，还 有 柠 檬 树 、扁桃 树 、柑 树 、橘 树 ，尤 其 是 枇 杷 树 ，让我大饱 口 福。我姨那时还是个年 轻 姑 娘 ，她像只 山羊 似 的爬 上树 去 ，把最好的枇杷果递给我。那时我 都有点爱上她了。有 一 天 ，发生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因为我们也有 蜜 蜂 ，由一个老头饲养，他可以不戴面罩就走到蜜蜂跟前，对它们说 话 。然 而 ，不 知 是 什 么 缘 故 ，也许因为我外祖父嘴里咕咕哝哝，蜜蜂 们 就 向 他 扑 来 ，他 急 忙 跳 进 水 池 里 ，吓 坏 了 里 边 的 鱼 。不 过 在 山 上 ， 生活是很平静的。人们可以看见很远处浩瀚的大海，我常常注视着从 法国开来的轮船，其中有一艘叫夏 尔 鲁号。我有很长时间感到奇怪， -

怎么看不见车轮啊。 我外祖父是莫尔旺地方一对贫苦农民的儿子。每到周日做弥撒时， 他就跟一群嗓音好的男孩子在教堂深处唱诗班的席位上唱圣歌，他在 那里能看见上帝的所有子民，还 有 我 的 外 祖 母 ，她 在 人 群中 祈 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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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柔弱 的年 轻 姑娘 ，在女子小学里念书。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修女们 看 中 皮 埃 尔 • 贝 尔热够有德行，也够穷的，可 以 做 她的 丈 夫。尽管我 外曾祖母嘟囔了几句 —

谁也没办法让她不守着那头母牛，而且她也

和 母 牛 一 样 沉默 寡言 —

两 家 还 是 把 亲 事 定 下 来 了 。不 过 在 结 婚 前 ，

还是闹了点别扭。 因为我外祖父一个钱都没有，也 没 有 土 地 ，所以在 那 个 儒 勒 • 费 里的 法国 帝 国主 义时 期，他便念念不忘要到殖民地去当 护 林 员 ，而 且 天 晓 得 是 为 什 么 — 报纸 —

征 服 ，拉 娜 瓦 洛 ® ，还是 天主 教

反 正 他 决 定 要 去 马 达 加 斯 加 。我 外 祖 母 当 即 喝 止 ，并且提

出 她 的 条 件 ：别 提 马 达 加 斯 加 ，非 去 不 可 的 话 就 去 阿 尔 及 利 亚 ，不 然 她 就 不 嫁 给 这 个 皮 埃 尔 • 贝 尔热 。他 只 好 同 意 ，因为玛德莱娜太漂 亮了。 就这样在阿尔及利亚最偏僻的森林里开始了令人疲惫不堪的职业 生 涯 ，后来我在解放战争的公报里又看到了那些地方的名字。我外祖 父在远离村庄的大森林里，在与世隔绝 的 房子 里，完全独自守护着不 可思议的广袤空间 —

防止火灾，以及阿拉伯人和柏柏尔人的鸡鸣狗

盗行径 。他也修路、挖 防 火 沟 ，这些防火沟也当通道用。干这些活要 有各种 各样 的 本领 ，还得担负重大 的责 任 ，而他挣的是小学教师的工 资 ，甚至还不如。他在那里牺牲了自己的健康，因为像他那样神经紧 张 的 人 ，不 懂得量力而行，总 是 夜以 继 日不 懈工 作 ，把骑的马都累垮 了 ；他 一 夜睡 不 了几 个小 时 ，稍有动静就 警戒 起来 ，而且一阵阵咳嗽 折 磨 着 他 ，这是他抽了太多亲手卷的烟而落下的病。不时有领导或视 察 员 “下 ” 到现场来。护林员房子里给他们保留了一间房，还有专用 329

的马匹。我外祖父跟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过他敬重他们来实地考 察 ，始终看不起那些老坐办公室的人。他 敬 重 一 个 叫 德 • 佩 里莫 夫的 ， 这 个 人 常 到 山 里 来 ，说些正经事 情。后 来 ，外祖父退休之后在莫尔旺 还提起他，说这是个埋头干事的人。 我 外祖父和外祖母两人的眼睛是一样的，都 是 蓝 眼 珠 ，而且两人

① 被 法 国 殖 民 者 废 黜 的 马 达 加 斯 加 女 王 ，见 《来日方长》第六章有关注释。

都一样的固执。至于 其他 的 … … 我 外祖 父身材矮壮结实，他的时间都 花 在 咒 骂 一 切 和 咳 嗽 上 。没 有 人 对 这 些 太 在 意 。我 外 祖 母 修 长 苗 条 (从 远 处 看 ，我总 以为是个年轻的姑娘），她 沉 默 寡 言 ，她 思考，她富

有同情心（ 有 一 天 我 给 她 读 马 尔 罗 的 《希望》，书里说的是西班牙共和 党 人 经 受 的 种种 考验 ，我 记 得 她 说 的那 句话 ：“这 些 可 怜 的 孩 子 ！”）， 而且在必要的时候，她坚决果断。将 近 本 世 纪 初 ，在阿尔及利亚爆发 了 人 称 “马 格里特 ” 的人民武装起义①，事情就发生在离护林员房子 没多远的深山里。我外祖父不在家，这天夜里他像往常一样外出巡视。 我 外祖母独自守在房子里，带 着 两 个 女 儿 ，一 个 三 岁 ，一个五岁。她 深受当地阿拉伯人的爱戴。但她也没有产生什么错觉，她知道起义就 是 起 义 ，有可能发生最坏的情况。她 拿 着 一 支 枪 ，三 发 子 弹 ，守了一 夜 没 睡 ：枪 弹 不 是 为 了 对 付 阿 拉 伯 人 的 。终 于 黑 夜 过 去 ，黎 明 来 临 。 我外祖父不久也回来了；他低声埋怨碰见的起义者：这些倒霉的家伙 , 他们会让人杀死的。 我 就 生 在 那 里 ，在阿 尔 及 尔 的 山 上 ，在他职业生涯最后阶段住的 护 林 员 房 子 里 ：总算有 了一 点儿 安 宁日 子。这 是 1 9 1 8 年 1 0 月的一天 夜里 ，将 近 早 晨 五 点 钟 ，我外 祖父 骑马到城里去，带回来一位俄国女 医生，我忘记她的名字了，但 她 好 像 说 过 我 “这么大的脑袋”，有一天 兴许会琢磨出什么东西来，走 着 瞧 呗 ，反正是些蠢事。我父亲当时在 凡尔登前线，是重炮兵部队的中尉。他在一次休假之后义返回了前线， 那次休假期间，他看望了我母亲，那时我母亲是他弟弟路易的未婚妻 , 而路易不久前在一架飞机上当观察员时，在凡尔登上空牺牲了。我父 亲认为自己有责任在我母亲身边并代替弟弟，我母亲出于无奈只好答 应 了 。这可 以理 解 。反正婚姻大事是两家的事情，子女的意见无足轻 重。一 切都 是 我父 亲的 母 亲安 排的 ，她也嫁给了一个河泊森林管理处 的 男 人 ，是 个 小 人 物 ，不过是坐办公室的。我祖母看中我母亲是个谦 逊 、纯 洁 、勤 快 的 年 轻 姑 娘 ，应该许配给她最疼爱、最 受 宠 ，并且已

① 参 见 “考订性索引” 中 “ 玛格丽特，让 • 奥古斯特”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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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考取圣克鲁高等师范学校的儿子。路易 是 宠 儿 ，原 因 很 简 单 ，因为 家里没有能力供两个男孩读书，所以必须有个选择，于是就选定了他， 理由取决于我祖母对高师的看法。但结果是我父亲十三岁就得出去工 作 ：一开始 在一 家银 行 当听 差，他虽然没有在学校里学的知识，但人 很 聪 明 ，便 一 级 级 爬 了 上 去 。他 时 常 跟 我 提 起 法 绍 达 事 件 时 的 插 曲 ， 作为例子来说明他母亲为人严格祜燥，无论一个铜板怎么花，还是未 来 日子 怎么 过 ，她 都 不 会 忽 视 ：当时一看到战争的威胁，她就火速打 发我父亲去买了好多公斤的干芸豆，这是 对付 食 物匮乏的上好办法； 她自己也许不知道，她就这样重新发现了拉丁美洲、西班牙和西西里 岛 贫 苦 百 姓 最 古 老 的 传 统 。只 要 能 防 虫 ，芸 豆 就 可 以 无 限 期 地 保 存 ， 在战争时期也一样。就 是 这 位 祖 母 ，我从 没 有 忘 记 ，有一天竟然送给 我一个网球拍，当时我们正在她的阳台上看 7 月 1 4 日军队沿着阿尔及 尔的海滨大道游行。 我父亲经常带我去体育场看足球，都 是些 惊 心动 魄的 比赛 ，法国 队对法国队，或法国队对阿拉伯队。而且火上浇油。我平生第一次听 见开枪就是在球场上。一 时 大 乱 ，但 比 赛 继 续 进行 ，因为裁判没有受 伤 。我父亲带我 去看 赛马 ，不过是和母亲一道，他可以不用买票随便 331

出 入 ，因为他由于在银行工作的缘故，认 识 了 一 个 检 票 员 ，这个检票 员会不露声色地放他进去。他也赌马。当然没有几个钱，而且总是输， 不过他很满足，我 们 也 一 样 ，我们看见一些漂亮的阔太太，我父亲有 点得意忘形地注视着这些女人，当然我相信我母亲会保持沉默，因为 这样的情况她经历得多了。只有那么 一 次，我父亲就带了我一个人去 打 枪 ，那是一个很大的实战射击场，枪 声 不 断 ，在远处的靶子上回响 着。这跟 在集 市 上打卡宾枪不一样，打那样的枪我是很熟练的，因为 我 找 到 了 窍 门 ，能打着在水池尽头浮动的鸡蛋，贏得一块巧克力。在 这 里 ，事情却复杂而可怕得多。当我把步枪抵住肩膀，扣 动 扳 机 ，我 便 受 到 猛 烈 的 一 击 ，仿 佛 我 在 向 后 开 枪 ，可 子 弹 却 朝 前 面 射 了 出 去 ， 根据壕沟上面扬起的旗子来判断，说明我根本没有中靶。开了个好头， 我 父 亲 说 ，然后他就给我上了一堂名副其实的炮兵课：射得高才能打

得 准 ，或者如何看不见目标却能击中它，[ 这]使我对马基雅维利的原 则有了最初的观念，后来我才了解到这个原则是怎么回事0 。我们也 到网球 场和海滨浴场去，不过是全家一起去。我父 亲发 球很 漂 亮，是 蒂尔登的 风格 ，而我母亲的反手旋转球也令人生畏。我尽了最大的努 力来奉陪。至于游泳 "

父亲当然是惯于仰泳，他总是让脚趾露出

水 面 ，留神看着，注意不把它们弄湿 —

是 我 母 亲教 我的 ，她游泳不

那 么 有 个 性 ，是 蛙泳。我是在很久以后才幵始练爬泳的，是因为我自 己喜欢这样。这是常有的事。 我在学校里自然是一个好学生，因为我是一个好学生的儿子，她 后 来又 成了 一 个好 教师 ，是一些好老 师 的朋 友，在 上 课 前 ，这些老师 问 我 山 毛 榉 的 果 子 叫 什 么 ，我 回 答 说 是 榉 实 ，他 们 就 说 我 是 好 孩 子 。 我 上 一 所 混 合 小 学 （我 们 理 解 不 是 因 为 有 女 孩 儿 ，而 是 因为 有 同龄 的 法 国 小 孩 和 阿 拉 伯 小 孩 ），女 佣 履 行 仪 式 般 地 送 我 到 学 校 去 ，这让 我 感 到 丢 脸 ，因 为 除 了 有 人 陪 送 之 外 ，我 还 有 权 比 其 他 所 有 学 生 提 前 进 校 。我 就 是 在 学 校 操 场 上 遇 见 那 位 问 我 山 毛 榉 果 实 名 称 的 好 老 师的。 刚 上学这个时期，有两段戏剧性的插曲令我印象深刻。一天上课 的 时 候 ，坐在我后面的一个学生放了个屁，老师用责备的目光盯了我 很 久 ：“你 吗 ，路 易 … …” 我 没 勇 气 对 他 说 ：“不 是 我 ”，说了他也不 会相信。另 外 一 次 ，我们在操 场上 玩弹 子 ，这种游戏我很擅长。我们 也常常交换弹子和玛瑙球。不知道为什么我跟一个孩子吵起来了，我 突然打了他一个耳光。打完耳光可把我吓坏了，我跟在这孩子后面跑， 要 把 我 身 上 所 有 的 东 西 都 给 他 ，让 他 别 吭 声 。他 没 有 声 张 。我 承 认 ， 我现在想到这事情还害怕。 跟 这 件 事 相 比 ，发生在森林的事情就没什么大不了了，不过也像 打耳光那样让我感到意外。我 们在 草地 上散 步 ，呼吸新 鲜 空气 ，我母 亲 、妹 妹 和 我 ，还有我母亲的一个朋友带着她的两个孩子，一个男孩

① 见 马 基 雅 维 利 《君主论》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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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个小女孩。就 在 这 时 ，不知道为了什么小事，我突然听见自己说 那 个 小 姑 娘 是 “大傻瓜 ”① ，这种表达方式是我在一本书里看到的，觉 得 是冒犯人的话，就看似平白无故地加在了她的头上。 事情由于母亲 们之间的谅解得到了解决。但我 仍 然感到惊讶的是，人怎么会有他自 己没有的想法。 相 反 地 ，使 我 这 辈 子 都 刻 骨 铭 心 的 是 后 来 在 马 赛 发 生 的 一 件 事 ， 当时我和母亲走在加利波第广场附近的一条荒僻的大马路上。我们看 见一个女人倒在地上，另一个女人一边揪着她的头发拽她，一边粗暴 地骂她。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热闹，嘴里念叨着：小 心 ， 她有手枪。我母亲和我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这 已经足够让我们各自把那幅景象看在眼里，然后自己去应付它了。可 我实在没法应付它。 小 学毕 业后 ，我在阿尔及尔的中学上六年级②，对此我只保留了 一 段 记 忆 ：记得有一辆豪华的白色瓦赞敞篷车，司 机戴着大盖帽，在 333

等着接我的一个同学，这个同学没跟我说过话。我还记得有一次去我 父亲认识的一个阿拉伯房东家，在喝茶前，他请我们吃南瓜做的甜食，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东西。我父亲还让我们坐他的一个朋友 的老式雪铁龙，由这位朋友带我们到山上去；好 多 年 以 前 ，我外祖父 曾经在那里从死亡中救了一队瑞典人，我想他们是在冒险时遇到暴风 雪 ，完全迷失了方向。我 外 祖 父 一 向 厌 烦 奖 章 之 类 的 东 西 （ 这跟我父 亲完全一样），却因为这项功劳接受了十字军功章、奖状和纪念章。我 外祖父去世后，我一直保存着这些东西。 布洛涅森林的这个护林员房子由于它的特殊位置，始终保留在我 的 记 忆 里 ：它俯瞰整 个阿 尔及 尔、港 湾 和 大 海 ，一 望 无 际 。有一块儿 地方种着一片角豆树，我常常独自在那里待上很长时间，注视着海面， 用手指不停揉搓着带香味的树叶。周 末 时 ，我们便和父母来这所房子

① 见 《来日方长》第五章有关注释。 ② 即 中 学 第 一 年 ，见 《来日方长》第五章有关注释。

住 上 两 天 ，在 园 子 一 角 ，我们能在舂天里看到银莲花，那里靠近一处 医学实验室和另一处雅致的住房，房 子里住着一位退役军人，他有家 室 ，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这一家会有一些戏剧性的事情发生。那个小 女 儿一头秀 发 ，沉 默 寡 言 ，引起了我的关注，但我不敢跟她说话。那 个 儿子 几乎 成年 了 ，时常 反抗 他 的父 亲，父亲气得暴跳如雷，把他锁 在二楼的房间里。有 一 天 ，我 们听见砸门的巨大响声，门破了，那个 年轻人逃到树林里去了。父亲拿起枪在后面追，母亲哭哭 啼 啼。不过 这跟演戏一样，很快一切就恢复正常了。 我 们 离 开 的 时 候 ，我父亲通常都要采一大束菖兰，把它送给一位 挺 神 秘 的 太 太 ，她 就 住 在 加 朗 公 园 附 近 。我 母 亲 装 作 什 么 也 没 看 见 ， 不 过 我 有 一 天 见 到 这 位 太 太 了 ，她 身 上 有 股 香 味 ，像 是 紫 藤 的 味 道 ， 至少我 认为 是 这样 ，还 有 郁 郁 寡 欢的 双 眼，盼着有人来跟她说话。我 父亲像往常一样说笑话，这当然是骗不了人的。 我父亲在婚前，曾经和一个贫苦女孩有过一段恋情，她叫路易丝。 他和我母亲结婚之后，立 即 跟 她 断 绝 了 来 往 （ 他再也没有见过路易丝， 并 且 坚 持 原 则 ，甚 至 在 她 病 倒 和 死 去 时 也 没 有 见 她 ） 。他也没多少朋 友 。但 有 那 么 一 位 ，与 他 在 银 行 共 事 ，是 个 软 绵 绵 的 人 ，不 思 进 取 ， 总 得 让 人 扶 持 ，却和性情 奔放 、活力四射的苏珊结了婚。我父亲常去 看 他 们 ，并以自己的方式向苏珊献殷勤，总是 开 些 玩 笑 ，嘲弄她的举 止 ，逗得她心花怒放。我记 得 有 一 次 ，我妹妹 得了 猩 红热 ，需要把我 们 分 开 ，我便被送到这对朋友家去住，在那里待了足有一个星期。早 晨 我很 早起床到厨房去，我 猜 想 苏 菊 ① 就 在 那 里 （人到这个年龄就会 有 这 种 直 觉 ），我 把 门 打 开 一 点 儿 ，看见 她赤 裸着 身 子，正在煮咖啡。 她 说 ：啊 ，路 易 … … ，我就赶紧又把门关上，心想干吗那么多规矩呢。 她拥抱 我的方式很特别，让 我 紧 贴 着 她 的 乳 房 ，也 不 责 怪 我 ，这使我 认 为 ，看见她赤裸着身子并不比这样紧贴着她严重。我 仍 然 记 得 ，我 就是在这一家做过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在房间深处有个壁橱，它的

①苏珊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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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慢慢打开，从上面爬出一个丑陋的大家伙，像是一条巨大的没有尽 头 的 蚯 蚓 ，把我吓坏了。很 久 以 后 ，我才明白了这个丑陋的梦可能具 有 的 意 义 ，这是因为我待在这样一个女人的身边，她显然是想跟我睡 觉 ，但 碍 于 习 俗 ，只 能 作 罢 ；而我既有这种欲望，又有点儿害怕。在 这 段 时 间 里 ，她 丈夫 什么也没有察觉，他用一个长烟斗抽着软绵绵的 烟 草 ，还有一只小狗，一到星期六下午，就带它去加朗公园溜达。有一 天 ，他还在那里给我拍了一张照片：我是个身体瘦削的孩子，顶着个沉 重的大脑门儿，跟薄弱的双肩不成比例，长得就像地窖里苍白的芦笋。 335

地上有一个像我一样瘦削的影子，不过更短小，因为太阳正高高地悬在 空中。我完全是独自一人，还有那只用皮带牵着的狗。独自一人。 发 生我父亲和母亲之间的那些事情，其方式非常奇特。我父亲一 劳永逸地把他的生活一分为二：一 方 面 是 工 作 ，这占据了他的全部身 心 ；另一 方面是家庭，他统统交给我母亲来管。我不记得他什么时候 干 预 过 孩 子 的 教 育 ，因 为 他 在 这 方 面 对 我 母 亲 完 全 放 心 。这 样 一 来 ， 就把我们 —

我和妹妹 —

全都交给了我母亲的种种怪念头，交给了

她的担心害怕来摆布。她让我妹妹学弹钢琴，让 我 学 拉 小 提 琴 ，为的 是以后我们能够联袂演奏，在她看来，这是良好的文化教养的一部分。 有 一 天 ，她 突 然 对 一 个 先 锋 派 医 生 着 了 迷 ，便 决 定 让 全 家 人 都 吃 素 。 有六七年的时间，我们只吃天然食品，没有任何肉类，也没有动物油， 没 有 奶 油 ，没 有 鸡 蛋 ；只有蜂蜜得到她的青睐。我父亲拒绝跟我们保 持一致 。要 公 然 给 他 做好 牛排 ，然后像表演似的郑重其事地给他端过 去 ，而 这 个 时 候 ，我们 就吃 胡萝 卜 丝、杏仁和栗子炖白菜。这真是一 幅 绝妙的场景，我父亲一声不响地吃他的牛排，对自己的力量满怀信 心 ，而我们就对吃荤和吃素相差悬殊的优劣旁敲侧击地发表议论，反 正对聪明人也不用把话挑明。可我父亲根本不听这一套，照旧用一把 威猛的刀切着带血的牛肉。 我 父亲 时而 会 有暴 力行 为 ，这使我很害 怕 。有 一 天 晚 上 ，同一层 楼 的邻 居唱 歌 ，他 便拿起锅和长把大汤勺，跑 到 阳 台 上 去 ，发出一阵 可 怕 的 喧 闹 ，把 我 们 大 家 都 给 吓 坏 了 ，但 也 让 歌 声 停 了 下 来 。夜 里 ，

我 父 亲 也 常 做 噩 梦 ，并 以 长 时 间 惨 痛 的 嚎 叫 结 束 。 他 自 己 却意 识不 到 ，醒来时竟说什么也不记得了。我母 亲 摇 晃 他 ，想让他别 叫了 。他 们 彼此间没有什么话可说，也没有什么能让人想到他们彼此相爱。但 是 ，我 记 得有 一天 夜里 ，听到我父亲在他们的房间里，大概在床上把 我 母 亲 搂 在 怀 里 ，低 声 对 她 说 ：“这 是 我 的 ……”，这让我内心很受打 击。我 还 记得 另外两段插曲，同样感到惊讶。有 一 天 ，我们从法国回 来 ，下了船回到阿尔及尔的公寓，在 阳 台 上 ，我父亲感到不舒服。他 坐 在 一 把椅 子上 ，然后倒了下去。我母亲很 害 怕，就跟他说话。平时 她是不这么和他说话的。我还记得有一天夜里在火车上，那是我们去 莫 尔 旺 的 路 t ，这一次是我母亲感到不舒服。我父亲叫我们深更半夜 在 夏 隆 车 站 F 车 ，我们想尽办法叫开一家旅馆的门，旅馆答应接待我 们。我母亲病得厉害。我父亲 就 跟她 说话 ，显得很焦急。平时他也是 不这么和她说话的。在 这 两 段记 忆里 ，仿佛都有一种死亡的气味。他 们 也 许 彼此 相爱 ，但 却不怎么说话，就像人们在死亡边上和大海边上 都会沉默不语那样。不 过 在 他们 之 间，为了 证实 对方还在那里，偶尔 也会试探性地说上几句话。这是他们的事情。但我和妹妹却为此付出 了极大的代价。这是我在很久以后才弄明白的。 既然说到我妹妹，我还想起发生在阿尔及尔山上的一件事，当时 我们在那里的灌木丛下边搜寻着，发现了一些很小的仙客来。我们正 在 一条土路上安静地走着，突然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我不知 道 他 怎 么 骑 的 ，就把我妹妹撞倒了。我父 亲朝 他冲 过 去，我以为他要 掐 死 这 个 年 轻 人 呢 。我 母 亲 直 拦 着 。我 妹 妹 受 了 伤 ，我 们 赶 紧 回 家 , 我 手上还捏着几朵仙客来，但早已心不在焉了。对我父亲这样的暴力 行 为 ，我 母 亲 全 无 所 谓 ，至 少表 面 上 是 这 样 ，口丨另一方面呢，她却把 精 力 都 花 在 了抱 怨上 ，抱怨自己在生活中受苦受难，抱怨自己作出了 牺 牲 ，因为由于我父亲的强迫，她 不得 不同意他的决定，放弃了使她 感到幸福的小学教师职业。可是 在 我 看 来 ，我父亲的暴力行为却很奇 怪 ：他对自己的言行 那么 有 把握 ，却会 突 然 发 起 火 来 ，以至于不能控 制 自己 的暴 力 行为 ，但 我 不 得 不 说 ，似乎发生的一切又都在他控制之

内，因 为 暴 力 行 为 总 是 让 他 如 愿 以 偿 。他 有 “好 运 气 ”0 ，每次发生 的 事 件 都 转 而 对 他 有 利 。必 要 的 时 候 ，他 也 懂 得 克 制 ，在 1 9 4 0 年到 194 2 年 间 ，当他在里昂的时候，他是那里惟一没有参加贝当军团的银 33/

行经理 。当 朱 安 将 军 打 算 让 摩 洛 哥 人 “去吃干草 ” 时 ，他没有表示拥 护 ；当戴高乐做出让阿尔及利亚独立的重大抉择时，即使因为自己的 “黑脚丫子 ”0 感 情而痛苦不已，他也没有表示反对，他一有机会就牢

骚抱怨，不过也仅此而已。 我 父 亲 去世 之后 ，我 曾 听 他 的 职员 们说 ，他 在 那 里 做 经 理 时 ，有 一套非常特别的管理银行的方式。如果说他不是有一种原则的话，那 么 至 少 也 有 一 种 做 法 ：就 是 沉 默 不 语 ，或 是 说 一 些 绝 对 难 以 理 解 的 话 。他的部下不敢跟他说他们根本没听明白，只好走出去， 自己想法 儿解决问题，一 般 来 说 ，他们 都 解 决 得 很 好 ，不过总想着是不是弄错 了 ，这就让他们保持警惕。我从来不知道我父亲是不是蓄意采取这种 方 法 ，因为他对我们也差不多同样是这一套；但 相 反 的 是 ，当他和他 的客户或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却口若悬河，而且很容易让人理解。 他总是开 玩笑 ，使得跟他谈话的人甘拜下风，乐不 可 支 ，但又不知所 措 。他可能也把这种爱挑衅的癖好传了一点给我。我父亲在银行业务 方面的方法也有点特殊。尤其是在摩洛哥的时候，他经常会把银行名 下的大笔款子借出去，不收 利 息 ，使他的竞争对手不知所措，把他们 置亍困难的境地。但客户们几乎总是会自己支付不曾要求的利息，我 父亲说 ，这证明了摩洛哥人有荣誉感，你可以信赖他们。可是我父亲 从来不接受任何馈赠，不 论 是 什 么 东西 ，除了送我母亲的鲜花，或是 被邀请参观农场，在那里可以喝上一点薄荷茶，品尝一点当地的甜食。 对于那些或多或少任人收买的上级，他是非常严苛的，并且毫不掩饰， 他以一种轻蔑的沉默对付他们，而这胜过一切言辞。我记得在马赛就 有这样一个人，他 在 阿 洛 附 近 有 一 处 漂 亮 的 花 园 洋 房 和 一 个 网 球 场 ， ① ② ③

原文为“ baraka”，阿拉伯语。 对居住在阿尔及利亚的法国人的俗称。 马赛以东一小镇。

们看，这是牧羊女剧场风格 ”① ，果然她用右腿转身的时候，短裙子便 迎 风 飘 起 来 ，让人 看 见一 对可爱的屁股蛋儿，还有一条粉红色的内裤 遮 盖 着 ，令我想入非非。我宁愿她少说一点儿话，和我一起到月桂树 丛中去 ，因为月桂树也是粉红色的。这 个 经 理 意 志 薄 弱 ，当着许多见 证人的面接受了许多东西，理所 当然没有得到好下场，我父亲也是见 iiE人 之一 ，只是从来没说过什么。后来我父亲为这样的沉默付出了代

价 ，银行总经理室突然就让他退休，而 按照 传 统，像他这样资历的职 员都会调到总部去。可 是 没 有 ，他 们 把 他 赶 开 ，换上了一个综合工科 学 校 的 毕 业 生 ，那人比不 上他 ，但却娶了一个拥有企业的新教家庭的 姑 娘 ，因为这在综合工科学校和这家银行里都是惯例。我父亲退休了， 他跟我解释说这样的事完全正常，因为这是家族企业，而他的过错就 在 于 当 初 娶 的 不 是 他 们 的 女 儿 。人 不 能 支 配 自 己 的 内 心 。但 实 际 上 ， 他对这样的结局并不感到懊丧，对他来说，这倒是某种无意中的荣誉。 他 恶 狠 狠 地 说 ，有些人是不会被授予奖章的。的 确 ，他曾拒绝了各式 各样的奖章。 我在马赛高地上漂亮的圣查理中学继续我的中学学业，那里的校 长是一位业余画家，还 有 许 多 杰 出的 教师 ，犹如众 星拱 月 ，其中有个 老 头 ，在我 们面前用英语哭诉，因为他的女儿去世了。我们也都很悲 伤 。我们报复体育老师和门卫。前者只让我们踢足球，这种方法在当 时很受好评。后者蛮横地把持着学校的出口，不时追赶那些到附近来 冒险的女孩子。就是 在 那 时 候 ，与父亲想让我上综合工科学校的意见 相 反 ，一位杰出的文学教师开始引导我产生报考师范学校的想法。第 一 步 ，他 先 让 我 报 名 参 加 中 学 优 等 生 会 考 的 所 有 考 试 。我 都 报 考 了 ， 可是连一个奖状也没得到。应 该 承 认 ，我编造了一些引文和译文，而 这些都不合适。 不 合 适 的 还 有 呢 ，尽 管 我 父 亲 总 是 打 网 球 ，也 时 常 出 入 歌 剧 院 ，

①牧羊女剧场是巴黎著名的杂耍歌舞剧场，以身着羽毛装饰的女演员表演闻名。

在那里能见到非常漂亮的阔太太，可还是被银行调到了里昂。我也跟 他 来 到 这 里 ，进 了 公 园 中 学 的 文 科 预 备 班 初 级 班 。我 在 这 里 认识 了 让 • 吉 东 ，他始终专心致志地要证明灵魂不死。后来又认识了让•拉克 鲁瓦（ 吉东曾对我们说：“你们将要见到来接替我职位的人，但他不怎 么 有 名 ，叫做 拉 巴 尼埃 尔 先生 ”）。他 跟 让 • 吉 东 可 不 一 样 ，吉东在讲 课时背对着我们，弓着身子，右手捂着额头，另一只手夹着粉笔的头， 粉 笔 就 在 他 手 指 间 随 便 地 F 垂 着 ；而 让 _拉克鲁瓦总是面对着我们讲 话 ，但他老用右手拍着同一侧可怜的耳朵来强调他的话，并且发出一 些 爆 破 音 ，我 们 好 不 容 易 听 出 来 是 一 些 类 似 于 “啵 儿 ” 的 发 音 ，也没 管 他 是 否 同 意 ，这 马 上 就 成 了 他 的 绰 号 。还 有 亨 利 • 吉 耶 曼 ，曾因为 夏多布里昂向我们歇斯底里地发作了一场，后来就回到他原先在开罗 的职位上 去了 ，他给我们寄来一张拍得很漂亮的照片，他 站 着 ，头戴 一 顶 红 色 土 耳 其 毡 帽 。我 们 给 他 回 了 一 封 电 报 ：“工 作 换 了 ，但帽子 依旧。 ” 但 最 重 要 的 是 有 “乌尔老爹 ”，他是个腰 圆背 厚 的里 昂人 ，长 得 很 像 皮 埃 尔 • 赖 伐 尔 ，他拥护法国教会自主，是个激烈的雅各宾派， 总 是 说 教 宗 和 乔 治 • 皮 杜 尔 的 坏 话 ，并且用标有人名的卡片跟踪记录 法 国 政 治 人 物 的 生 涯 。他 从 中 得 出 了 一 些 惊 人 的 政 治 结 论 （那是在 1936— 1 9 3 7 年 间 ），按 照 他 的 结 论 ，法 国 资 产 阶 级 将 背 叛 法 国 ，因为

他们害怕人民阵线超过害怕希特勒，在一场虚假的战争之后就会投降 纳 粹 ，此后如果说法国还有前途的话，那 就只 能依 靠 她的 人民 ，并由 以共产党人为首的左派唤醒他们投人政治抵抗运动。 以 “乌尔老爹 ” 为一方 ，以 让 • 吉 东 和 让 • 拉克鲁瓦为另一方，他 们 之 间 的 关 系 相 当 奇 特 。 乌 尔 对 吉 东 很 反 感 ，指 责 他 还 没 有 断 奶 ； 他在政治上和拉克鲁瓦意见一致，但不能容忍后者在哲学和宗教上的 “悲 情 ”。可 是 ，让 • 拉 克 鲁 瓦 特 别 值 得 赞 赏 的 地 方 ，是他勇于坚持自

己的观点，并 且 和 穆 尼 埃 一 道 在 《精神》杂志上写 文 章。他出身于里 昂的中等资产阶级家庭，却娶了一个属于当地上层资产阶级中最排外 的社会等级的年轻女人。拉克鲁瓦在这个圈子里被打入另册，判为魔 鬼。这个家族的聚会有时能聚集几百个有亲戚关系的人，每当他去参

加 时 ，都 必须 有几 分 沉着 的 勇 气 来 对 付 众 人 对 他 的 百 般 侮 辱 。让 •拉 克鲁瓦始终如一地坚守自己的战线，忠 于 穆 尼 埃 ，甚至当穆尼埃的后 继 者 把 《精 神 》杂志拖进浅薄浑浊的泥水时也不动摇。相 反 ，乌尔在 战后经历了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个人命运。他的一个儿子在阿尔及利亚 定 居 多 年 ，是 个 耶稣 会会 士 ，他听信这个儿子的话，认为伊斯兰民族 由于他们的宗教和文字（ 原文如此），在智力等级上永远达不到科学的 认识（ 实际上阿拉伯人是阿基米德的继承人，他们发明了革命性的医 学 ，同时还翻译并阐释了亚里士多德的著作），因此他就认为法国人不 应当放弃阿尔及利亚，所以正当戴高乐准备对我们的前殖民地的政治 独立要求做出让步时，他却变成了法属阿尔及利亚的一名激烈的捍卫 者 。乌尔在他妻子死后没几天，就在悲愤和沮丧中突然死去。 在 文 科 预 备 班 ，除了学生 之外 ，还 有 个 非常 生动 的 人物 ，他总是 昂着脑袋，显出一副教英语的派头，念 念 不 忘 1 9 1 4 年大战期间他为英 国军队当翻译的情况。他 说 一口地道的牛津英语，我 一 张 嘴 ，他就勃 然大怒，硬说我是从码头上拾来的可恶的美国腔，有意让他大喊大叫。 他 喜 欢 学 生 跟 他 起 哄 ，而 我 们 也 不 让 他 扫 兴 。这 是 按 照 规 矩 进 行 的 ， 英国味儿十足。每次都有一个事先指定的学生，站在老师的桌子后面， 老师坐在离开几米远的椅子上，学 生试 图 用英语评论某个文本，一般 都是英国的作品。我们 事先 都商 量 好，在讲 解 的 最 佳 时 机 ，加进一句 贝朗热的诗：“我的孩子，上帝让你们寿终正寝 ”，或 者 “二十岁时候， 谷仓里最惬意 ”。效果屡试不爽。每次评论者快到关键时刻就开始说： “这一段一定会让我们不禁想起贝朗热的说法……”，这时我们的老师

就 会 站 起 来 ，像 被 弹 簧 弹 起 ，然后演戏似的大发雷霆，那样子是我见 过的最厉害的。如此持续了十分钟之后，他 把 那个 学生赶出门去，然 后自己重 新开 始讲 解，不再提到贝朗热。他显得快乐极了，这从他那 浓密的头发和颤抖的双手就看得出来。 有 一 天 ，有 个 学 生 出 乎 他 的 意 料 。这 是 在 评 论 约 翰 •邓 恩 的 三 句 诗的时候。那学生是个容貌姣美、头发金黄的男孩，他常常即兴作诗， 一直钟情于班 上的 一 个女 生，关于她我等会儿要提一下；他先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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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方式翻译诗

我爱你爱了整三天 如果天气不错的话 我还要再爱你三天。

那一天公园里下着倾盆大雨。这有什么关系。他抓住这寥寥数语 的 文 本 来 “联系 ”。他 说 ：“我爱你 …… 这让人不禁想起蒂诺 • 罗西①的 歌 … …”，接着又唱起不知道什么老歌。就这样他把所有的流行歌曲一 首接一首唱了一遍，把其中每首歌都跟诗里的某个词句扯到一起。老师 一言不发，直 到 W 朗热又冒出了地平线。于是他又规律性地发脾气了。 另一天 ，有另一个后来成为著名的奥拉托利会会员的学生，大伙 都管他叫芳福哀，因为他是萨瓦人，他 父亲是个火车站的站长，而车 站早已 撤 销 （ 你可以想像有多少关于预订到这个车站的车票的玩笑）， 他试图讲解另一个文本，反正是英语的，但用了一种新颖的剖析方法。 他精确地区分出四十三种观点，从 最 古 典 的开 始，有 历 史 观 点 、地理 342

深得爱好海鸟的老师的好 观 点 ，最后 到 不 大 常 见 的 学 科 ，如 鸟 类 学 （ 评 ）、烹 调 法 、“精 神 脆 弱 论 ” （ 一 会 儿 我 们 就 会 看 到 这 是 什 么 缘 故 ）， 还有其他一些玩意儿。 贝朗热当然会在关于诗的话题下到来，引起一 贯的怒火。 轮 到 我 呢 ，我 得 “上 黑 板 ” 回答问题，我采取另外一种办法。我 根据一个研究西班牙语的朋友的记忆，从 书 上 找 来 1 6 世纪时一位僧侣 的 语 录 ，这 位 僧 侣名 叫唐 盖 朗热 ，是宗 教裁 判 所的 资深 法 官；我屏住 呼 吸 ，在恰当的时候说出他的名字。老师以为听到我说贝朗热了，正 准备习惯性地勃然大怒，而我好不容易才让他纠正了错误，并向他保 证唐盖朗热跟贝朗热毫无瓜葛，他要早生两三个世纪呢，而且从来没 有写过诗。学 年 结 束 时 ，他 请 我们 喝咖 啡 ，就在公园树底下的酒吧间

① 蒂 诺 •罗 西 （ Tim>ROSSi,1907— 1 9 83 ), 深受大众喜爱的法国歌唱家和电影演员。

她们到公园里来干什么。 对 于 “乌 尔 老 爹 ” 也 一 样 ，我 们 保 持 着 挑 战 的 关 系 。他有个习 惯 ，每当他要念出一个英语单词时，比如说威灵顿，他就停下来不讲 了，一边走到黑板跟前，一 边 抱 歉 说 自 己 “不会念英语”，他在黑板上 写出那个想说 的单 词 ，并且在底下画条线，以便人人都明白。他讲课 总 是 即 兴 发 挥 ，一 只 手 支 在 讲 桌 上 ，另一只手翻着随便几页纸做个样 子 ，那 上 面很可能什么也没记，要让 他停下来是不可能的 … … 他 说 ： “我是不是跟你们说过英国是一个岛啊？ ” 他等着回答，可是没有人应

声 。他作出各种各样的结论。战 后 ，有一天他当着参加过抵抗运动的 埃莱娜 的面 对 我说 ，这在英 国 实在 是不 可 能的 ，不是因为英国是一个 岛 ，而是因为英国人都住在村舍里，没 有 像 里 昂 那 样 的 “小巷”，抵抗 战士不可能从事地下活动。不过有一天，我用自己的方式跟他开过一 个 玩 笑 ，当时我要在全班作一个报告，谈谈首席执政官①及其外交政 策。我设法让我的报告的最后一个词落到一次著名战役的名称上。念 到 这个 名称 的 时候 ，我慢 慢 站 起 身 ，右手拿着 一 段白 粉笔 ，一边走到 黑 板 跟 前 ，一 边 说 ：“抱 歉 ，我的意大利语念得很糟糕。”然后我径直 写 下 ：里 沃 利 “乌尔老爹 ” 以内行的态度，对这种事心领神会。因 此他习惯于高 谈阔 论 ，但我们班上有个个头儿像巨人的男生，本来可 以 当 个 世 界 级 的 橄 榄 球 或 网 球 运 动 员 ，只 是 人 很 懒 ，一 样 也 没 当 成 ， 也许是为了气气大伙，后来竟成为法国新闻界最著名的记者之一。乌 尔 刚 一 开始 讲话 ，他 就 趴在课桌上睡着了，这可 把 我 们 乐 坏 了 ，因为 他还高声打呼噜呢。这 时 候 我 们 的 问 题 就 一 个 ：多久了？ 因 为 “乌尔 老爹 ” 总是最后才发现有人打呼噜了。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睡着的 人 跟 前 ，像 摇 晃 李 子 树 一 样 摇 动 他 ，大 声 喊 着 ：“哎 ！沙 尔 皮 ！到站 了，大伙都下车啦！” 谁知沙尔皮睁幵一只眼，另一只眼却一直闭着，

①指拿破仑。 ② 意 大 利 北 部 都 灵 省 小 镇 ，1797 年 1 月 ，拿破仑在此打败奥军，史称里沃利会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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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睡着了。“乌尔老爹 ” 认为这已经超出他的职责范围了，于是又开始 给我们讲起英国是一个岛。 在 那 个 时 候 ，我 们 或 多 或 少 都 是 保 王 派 （除 了那 个诗 人 ，还有一 个 男 生 ，他 谁 也 没 告 诉 ，有 一 天 就 动 身 去 西 班 牙 ，参 加 了 国 际 纵 队 ， 像许多人一样牺牲了） 。这得归咎于尚布里永，他是个杰出的唯美主义 者 ，还 有 帕 兰 ，他父亲在圣艾蒂安专门加工帽子上的缎带，他本人的 钢 琴演 技令 人 倾倒 ，他还爱上了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不过考虑到他 内心深处的那些观念，也是可以想来的。 当 然 ，这是一种因应时宜的 保 王 主 义 ，拥 护 巴 黎 伯 爵 ，大概是因为布唐几年前曾在文科预备班闪 电式逗留的缘故；但这并没有 维持 多 久，至少对我们而言。我们满足 于 一些 辛辣 的讽 刺 挖苦 ，针对一些想像 的 敌人 ，还有 人 民 阵 线 ，说它 把法国交给了群氓和犹太人。 我 看到 过人 民阵线的某次活动，有 一 天 ，一支浩浩荡荡的工人队 344

伍正在共和国大街游行，我义愤填膺地从父母当时居住的公寓的小窗 户 往 外 看 ，公寓 在祜树大街，这个名字就能说明一切①。但我还是更 接 近 “乌尔老爹 ” 对我们讲的关于法国资产阶级和人民的观点，这就 足以把我和我的保王派朋友分开了。 那 位 诗 人 嘛 ，他的心思在别处。他把精力都用来追求我们班上的 两个女生之一，莫利诺小姐。这个年轻女人长得黑里俏，表面上平静， 实 际 就 像一 团火 ，一 触 即 发 。我在这所中学度过的三年里，他们就公 开 上演 过几 出 戏剧 ，闹得满城风雨。诗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她表白爱 情 ，而且是用 英 语，但她根本不愿理会。有 一 天 ，他们两个人都不见 了，我 们 以 为 他 们 死 了 ，可 是 几 天 后 他 们 又 露 面 了 ，看 上 去 很 健 康 。 在随后的几个 钟头 里 ，他们也没有因此少找不快、闹分手。这可够刺 激 的 ，胜过了当 地 蹩脚 的足 球 队，这个 球队总是踢不进球， 自己却屡 屡 失守。需 要 说 明 的 是 ，当 时 的 里 昂 市 长 是 爱 德 华 • 赫 里 欧 ，他把精

① 里 昂 的 这 条 街 得 名 于 马 可 波 罗 记 载 的 “枯树 ”，后者被视为东西方分界的象征， 而在这里提到它，当然是用于政治意义。

力都用来统领激迸党，琢 磨 某 种 精 致 的 文 化 形 式 （他似乎在这上面花 了十年的工夫），并准备在与教会的和解中安宁地死去。 我对赫里欧的这种身后的安排略有所知，是通过一位耶稣会会士， 他 身 材 瘦 高 ，长着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长舁子，不过这并不妨碍 他 的生活。有 一 天 ，我到富尔维耶尔山 M 他 居住 的神学院去找他，请 他帮我们在文科预备班建立一个基督教大学生青年分会。他热情接待 了 我 ，带 着 点 惊 讶 ，因 为 我 竟 然 越 过 市 政 、大 学 和 教 会 当 局 来 找 他 ， 不过他最后还是答应了。就 这 样 ，多亏他 的 赞同 ，我组建了自己的第 一 个 政 治 支 部 ：我不需要再建立别的组织了。我吸收了一些成员。我 们 不 定 期 开 会 ，我 这 才 知 道 教 会 也 以 它 自 己 的 方 式 关 心 着 “社会问 题 ”，而这 种 来 自 梵 蒂 冈 的 做 法 当 然 会 引 起 “乌尔老爹 ” 的抱怨。有一 天 ，我们 到东贝高原一处有许多池塘的隐修院去 “避静”，连我们的保 王派朋友也去了。我们见到了二些轻松平和而又谨守沉默的神父。他 们 白 天 种 地 ，夜 里 五 次 起 来 高 声 祷 告 。房 子 里 有 一 股 不 可 思 议 的 蜡 、 肥 皂 、油脂和臭鞋的气味。对于 学 会超 脱尘 世 、专 心 致 志 来 说 ，这真 是好极了。此 外 ，每层楼都有一个大钟，每 刻 钟 都 会 敲 响 ，这样就能 使 所有人都醒着，尤艽在夜里。我试图沉浸在这样的环境里，跪下来 祈 祷 ，相 信 帕 斯 卡 尔 会 用 他 的 唯 物 主 义 论 点 ① 战 胜 我 的 发 的 唯 物 主 义。一 天 晚 上 ，我 甚 至 关 于 “灵 修默想 ” 作 了 一 次 类 似 讲 道 的 发 言 ， 受到帕兰不遗余力的推重，我对他说我这次讲道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 地 方 ，因为稿子是预先就写好的。不 过 从 这 时 起 ，我就留下了自己可 能负有并未实现的宗教使命而且不乏传教七 n 才的记忆。 不 过说 到底 ，在东贝高原上的活动改变不了什么事情，这里没有 女孩子，而在别的地方到处都能遇到。不仅仅是像莫利诺小姐那样的， 我们那位诗人 的名 字 ）去 争 夺 ，而且是在公 为她也犯不着跟贝尔纳（

① 指 帕 斯 肖 尔 关 于 “跪下，开口祈祷，你就会信 ” 的 “论点 ”，参 见 作 者 在 “意 识形态和意识形态闽家机器（ 研究笔记） ” 里的论述，陈越编，《 哲学与政治： 阿尔都塞读本》（ 前引）第 358— 3 5 9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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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花 园 、街 道 ，还有那家有名的咖啡馆里都能遇到的。像 所 有 “新 手 ” 那 样 ，在 这 家 咖 啡 馆 里 ，我得尽自己的本分喝啤酒和讲话。有几 个同学还记得我讲的话。他们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要吓唬我们，我们则 哆哆嗦嗦地尽量提供他们想要的乐趣。时候终于到了。我记得自己是 这样开头的：“小狗小狗小狗小狗，小男孩说。他 妈 妈 问 ：为什么你进 来前不先尿屎？ ” 在这决定性的开场之后，剩下的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我想我是模仿了瓦莱里，比如我说：“我并没有为了一些李子就垂下利 剑 ”，但 既 没 有 说 明 为 什 么 ，也 没 有 说 明 是 什 么 样 的 利 剑 、什么样的 李子。反正那意思大家都不会听不出来，我清 楚 地意识到这一点，因 为 他 们 立 即 对 我 穷 追 不 舍 ，提 出 了 一 连 串 有 关 我 的 恋 爱 关 系 的 问 题 ， 346

这也是义务的一部分。我 如 实 讲 述 ，只 求 过 关 ：我说到自己在莫尔旺 的 时 候 ，只认识一个金黄头发的小女孩，但 关 系 很 疏 远 ，她独自一人 经过 树 林 回 家 ，我 很 想 送 送 她 ，并且把她搂在怀里。我也说到自己还 认 识 一 个 年 轻 女 孩 ，而且关系要近得多，那 是 在南 方的一处海滨，我 们在那里度过夏天的几个月，住在我父亲 —

他当时在马赛— —

的一

个 同 事 的 房 子 里 。不 过 事 情 并 没 有 发 展 下 去 ，除 了 有 一 个 美 妙 的 午 后 ，在 沙 丘 上 ，我让沙子从她的乳房间滑下去，然后在她腹部的凹处 接 住 ；我 不 能 再 见她 了 ，因为我母亲声明反对我跟一个女孩有这样的 关系，她认为我在这事情上太年轻了，因为她比我大一岁，又是黑眼 珠 。甚 至 有 一 天 ，我想骑上自行车到海滨去找她，她独自在那里很危 险 ，我母 亲 说 不 行 ，于是我流着泪飞快地朝相反方向骑去，一直骑到 拉西奥塔，在那儿喝了一大杯烧酒，心想我本来可以在海水里托着她， 像我喜欢做的那样，一只手在她乳房下面，另一只手靠近她的性器官， 这样做一点儿不会惹她生气，也没有给她弄出孩子来的危险。他们听 我讲述这一切，丝毫没有嘲笑的意思，等我说完了，他们沉默了好久， 接着拼命地喝起啤酒来。 就 这 样 ，我 们 已 经 临 近 战 争 了 ，尽 管 西 班 牙 发 生 了 可 怕 的 事 情 ，

我们却毫无所知。我在 圣奥诺雷①的时候，战争突然向我袭来，当时 我正在那里做温泉疗法，这种疗法起码让我享受到跑着跳进游泳池和 在公园大树的浓荫下散步的乐趣。那 是 在 1 9 3 9 年 9 月 ，慕 尼 黑 此 前我一直没有接到预料中的集训通知。当时我的左肩得了风湿，疼得 厉 害 ，等我一接到动员令，它反倒好了。战争能治愈人们的大多数病 痛 ，这是众所周知的。我父亲被派到阿尔卑斯山前线，等着意大利人 下 决 心 打 几 发 炮 弹 ，彼 此 证 明 他 们 已 经 开 战 ；我 母 亲 撤 退 到 莫 尔 旺 ， 那是她一生中经历的最幸福的时期，没 有 丈 夫 ，没 有 孩 子 ，全部的责 任就是做当地镇政府的秘书，到了 1 9 4 0 年 5 月大溃退时，那里便涌来 了大批的难民。我自己和其他大学生被派到伊苏瓦尔的预备役军校学 员 （ E O R ) 培 训 中 心 。那 时 ，在 这 个 尽管 是外 省的 城 市里 ，集中了大 量不同年龄的男人、女 人 ，以及马匹和上了年头的大炮，因为那时的 炮用马拉着。一个瞥脚的军士库尔邦 •德 _卡斯泰尔布永教我们学战术， 他 是 个 矮 胖 F ，而且像拿破仑三世一样，腿 很 短 ，但骑在白马上却是 个非常英俊的人。他像个酒徒一样在沙土地上发誓诅咒，驯顺的马在 那里转来转去，甚至不用人驾驭就能前进，尤其不用指挥就能停在原 地 ，时不时拉一大 堆马 粪 ，或撒 一 泡 马 尿 ，让 大 伙惊 奇不 已 。我们最 喜欢在练兵场上骑马驰骋— — 时代的秘诀 —

这位军士硬说我们已经失去了路易十四

，尤其喜欢驰骋时造成的混乱，因为谁也不能让自己

的坐骑前进、后 退 、跳 跃 、卧倒。尽管 库 尔 邦 很 气 愤 ，但我们却乐不 可 支 ，其实他并不是因为和这么令人痛心的新兵打交道而生气。他说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将输掉这场战争，还说这会给我们一个教训，给 人民阵线一个教训。我们的赏心乐事是在阿利耶山谷旁沿着高高的山 脊 散 步 ，那里长满了黑刺李，果实一到冬天就会腐烂，我们却大快朵 颐 ，尤其是在半空中或者在一座废弃的小教堂附近采到的时候。 回来

① 巴 黎 西 北 塞 纳 滨 海 省 一小镇。 ② 原 文 如 此 ，疑 为 作 者 误 记 慕 尼 黑 协 定 的 时 间 （1938 年 9 月 ），而 1939 年 9 月 为德军入侵波兰，英法对德宣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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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我们累得要死，但是很高兴。当时有好几个朋友沆瀣一气，狼狈为 奸 ，而且一张嘴就是段子，使谈话妙趣横生。有 个 叫 普马 拉的 ，我后 来 又见 过他 ，他现在有了一脸胡子、一个夫唱妇随的老婆和几个和睦 相处的孩子；他玩滑翔飞行，因为老是向空中张望，看气流是否良好， 所以得了斜颈症。他小说也写得不错，但讲 的事 情 太古 老，没有出版 商愿意接受。当时还有一个叫贝夏尔的，是文科预备班的同学，说话 带 莫 尔 旺 口 音 ，留着长头发，是个身材不匀称的高个子，身后总是拖 348

着一条比他还长的影子；他会 拉 提琴 ，一高兴了就说英语。 1 9 4 2 年前 后 ，他在摩洛哥的时候和妻子双双得了结核病，同时 死 去 ；我不知道 他 到 那 里 去 干 什 么 ，大 概 是 为 了 躲 避 贝 当 政 权 。最 后 还 有 一 个 家 伙 ， 腰 圆 背 厚 ，只听信女人的话。他曾经遇到过这么一位，那女人跟马睡 在 一 起 ，在 草 垛 里 做 爱 ，他却说这是千金不换的美事，因为她不会矫 情 ，而 且 还 不 停 地 要 ；他 竟 然 在 旅 馆 里 给 她 租 了 间 房 ，这 当 然 很 贵 ， 不过比较方便，结 果 ，他从那里回来的时候，却跟我们说她是个婊子， 因为她给他传染了淋病。这在当时可不那么好治。这段插曲增强了我 的 一个 想法 ，就是对待女人还要小心为妙，特别是那些在马厩草垛里 睡觉的女人。 时 间过 去了 ，战争在 继续 ，但是毫 无进 展 ，有人来我们当中征募 空军志愿兵。 贝夏尔和其他人表示愿意。我 很 害 怕 ，而且病倒了，生 病的时间正好可以躲过遴选。我 发 了 够 高的 烧，我甚至相信只要认真 地 摩 擦 体 温 计 ，就能得到希望的结果。大 夫 过 来 查 看 r 我的体温曲线 图 ，也 就 不 再 坚 持 了 。在 这 期 间 ，其 他 人 都 走 了 。剩 下 我 独 自 一 人 ， 还有库尔邦，比起空军来，他更喜欢骑马。但这也不再有趣了。 我们剩 下的人都被派到布列塔尼，在瓦恩完成培训。我在那里找 到 了 一 帮新 同伴 ，不那么清 一 色，也不那么逗乐了。这时候干的都是 正 儿 八 经 的 工 作 ：夜 间 出 动 ，搜 索 特 务 （有 一 天 ，我们发现了一些撕 碎的 文 件 ，都 是逃 走 的西班牙人的），在设置标志的场地上假想射击， 急行军 ，笔 试 ，等等。 在 这 期 间 ，难 民 大 批 涌 来 ，一 个个行色惨淡。德国军队很快就逼

近 了 ，我 们 准 备 保 卫 保 尔 • 雷 诺 的 “布列塔尼最后堡垒”，而他自己却 在溃败中和政府跑到波尔多去了。瓦 恩 被 宣 布 为 “开放的城市”，我们 毫 不畏缩地等待着德国人，同时在我们的军营周围站岗，防止士兵开 小差逃回家去。这 是 勒 布 勒 将 军 的 命 令 ，他实施了这样一套深思熟虑 的 计 划 ， 目的是把我们都交给德军，按 照他 的 原 则 就 是 ：宁可让人马 被 俘 到 德 国 去 ，这 在 政 治 上 更 保 险 ，也不要让他们到法国南部去，天 晓得他们在那里跟着戴高乐会干出什么事来。这个推理真是无懈可击， 而且行之有效。 德 国人坐着挎斗摩托车来了，对 我 们 的战 败表 现 还算 客气 ，也还 有 礼 貌 ，答应两三天内就释放我们，并且好心地警告我们，如果逃走 的 话 ，就要对我们的家人进行报复，因为他们有足够的势力范围。有 人 充 耳 不闻 ，还是无所顾忌地逃走了。只要有一身便服和几个法郎就 够 了 。我姨父就是这么干的，他 以 前 当 过 1 9 1 4 年大战的俘虏，很懂得 这 一 套 ，所以没有上当。我不知道他怎么弄到一身便服，偷了一辆自 行 车 ，就 不 慌 不 忙地 走人 了 ；他甚至花钱渡过了卢瓦尔河，借口要到 对岸去撒尿（ “我是左撇子，长官先生”） 。于是有一天他出现在妻子面 前 ，后 者 被 他 惊 呆 了 ：“噢 ，你会给我们惹麻烦的”。我姨父脾气很不 好 ，所以才会太平无事。后 来 他 死 了 ，既把子女养育长大，也让他妻 子忍无可忍，不过这是两码事。 至 于 我 们 ，德国人小心翼翼地把我们押送到布列塔尼的好几个地 方 ，让 我 们 在 离 开 前 带 他 们 巡 视 那 些 所 谓 的 营 地 ，其 实 都 四 面 透 风 ， 毫 无 遮 拦 。我 记 得 其 中 有 一 个 营 地 ，在 那 里 只 要 搭 辆 救 护 车 就 能 出 去 ；还 有 一 个 ，在 那 里 只 要下 了火 车 ，在 小站后边的村子里走失，就 能获得自由。但我 们还 是 临阵 脱逃 了 ，答应一切按规矩来。德国人还 拿走了我的一架柯达小照相机，是 我父亲给我的；当然这是替我保管 起 来 ，以后再还给我。我们可以写信。一切看上去还不错。耐心等待 就是了。 在 这 期 间 ，我 们 通 过 了 为 E O R (预备役军校学员）规定的各项笔 试 。第一名是迪巴勒神父。就 像 中 学 优 等 生 会 考 那 样 （ 但与师范学校

人学考试不同，我 记 得 那 是 在 1 9 3 9 年 7 月 ，我以第六名被录取，拉丁 文竟然得了 1 9 分 ① ，而希腊文只得了 3 分 ，就请弗拉瑟利埃原谅我的 这 个 成 绩 吧 ；我还做了一个关于动力因果性的哲学研究报告，说来惭 愧 ，我并不怎 么 明白 这个 话 题，那个软绵绵的甜瓜舒尔对报告表示喜 欢 ，可 是 拉 谢 兹 - 雷 伊 不 喜 欢 ，他 非 常 公 正地 告诉 我 ，他 “根本没看 懂。 ”），我 全 都 考 砸 了 ，我 甚 至 不 知 道 自 己 是 不 是 完 蛋 了 ，因为当时 没来得及公布结果，这都要怪德国人。而德国人却认为我们是二等兵， 因而把我们都送到了关押士兵的战俘集中营。先是在南特附近的一个 大集中营停留了一段时间，在那里我们为抢水打了起来，还是迪巴勒 有 远 见 ，他安排人留意附近铁路上经过的军用列车，以便向外偷送消 息 。请 注 意 这 是 1 9 4 0 年 6 月 ，在戴高乐发出号召②之前。 我 们 上 了 火 车 ，事情就变得 严 重起 来，最后一节车厢里全是端着 冲 锋 枪 的 士 兵 ；我 们每 节 车厢 六十 个人 ，必 须 在 瓶 子 里 撒 尿 ，渴了只 能 喝 自 己 的 尿 ，饿 了 只 能 咬 紧 牙 关 。就 这 样 度 过 了 漫 长 的 四 天 四 夜 。 大白天列车在车站停下来，有人递给我们一些吃的。列车停在原野上， 我们看见农民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割干草。有几个同伴终于撬开几块地 板 ，出溜到车厢的转向架上，但其他人低声嚷嚷起来，“你们会害得我 们被枪毙的”，那几个人继续往下出溜，终于在夜色中逃进了荆棘丛。 我 们听 见几 声 枪响 ，有 只 狗 在 叫 ，不过有狗就是好迹象。大家都向往 这 样 逃 走 ，但 又 都 害 怕 ，况且也没有时间了，如果德国人发现了车厢 都 是 空 的 ，那 还 得 了 ！我们把地址和口信交代给逃走的人，千叮咛万 嘱 咐 ，然后就听天由命了。 351

当我们通过德国边境时，雨提醒了我们这一点。德国是个多雨的 国家。正像歌德 对 他的 君主 说 的：天气不好比根本没有天气好。他说 的没错。但 雨 把 什 么 都 淋 湿 了 。我 们 看 见 车 站 上 的 德 国 人 脸 色 灰 白 ，

① 评 分 使 用 2 0 分制，下同。 ② 指 1940 年 6 月 18 H ，戴高乐将军在英国 B B C 电 台 发 表 《告法国人民书》，号 召人民继续抗击德国法西斯，发 起 “自由法国运动”。

身上都湿透了。他们没有给我们吃的东西。他们好像正沉浸在胜利中， 刚 一 起 床 ，在 喝 黑 咖 啡 之 前 ，突然传来胜 利的 喜讯 ，他们还没有回过 神 来呢。他们显然不知道什么集中营的事，但 我 们 更 不 知 道 ，不管怎 么说，他们当时的处境要比我们好。 我们终于到了一个无名的车站，这里是一片饱受风吹雨打的荒野。 他们让我们下车并开始步行，我们在皮鞭和步枪的威胁下走了四十公 里的路。许 多同伴在半路就留下了，但 一 般 说 来 ，德国人并不是一下 子 结 果 他 们 ，而是派些马来拖着这些人。我 记 得 ，为 了 以 防 万 一 ，再 说 也知 道歌 德 的那 句话 ，我就偷了一件类似英国胶布雨衣的衣服，并 且 穿 在 衬衫 里面 ，免得德国人给我没收了。我穿着这件紧贴皮肉的东 西 走了四十公里，也就是说有点儿出汗，而 且 一 住 进帐 篷，我就幵始 害怕自己无论如何会得感冒，但 是 没 有 ，况且第二天德国人就没收了 我 这 件 假 衬 衫 ，说这东西对他们有用。我完全同意。从此我就习惯了 下雨，也懂得了人可以让雨淋湿而不得感冒的道理。 在帐篷里过夜的滋味难以想像。我们又渴义饿，尤其是累得要命， 大 伙 都 沉睡 过去 ，第 二 天 ，得拽 着 我们的脚才能把我们弄醒，以便接 受在德国当战俘的各种审查。但 是 我 已经 懂 得，人尤其在痛苦疲惫的 时 候 ，要保持身体暖和，这样相互抵消，最后事情就好办了。 但并不是对所有人都好办了。我们的战俘营跟另一个战俘营紧挨 着 ，我们看见那里有些饿得瘦骨嶙峋的人在游荡，大概都是从东方的 波 兰 来 的 ，因为他们说俄语，他们不敢靠 近通 电的 铁 丝网 ，于是我们 就扔给他们一点面包、几件 衣 服 ，说 上 几 句 话 ，我们当然知道他们听 不懂，不 过 没 关 系 ，这 是 给 他 们 一 点 好 处 ，也 是 给 我们 自己 ，让大家 少一点独自置身苦难的感觉。 后 来 我 们 被 分 到 彼 此 隔 离 的 战 俘 小 队 。我 跟 几 个 大 学 生 ，还有 三 百 名 农 民 和 小 资 产 者 ，分 到 一 个 特 殊 的 战 俘 营 ，专 门 给 Luftwaffe0 挖 地 下 油 库 。首 先 要 除 掉 场 地 上 的 一 切 ，旧 房 子 、树 林 ，填 平 水 塘 ，

① 德 文 ：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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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 个 用 带 刺 的 铁 丝 网 围 起 来 。我 笨 手 笨 脚 只 能 干 最 平 常 的 活 ，挖 土 、 立 桩 子 、固 定 铁丝 网：我们自己把自己给关起来了。我们背后有个哨 兵 ，是 1 9 1 4 年大战的老战士，他烦透了战争的杀戮，并且不停地跟我 们这样说。有时他会把自己的份儿饭拨给我们一口，因为我们的那份 不够分量。我记得有一天，领 到 Lagergeld① （只能在战俘营流通的钞 票 ，用来买牙刷和香烟>，我马上想起到离营地三百米远的地方去找一 个女面包坊主。那儿有 上好 的德 国 白面 包，也有 黑 面包 ，甚至有李子 馅 饼 。可 是 没 办 法 ：我的 钞 票一 文不 值，她要真正的钞票才卖给我面 包 。正 像 我 们 的 哨 兵 说 的 ：“这 是 战 争 ！”，他 说 着 往 地 上 啐 了 一 口 ， 以强调他的心情。 我在那 里尤其是结识了一些农民，他 们 内心 充满 回 忆：关于他们 的土地、牲 畜 、农 活 、妻子儿女。特别是充满了优越感 —

那 些 “鬼

子 ” （德国人），他们不会干活，让他们一边瞧着吧。他们投入地劳动， 为的是表现姿态的优美。但有两三个大学生不同意这样做，他们告诉 大 家 ：要 尽 可 能 地 少 干 ，即便我们饿得要死，而且最好我们可以搞破 坏 ！这是脾气不好的少数人。还有一个诺曼 底 的农 业工 人，名叫科隆 353

班 ，留着大胡子，戴 着 义 宽 又 扁 的 贝 雷 帽 ，心里有数却沉默不语。他 干 得 不 多 ，却 不 时 往 手 上 啐 U 唾 沬 ，拄 着 铁 锹 说 ：我去拉泡屎②。他 公然走到 近旁 ，就在德国人惊讶的目光下拉起屎来。他给我讲过许多 故事。 他 们 真 的 跟 别 的 战 俘 不 一 样 。我 特 别 想 到 一 个 年 轻 的 诺 曼 底 人 ， 他 一直 保留着一块金表，是妻子 送 他的 礼物 ，他拿 出 来给 大伙 看 ，并 且发誓绝不会为了一口面包就卖掉它。有 一 天 ，他在自己的草褥子底 下找不到他的表了，这 让 他 大惊 失色 。他指责是德国 人干 的 ，德国人 回答说，他 们不 需 要 他 的 表 ，他们把别的表都没收了— —

多一块少一

块 无 所 谓 ！是它自己不翼而飞了。事 实 是 ，这 小 伙 子 回 家 后 ，发现表

① 德 文 ：营地流通券。 ② “ 拉泡深” 原文是 ：faire un sacré colombin。Colombin(科隆班）有 “ 深 ” 的意思。

在他妻子 手里 ，是她从一个美国军官那儿得到的。事情很滑稽。不过 还 有 另 一 个 人 ，他 受 过 教 育 ，是 东 部 一 家 日 报 的 记 者 ，原 籍 是 俄 国 ， 这为他提供了关于德苏条约及其后果的论据，还有不少关于女人的回 忆 ，由于生活匮乏的缘故，他讲述这些事情时毫无顾忌，所以备受欢 迎 。尤 其 是 他 讲 到 ，把她们弄到手就像问个好那么容易，证据就是在 一 次 正 式 宴 会 上 ，他 当 着 众 人的 面，在 台布底下抚摸那个女人，晚上 又把那个女人送回家，把她 按 在关着的大门上，直 到 她 张 开 两 腿 ，于 是在这个对手的同意下触到了战略位置，他 还 特 别 交 代 ，这个女人的 裙子底下整个是赤裸的。这件事引得我们 都 想入 非非 ，连科隆班这时 也往地上啐了一口。 就是这位记者打算对我们的哨兵们进行性教育。说实在的没多大 价值。不过他告诉他们说，黑 人 女 人 “那玩意儿是横着的”，这在我们 的看守中间造成了某种革命，他们请来一位军医，后者仔细地听他们 说 完 ，又买了一部百科全书，可是在书里也没有找到任何令人信服的 说 法 ，便把这事转交 给 了上 级机 关，上 边 儿 说 ，凡是吃大蒜的种族确 实 是这 样的 ，不 过 黑 人 不吃 蒜，跟 犹 太人和法国人不同，所以他们的 情况大概并非如此。这件 事 就 不 了 了 之 ，不过我们这位同伴多得了一 份 面 包 n 粮 ，他给大伙分了。 这 时 我 被 指 派 去 扫 地 ，因为我为了抬起水塘里的树干，得了糟糕 的疝气。于 是 ，当同伴不在时，我就整天待在战俘营里摆弄扫帚。扫 帚由柄和其余部分构成。重 要 的 是柄 ，以及一臂之力。尘土是第二位 的。它就像后勤部门一样是听使唤的。我 找 到 了 动 作的 窍 门，用两个 小时就完成了需要十二个小时的任务。 因此我就有了剩余时间。我打 算写一部关于一个希腊年轻女子的悲剧，她 父 亲 是 一 位 将 军 ，想要杀 死 她 ，以祈求刮起大风。而 我 希 望她 活 着，如 果 她 同 意 的 话 ，由我来 安排这件事就行了。 天 一黑，我 们 两 个就 坐 小船 逃走 ，只要不起风的 话 ，我 们还可以在大海上做爱，不 过 得 有一 点微 风 徐来 ，这样又凉快 又好玩。 我没有来得及完成这部杰作— —

剧中还出现了那个论及剌猬的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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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杜 —

因为我当真给病倒了，好像 是肾 上的 毛病 ，这是战俘营的法

国 医生 说的 ，他 是 个 北 方 人 ，为 人 自 负 ，医术 高 明 ，他让德国人明白 这 事 不 能 犹 豫 ，必须火速把我送到战俘营的中心医院。来了一辆白色 救 护 车 ，慢腾腾地在荒凉的野地里走了许多公里，第一次把我送到了 石勒苏益格的战俘营。我住进 了医 院，由一个疲倦的德国医生给我悉 心 治 疗 ，两 星 期 后 ，他宣布我病已 经 好了 ， 又把我送回战俘营。不过 这一次是在中心营。这 里 人 很 多 。波兰战俘是最早来的，在这里占据 了所有关键的岗位，于 是 法 国 人 、 比利时人、塞尔维亚人跟这些波兰 人进行了一场小小的战斗，最终他们让出来几个位置。我适合干室外 的 活 ，卸 煤 、挖 壕 沟 、当园丁 ，后来 才 获得 了战 俘 营里 的职 务：在医 务 室 。管事的就是那个把我送到医院去的医生，还有一个好色的牙科 军 医 ，他 为 了 打 发 时 间 ，就给对面战俘营里的乌克兰女人送几块巧克 355

力 ，让她们在远处叉开大腿。于是我当了 “护士”，要照料各种各样的 病 人 ，尽管我从没干过。我亲眼看见一个可怜的巴黎说唱艺人死于气 性 坏 疽 ，那是由于一个年轻的纳粹德国医生为了练手，在开放场地给 他做手术引起的。大部分病人是假装的。他们用节食的方法使自己痩 下 来 ，然后吞下细 绳的 一 头，在需要的高度上悬一个铝纸小球，这样 就 能 伪 造 一 张 X 光 片 ，让大夫宣布自己得了胃溃疡。这一手并不是总 能成功 。我 也 试 过 ，但是没用。我 试图 作为护士被遣返，让人给我寄 来 证 件 ，然后仿佛意外地当着看守的面在邮包里发现了它。可是这一 手 没 有 成 功 ，因为我忘了从军籍簿里把证实我曾是预备役军校学员的 证明取出来。 由体力劳动强行促成的这些经验，教我懂得了许多事情。首先需 要一套完整的训练。其次 需 要善于支配时间，与之保持精打细算的关 系 ，其 中 包 括 喘 气 、用 力 、疲 劳 的 节 奏 的 作 用 ，而 且 必 须 慢 慢 地 干 ， 才能持久地用力。总 之 ，这 种 持久 而且令人疲乏的劳动，最终还是没 有脑力劳动那 么困 难 ，就 像 “乌尔老爹”在整门课程上一再跟我们讲 的 那 样 ，无论如何也没有那么折磨神经。我也懂得了这些一辈子都在 劳动的人（ 要 说 明 的 是 ，在 整 个 这 一 时 期 ，我 只 跟 农 民 有 接 触 ，德国

人把被俘的工人都发配到工厂去了，因为他们在那里能够提供合格的 服 务 ），在 劳 动 中 获 得 了 一 种 真 正 的 文 化 ，它 默 默 无 语 ，却又极其丰 富 ，这 种文 化 不 仅 是 技 术 的 ，而且是商业的、会 计 的 、道德的和政治 的。我懂得了一个农民就是一个真正的综合工科学校的毕业生，尽管 他 自 己 并 不 知 道 ，因为他需要主宰无以计量的变数，从 天 气 、季节到 市场的不确定性，其中还包括技术、工 艺 、化学、农业生物学、法 律 ， 以及农会和政治斗争 —

他 们要么积极地参与其中，要么忍受着斗争

的磨难。后来是埃莱娜教我懂得了这一点。更不用说对耕作情况做中 期 预 测 、为 购 买 机 器 负 债 、根 据 市 场 行 情 做 冒 险 投 资 之 类 的 事 情 了 。 我 也 懂 得 了 ，就在人们可能认为已经免受其苦的法国，还有那样贫苦 的农民，他们就靠一头母牛在一小块草，上 生 活 ，靠栗子和黑麦生活， 或者像在莫尔 旺那 样 ，靠养几头猪和从公共救济事业局收养一个孩子 生 活 。于是我逐渐形 成 了一 种看 法，而 且 很 少怀 疑过 ，这就是存在着 一 种真正的人 民大 众 的文 化，总 之是 农 民的 文化 ，它和民俗学毫不相 干 ；这 种 文 化很 少让 人看 到 ，但对于理解农民的行为和反应，尤其是 雅克雷起义那样的行动 —

这 种行动可以 追溯 到 中世 纪，并 且 ，甚至

连共产党都对它们感到为难— —

，却具有决定性的意义。我记得马克

思 在 《雾月十八日》 里说过的话：拿破仑三世是由法国农民投票选举 出 来的 ，那 不 是 一 个社 会 阶级 ，而是一袋马铃薯。事 实 上 ，我可以理 解 他 们 的孤 独的 重 要性 ：每个人都在他的土地上自顾自地生活，与他 人 分 离 ，但却受到 豪门 大 户的 统治 ，直到进入合作社和农会。战争以 来情况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尽管年轻的农业人口已深受天主教组织 的 渗透 ：始终是豪门大户统治着中、小农户和贫农，向他们发号施令。 农民并不像产业工人那样受过工业资本主义的教育，后者集中在劳动 场 所 ，受到分工和劳动组织的规训，受 到最 严酷 的 剥削 ，因而被迫公 开组织起来维护自己的利益。农民始终是孤立的，每个人自顾自地生 活 ，认 识 不 到 他 们 的 共 同 利 益 。他 们 是 资 产 阶 级 国 家 现 成 的 战 利 品 ， 国家照顾他们（ 几 乎 没 有 税 收 制 度 ，发 放 贷 款 等 ），因而任意地支配 他 们 ，让他们成为驯顺的竞选拥护者。大 约 1 9 7 3 年 的一天，共产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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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 举 中 “到 顶 ” 之 后 ，党的 一位 联 盟书 记承 认 说，农 民 是 顽 固 的 “ 设 限 ” 因素之一。但 我 没 有 结 识 过 工 人 。小 资 产 者 ，我 是 结 识 了 一 些 ， 其 中 有 职 业 士 官 ，有 公 务 员 ，有 职 员 ，有 商 人 ，有 大学 教员 。这是另 一 个 世 界 ，他 们 夸 夸 其 谈 ，忙 忙 碌 碌 ，焦 虑 不 安 ，渴望找回老婆、孩 子 和 职 业 ，总 是 轻 信 各 种 消 息 ，尤其轻信 女 人，同时害怕俄国人，害 怕俄国人甚于害怕德国人；[ 这 些 人 ] 诡计多端，总是想方设法让人把 他 们 遣 返 回 国 ；他 们 不 说 贝 当 的 好 ，也 骂戴 高乐 ，因为戴高乐让战争 延 续 ；他们让人从法国寄来奢华的邮包，不过倒是愿意把东西分给大 家 ；他 们 爰 打 扮 ，一天到晚讲风 流 韵事 。我记 得 有 个 科西 嘉人 ，他们 把他按倒 在木 板床 上，硬是扒下他的裤子给他手淫。这发生在一间木 板 房 里 ，那里每天晚上都有一位克莱蒙的教师，名叫 费里 埃 ，进行电 台 “广 播 ”。 各 木 板 房 都 派 代 表 去 听 ，费里埃讲当天的军事和政治新 闻 ，都是他在办公室从德国人的收音机里听到的，他在 那 里 干 活 ，并 且得到了他的看守、一个德国共产党员的信任。费里埃维护着整个战 俘营的斗志。有 时 候 ，只需要有个普通人带头，就能改变气氛。 我也就 甘心 留 在战 俘营 了 ，我 在 那 里 有 许 多 朋 友 ：德 马 伊 ，当时 还不 是 罗 马 奖 得 主 ；阿 莫 ，一 文 不 名 的 青 年 建 筑 师 ；克 莱 ，从前是戛 这个小个子 纳 队 的 队 长 ，曾 在 一 次 历 史 性 的 比 赛 中 羸 得 法 国 足 球 杯 （ 是个神奇的球员，他曾在不可思议的情况下四次逃跑，又在瑞士边境 被 捉 住 ，因 为 他 虽 然 已 经 过 境 ，却 由 于 疏 忽 大 意 又 回 到 了 德 国 的 地 界 ）；普瓦里耶长老；尤 其 是 [ 罗 贝 尔 _]达埃尔。 根 据 日 内 瓦 公 约 ，在战俘营里每个国家的人都有一个自己可信任 的人。在我们中间产生的第一个这样的人是个年轻小伙子，名叫塞吕 梯 ，以前是汽车代理商。他得到德国人的认可，没经过选举就被安插 在这个位置上。当德国人作为报偿把他遣返回国的时候，战俘营里出 现了骚动。德国人有他们的候选人，但 大 家 不 愿 意 ，因为他是个贝当 派分子。大 家一 致 同意 选达 埃 尔，他轻而易举就占了上风，大伙都支 持 他 ，连牙医们也赞成，这让德国人感到诧异。达埃尔的第一个行动， 就是把德国人看中的候选人、那个贝当派分子弄到他的办公室，当时

谁也不理解这是怎么回事。德国人对此很满意。一 个 月 后 ，达埃尔就 让德国人把他的助手遣返回国了，并且叫我来接替他。我忘不了这堂 简单明了的政治课。达 埃尔很是厉害，他对战俘营的德国上层为所欲 为 ，他让他们把两个碍事的军官调走，最终控制了从法国寄来的东西 , 如食品 、邮 包 、信 件 ，并且重建了中心营和分散的各战俘小队之间的 全 部 联 系 ，这些小队通常是被弃置不管的。没人会跟他作对。他说的 德 语 很 个 性 ，不 过 他 发 音 上 的 困 难 正 好 能 让 和 他 谈 话 的 人 注 意 听 讲 , 他从没有犯过任何错误，大伙都 推 崇他 ，尽管他话 不多 。我想起在战 俘营剧 场发生的一件事，人们总是为了占据好的位子争吵，而许多好 位 子 是 留 给 德 国 人 和 战 俘 营 里 的 要 人的。有 一 天 ，达 埃 尔 贴 出 告 示 ， 公布如下决定：“自今日起，剧场里保留座位一律取消，只有本人的座 位除外。 ” 没有反对意见，德国人也跟大伙一样排队，来看男扮女装的 通俗喜剧演出。 可 是 有 一 次 ，战俘 营里来了一个女人：一 个 法 国 歌 星 ，人长得很 漂 亮 ，大伙都为之骚动起来。她 在 剧场 里演 唱 ，随后达埃尔请她吃小 灶 ，两 人 单 独在 一起 ，结果大概 不赖 。他也 一样 喜 欢女 人，并且很乐 意谈论她们。他讲述自己年轻时候的聚会，跟 一 些 年 轻 女 人 玩 “脱衣 服扑克 ”，其中有个中国大使的女儿；他讲述自己如何总是想方设法输 掉 ，这样他就能如愿以偿了。 由于他在战俘营里获得了一个军官的好 感—

这个军官负责送他到各战俘小队巡访，他 们 坐 一 辆 卡 车 ，开车

的 名叫 托托 ，是个年轻的 巴黎 工人 ， 口音很重 —

有 一 天 ，达埃尔居

然让这个军官带他去了汉堡，有个非常漂亮的波兰女人在一个房间里 等 着 他 ，那 女 人很会对他悉心体贴，可 是 对 于当 事 人来 说，这种事并 不是没有风险的。就 我 所 知 ，达埃尔也没有做得更离谱。从战俘营回 去 以 后 ，他又得到一个从前并不认识的年轻女人的芳心，他们能相互 理 解 ，过 起 了 小 日 子 ，有 了 孩 子 。他 给 我 写 信 说 ：你 无 法 想 像 ，在我 右边人行道上那高跟鞋的声音 … … 他 信 守 诺 言 ，从 不 违 约 ，却落到帮 人家卖电影拷贝的地步，想想这是一个怎样的人，何至于这样潦倒呢。 不过他至少教养了几个优秀的孩子。他妻 子在 他 死后 还活 着 ，住在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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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什海峡①边上。我 相 信 在 法 国 有 许 多 人 （ 他从没有打算再见任何人 ) 还 会 想 到 他 ，而且会长久地想到他，把他当作一个神奇的、半传奇的 人物。 在这里 我还 要讲述另一段插曲，是 在以我和达埃尔为一方，厄运 为另一方之间上演的。那 时 ，达 埃 尔 感 到 疲 倦 ，已经放弃了可信任的 人 的 位 置 ，我们也长时间思考过所处的困境，我们便寻思为什么不试 着逃跑呢。闲难在于每次有人逃跑之后的三个星期里，德国人的所有 兵 力 ，包 括 宪 兵 和 瞀 察 ，都 会动员起来搜查逃亡者，让他们几乎没有 什么漏网的机会。因此就要绕过这个困难。于是我们就想像出下面的 解 决 办 法 ：只要熬过三个星期的时限，并 且 ，为了不要向发动起来的 检 查 措 施 挑 衅 ，在这三个星期里不要逃走就够了。这办法只有在惟一 的条件下才是可行的：那就是在战俘营里等待必要的三个星期，同时 被正式认为逃走了。为此只要藏在什么地方并且等待着就足够了，当 然藏身之处要很可靠。 要在中心营找一个可靠的藏身之处，这再容易不过了。我们跟几 个信得过的朋友串通好，就在那地方安顿下来，他们给我们送来食物， 还有德国人乱作一团的令人高兴的新闻，这样我们就熬过了三个星期。 360

随 后 ，我们 就轻而易举地走人了，达埃尔在经过时居然还照例跟看花 了眼的哨兵打招呼。事情像预想的那样，一 切 都 很 顺 利 ，除了一个小 小 的 意 外 ，就是我们遇到了邮电局的一个小职员，他在镇上向我们打 听一个收信人的确切地址，而我们也不认识这个人。这样一来就让他 发现了线索，并且像预想的那样获得了奖赏。 为了说 明全 部 真相 ，我 再 补 充 一 点 ，正 如 我 已 经 说 过 的 ，这个故 事的确是我们 筹划 的 ，但我们并没有离开过战俘营，我们认为我们想 像的努力和对解决办法的原则的发现就是对自己足够的回报了。 自从 我打算重新回去研究哲学以来，我就没有忘记过这件事，因为实际上， 一 切 哲 学 的 （以及政治的和军事的）难 题 中 的 难 题 ，就是懂得如何能

①即英吉利海峡。

够真正走出一个圈子，同时又停留在其中。 当英国军队开到离战俘营一百五十公里时，德国人的溃败加速了， 于是达埃尔采取了另外的战略原则。他去找德 国 人，向他们提出一项 交 易 ：你们走开，我们接替你们的位置，作为交换我给你们提供证明， 说明你们表现良好。他们 接 受了 ，一 夜 的 工 夫 ，就 丢 下 一 切 事 情 ，任 其自然。接下来我们只要在这里安心待着就行了。•这是我们生活中的 一场大革命。托托首先发现了其中的好处，他远远地循 着香 水 味，在 一 间办公室里找到了一个德国女人，便和她睡了觉。还有好几对夫妻 凑成了 ，普瓦里耶长老好歹给他们祝了福。我们大规模组织伙食供应 , 用 拍打 树丛的办法围猎，每 个人都 弄回来许多黄鹿、牡 鹿 ，还有野兔 和 其 他 动 物 、蔬 菜 ，后 来 还 有 烧 酒 。我 们 把 一 条 河 改 道 ，引 来 了 水 。 我 们 最 后 烤 出 了 法 国 面 包 。我 们 把 居 民 召 集 来 ，给 他 们 讲 政 治 新 闻 ， 进 行政治教育。我们教德国青年男女持枪操练，说 英 语 和 俄 语 ，开始 他们还害怕，后来就放心了。我们踢足球，演戏 —

有真的女人扮演。

这里天天都是星期日，也就是说，都是共产主义。 但 是 ，该死的英国人迟迟不来。我 和 达埃 尔想 了个 主 意，准备去 跟 他 们 会 合 ，把情况告诉他们。我们 弄 来一 辆汽 车 ，找 了 个 司 机 （ 有 点 斜 视 ），然 后 我 们 上 了 路 ，一 直 开 到 汉 堡 ，那里的英国人接待了我 们 ，却 非 常 冷 淡 ，我 们 宁 可 （司 机 帮 了 个 忙 ）不 辞 而 别 ，又回到了战 俘 营 ，谁 知 道 回 来 后 也 不 受 欢 迎 ，同 伴 们 以 为 我 们 “抛 弃 ” 了 他 们 ， 连 普瓦里耶长老也不例外，他 是 个 很 有 德 行 的 人 （ 有些事情是做不得 的） 。我们用美味的红酒洋葱烧鹿肉安慰自己，然后等待下文。 英国人终于还是来了，只要我们把自己的私人财富全都就地留下， 就让我们上飞机，先到 布 鲁 塞 尔 ，然 后 到 巴 黎 ，而我最后还要到摩洛 哥 ，因为我父母当时就居住在那里，我父 亲照 样打 网 球，同时以每小 时两百公里的速度走遍摩洛哥王国，除非有骆驼给他挡道，它们在公 路 上 是 从 不 让 步 的 。他 有 个 司 机 ，是 西 班 牙 人 ，他 说 ：“太太他怕骆 驼 ，先生她不怕 。” 这次重 逢让我特别难受。我 觉 得 自 己 老 了 ，没 赶 上 火 车 ，而且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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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无货，头脑空空。我不苒打算有一天能回到高师，可是学校已经给 我 寄 来 了 书 ，它仍然对我敞开着大门。就 在 这 时 ，我经历了我的第一 次抑郁症。三 十 年 来 ，我 许 多 次 发 病 ，而且那么严 重，那么带有悲剧 性 （ 我的确不得不在医院、在精神病诊所里总共待过十五个年头，而 且 ，如果没有精神分析，肯定还要在那些地方待下去），请允许我不再 谈 论 这 个 话 题 了 。更 何 况 ，我 又 怎 么 能 谈 论 那 实 在 让 人 无 法 忍 受 的 、 触及地狱的焦虑，还有那无边无际、阴森可怕的虚空呢？ 我 担 心 自 己 得 了 阳 萎 。我 去 看 一 位 军 医 ，他 用 拍 打 法 给 我 诊 治 ， 并 且 让 我 放 心 ，说 我 没 毛 病 。我 和 父 亲 在 摩 洛 哥 观 光 ，我 也 打 网 球 ， 洗海 水 浴 ，我 不 认 识 女 孩 子 （ 这是显然的），我听说了许多关于苏丹陛 下 0 和他的 宫廷 、他的朋友、他的 医生 的 故事 ，关于总督和他如何发 362

怒 的 故 事 ，总之风闻了一些摩洛哥阶级斗争的情况，比如在令人怀疑 的情况下逮捕麦赫迪 • 本 • 赛迪克②，就让我感到震惊。 终究还是要回巴黎去。我父亲弄到几瓶美国威士忌，是在海底一 艘沉没的货船里放了好多年的，他托 付我 把它们带回去；他把妹妹也 托 付 给 我 ，我们把一切都装上另一艘货船，这 艘 船 很 特 別 ，只能走曲 线 前 进 ，所以船长要不停地校正航线，他干得还不错。可是船上的环 境 实 在 难 以 忍 受 ：闷 热 、拥 挤 、老 鼠 ，应有尽有。我们最后到达旺特 港 ，我终于又见到了陆地。离巴黎已经不远了。 我在师范学校受到几个陌生人的欢迎。实 际 上 ，我是这一级里惟 一 的 战 俘 ，其 他 所 有 人 尽 管 也 经 历 了 一 些 困 境 ，而 且 对 此 记 忆 犹 新 ， 但都没有中断正常的学习过程。大 伙 都 很 年 轻 ，不过其中有些人听说 过 我 在 里 昂 的 “传说 ”，是拉克鲁瓦告诉他们的，他们也都积极参加过 抵 抗 运 动 。我 就 是 通 过 其 中 一 个 叫 乔 治 •勒塞夫尔的共产党员认识埃

① 指 （ 法属）摩洛哥苏丹穆罕默德五世，独立后的摩洛哥国王。 ② 应 为 马 久 伯 .本 • 塞 迪 克 （ Mahjoub Ben Seddik, 1922—2 0 1 0 ) , 工运 期任摩洛哥劳工联合会总书记，早年曾遭殖民当局逮捕。作者可能是把他和另 一 位摩洛哥反对派领油麦赫迪 • 本 . 巴 尔 卡 （ Mehdi Ben Barka, 1920— 1965) 的名字记混了，后 者 于 1965 年在巴黎被法国警察秘密绑架后失踪。

莱娜的。 既 然 我 说 到 共 产 党 员 ，我 就 想 再 谈 谈 我 认 识 的 第 一 个 这 样 的 人 ， 那是在当战俘的最后时期，德国 人走了以后，达埃尔已经不再担任可 信任的人了，在我们那 个 小小 的共 产 主义 社会 里仍 然 一片 “混乱”。这 时 库 雷 热 来 了 ：他刚 从 惩 戒 营 出 来 ，人很瘦，模 样 很 惨 。他很快发觉 这 样 下 去 不 行 ，便把事情管了起来。真是雷厉风行。 几天的工夫，他 就 表现出是一个众望所归的人，深 思 熟 虑 ，坚 定 可 靠 ，能够让几个最 难 对付 的家 伙 服帖 ，因为他们企图浑水摸鱼，贪赃枉法。大伙都听他 的。我永 远也忘不了这个榜样，后来我在埃莱娜和其他人身上又看到 这样的榜样。共产党人，的确是有的。 我是在特殊的情况下认识埃莱娜的。勒塞夫尔约我一起到勒皮克 街去看望他的母亲，她因为在集中营的时候得了重病，正住在那里潜 心 治 疗 。他 对 我 说 ：我要给你介绍 埃 莱娜 ，她 有 点 儿 疯 ，不过值得一 见。就 这 样 ，冒着一场覆盖巴黎的大雪，我走出地铁时遇见了她。为 了免得她滑倒，我 拉 住 她 的 胳 臂 ，随后又握住她的手，我们一同走上 勒皮克街。 我 记得 我穿了一件毛衣，还 有 一 件 寒 酸的 外 衣，是红十字会送给 遣返回国人员的。在 伊 丽 莎 白 •勒 塞夫 尔家 里 ，大家谈到西班牙战争。 我们都讲了话，可是在沉默中，有某种事情在埃莱娜和我之间开始了。 我 又见 了她 ，我 记 得 有 一 天 ，在圣叙尔皮斯广场她住的旅馆里，她做 了一个让我害怕的动作，抱住了我的头发。她 到 高 师 来看 我，我们在 医 务 室 的 一 个 小 房 间 里 做 爱 ，但 很 快 （这 不 是 最 后 一 次 ）我就病倒 了，抑 郁 症非 常剧 烈 ，以至于巴黎广场最好的一位精神病科医生，在 我去找他看病时，诊 断 为 “早发性痴呆”。结果我就进了埃斯基罗尔地 狱'

在 那 里 我 算 是 领 教 了 当代 精 神病 院是 怎么 回 事。谢 天 谢 地 ，埃

莱娜对这种事见识多，她争取到阿胡里亚 • 进入病院来给我作检查。他

精神病科医生胡里安 •德 • 阿胡里亚盖拉的昵称。 ①指圣安娜医院的埃斯基罗尔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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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诊断是强烈的抑郁症，于是给我做了二十多次休克疗法。那时候是 在裸露的皮肤上做休克疗法，不 用 麻 醉 ，也不用箭毒。我们都集中在 一 间明 亮的 大号 病 房里 ，床 挨 着 床 ，有一个矮胖的工作人员留着小胡 子 ，因此被病人们叫做斯大林，他拎着电 流 箱，从一个主顾走到另一 个 跟 前 ，挨个儿给所有客户戴上防护帽。我们看到邻近的病人由于规 律性的癫痫发作而直立起来，便都有时间自己准备好，把一块经常叼 着的出了名的毛巾塞进嘴里咬着，结果这块毛巾仿佛有了一股电流味 儿。真是一场精彩的、大有教益的集体演出。 就 像人们总是能够最终摆脱它那样，我也 摆脱 了这次抑郁症，在 一家寒伧的旅馆里又见到了埃莱娜。她曾为了生计卖掉自己收藏的马 364

尔罗和阿拉贡的初版书，也曾为了打胎去住院，因为她知道我会无法 承 受 她 跟 我 生 下 的 孩 子 。我 们 动 身 去 了 南 方 ，我 想 是 在 阿 尔 皮 山 区 , 因为我们一文不名，就暂时住在一处乡间小屋里，在 圣 雷 米 附 近 ，有 年轻人在那里生火做饭，有 一 天 ，我做了这辈子做得最好的普罗旺斯 鱼 汤 ，是 阿 尔 及 尔 风 味 的 （先 把 鱼 和 洋 葱 头 一 起 油 煎 ） 。 因为需要康 复 ，我从那里又很快到了阿尔卑斯山的一个角落，在那里住着一些病 后休养的大学生。我在那里认识了阿萨蒂亚尼和他的妻子，还有西蒙 娜 ，我 对 她 肆意 挑逗 ，而她也着实回敬了我。我 还 得 写 我 的 文 凭 “论 文 ”：是 关 于 黑 格 尔 的 ，黑格尔哲学中的内容①。从 战 俘 营 回 来 之 后 ， 我 就 认 识了 雅克 • 马 丁 ，我 在 1 9 6 5 年出的头一本书 0 就是题献给他的。 他是我有机会遇见的内心最敏锐的人，像法官一样 不讲 情 面，像账房 一 样 细 心 谨 慎 ，而且擅长黑色幽默，让所有僧侣为之胆寒。不管怎么 说 ，是他教会了我思考，尤 其 是教 我 懂得 ，我们在老师所鼓吹的方式 之外还可以换一种方式思考。没 有 他 ，我恐怕永远也不会分清两种观 念 ，至 少 在 我 们 认 可 的 同 一 类 观 念 上 是 这 样 的 。于 是 我 来 到 莫 尔 旺 ， 在我外 祖母 家 写那 篇论 文 ，她 给我 做饭 ，还 答 应 我 的 要 求 ，邀请埃莱

①

《论 G.W.F. 黑格尔思想中的内容》，见 《哲学与政治文集》第 1 卷，前引。

② 指 《保卫马克思》。

娜 也 住 在 那 里 ，每 天 晚 上 ，埃莱娜把我的稿子用打字机打出来。 因为 没 有 别 的 房 子 ，埃莱娜在那里待了好几个月，就 住 在 村 子 里 ，在那里 她 只 有 一 个 朋 友 ，就 是 住 在 对 面 的 弗 朗 辛 老 太 太 ，老 人 给 她 送 鸡 蛋 ， 跟她拉家常。我外 祖母是几年后去世的，在一个严寒的早晨，就在教 堂做弥撒的长凳上突然发病而死。我们把她安葬在大风吹过的高岗墓 地 里 ，在 贝 尔 热 老 爹 的 棺 材 旁 ，我 姨 时 而 会 来 这 里 ，在 地 上 种 点 花 。 我一直对莫尔旺的这个村子保留着最深刻的记忆，我外祖父退休后在 这 里 度 过 了 他的 晚年 ，我们一家人常到这里来过暑假，只有我父亲除 外 ，他先是留在 阿 尔及 尔、后来又留在马赛继续工作。房子下边有个 园 子 ，有 一 口 井 ，是我看着在花岗岩上凿出来的，我外祖父栽种或嫁 接的果树也是我们亲眼看着长大的，还 有 极 好 吃 的 草 莓 ，有 花 ，有兔 子 和 母 鸡 ，因而有鸡蛋，有几只听到叫它们的名字就反应的猫，这是 很 少 见 的 ，不过没有狗。有 两 个 大 地 窖 ，一 个 存 放 过 冬 的 木 柴 ，另一 个 存放 葡萄 酒 ，夏天我外祖父就在地窖待着，那 里 凉 快 ，他坐在一张 很 小 的 木 头 长 凳 上 看 《公务员论坛报》。还有一个很高的蓄水池，我曾 两次救出我们的一只掉在里面的猫，看着这家伙不 停打 隔 ，那情景真 是够可怕的。有 一 天 ，还是这只猫的脑袋钻进一个空罐头盒里出不来 了，又是我 帮 它拽 出来 ，也 不知道是靠了什么奇迹：那只猫吓得喵喵 叫 ，从家里逃出去好几天。不 过 ，他 们不让我杀鸡、杀兔 子。我对这 些 愚蠢 的动物情有独钟，它们完全不能保护自己。为了对它们表示友 好 ，我甚至把一块接骨木的髓质掏空，做 了 一 只 喷 射 器 ，从远处朝它 们 洒 水 ，这 总是 会 引起意想不到的反应，那些举止优雅的母鸡惊讶得 咯 咯 直 叫 ，它 们 昂 着 头 ，睁圆眼睛看着这种侵犯它们尊严的事情，而 兔子却飞快地逃开，在兔笼里不停地转圈子。不过到了动真格的时刻， 人们就会要求我走开。我知道我外祖父那时候会朝兔子的脖梗上猛击 一 拳 ，或者我外祖母会用一把生锈的剪子活活扎进母鸡的喉咙。如果 是 一 只 鸭 子 ，他们干脆就用砍柴刀一刀砍掉它的脑袋，而这只鸭子还 会在地上瞎跑几秒钟。 我 们的 食物 以土豆和酸模为主，冬 天 还 有 栗 子 （ 莫尔旺人当时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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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三样东西过活：猪、牛 ，还有从公共救济事务局收养的孩子)。我上 公立小学 读书 ，学 校的 高墙 挨 着那 口井 ，在一 棵 很大的梨树后边，树 上结的果实又小又硬，我外祖母就用它们做成了红红的果酱，是我后 来再没有见过的。 当地的二十多个孩子在那里念书，其中有八九个公 共救济事务局的孩子，都由一位小学老师布歇先生照管，他是个十足 的社会主义者。迎 接我 的是 例 行的 捉弄 ，闹了整整一个月的工夫，那 些孩子特别喜欢追逐他们的一个伙伴，把他按倒在地，扒下他的裤子， 看他的 性器 官 ，然后他们就喊叫着逃走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样的做法 接近于某些原始社会的习俗。我也得 经 过这 一天 ，然后他们就不再打 扰 我 了 。我 在操 场上玩捉人游戏，而且 玩得特别棒，这也为我蠃得了 几分敬意。既然老师认为我是个好学生，这 就 行 了 。有 一 天 ，他叫我 去内韦尔参加奖学金会考。那天我外祖父穿上做客时的衣服，戴了一 顶新的鸭舌帽，我们坐火车去。他细 心 挑选了一家旅馆，使我有机会 看到令人惊叹的圣艾蒂安大教堂，这座教堂有着人世间最美的光影色 调。我 在 会考 中取得第六名，于 是 ，应 我 的 要 求 ，我父亲送给我一支 卡宾枪作为礼物。关于这支卡宾枪，我还遇到过一件很奇怪的事。 因 为我父亲买了一块地，有 六 公 顷 ，还 有 一 所 老 房 子 ，像 个 农 庄 ，离我 们村子有六公里。这地方在铁路线那边的山冈上，几 乎 难 以 攀 登 ，到 处都是栗树和蕨丛，无穷无尽。只 要 有 空 ，我外祖父每天早晨五点左 右都会起身去富热尔①，当 然 是 步 行 （当时那地方还没有汽车呢），而 且这个过惯艰苦生活的老护林员还自己开凿了一条通往那所房子的道 路 。那里有一些蜂箱。应 该 说 ， 自从在阿尔及尔的护林员房子见过凯 吕埃先生饲养蜜蜂之后，养蜜蜂就成了我父母的热衷的事。在维勒森 林 里 也 养着 蜜蜂 ，我外祖父在那里有一块地，他 教 给 我 种 地 ，在那里 种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但主要是小 麦 和土 豆，我 学 会 了 割麦 子，捆麦 子 ，还 学 会 了 刨土 豆，而不至于把土豆割坏。后来我们也全家到富热 尔 去 ，我就拿着装有弹药的卡宾枪在树林的小道上溜达，窥伺着目标。

① 原 文 为 les Fougères, 意为蕨丛，即前文所说的那片地方的名称。

我 记 得 有 一 天 ，我不是像在阿尔及尔用步枪那样趴在地上打靶，我发 现 了 一 只 斑 鸠 ，瞄准了却没有打中。我 又 装 上 子 弹 ，继续溜达。这时 我 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掉 转 枪口对着自己的肚子，看会发生什么 事 情 。我 确 信 枪 管 里 没 有 子 弹 。最 后 一 秒 钟 我 犹 豫 了 ，于是打开枪 管 ：里面有一颗子弹。我当时浑身冒汗，不过我并没有声张这件事。 我们时常坐一辆小马车到富热尔去，由一个沉稳的年轻农民赶 车— —

他后来在人民阵线时期当了本地的镇长 -------- 匹肥壮的牝马平

和地埋头驾辕。我坐在赶车人身旁，看着牝马肥大的屁股扭动着拉车。 令我感兴趣的是那中间有一条好看的湿漉漉的缝隙，当时我也不明白 为什么。但我母亲肯定对我有所察觉，因为她让我坐到了后面的长凳 上 ，在那儿就不再能看到牝马了，却能看到路边上有公鸡骑在母鸡的 身上。我笑着指给母亲看这些公鸡和母鸡，真 逗 ，她却没觉得这有什 么 好 笑 的 ，还 训 了 我 ：得 了 ，别当着福舍先生①的面笑。他会认为你 无知。对什么无知呢？我压根儿就不明白。 当地的诱人之处是羊奶酪和牛奶，还 有 冬 天的 大雪 ，寂静地覆盖 着 地 上 的 景 物 。有 一 次 ，我 画 了 一 幅 雪 景 ，受 到 老 师 的 赞 赏 。下 雪 ， 就像下雨那样，我喜欢听那落在屋瓦上的有节奏的声音；大雪让我深 感 安 全 ，谁也听不见我在田野里行走，我在那里又看到了动物的足迹。 这样的寂静比大海和睡眠的寂静更恬谧，也 更 安 全 ，因为下雪了，我 就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我就像在母腹中一样了。 村里还有一位本堂神父和一座城堡。一 大 清 早 ，天 还 黑 着 ，我们 上 学 前 ，就看见神父在教堂里讲授教理，围着一个烧得通红的小炉子， 他教给我们的事情都很简单，因为他在凡尔登打过仗，对人生的许多 复杂问 题早 已 看破 ；他头上戴着一顶老战士的贝雷帽，嘴里叼着大烟 斗。他是个好人。后 来 ，我在里昂认识的那位耶稣会会士让我在一幅 亚历山大浅浮雕的事上陷人困境时，我 就 曾向 他求 教，因为浮雕上是 一 个吹 笛子 的裸 体 女人 ，我对她的兴趣稍微过分了一点；他对我说这

① 如 果 指 的 是 赶 车 人 ，在 《来日方长》 (第七章）里则作迪克勒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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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事情其实很简单，是教会圣师们把一切搞复杂了，而且他自己就有 一 个 女 仆 ，她 也 是 他的 情 人，上帝 不是 无缘无故作为男人的，除非他 对男人的需要一无所知。事情就这样一劳永逸地解决了，比我母亲跟 她的牝马公鸡解决得好得多。神父有一架簧风琴，我总算学会了弹奏， 每逢举行仪式需要音乐的时候，我就自己即兴作几支曲子，他觉得还 不赖。他硬说我应该去学音乐。我 反 驳 他 说 ，我已 经 学 过 了 ，学的是 小提琴。在阿 尔及 尔的 时 候，我母亲确实让一对兄妹教过我们，我妹 妹学弹钢琴，我学拉小提琴，他们是我母亲的朋友，教我们一些乐理 , 还有合奏。可这事并没有延续多久，就算马赛每周日的古典音乐会也 无 济 于 事 ；我父 亲把我们送到那儿，然后去办他自己的事。我们在那 儿盯着乐队指挥的后背，从心底觉得腻味透了，他试图让那兽笼里发 出的各种声音有点秩序，直 到 大伙 儿都 停下来才肯罢手，不知道为什 么 会停 下来 ，但也 容 易 理 解 ，因为他们演奏完了最后一页，于是我们 鼓掌。 全 部 生 活 就 这 样 继 续 度 过 ，而 我 当 时 已 经 是 师 范 学 校 的 学 生 了 ， 直 到 [1951 年 ]0 左右我外祖母去世。在 高 师 ，我最后在巴什拉指导下 通 过 论 文 答 辩 ，他 谨 慎 地 问 我 ：“您 为什么要给论文用这两句题铭呢， 先 是 勒 内 克 莱 尔 的 歌 曲 ：‘ 概 念 是 必 须 的 ，因 为 概 念 即 自 由 ’，然后 是 贝 朗 热 的 这 句 ：‘ 一 个 内 容 胜 过 两 个 将 有 ’？ ” 我 回 答 说 ：“就是为 了对内容加以概括。” 他 沉 默 了 一 会 儿 ，又 追 问 道 ：“您谈到了黑格尔 那 里 的 循 环 ，为什么不说是概念的流通呢？那样不是更好吗？ ”我回 答 他 说 ：“流通是马勒伯朗士的概念，还有再生产，证据就是马勒伯朗 士 是重 农学派的哲学家，马 克 思 曾 说 过 ，重农学派是最早论及再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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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流通问题的理论家。” 他 对 我 微 微 一 笑 ，给 了 我 十 八 分 。这 是 1947 年 1 0 月 ，在春天的一场可怕的抑郁症之后，我用了一个夏天匆匆写完

了这篇论文，就 赶 紧 把 它 留 给 “老鼠的牙齿去批判了”® 。马丁也同样 在巴什拉的指导下进行文凭论文答辩，并用了几幅猥亵的画当作题铭， 这是一篇关于黑格尔哲学中个体问题的很有说服力的论文。他在那里 谈 到 的 问 题 ，尽 管 作 了 些 解 释 ，但我听几句就懂了。论文的主旨就是 难 题性 概念 ，这 引 发 了 我 的 思 考 ；这是 一种唯物主义的哲学，它力图 提 出 关 于 辩 证 法 的 正 确 看 法 。论 文 里 谈 到 弗 洛 伊 德 ，并 且 （已 经 ！） 对拉康作了冷静的批评，结尾讨论了共产主义，我还记得他说：“那时 不再有类的人 ，而只有个人”。 在 高 师 ，我 认 识 了 陈 德 草 ，他因为很早就发表了关于现象学和辩 证唯物主义的论文 0 而成名。他深受胡塞尔的影响， 1 9 5 6 年以后他就 住 在 河 内 ，根 据 他 从 那 里 寄 给 《思想》杂 志 的文 章来 看 ，他始终是个 胡 塞 尔 派 。陈 德 草 给 我 们 讲 授 一 些 私 下 的 课 程 ，他 给 我 们 解 释 ：“你 们 都是 先 验 的 自 我 ，你们作为自我都是平等的。” 他当时正在埋头研 究一种相当忠实于胡塞尔的知识论 — 口中听到了这种理论 —

后 来 我 又 从 让 - 图 桑 •德桑蒂

同样关心把胡塞尔和马克思结合起来，这跟

马丁所主张的正好相反。那 时 ，陈德草和杰出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家多 马 尔 西 ③ 交 情 甚 笃 ，就把后者也请到高师来。多马尔西幵了一门关于 魏克塞尔④的课程，灵 感 闪 烁 ，但 很 难 理 解 ；后 来 他就不见了，据说 是迷恋上了一个女人，他不 停 地追着她献殷勤，却没有能娶到她。陈 德草和德桑蒂当时都对我们这一代寄予厚望，后来德桑蒂也仍然是这 样 。但 他们 并 没有 如愿 以 偿，这都要怪胡塞尔。还需要提一下居斯多 夫吗？那 时 候 ，他让高师的哲学教师学衔考试应试者们满怀恐惧。他 在 当战 俘时 ，通 过 核 对 他 熟 悉 的 所 有 私 人 H 记 写 了 他的 论文 ，并且用

①借用了马克思在“ 《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 ” （1 9 5 9 ) 里谈到未能出版《德意志 意识形态》时所说的话，见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2 卷 ，前引，第 3 4 页。 ② 陈德草：《现象学和辩证唯物主义》， 巴黎，明 新 （ Mi nh-Tan) 出版社，1951。 ③ 让 多 马 尔 西 （ JeanDomarchi ，1916— 1 9 8 1 ) , 经济学理论家。 ④ 克 努 特 •魏 克 塞 尔 （ KruitWickse丨 丨 ，1851 — 1 9 2 6 ) , 瑞典经济学派创始人，以提 出累积过程理论闻名，是现代宏观经济学的开创者。

了 一 个 标 题 叫 《自我发现》。有一天他接到发现博物馆馆长的一封信， 信 里大体上是这样对他说的：鉴于任何关乎自我发现的事情都并非与 发 现 博 物馆 无关 ，我将感谢您 的 … … 。居斯 多夫到博物馆去了，他从 那里带回来一些恭维，一 份 说 明 书 ，还有上当受骗的感觉。不过从那 以 后 ，他的书便摆在博物馆的书架上了。居斯 多 夫有 个怪 癖，凡是遇 到有点令人尴尬的问题时，他就反驳说：“那你妹子呢！”①他的办公室 有一张仿路易十五时代的写字台，每当有人离幵那里时，他 就 说 ：“ 请 原 谅 ，我不远送了 ”，这句话他打电话时照说不误，还 加 上 “请不必脱 帽 ”。这 个 人 掌 握 的 表 达 方 式 很 少 ，但 总 是 用 得 恰 到 好 处 。他和波菲 莱 闹 不 到一 块儿 ，后者因参加抵抗运动而被任命为高师校长，以取代 或多或少似乎已经与敌合作的卡尔科皮诺0 。波菲莱的名气在于他公 认 的 懒 惰 ，语 言 的 故 作 粗 俗 ，对 自 己 专 业 （中世纪文学）的 无 知 ，对 “栅 栏 舞 会 ” 情 有 独 钟 ，他从那种地方不断地招揽一些特殊类别的门

徒 ，给 他 们 背 诵 弗 朗 索 瓦 • 维庸的诗。人们把他葬在高师门房的后面， 就不再挪动了。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里，或者说大家都把他忘了，除非 那里偶尔长出很美的玫瑰花，门卫就会按时给它浇水，直到花谢了为 止 。我总是想，爱女人和花的波菲莱一定会赞赏这番关注。 居斯多夫有一个方法帮我们准备教师学衔考试，这个方法显得卓 有 成 效 ，颇具个性。他 不 讲 课 ，也不让我们作练习。他只是不加评论 地 给 我 们 念 他 关 于 私 人 日 记 的 论 文 的 摘 录 。我 从 中 得 出 了 一 个 教 训 ， 很 有 益 处 ，那就是要准备教师学衔考试，最 好 的 方式 就是 不上 课 ，因 此 也 不 必 开 课 ，而是读点随便什么东西的摘录。 因为当务之急是要通 过这样的考试。我又一次得 了 抑郁 症，到年底才完全准备好。笔试我 考 了 第 一 名 （阿尔基耶告诉我，我 就 能的吗？ ” 写的第一篇论述文— —

“ 一

门关于人类行为的科学是可

这是我用莱布尼茨和马克思的观点

① 意 思 是 少 管 闲 事 ，别人的亊跟你没关系。 ② 热 罗 姆 •卡 尔 科 皮 诺 （ Jérôme Carcopino，丨 881— 丨 970) ，古代史专家，拧任维 希政府教育部长，并 于 〗 941 — 1944 年任高师校长。

写成的 —

第一部分 得了 十九 分，第二部分十六分，而我整个用来讲

述黑格尔和马克思的第三部分，他很遗憾，不过也给了十四分）。 口试 我 是 第 二 名 ，因为在斯宾诺莎的一段文字里，我弄 错 了 意 思 ，把孤独 译 成 太 阳 了 ，这 太 有 点 亚 里 士 多 德 味 儿了。埃 莱 娜 在 维 克 多 -库 赞 街 下 边 等 我 ，她拥抱了我。她很怕我的抑郁症好不了。可 怜 的 女 人 ，我 的抑郁症一直让她担惊受怕。 高师的哲学 生 活 并 不特别 紧 张 。 时髦的做法就是假装蔑视当时成 为时髦的萨特，他似乎 正高 高 在上 ，统 治着 一切 可 能的 思想 ，至少在 法国哲学界—

这 个 摆 脱 了 传 统 唯 灵 论 ，却 又 沉 湎 于 新 实 证 主 义 的

“兽 瓦 扬 口 袋 —

是这样的。我们承认萨特作为政论家和蹩脚小说

家 的 才 能 ，他具有良好的政治愿望，极 其 诚 实 和 独 立 ，不 消 说 ，就是 “我们的卢梭 ”，至少是适合我们时代的卢梭。我 们 对 梅 洛 -庞 蒂 怀 有

更大的哲学上的敬重，虽然他是先验唯心主义者，有那种在俗教徒的 宗 教 狂 热 ，但他显得极有大学风范，以至于想要写好学衔考试的论述 文 ，就 得 依 照 《知觉现象学》 的文 体，像 那样 一 本正 经地 来 写，才能 稳操胜券。悔 洛 来 高 师 开 设 了 关 于 马 勒 伯 朗 士 的 精 彩 课 程 （ 他善于表 明 ，这 里 的我 思是多么晦暗，而身体是多么不透明，其证明就是自然 判断理论），他教导我们说，教 师 学 衔 考 试 的 全 部 技 艺 就 在 于 交 流 （ 你 要设身处地为评审委员会着想，夏天天气很热，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因此必须适合他们的理解力，替 他 们思 考，当然同时要让他们相信自 己完全是在独立思考） 。他还随口说了一些关于绘画、空间和沉默的意 见，一 些 关 于 马 基 雅 维 利 和 迈 内 • 德 • 比朗的鱉句，然 后 又回 到 正题 ， 总还是那么言辞谨慎。 巴什拉在索邦讲的课就是没有定向的谈话，穿 插着一些轻松的关于蝴蝶花和卡芒贝尔干酪的意见。事先谁都不知道 他要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就可以在讲课过程中随时来听课，

①

1 M 4 年 8 月 ，法国境内的纳粹德军溃败，部分德军据守西南部鲁瓦扬地区 ,

形成口袋状阵地，企图阻挡联军进人波尔多港，后 来 在 1945 年 4 月 ，经联军 猛烈轰炸后投降。

如 果要去会女人或看医生的话，也可以随时离开。没有人认真对待他 的 课 ，他 自 己 也 不 认 真 ，不 过 皆 大 欢 喜 ；他 接 待 所 有 的 人 ，考 试 啦 ， 文 凭论 文啦 ，不管白天 黑夜 ，什 么 时 候 都 可 以 ，这 样 做 自 有 好 处 ，只 要他不用照管让他操心的女儿，或者那些给他快乐的流浪汉。阿尔基 耶是研究笛卡尔和所有笛卡尔主义者的权威，包 括 康 德 ，也被他视为 一个笛 卡尔 主 义者 ，只因为是德国人才稍微有点异端罢了。他在听众 面前巧妙地控制着他那不断变化的口吃，几乎像茹韦①那样制服有方。 这是一位什么都懂的大教授，至少在他指导下— — 考试评审委员会的成员— —

因为他是教师学衔

，你事先就可以很有把握地知道他给某道

题 打 多 少 分 ，这是很可贵的。舒尔 软绵 绵的像个西瓜，可笑地戴着轻 巧 的 眼 镜 ，留着稀稀拉拉的小胡子，他小心翼翼地评注柏拉图，但讲 得断断 续 续 ， 妨碍了我们听课。他很快就躲到一个研究古代希腊的神 学 院 里 去 了 ，在 那 里成 就了 最 渊博 的学 识 。让 •华 尔 就 像 巴 甫 洛 夫 的 小白鼠一样羞怯惶恐，在讲台上方 扬 起脸 来，逐 字 逐 句 地 评 注 《巴门 尼德》，沉着地把自己的书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他都忘记有这本书存在 了 ；他 的评 注 都很 简短 ，每 次 评 注 完 他 都 要 说 “另外大家还可以谈谈 反 面意见 ”，这使得听众一 头 雾水 ，他们为寻找非此即彼的答案而来， 却带着模棱两可的意见而归。他娶 了自己的一个女学生，她给他生了 几 个 孩 子 ，并且很快就掌管了他的事务，因为他对一切都心不在焉到 极 点 ，包括女人和孩子。不 过 后 来 ，我在法国哲学学会做关于列宁的 报 告 ，他是学 会 主席 ，当时我引用了狄慈根的苛刻的说法，说哲学教 授 “几 乎 都 是 资 产 阶 级 的 有 学 位 的 奴 仆 ”，他听了便代表同行表示抗 议 ，当然这些同行未必都像他那样受到触犯。但作为主席却不得不这 样 做 。那时 我 们还 不 大 知 道 列 维 - 斯 特 劳 斯 ，更别说康吉扬了，而后 者将对我和我的朋友们的成长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不过他那时不在 索 邦 ，而是在中等教育领域令人生畏，因为他担任了总督学一职，误 以为自己通过一顿臭骂，就能改良教师们在哲学方面的知性。他不得

① 路 易 •茹 韦 (Louis Jouvct, 丨 887— 丨 951) ，法 H 著名演员、导演和剧场经理。

不很快放弃这种痛苦的体验，匆匆提交了关于反射的论文，被任命在 索 邦 执 教 ；在 那 里 ，他对同事仍 时有 发 火，对 学 生 却 从 不 生 气 ，因为 他们善于在他的暴戾性格下面发现慷慨大度和聪明智慧的宝藏。后来 他 在髙 师讲 授一 门 一 直 很 有 名 气 的 ，关 于 奥 古 斯 特 _孔德的拜物教的 课 程 ，并且用嘲讽而又温柔的目光看着我们初试身手。有 一 天 ，他对 我解释说，是读了尼采的朽才把他引导到研究生物学和医学的历史的。 那时拉康也由于他在圣安娜医院研究所的研讨班而初露头角。我 去 听了 一次 ，当时他讲的是控制论和精神分析。他那别 扭的 、 巴罗克 式 的 话 语 ，刻意模仿勃勒东的华丽语言，我 一 点也 听 不懂 ：显然这是 为了吓唬人的。还真 的 把 人 唬 住 了 ，引起的效果截然相反，有的受了 蛊 惑 ，有的表示憎恶。可是我被他 吸引 住 了，马丁用自己的几句话帮 助 我理解了他。我 在 《哲学教育杂志》上发表的一篇短文里曾对此有 所 暗 示 ，我大 致 是 这 样 说 的 ：正像马克思批判了经济人，拉康的巨大 功缋就是批判了心理人。不到一星期我就接到拉康的电话，他希望和 我 见 见面。我在一个豪 华的小饭店里受到他接见。他穿一件烫成管状 褶 子的 衬衣 ，是在 伦 敦 烫 的 ，一件不怎么讲究的外套模样的衣服，打 一个粉红色的 蝴蝶 结 ，在 无 框眼 镜后 面，暗淡的双眼无精打采，却又 闪烁着关注的目光。他说着明白易懂的语言，只跟我讲了有关他的一 些过去的 门徒 、他们的妻子和他们在大地产方面的可怕的传言，还讲 了这些社会条件和无终结分析之间的关系。在那些涉及历史唯物主义 的 主 题 上 ，我们很容易就取得了一致。和他分手后我就想到，最好请 他 把 圣 安 娜 的 研 讨 班 迁 到 高 师 来 ，这 个 研 讨 班 本 来 就 快 被 扫 地 出 门 了。伊波利特很爽快地同意了，他自己就曾在一次翻译弗洛伊德关于 否 认 一 否 定 的 文 本 的 研 讨 时 ，“带 来了 以东 之 夜的 孩子 ”® 。就 这 样 ， 一 直 有 好 些 年的 工夫 ，拉康到髙师来开研讨班。每到 星期 三中 午 ，尤 里姆街的人行道就被各式各样时髦的豪华汽车霸占了，烟雾腾腾的迪 萨纳礼堂里人满为患。最后就是烟雾把研讨班搅散了，因为— —

① 伊 波 利 特 引 用 马 拉 美 《诗的赠礼》中的诗句。

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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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能制止他的听众吸烟 —

烟雾渗进了正好在楼上的图书馆阅览室，

连 续数 月引 起 抗议 ，直 到 弗 拉 瑟 利 埃 请 “大 夫 ” 另找一个地方。他大 发雷霆 ，声 称 自 己 是 某 种 乔 装 改 扮 的 压 抑 的 牺 牲 品 （弗拉瑟利埃本来 对 阳具这类事情就不怎么欣赏，而拉康又冒失地请他去参加了一次研 讨 ，偏偏 就讲 这个 问 题）。有人在请愿 书 上签 名，总之成了一个事件。 当时我正待在诊所里，拉康打电话 给 埃莱 娜，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出 了她，反正尽管他说了许多动听的客套话，也没有从她那里得到任何 结 果 ，埃莱娜只是表明很遗憾我不在家，所以实在无能为力。拉康只 得 作 罢 ，后来就搬到了法学院。有些高师学生深受他的影响，其中有 雅 克 • 阿 兰 - 米 勒 ，就是有人从他生命中剽窃了他的著名概念的那个 米 勒 ，他 当 时 正 在 追 求 朱 迪 斯 • 拉 康 ；还 有 米尔 内，他总是带把雨伞， 后来成了语言学家。拉 康 走 后 ，他在高师的人气下降，而且因为他用 不 着 我 了 ，我 也 就 不 再 见 他 了 。但 我 间 接 得 知 ，他 在 搞 过 莫 比 乌 斯 圈①之后又转到数理逻辑方面，后来又转向数学，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 迹象。他对我有一种不可否认的影响，就像对当代许多哲学家和精神分 析学家那样。我回到了马克思，他回到了弗洛伊德：这是我们互相领会 的原因。他为反对心理主义而斗争，我为反对历史主义而斗争：这是我 们彼此理解的又一个原因。我对他的结构主义意愿关注较少，特别是他 想提出一套关于弗洛伊德的科学理论的奢望，在我看来还为时过早。不 管怎么说，他首先是哲学家，而在法国并没有多少值得我们关注的哲学 家 ，即使他作为建立无意识科学理论的代价而整合出来的这种精神分析 的哲学有可能像是在冒险。就像人们不能选择自己的时代那样，他们也 375

不能选择自己的老师。不过我的老师除了不太像哲学家的马克思之外 , 另外还有一个：斯宾诺莎。可惜他不在任何地方教书。 我 对 高 师 的 乔 治 • 斯 奈德 斯 保 留 着 一 份 奇 特 的 记 忆 。他身体很柔

① 由 德 国 数 学 家 、天 文 学 家 阿 弗 • 莫 比 乌 斯 （ A.F.Moebius,丨 790— 1868 ) 发 明的拓扑学图形，它颠溲了欧几里德式的正常空间概念，因而被拉康用来表明 精神分析对二元对立观念的质疑和 “穿越幻想” 的可能性。

弱 ，百米开外就能认出来是犹太人，真想不到他能从达豪①活着回来。 他是个出色的钢琴家，有 一 天 ，他和勒塞夫尔拉我一起演奏巴赫；勒 塞夫尔才华横溢，他担任大提琴手。斯德奈斯弹得很有激情，给人的 印象就仿佛他没有听别人的演奏。一 曲 终 了 ，他 撂 下 句 话 ：你的演奏 没错一个 音符 ，但是没有灵魂。我就再也不拉小提琴了。斯奈德斯热 衷于美食佳肴，他 常 去 大 韦 富 尔 餐 厅 ，不过他不是从经典冷盘开始， 而是先点加糖的奶油，最 后 吃 梨 末 香 肠 ，但 没 有 醋 栗 ，这就跟这家餐 厅 的 传 统 感 情 相 抵 触 ，因 为 他 们 很 看 重 上 菜 的 次 序 。他 不 管 那 一 套 ， 往往只喝一杯白葡萄酒，或是一杯酸奶。他 这样 吃 法总 是很 贵的 ，不 过 现在 他是 正 教授 ，获得 了 勋章 ，作为一家 之主 ，妻 子 是 数 学 家 ，儿 子是高师的学生（ “这 小 子 很 机 灵 ”），他 当 然 还 是 那 样 ，不过是去中 央菜市场大门洞附近，在那里找到了一家符合他标准的饭馆给他做浆 果 酱 煨 猪 蹄 。斯 奈 德 斯 有 个 大 计 划 ，可 惜 他 不 得 不 放 弃 ：建立一个 C N R C , 即全国烹饪研 究中 心 。他声称人们可以从油炸吸墨纸和稻草

果酱中获得有趣的效果。这还得看看再说。 波菲莱在去世前请求把普里让调到高师，后 者 来自 布列 塔 尼；他 还免去了居斯多夫的职务，多 亏 “波雷大妈 ” 的 好 意 ，我被任命接替 这个位置。这 个 女 人 ，起 初 是 管 被 服的 女工 ，后来当了校长秘书，尽 管 近四十年来换了好几任校长，但正是她才让高师能够正常运转。她 很 有个性，对文书和教学都有主见，而 且 ，有一天德国人突然来抓布 吕阿，她也很善于跟他们巧妙周旋。她给过 我许 多 帮助 ，而且我并不 是惟一得到她帮助的人。后来她在一所养老院里孤独地死去，那里环 境 恶 劣 ，在 离 巴 黎 一 百 多 公 里 的 一 个 森 林 里 ，几 乎 没 有 人 去 看 过 她 。 376 等 人 们 改 造 r 社会之后，这样的事情是不允许的。 获 得教师学衔之后，我 就被 任命为辅导教师，专心照管那些准备

① 德 国 巴 伐 利 亚 城 市 ，1933 年纳粹德国在这里建立了第一个集中营，曾关押过 二十余万人。 ② 巴 黎 第 一 区 的 著 名 餐 厅 ，常有政界、文化界名人光顾。

参 加 学 衔 考 试 的 年 轻 朋 友 。 当时有 格雷 科 、 吕 西 安 • 塞 夫 ，还有另外 十 好几个学生。尽 管居 斯 多夫 告诫 在 先，我却懦弱到认为应该给他们

开 一 门 课 ：这是一 门关 于柏 拉 图的 课，我在课上就理式论和回忆瞎扯 了一通，说 回忆就是屏蔽记忆理论，掩盖着阶级斗争的难题。我颇有 几分得意地讲到作为遗忘的苏格拉底，作为遗忘的身体，因而作为遗 忘的苏格拉底 的身 体 ，和作为记忆的美诺的身体，并且尽可能地打发 了 讨 厌 的 《克拉底鲁篇》—

在 那 里 ，柏拉图既要求又否认人们能够

做到名实相符。在柏拉图身上让我着迷的地方，是人可以如此聪明又 如 此 保 守 ，甚 至 反 动 ，教育过国王和年轻人，一视同仁地谈论欲望和 爱 ，以及生活中的五行八作，甚 至 烂 泥 污 浆 ，后者在上天的某个地方 一

样 有 其 理 式 ，就像鞋子和善。他 还 是 一 个 杂 家 ，很 会 做 果 酱 ；有一

天我把这个告诉斯奈德斯，他认为我是个疯子。我 的 确 还在 发疯 ，每 年或者几乎每年都要经受抑郁症之苦，这样就解决了上课的难题。但 是高师学生考取教师学衔已成惯例 —

除非他们去了印度，或是遇到

什 么风 流韵 事 ，在 后 一 类 事 情 上 波 雷 夫 人 很 操 心 （ 等拿到教师学衔再 说 吧 ，年轻人，到时候你们什么都会有的）—

，说到底没什么要紧。

况 且 ，作 为 吕 西 安 • 埃 尔 的 后 继 人 ，高师的图书馆馆员埃塔老爹会给 他们提供所有有用的书目指南。惟 一 麻 烦 的 ，就是你去见这位善良的 人的时候，事先就要取消一周之内的所有约会。他会没完没了地讲宗 教 史 ，在这方面引述自己酝酿已久却一直没有时间写到纸上的国家博 士论文 。此外 他还会谈到所有的人，谈到赫里欧或苏斯戴尔Q 。苏斯 377

戴尔当时还没有在阿尔及尔担任要职呢。不过埃塔就 说 到了 他：他一 个 人什 么也 干 不了 ，他永远只能当副手。他说得有 道理 。战 前 ，苏斯 戴尔曾在布格莱②手下管理一个文献中心，参与工作的还有阿隆和几 个躲避纳粹主义的德国人，当时高师收留了他们。我想其中有霍克海

① 雅 克 苏 斯 戴 尔 (Jacques Sousteile, 1912— 1990) ，高师毕业，人类学家、政 治家，曾任阿尔及利亚总督。 ② 塞 莱 斯 丹 .布 格 莱 （ CélestinBouglé，丨 870— 1 9 4 0 ) , 法国社会学家、哲学家。

默 、伯克瑙①和其他几个人。可惜伯克瑙最后误入歧途，我想是为五 角大楼效劳，但战争可以解释许多事情。布格莱一死，中心就消失了。 一 直 要 等 到 让 •伊 波 利 特 把 它 恢 复 起 来 ，不 过 是 以 另 外 的 形 式 ，更加 适应政治经济学和信息学在现代的需要。 专攻松脂的化学家杜邦 0 接替了波菲莱。他 说 ：“我很抱歉，但人 家 选中 了我 ，因为最合适的人都在战争中死去了。” 可惜让他言中了。 他是个优柔寡断的校长，有时会短暂而 又无 害 地发 火，当时任希腊语 辅 导 教 师 的 雷 蒙 • 韦伊惟妙惟肖地总结了他的性格：“绝对需要……有 个人来替我负起责任”。软绵绵的沙普捷充当了杜邦在文科这边的替角 儿，他 曾 对 “这么年轻漂亮的小伙子这么快就结婚了 ” 大 惊 小 怪 ，因 为这让他感到不快。夏 天 ，他跟学生一起留在高师等待学衔考试结果 的 时 候 ，他也跟他们一 起 吃饭 ，大多数时间是让别人请客，因为他老 婆一个钱也不给他留。有 一 天 ，他 看 到 米 歇 尔 • 福 柯 病 了 ，就 很 惊 讶 ， 我告诉他病得 不严 重 ，可他 还是 感到 惊 讶，因为他在走廊里碰到福柯 时 ，后 者 神 色 慌 张 ，也不跟他说话。 同一年0 ，福柯通过了教师学衔 考试。众 所 周 知 ，他 在 法 兰 西学 院落 脚，或 者 说 起 步 ，他在那里有一 些朋友。 沙 普 捷 死 后 ，伊 波 利 特 终 于 来 了 ，他在担任高师领导人之前是副 校 长 。他是 个腰圆背厚、缩成 一团 的矮胖子男人，扛着个善于思考的 大 脑 袋 ，不 停 地 吸 烟 ，每夜 只 睡 三 个 小 时 ，时 刻 都 在 思 考 ，在寻求科 学 家 们 的 友 谊 ，而能对那些科学家发号施令的人，就是天才的组织者 伊 夫 • 罗卡尔。伊波利特从就职讲话时起就明确摊牌：“我早就知道总 有 一天我会成为高师校长的 … … 高师应当是一处宽容之所④，我想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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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弗 朗 茨 .伯 克 瑙 （ Franz Borkenau, 丨 900— 1 9 5 7 ) , 奥地利作家、社会理论家 ,

呰参与法兰克福学派的研究工作。 ② 乔 治 •杜 邦 （ Georges Dupont ，1884— 1958), 1948— 1954 年任高师校长。 ③ 指 1951 年 ，福柯第二次参加考试获第三名。 ④ 原 文 为 “ une maison de tolérance”，本来指在驚察监督下的开 1946 年废除。

家 都 明 白 我 的 意 思 。” 于 是 他 着 手 开 设 了 一 些 研 讨 班 ，而且总是把这 事挂在嘴边。事 情 传 开 了 ，于是有一天他收到一封长信，是用一只颤 抖 的 手 写 的 ，署着一位闲居在卡奥尔的退伍骑兵上校的名字。这位上 校 说对他的首创精神很感兴趣，并向他透露了自己在军队里教学的经 验—

此人很久以前就开始在那里也组织了一些研讨班— —

，还提议

进行经验交流。另外 附有一封信，署着他女儿的名字，说爸爸对这件 事真的 非常 感 兴趣 ，但愿您能给他回信。伊波利特给 他回 了信 ，于是 他们之间就建立了长久的通信联系，大概持续了好些年。这位上校尽 管在战 争屮 负 过伤 ，可还是到巴黎来见了伊波利特，并且在高师作了 一 场 报 告 ，尽管他的语汇有点太军事化，但 很 受欢 迎。这位上校名叫 C . 米内。

•

伊波利特有一套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管理高师的方式：经济从属于 政 治 。实 际 上 ，在勒 泰利耶的指挥棒下，经 济 总 是 抢 先 做 主 ；勒泰利 耶一副贵族老爷的做派，花钱大手大脚。尤 里 姆 街 4 6 号的几座新大楼 就 是这 时期 建成 的 ，把新老实验室都一股脑塞了进去，加上伊波利特 死 后新成立的人文科学中心，还有那些住宿生。后 来 ，因为分配生物 系 的大 片房 舍 ，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但 实验 室 主任占了上风，对本来 只要求几十平米地方的物理系却大为不利。 当伊波利特离开高师重返法兰西学院时，他 又 伤 感 地 讲 了 话 ，他 说 ：“我 本 以 为 自 己 能 对 这 所 学 校 产 生 一 种 心 智 方 面 的 影 响 ，可事实 上 呢 ，我 这 个 校 长 只 能 建 立 票 证 制 度 （旨 在 按 规 定 进 人 食 堂 ， 以结 束 恼 人 的 冲 突 ；普 里 让 有 时 一 边 试 图 用 自 己 的 权 威 来 制 止 这 类 冲 突 ， 但 没 有 奏 效 ，因 为 他 朋 友 太 多 了 ，他 一 边 当 众 抱 怨 — 惯—

这是他的习

校 长 ，说 “这 个小 耗子 ” 什 么 事 也干 不成 ），建 起 4 6 号的几座

大楼而已 。” 不 过 ，伊波利特还以他谨慎的方式做成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他 终 于 撮 合 了 萨 特 和 梅 洛 - 庞 蒂 ，这两个人由于政治原因闹翻已经七年 了。伊波利特邀请萨特在会议厅给学生作报告。但 是 仔 细 看 看 ，你就 会认出有些著名人物也在场，例 如 康 吉 扬 ，还有梅洛。萨 特 就 “可能

性 ” 的 概 念 讲 了 一 个 半 小 时 ：真 是 一 堂 名 副 其 实 的 学 衔 考 试 辅 导 课 ， 谁也没想到讲这个内容，弄得大伙都很意外。不 过 报 告 最 后 提 到 1 6 世 纪 伟 大 的 南 美 奴 隶 反 抗 运 动 ，谈 论 了 人 类 反 抗 的 价 值 。没 有 人 提 问 。 我们一起去了皮龙（ 一个前抵抗运动成员开的街角酒吧），在那里畅谈 起 来 。萨特的回答只不过是在赞同所有的问题。梅 洛 虽 然 在 场 ，但什 么话也没说。深 夜 里 ，我 们 从酒 吧 出来 ，相 互 打 了 招 呼 ，我就跟梅洛 一 道 离 开 ，他开始评论起我向萨特提出的关于当时正在进行的阿尔及 利亚战争的问题。随 后 ，我们义谈到胡塞尔、海 德 格 尔 ，还谈到梅洛 本 人的 著作 。我 指 责 了 他 的 先 验 哲 学 ，以 及 他 关 于 身 体 本 身 的 理 论 。 他 用 一 个 问 题 来 回 答 我 ，这 个 问 题 我 没 街 忘 记 ：可 是 您 也 有 身 体 啊 ， 不是吗？

一

周 后 ，梅洛的身体突然背叛了他：是心脏病。

伊 波 利 特 去 世 时 ，我们在剧场组织了追思会。到场的有各大学的 最 高 权 威 人士，其中包括法兰西学院的院长沃尔夫。我们听到对逝者 的各种赞誉。 因为有人要我发言，我就准备了一个简短的讲话，事先 还曾拿给 康吉 扬过 目 ，他看了后也表示赞同。读者可以在附录中找到 这 个 文 本 • ，当时 它引 起 了 强 烈 的 众 怒 ，尽 管 原 因 很 可 笑 ，因为我只 是转述了梅洛本人在我面前对他自己的 ff 学著作所作的判断 。0 弗拉瑟利埃接替伊波利特的位置，在那个或许是高师历史上最艰 难的时期承担起管理学校的责任；又 是一个化学家，基 尔 曼 ② ，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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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副手，管理高师的科学部。弗拉瑟利埃为人个性鲜明，血气旺盛， 深受普鲁塔克的熏染，动 辄 大 发 雷 霆 （1 9 6 9 年 ，他甚至打了学生一个 耳 光 ，不 过 马 上 就 为 此 道 歉 了 ）。他 是 个 很 传 统 的 人 ，不愿意看到高 师出现任何革新，只相信一些同样信任他的年轻同事。就在这时爆发 了 1 9 6 8 年 5 月 的 “事 件 ”。构筑 街垒 的 浪潮 也波 及 了高 师，但高师学

*

这 个文本 很可能对应于本版第 4 4 丨一4 5 0 页 所 刊 题 为 《一夜黎明》的残篇的第 二部分。（ 2 0 0 7 年 版 [ 本版中译本未收入 ])

① 关 于 作 者 提 到 的 这 件 事 ，可 参 见 “年表 ”，及 “考订性索引 ” 中 “伊波利特， 让 ” 条。 ② 阿 尔 W ■基 尔 曼 (Albe

生 都 还 置 身 事 外 ，只 限 于接 待伤 者，送 茶 送 水 ，鼓舞战斗人员。弗拉 瑟利埃直直地站在门房前面，就 像 1 9 1 4 年大战期间他站在其他地方一 样 ，沉 着 镇 定 。他好几次制止了 C R S (共 和 国 保安 部队 ）追捕在高师 避难的大学生。他的精神力量也感染着别人。后来他就无法保持同样 的冷静了，因为出现了 1 9 6 8 年 5 月的后遗症，高师成了昼夜不停的集 会的中心，到处涂写着辱骂弗拉瑟利埃本人和他夫人的标语，最 终 ，尽 管被迫推迟了时间，但 高师 还 是经 历 了 它 那 著 名 的 1970 年 之 “夜”①， 一 个 由 左 派 分 子 组 织 的 “公社日 ”，他 们 的 全 部 口 号 就 是 许 诺 “敞开了 喝 酒 ”。六 千 名 年 轻 人侵入 了 这 座 古 老 的 学 校 ，后 面 跟 着 些 暴 徒 ，他 们用十字镐砸开高师的地窖，然后洗劫 一空 ，他们甚至冲破了珀蒂芒 然英勇守卫的图书馆大门，烧 毁 了 一 些 书 ，在地面和房顶上泼了汽油 ( 高师没有着火真是个奇迹），胡 作 非 为 ，无 奇 不 有 （ 有人随着吉他声

在露天做爱）。第 二 天 ，一片死寂笼罩着高师。弗拉瑟利埃提出辞职并 被接受（ 部里认为他应该为发生的事件负责 )。弗拉瑟利埃引退了，随 后发表了一本小书讲述事情的经过，他 在 其 中 （ 错 误 地 ）看到了高师 没落的预兆。人们重新油漆了墙壁，修 复 了 损 坏 的 东 西 ，部里也出手 相 助 ，渐 渐 地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芒杜兹和布斯凯争着接替弗拉瑟利埃的位置。结果后者占了上风， 381

这似乎是由于政治原因，因为他跟蓬皮杜关系密切，这是众所周知的。 其实他倒是一个安稳的人，曾在波尔多从事抵抗运动，是个同情左派 的天主 教徒 ，并且信奉一套充满幽默和耐心的英国哲学。也许高师正 需要这样一位校长，与他共事的是一位精确严格、意志坚定的数学家， 米 歇 尔 • 埃尔维 ® ，还有一位行动谨慎而有效率的新任总务主任。 整 个 这 段时 间里 ，我们当然都在搞政治。我在高师又见到了里昂 的 所 有 老 同 学 ，他 们 或 多 或 少 是 党 员 。埃 莱 娜 在 战 前 也 一 直 是 党 员 ，

① 作 者 记 忆 有 误 ，这次唭件发生的时间应为 1971 年 3 月 20 H ( K 期六），缘于 左派学生以纪念巴黎公社一百周年为名举行的活动。 ② 米 歇 尔 •埃 尔 维 （ Michel Hervé)，1971 — 丨 9 8 1 年任高师副校

不 过我 会讲 到 为什 么从 1 9 3 9 年起顷刻之间她就不再是党员了。在经历 了德国战败、斯大林格勒大捷、抵抗运动的经验和希望之后，到 1945 年 ，这已经蔚为风气了。不过我仍然在一段时间里保持谨慎，只在高 师 的 （天主教 ）“塔拉俱乐部 ”①从事活动，我最终让大家把一个叫夏 尔长老的指导神父从那里赶走了，此人在索邦控制了天主教大学生好 些 年 之 后 ，现 在 又 到 T 蒙 马 特 尔 ：我无法忍受他在语言和论据方面的 粗俗。我 也 在 从 事 “学 生 工 会 ” 的 活 动 ，这个 组 织 是 非 法 的 ，需要为 获得官方的承认而斗争。就是在那里，我 在 莫 里 斯 • 卡韦英的合作下， 取得了 —

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 —

自己在群众政治方面的第一次

成 功 ，让完全由社会党人把持的办公室辞职下台。 我 还 记 得 我 和 S N E S (全国高等教育工会 > 的阿斯特发生过一次激 烈 的 纠 纷 ：有 一 天 ，高 师 的职 员罢 工 ，要 到 部里 去示 威，阿斯特反对 这 样 做 ，而我却让职员和教师联合起来，我们大家都去了。阿斯特把 我 称 作 “共党”。 1 9 4 8 年 1 0 月 ，我 人 了 党 ，严 重 的 事 情 也 随 之 开 始 了 。高师的党

支部由一个年轻的生物学家 0 领 导 ，他被李森科主义的问题搞得痛苦 不堪。他 从高师的房顶上跳下来，有人用担架把摔得粉身碎骨、 已经 没救了的尸体抬走。事情给了我们惨痛的教训。但 我 后来 又听 说，他 大概也是因为失恋的悲伤而自杀的。 这 个 时 期 ，让 - 图 桑 • 德 桑 蒂 正 在 高 师 讲 课 。这些关于数学史或 逻 辑 学 史 的 课 程 颇 有 特 色 ，因 为 他 总 是 从 头 开 始 ，总 是 滞 留 在 开 始 ， 从来没有能超出开始的范围多讲一点。图基显然是个胡塞尔派，受到 这 一 学 派的 训练 ，实 际 上 ，他在自称马克思主义者的同时，从来没有 完全否认过这一点。但 是 ，他 是 党 员 ，曾经在战前拿手枪朝天花板开 过 几 枪 ，曾经 对 自 己 的 思 想 三 缄 其 口 、讳 莫 如 深 ，曾 经 与 维克 多 •勒 迪克 并 肩 战 斗 ，反 对拉丁区的法西斯分子，也曾经故意炫耀他与阿尼

①

“塔 拉 （ tala)” 系行话，指天主教学生。

② 指 克 劳 德 •安格尔曼，参 见 “考订性索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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娅 （又叫多米尼克）闹得满城风雨的关系，这些事使他在高师名噪一 时。但 尤 其 重 要 的 是 ，他是科西 嘉人 ， 自称牧羊人的儿子，这可以解 释 其 余 的 事 ，也 可 以 解 释 他 和 洛 朗 • 卡 萨 诺 瓦 的 关 系 ，后者当时是为 党的意识形态服务的宗教裁判所大法官。图基对卡萨怀有一种温情， 一 种 未 经 解 释 的 偏 爱 ，也许是由于宗派的联系，或是由于两人对羊奶 T •酪和玫瑰红葡萄酒有着共同的嗜好吧。事 实 是 ，他完全像只小狗那

样 追 随 后 者 ，而他的名 言是 ：斗志昂扬向前进。 1 9 4 8 年 1 2 月 的 一 天 ， 图基带我去见卡萨的时候，我对这样的斗志也产生了兴趣。我们在党 总部的走廊里等了足有一个钟头，我隔着门经历了可怕的精神折磨的 一 幕 。卡 萨 很 关 心 马 塞 尔 • 普 勒 南 在 科 学 和 政 治 方 面 的 觉 悟 ，后者是 当时屮央委员会的委员，也是杰出的生物学家，他不愿意相信李森科 的那些发现。卡萨对普勒南百般辱骂，还 不 时 勒 令 他 承 认 2 + 2 = 4 是资 产阶级意识形态的真理。我们看见普勒南脸色惨白地走了出来。卡萨 接见我们的时候却很轻松：对他来说这似乎是家常便饭。他听我向他 介绍了我们的计划，我们支部打算在高师创建一个波利策学社，邀请 工会和政治领导人来给高师的学生介绍工人运动史方面的基本知识。 383

就 这 样 ，拉卡蒙、弗拉商、马 蒂 （ 他来过两次，有许多权威教授参加） 都来讲过课。 当时正是冷战和发表斯德哥尔摩号召书的时期。我在奥斯特利茨 火车站街区搞挨家挨户签名，可是很少能得到响应，除了一个清洁工， 我们把他吸收进了区和平运动理事会，还有 一 个 年 轻 女 人 ，她是出于 恻隐之心才签名的。我们在波利沃大街立了一块告示牌，每天我都来 贴出当天有关战争威胁和民众反战新进展的资料。人们任由我这样做， 但也很少有人去看我们的告示牌。 这一切都因为一段可怕的经历而告终了。我说的是第五区和平运 动理事会 —

它和第五区党的分部并不是一回事，尽管有些战士同时

属于两个组织。然 而 有 一 天 ，埃莱娜去金字塔路拿海报，被里昂共产 主义青年联盟的一个前负责人认了出来，他随 即就告发说，她就是众 所周知化名萨宾娜的破坏分子。区理事会的镇压机器开动了起来，尽

管 埃 莱 娜 向 伊 夫 • 法 奇 求 助 ，后 者 却 保 持 了 沉 默 ，其实他只要有个手 势就够了。 为了了解整个这一事件，显然需要回过头来讲述。埃莱娜是对德 苏条约没有表示怀疑的少数人之一，而且从三十年代起，她就在十五 区与自己非常爱戴的米歇尔斯、坦 博 等 人 并 肩 战 斗 ，但 是 ，像许多人 一 样 ，她 也 从 1 9 3 9 年 起 和 党 中 断 了 联 系 。她仍然 在一 个非 党 的抵 抗 运 动 组 织 里 参加 战斗 ，同时一直在寻求与党联系，但却毫无结果。不 过 ，她跟阿拉贡和埃尔莎，以及艾吕雅和其他几个加人抵抗运动的共 产 党 员 都很 熟悉 ，只是他们与党也没有 联系。所 有 这 些 朋 友 ，当然还 有 其 他 人 ，在 让 和 马 尔 库 • 巴 拉 尔 家 的 《南方手册》 社 经 常 会 面 。为 了 一 件 以 “埃尔莎的袜子 ” 而闻名的 蠢事 ，阿拉贡和埃莱娜断绝了来 往 。他想要一种颜色的袜子，埃莱娜没能给他弄到。也是以同样的方 式 ，或 几 乎同 样的 方式 ，拉康也和埃莱娜断绝了来往— — 们就认识 —

而在尼斯他

，因为埃莱娜无法为他的犹太妻子找到她需要的避难所。

事 实 上 ，与阿拉贡家关系破裂的后果很严重，因为在里昂解放时，埃 莱娜正承担着重要的责任，其中涉及纳粹战俘和法国合作分子的法律 命 运 问 题 ，于是埃莱娜成为热利埃主教和以贝利耶为首的当地一大批 合 作 分 子 所 操 纵 的 猛 烈 攻 击 的 对 象 。他 们 给 她 扣 上 了 莫 须 有 的 罪 名 ， 指 控 她 保护 战犯 ，可实际上她是要留他们活命，以便从他们口中掏出 宝 贵 的 情 报 ，或 是 用 他 们 换 回 被 关 押 在 蒙 吕 克 的 抵 抗 运 动 成 员 （ 例如 拉 吕 神 父 ，他就在这座城市解放的前夜，死在了德国人的枪弹之下）。 她当时的确用过萨宾娜的化名，但也用过另一个化名叫勒戈蒂安。她 一 共 有 三 个 名 字 ，这就被指责是可疑的行迹。 由此到指控她是盖世太 保 的 特 务 ，就只 有 一 步 之 遥 了 ，而区理事会的那些检察官们却急于跨 过这一步。从在 里昂 的 时候 起，阿拉贡就已经指控她是英国谍报部门 的成员了。 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得不出席理事会会议的。埃莱娜徒劳地 引用抵抗运动成员们的证词，他们都非常了解她，也知道她在里昂的 活 动 ，但根本无济于事。她被指控犯有种种罪行，并隐瞒了这些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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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理 事 会 成 员 中 间 ，有几个 人 默不 作声 ，这 是 理 所 当 然 的 ，因为他们 对要宣布的判决没有把握。但是他们没有力暈对付其他人，而那些人 是有定罪权力的。 因 此 ，埃 莱 娜 就 是 在 这 样 侮 辱 性 的 情 况 下 被 开 除 出 区 理 事 会 的 。 党 员 们 保 持 一 致 。我 记 得 我 们 支 部 的 党 员 ，就 像 德 桑 蒂 夫 妇 这 样 的 ， 他 们 首 先 关 心 的 就 是 “挽救阿尔都塞 ”。他们给我施加压力，我不太知 道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我对他们根本不在意。 我 和埃 莱娜 动 身去 了卡 西 ，面对这样可 怕的 经历 ，我们只能稍作 退 避 。看到沉静的大海在无情的阳光下持续把海浪拋向岸边，的确很 385

奇 妙 。我也不大知道我们是怎样恢复平静的，两 星 期 后 ，我 们 踏 上 r 回巴黎的路。 这 时 党 内 也 换 了人。 加 斯 东 ■奥 盖 找 埃 莱 娜 长 时 间 谈 话 ，重申了 指控她的所有论据。他重申了一个叫盖曼的人的可悲的历史，说他是 被开除出党的，所以不能听信他的话；但 此 人 也 许 掌 握 着 1 9 3 9 年签订 条约那会儿埃莱娜是否留在党内的真相。 因此是不可能知道埃莱娜是 否还是党员的。奥盖一面用这个消息打发了她，一面告诉她可以提出 申诉。但 同时，他义通知我必须马上离开埃莱娜。我并没有离开她。 这段可恶的经历和我们最早的那位支部书记的自杀相隔不久，它 让我再度病倒（ 我当时也差点自杀），也让我睁眼看清了斯大林主义的 种种做法在法国党内存在的可悲现实。当时我可不像埃莱娜那样处之 泰 然 ，几 乎 不 为 所 动 ，她 相信 自己的所作所为，认为这件事首先只跟 她 本 人 有 关 ，而我却感觉是遭受了一次个人生活中的残酷考验。不管 怎 样 ，这件事还是割断了我们的一些交往。我们像所有被开除出党的 人 那 样 ，只 能 在 几 乎 完 全 孤 独 的 状 态 中 生 活 ，党 既 没 有 宽 恕 的 表 示 ， 也没有让事情不了了之。德桑蒂身为卡萨诺瓦的好友，一面与我保持 一定的友谊，一面拉开距离。我们支部的同志，以勒鲁瓦拉迪里为首， 不愿意再理我了。我身边只剩下大部分准备教师学衔考试的学生，还 有 几 个 知 心 的 同 伴 ，像 始 终 忠 诚 不 渝 的 吕 西 安 • 塞 夫 ，以及善解人意 的 米 歇 尔 • 韦雷。可是他们人数很少，当时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但 我 自 己 仍 然 在 工 作 ，而且 逐渐写了几篇文章①，获得成功。我 当 时 还 从 事 哲 学 教 师 协 会 的 活 动 ，有 一 天 ，经 莫 里 斯 • 卡 韦 英 提 议 ， 我 们 试 图 夺 取 协 会 的 全 国 办 。 当 时 卡 韦 英 和 贝 斯 是 一 本 《哲 学 教 程 》 的 作 者 ，在 那 个 可 怕 的 时 代 ，唉 ，这本书也起了某种负面的作用。只 要 组织 一次选举就行了，而当时的大部分会员都放弃了投票。我们轻 易取得了胜利，但却发现原来那些占多数的会员起来反对我们，他们 宣 布 选 举 无 效 ，然后重新 投票 ，结 果我们失败了。而这就是当时的做 法 ，毫无民主可言。 我当时在中央委员会下属的哲学批判委员会工作。我们每周都开 会 ，最后写了一篇 文 章② ，我 们 在 文 章 中 宣 称 “黑格尔的问题早已经 解决了 ” （日丹诺夫语），只有在伊波利特这样的人那里才会重新冒出 头 来 ，表现出一副明显好战的样子。这就是当时的思想。 我 曾在 别的地方③讲过，我 如何 反 对 当 时 的 进 程 ，写了儿篇最新 的 文 章 ，并 且 在 《新批评》 （多 亏 雅 克 • 阿 尔 诺 ）和 《思想》杂 志 （多 亏 马 塞 尔 • 科 尔 纽 ）上 发 表 。这 并 非 没 有 困 难 。但社会出版社得到禁 令 ，向我关上了大门，我始终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禁令，是克拉 苏 茨 基 、加 罗 蒂 还 是 阿 拉 贡 ，甚至可能谁也不是。不 过 从 今 往 后 ，这 一 切都属于过去了。我还记得与在阿尔让特伊召开的中央委员会有关 的事。就在会后的第二天，我意外地收到加罗蒂的一封气压快信：“昨 天你被打败了，来见我吧。 ” 我没有去见他。但 是 ，三 个 月 后 ，我接到 瓦 尔 德 克的 便条 ，当时他是党的总书记，他亲切地邀请我去面谈。舂 天里一个晴和的上午，我和他会面有三个小时。他 说 话 很 慢 ，是个诚 实而热情 的人。他 对 我 说 ：“有人在阿尔让特伊批评了你，可问题不在 这 里 。必须批评你，才能同样批评加罗蒂，他的立场让我们感到为难。

① 主 要 指 作 者 1951 — 1955 年发表 T 《哲学教育杂志》 的几篇文章，见 《来日方 长》第十五章相关注释。 ② “回到黑格尔 ”，发 表 于 《新批评》第 2 0 期 ，1950 年 1 ] 月 ，收 人 《哲学与政 治文集》第 1 卷 ，前引。 ③ 指 《保卫马克思》的 “前言：今天”，下面提到的文章也都收人该书。

至 于 你 ，你 写 了 一 些 东 西 ，我 们 还 是 感 兴 趣 的 。”我向他提出几个问 题 ：“那么你呢，你了解工人，你认为他们对人道主义感兴趣吗 ？— — 毫无兴趣，他 说 ，他们才不把这个放在眼里呢。— 一 回 事 ，他说。—

那么农民呢 ？— —

那么为什么这样强调人道主义呢？ ”我引述瓦尔

德克回答我的原话：“你 知 道 ，所有这些大学教授，所有这些社会主义 者 ，你总得说他们的语言吧 … …”。而当我向他询问党的政策时，他回 答说（ 原 话 ）：“总得为他们做些什么事吧，否则大家都走掉了。 ”我始 终 不 知 道 这 个 “大家 ” 都 是 谁 呢 ，是 党 员 （很 有 可 能 ），是 知 识 分 子 ， 还是劳动萏。我茫然不解地离开了他。 此 前 和 此 后 ，我都有机会见到党的一些领袖人物。他们都比不上 他 的 个 儿 。不 过 听 他 们 说 话 也 很 有 趣 。我 就 不 谈 居 伊 • 贝斯了，他是 谦逊的化身（ “他 们 让 我 进 政 治 局 是 为 了 和 加 罗 蒂 搞 平 衡 ，我对自己 没 产生 错觉 ”：后 来 他 也 许 就 抱 有 一 些 错 觉 了 ），不 过 得 谈 谈 罗 兰 •勒 鲁瓦。从 1 9 6 7 年 到 1 9 7 2 年 间 ，我 见过 他有四五次之多。他是一个细 腻 的 人 ，关心自己的仪表，喜欢一种略显颓废的佛罗伦萨式的典雅风 格 ，总 之 非 常 敏 锐 而 生 动 ，但 也 同 样 属 于 出 色 的 “才智受到了意志的 限制 ”。罗 兰 •勒 鲁 瓦 跟 我 谈 起 过 他 的 困 难 （ 那么怎样守住哲学的战线 呢 ），也 谈 起 过 他 的 信 心 （ 有社会党人，有共同纲领，你看着吧， Ü 刃 战就要开始了。苏 联 人 嘛 ，他们只比 我们 多一 个 长处 ，就是社会流动 性 。雅 克 • 尚巴兹去过那里，他 也 同 意 我 的 说 法 ）。我 也 见 过 勒 内 •安 德 里 厄 ，他在电视上表现出的战斗性，使他成为最受欢迎的领袖人物 之 一 。《人道报》的前途令他担忧，他向我透露自己的烦恼，就是想在 上 面开 辟一 个读 者 专栏 ，让 每个 人 都可以自由发表意见，就 像 在 《新 法兰西》周刊上那样。但这还为时过早。我在一次代表大会上碰见乔 治 • 塞 居 伊 ，我 一直 很佩 服 他 那 毫 无 哗 众 取 宠 之 意 的 群 众 语 言 感 。他 跟 我 谈 到 邮 电 部 门 的 罢 工 ，说 罢 工 就 要 停 止 了 ，因 为 失 业 的 人 太 多 ， 这样孤立的罢工不可能坚持很长时间。我还见过其他几个人。他们的 职 位 越 高 ，谈话也 越自 由。像 《人道报》或 《新法兰西》周刊的普通 编辑这个水平的，就完全保持沉默了。这用不着解释。

既然我有这个机会什么都说，那 我 也 应 该 承 认 ，在我所能遇见的 名人当屮，还有约翰二十三世和戴高乐0 。 我 通 过 我 的 朋 友 让 • 吉 东 得 到 罗 马 方 面 的 信 息 。约翰二十三世不 喜欢在梵蒂冈的宮殿外逗留，而我是在花园里见到他的。当时正值春 天 ，园 中 的 孩 子 和 花 草 令 教 宗 纯 洁 的 心 灵 欣 喜 异 常 。在 那 副 强 健 的 、 喜欢红葡萄酒的勃艮第人的外表下，他是个天真烂漫、慷慨大度的人， 就 像你会看 到 的那 样，带着点乌托邦主义的色彩。他果然对我的法国 共产党员身份很感兴趣，并且用了很长时间向我解释，他的心愿就是 促成天主教会和东正教会的和解。他需要 一些 中 间人 ，以便从勃列日 涅夫那里获得达成一项统一协议的基础。他对这一点直言不讳。我向 他 提 出 异 议 ，说明这样的事情有意识形态上和政治上的困难，比如明 曾蒂②的情况—

他对明曾蒂十分蔑视，溢 于 言 表 （ 他适得其所，就让

他待在那里吧），------- 言以蔽之，就是国际关系的紧张，以及教会中 占主导地位的反共态度。他向我表示，如果共产党人真的愿意做出姿态 的话，那么这后一个问题就交给他好了。我徒然地向他提出异议，说明 这样的姿态是很难得到的，甚至意大利共产党也做不到，法国共产党就 更不用说了。对 此 ，就算他没有严厉地指摘我，但也对我说，法国教会 是坚持自主的，这一点至少对有的事情会有帮助，而且法俄联盟有着悠 久的传统，等等。我离开时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遗憾，因为我最终也 没有说服他相信，在这种情况下，问题不只在于我个人。后来我又见过 他两次，他依旧是那样坚决，那 样 为 他 心 中 牵 挂 的 这 个 问 题 火 。 我 是 在 令 人 惊 奇 的 情 况 下 遇 见 戴 髙 乐 的 ，因 为 我 与 他 素 不 相 识 。 那 是 在 第 七 区 的 一 条 街 上 。一 位 伟 人 嘴 上 叼 着 聋 拉 的 烟 卷 向 我 借 火 。 我把火借给他。还 没 等 我 说 话 ，他 便 问 我 ：您是谁？您是做什么的？

①关于作萏在这里的虚构（ “恶作剧 ”），参见法文版编者序中的说明，以 及 “考 订性索引 ” 中 “约翰二十三世 ” 和 “戴高乐” 条。 ② 明 曾 蒂 .约 瑟 夫 （ Mindszenty J6zsef，1892— 以叛国罪被判处无期徒刑，1956 年 1 0 月匈牙利事件中被释放，后去美国驻匈 牙利大使馆避难，直 到 1971 年获准离开使馆去梵蒂冈，然后转往维也纳。

我 回 答 他 说 ：我是师范学校教书的。他 便 说 ：是地上的盐①。我 说 ： 是海里的，因为土地并不咸。您是说它淫秽吗？不 ：是污秽。②他回答 说 ：您的词儿真多。我 说 ：这 是 我 的 行 当 。他 说 ：军人可没这么多词 儿。我 问 ：您是做什么的？他 说 ：我是戴高乐将军。果然不假。一个 星期后 ，高师的总机十分慌乱地给我转来共和国总统府的电话，邀请 我 去 赴 晚 宴 。戴 高 乐 给 我 提 了 一 连 串 问 题 ，有 关 我 自 己 、我 的 生 活 、 当战俘的情况、政 治 、共 产 党 ，却一句也没有谈到他 本人。谈了三个 小时。然后我就告辞了。我在那段山穷水尽的时期义见到了他，这一 次是他在说。他把大家都知道他说过的所有话又跟我说了一遍：他大 讲军人的坏话，说 了 斯 大 林 和 多 列 士 许 多 好 话 （ 都是政治家嘛），说了 法国资产阶级许多坏话（ 他们造就 不出 政治 家，证明就是他们不得不 找 军 人 帮 忙 ，可 军 人 总 是 有 别 的 事 要 做 ） 。他 也 同 样 为 共 产 党 担 忧 ： “您认为他们会明白我是惟一能够镇住美国，能够在法国建立类似于他

们所说的社会主义那种东西的人吗？ 国 有 化 ，想 搞 就 搞 吧 ，共产党部 长 ，我 也 同 意 ，我 可 不 像那 些社 会 党人 ，他们 听 命 于 美 国 人 ，把这些 部 长都扫地出门。俄国？就交给我好了。重 要 的 问题 是第 三世 界 ，我 解 放了儿乎所有的殖民地，只剩下阿尔及利亚 —

您 看 着 吧 ，该死的

法 国 资 产 阶 级 等 事 情 变 得 对 他 们 不 利 的 时 候 ，就 会 来 找 我 。居 伊 •摩 勒 是 他 们 的 人 ，但这 是 个 无 能 之 辈 ，而拉戈斯特更糟。我是独自一人 吗？是 的 ，我 从 来 都 是 这 样 ，可 是马 基 雅维利就说过，当一个人开始 做一件大事的时候，从来都必须是独自一人，但法国人民是戴高乐派， 而且我有几个忠实的朋友，看 看 德 勃 雷 ，看 看 比 伊 ，是我给他们展现 了一小片天空。” 当我读到马尔罗的叙述的时候— — 几 句 话 ，加进 他的 文学 手 法，使之更为生动— —

他利用这位伟人的 ，我就想起了这些普

普 通 通 的 谈 话 ，它 们 的 伟 大 和 它们 的 生硬 ：就 像钢 丝 绳。这是一个在

① 典 出 《新 约 • 马太福音》5: 1 3 , 原指耶稣门徒，后泛指基督徒，转义为社会 ②

中坚，优秀分子。 “盐 ” 原 文 为 “ sel”，“咸的 ” 为 “ salé”，同 时 有 “淫秽的 ” 的意思，而 “淫秽 的” 又 作 “ salace”，“污秽的” 则 为 “ sale”。

政 治 上 表 演 平 衡 杂 技 的 天 才 。他 对 待 农 民 很 强 硬 ，他 们 只 想 着 税 收 ， 而税收对他们已经够照顾的了；他对教 会也 很强 硬 ，他们咩咩叫着想 要 驯 服 豺 狼 ，他们不懂得应该比豺狼更像豺狼，但是他对有些像芒杜 兹 那 样 的 天 主 教 徒 却 很 尊 重 ：这 些 人 ，他 们 懂 得 什 么 叫 做 独 自 一 人 。 我从中得 到的 教益 是，为了让人听懂你的话，有 时 候 ，一些孤独是必 不可少的。 孤 独 ，我 是在 精 神病 诊所里体验到的，因为我经常住在那里。在 很少的一些时刻，我从 抑 郁症中恢复过来，重新 浮 出 水 面 ，不知道被 什么浪头推着，浮起得比我自己还要高。这 时 ，我也同样体验到孤独， 我 处在 一种亢奋的状态，那时一切对我来说都变得很容易，于是我不 可避免地会找到一个新的姑娘，她 会成为我生活中的女人，早晨五点 钟我就给她送去巴黎最早出炉的、 冒着热气的羊角面包，还有春天的 醋 栗 （因为奇怪的是，每 次 我恢 复元气总是在五六月间，就像我的精 神分析师开玩笑地对我说的，每 个 月的 意义 都 不相 同，放假的月份有 点 特 殊 ，尤其是假期前的月份）。在这样的时候，我就会想出五花八门 的 疯狂 念头 ，让埃莱娜胆战心 '原— —

因为她自然是我的狂热的最好见

证人 * ^ ，也让我周围亲近的人感到不安，但他们对我那些无法控制 的怪念头也习以为常了。 我 对 生 锈 的 菜 刀 有 一 种 偏 爱 ，于 是 我 在 一 家 商 店 里 偷 了 好 几 把 ， 第 二天再送回去，借 口 说 我 用 着 不 合 适 ，又把刀退给同一个一脸惊讶 的女店员。我 还决 定偷 一 艘核 潜艇 ，这件事自然被新闻界封杀了。我 打电话给停在布雷斯特的一艘核潜艇的艇长， 自称是海军部长，向他 宣 布一 项重 要的 晋 升令 ，并告 诉 他 ，接替他 的人 会 立即 去见 他 ，以便 马上接班。确实有一个戴肩章的军官出现了，与原来的舰长交换了规 定 的 文 书 ，担负 起 指 挥 的 责 任 ，而另一个人就走了。于是新来的命令 全 体 船 员 集 合 ，并向他们 宣布 ，在他们原来的 艇长 升迁 之 际，他将破 例 给 他 们 放 一 星 期 的 假 。他 的 讲 话 博 得 了 一 片 欢 呼 。众 人 纷 纷 离 艇 ， 只剩下一个厨子，他 差 点把 一切都搞砸了，借口是还有一锅焖菜正在 用文火炖着。不过他最后也走了。我摘 下 借 来的 大 盖帽 ，给一个歹徒

打 电 话 ，告 诉 他 可 以 来 提 货 ，这 家 伙需 要一 艘 核潜 艇，以便对国际人 质或者勃列日捏夫进行要挟。就 在 同 一 个 时 期 ，我还干了件十足的非 流 血 抢 劫 巴 荷 银 行 的 事 ，为 的 是 跟 我 的 一 个 朋 友 和 老 同 学 皮 埃 尔 •穆 萨 打 赌 ，他是这家银行的经理。我 在 银行里租了个保险箱，让人陪我 去 打 幵 它 ， 当 着 保 险 箱 保 管 员 的 面 ，不 加 掩 饰 地 把 大 量 假 钞 存 放 进 去 （老 实 说 ，只 要 几 沓 貌 似 五 百 法 郎 钞 票 的 纸 就 行 了 ）。然后我到楼 上 穆 萨 的 办 公 室 ，跟 他说 我愿以名誉担保，申报一下我寄存款项的价 值 ：十亿新法郎。穆萨知道我和 莫斯 科 的关 系，所以连眼皮都没眨一 下。第 二天我又来了，让 人 打 开 保 险 箱 ，我 看 了 大 吃一 惊，里边完全 空 了 ：歹徒 真 是诡 计多 端，他们把所 有的 门 都打 开了 ，夜里就从那里 出人。最 离 奇 的 是 ，他们想必已经得知了我寄存在保险箱里的款项的 数 额 ，因 为 他 们 并 没 有 撬 开 （ 这 只 是 一 种 说 法 ，其实 他们有钥匙）别 的保险箱。管 理 员被 叫来 了 ，他也承认昨天还看到满满的保险箱，现 在空空如也。穆萨也承认这一点，他让劳埃德保险公司在一周内赔付。 但穆萨并没有上当。他要求我为前银行经理互助基金会和师范学校校 友会捐赠一小笔款子。你可以在这些协会的年鉴上找到有关赠款的记 载。我 必 须 说 ，当时的巴黎警察局长的表现非常得体：因此 ，高级公 务人员都是彬彬有礼的。我 把 这 事 告 诉 我父 亲，他 听 T 微 微 一 笑 ：他 非常 了 解 穆 萨 ，有 一 次 在 摩 洛 哥 ，穆 萨 曾 来 拜 访 他 ，向他说明当地的 情 况 。我 父亲 一 言不 发地 听着 ，然后握 着穆 萨 的手 ，告 诉 了 他 几个好 去 处 ，在 那 里 能 找 到 漂 亮 的 芬 兰 妞 （ 穆 萨 当 时 就 喜 欢 这 类 女 孩 ），还 有在海水下沉没过的美国威士忌。我还 偷 过其他许多东西，包括从一 个老太太和一个退伍骑兵军士那里偷来的东西，但这不是说那些事情 的 地 方 ，因为那个军士是瑞士侍卫队的一员，这会给我带来梵蒂冈方 392

面的麻烦。我和梵蒂冈有过良好的关系，曾有幸得到庇护十二的接见 (是和另外一百九十二个巴黎大学生一起，在 1 9 4 6 年由夏尔长老带队

到 罗 马 的 ），我 觉 得 他 好 像 有 肝 病 ，但很善于 用被 意大 利 语发 音弄 得 别别扭扭的法语表达思想，就像一个蹩脚的大提琴在伴奏钢琴，他问 我是不是高师的学生，是学文科还是理科，是不是学哲学的 —

是的。

于是他希望我系统阅读圣托马斯和圣奥古斯丁，希 望 我 成 为 “一个好 基 督 徒 、一 个 好 父 亲 和 一 个 好 公 民 ”。从 那 以 后 ，我就尽力而为地遵 循这些出自美好感情的劝导。我 不认 识约翰二十三世，他是个传奇人 物 ，就像议事司铎基尔那样，不过也是个圣徒；我也不认识保罗六世， 他 软绵 绵的像个老女人，总 是 焦 躁 不 安 ，行 踪 不 定 ，活着只有一个愿 望 ：会 见 勃列 日涅 夫 。但 是 让 • 吉 东 代 替 我 认 识 了 他 们 ，因为他的著 作是他 们的 枕 边书 ，他 还 和他 们 通信 ，这 样 就 使 我 r 解到罗马方面的 种 种 琐 事 ，能够 哄骗 那个瑞士军士，他当时希望一旦还俗之后，就回 到格里松斯去找自己心爱 的人。 借 着 疯 狂 的 势 头 ，我还陷入了 一场 爱情 的 交易 ，是和一个在巴黎 逗 留 的 亚 美 尼亚 女人 ，她的肤色像一块麻布那么漂亮，而头发又是另 一 种 颜 色 ，双眸 在 夜 幕 下 左 右 流 盼 ；当然 ，这样的势头并没有延续多 久 。我又回到了一家疗养院。 自从在埃斯基罗尔楼住过之后，我的情 况有过好转。我 去 了 苏 瓦 西 ，那里的医生没有给我用休克疗法，而是 用 假 睡 疗法 治疗 ，给我的印象仿佛已经痊愈了。我从苏瓦西记取的一 段相当令人惊讶的经验或许为反精神病学开辟了道路。他们把大伙儿， 除了医生和门卫，都集中到一个摆好椅子的大厅里：有 病人、男护士、 女 护 士 ，等 等 。大 伙 儿 先 是彼 此 看着 ，然后就不吭声了。就这样过了 几个钟头。时而一个病人站起来去撒尿，时 而另 一个点上一支烟，时 而一个女护士突然泪流满面。等人们说完了话，大伙儿便要么去吃饭， 要么去躺下做睡眠疗法。我向来对医生怀有十分钦佩的感情，他们居 然有办 法从 不 露面 ，甚至 私下里也见不到他们，他 们 声 称 ，他们的不 在 场也 是治疗的一部分，可这并没有妨碍他们忙不迭地到医院外面给 需要他们治疗的另一个主顾私下看病；或 者 呢 ，他们就去向女护士献 殷 勤 ，不是给她们弄出孩子，就是娶她们做老婆。与那种通常是根深 蒂 固 的 、忽 视梦 游 症的 意见 相 反，睡眠疗法究竟会有多危险，我是由 于在大冬天发生的一件小事故才确信不疑的，当时这一地区遍地覆盖 着二十公分厚的皑皑积雪。凌 晨 三 点 左 右 ，有人在离我房子两百米远 的 地 方 找 到 了 我 ，我 在 雪 地 里 全 身 赤 裸 ，而 且 被 一 块 石 头 碰 伤 了 脚 。

393

护 士 们 吓 坏 了 ，给我简单包扎一下，让 我 洗 了 个 热 水 澡 ，才把我放回 床上。这一次我也没有见到任何医生。他们对梦游症可不在行。谢天 谢 地 ，那里 还 有个 贝卡 尔，我看见他和他那迷人的太太一起来，他对 哲 学感 兴趣 。而策划了整件事情的波梅勒倒是有点儿不安，他一面喝 着 威士忌，一 面 掂量 着他担心的事，有机会的时候还跟我在里昂的老 同学多梅纳克闲聊。德黾达 、普 朗 查 斯 、马舍雷也都来看我。我们到 一家糕点店去吃巧克力奶油条酥，然后我们又到田野里，一面走一面 聊 天 。德里达跟我讲了他的抑郁症，说是结 婚之 后突 然 发作 的，不过 说得极有分寸。尼 科 斯 跟 我 谈 到 他 的 风 流 韵 事 （ 这 个 家 伙 ！），还谈到 国内党和国外党的争论。马舍雷谈到哲学和他的住房问题。至于我呢， 我 尽 力 打发 时间 ，当人从肠胃深处感到焦虑的折磨时，这的确是世界 h 最困难的事。但是抑郁症最终总是缴械投降，我 又 回 到 高 师 ，在那

里 ，准备学衔考试的学生都靠自己通过了考试，伊波利特和他的太太 友好地欢迎我，而政治活动也照常进行。惟 一 真 正 受 到 痛 苦 的 ，惟一 394

的 一 个 ，就 是 埃 莱 娜 ，因为她是个猪脾气，大伙儿都认为我生病是她 的 错 ，我不 在 的 时 候 ，大 伙 儿就 撇下她不管了，这使她既要背负起我 的 病 ，又要背负起为我的病负责的罪恶感，还 有 众 叛 亲 离的 下 场，因 为甚至没有人敢表示请她喝点什么，或是邀她看场电影。病人的亲友 就这样成了众人眼中的鼠疫患者，如此巨大的恐慌让人们— — 这些亲友 —

尤其是

想像自己也生病了。我想再举一个例子，在三十年当中，

我父亲和我母亲没有一次到过我住的某个诊所来看我，可是他们都十 分清楚诊所的地址。埃莱娜就这样一直带着某种诅咒，惊恐不安地生 怕 成 为 一 个 悍 妇 ，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相 反 ，她 对 人 殷 勤 体 贴 ，无 微 不 至 ，当然有可能的话，赶 上 她 吃 早 餐的 时候 ，不 管 在 哪 里 ，如果 有 人过早地跟 她搭 讪，在她面前说司汤达、普鲁斯特或丁托列托的坏 话 ，或 是 说 加 缪 （她 在 抵 抗 运 动 时 就 和 他 很 熟 ）的 好 话 ，诸 如 此 类 ， 她也会粗暴地顶撞，但是并没有恶意。这些都是小事— —

不过就像小

树枝可以燃起大火，小事也可以造成大的 伤害。 政治还在继续。事 情 是 从 1 9 6 4 年春天开始的，我在尤里姆街我的

书房里接待了来访的巴利巴尔、马舍雷和 埃斯 塔 布莱 ，当时他们都是 高师的学生。他们来要求我帮助他们讨论马克思。我 答 应 了 他 们 ，修 改 了 他 们 的 评 论 文 章 ，并 且 发 现 自 己 实 际 知 道 的 东 西 比 想 像 的 要 多 。 也是应他们的要求，我 们 在 1964— 1965 学 年 组 织 了 关 于 《资本论》的 研 讨 班 。研 讨班 由朗 西 埃 开 了 个 头 ，他 做 了 出 头 鸟 ，这是很值得赞赏 的 ，因为没有人敢第一个尝试，而且他讲了三次，每次两个 小时 。这 是一个出色的报告，后来在马斯佩罗出版了，它可能有点形式主义和 拉康派的色彩（ 其 中 “不在的原因 ” 的运用显得草率），但不失天才的 成 分 。在马舍雷 —

他当时在弗拉莱什任教— —

、埃斯塔布莱和巴利

巴尔之后，才轮到我讲。我 没 有 什 么 功 劳 ，因为其他人把所有工作都 干了。遗憾的是，我们所有人中最能下的迪鲁却像往常一样没有发言， 尽 管 他 并 不 吝 惜 自 己 的 满 脑 子 想 法 。至 于 雅 克 - 阿 兰 • 米 勒 ，当时已 经 在 追 求 朱 迪 斯 • 拉 康 了 ，他 在 1 9 6 4 年 1 0 月以巨大的首创能力引人 注 目 之 后 ，就 完 全 失 踪 了 （ 他带着一个年轻姑娘在枫丹白露的森林里 躲 了 起 来 ，教 她 怎 么 提 出 理 论 概 念 呢 ），后 来 也 没 打 个 招 呼 就 在 1965 年 6 月义出现在我 们面 前 ，并 发 现 有 人 从 他 那 里 “剽窃了一个概念”， 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由于我当时已不再发疯了，所以这不会是我干的。 米勒断言这是朗西埃的过错，后 者 剽 窃 了 他 的 “换喻的因果性 ” 概 念 ， 这 是他 在一次消遺的片刻发明的，现在却倍加珍惜起来。朗西埃坐立 不 安 ，极 力 辩 解 ，最 后 在 1 9 6 5 年 1 0 月承认是我的过错。于是米勒跟 我 大 吵 一 通 ，这次 争 吵 后 来 回 顾 起 来 ，还 让 刚 从 卡 米 里 ®释 放 回 来 雷 吉 斯 •德 布 雷 深 受 触 动 （ 在他最新的一本书当中，他还谈到了这件事， 认为它是在高师普遍而又具体地存在着的神经错乱的症状） 。不过这的 确是一个例外。各种概念在一代人当中流通，并没有什么限额分配的 标准。 它 们 到 处 流 通 ，以 至 于 共 产 主 义 大 学 生 联 盟 （ 共 大 联 [UEC] ) 的 成员们很快就把它们收进了小册子，供他们那些著名的理论教育学校

① 玻 利 维 亚 南 部 城 镇 ，德 布 雷 于 1970 年从那里获释。

395

使用。这些学校产生于当时在我们中间盛行的一种颇为理论主义的信 念 ，即面对在党内从事政治活动的不可能性，我 们 必 须 采 取 列 宁 《怎 么办？》 里 的 观 点 ，在 惟 一 开 放 的 阵 地 ■ 理论教育的阵地上战斗。 比较而言，这项计划取得了人们怎么也意想不到的巨大成功。在一小 群哲学系学生的推动下 — 力的一个 —

罗 贝 尔 •林 阿 尔 当 然 是 其 中 最 积 极 、最有

，几乎在巴黎的各个大学都开设了理论教育学校。正如

我们能够预见 的那 样 ，这一行动取得了政治效果。高师学生走出尤里 姆街的 小 团体 ，克 服 共 大 联 当 时 受 到 “意大利”倾向和索邦文学院的 “社会心理学家 ” 侵蚀的弱点，实际上占据了共大联的领导地位。党在 396

联 盟 中 的 力 量 很 弱 ，对 此 听 之 任 之 ，直 到 有 一 天 ，尤里姆街小团体和 它的朋 友 们主 动与 党决 裂 ，而且显然为这种行为沾沾自喜。我对他们 厉声叱责，说他们搞的不是政治，是儿戏。但他们还是跨出了这一步。 于是他们建立了（ 马 列 主 义 ）共产 主 义青 年联 盟 ，即马列共青联，这 个组织后来以其行动主义和各种深思熟虑的主动行为而闻名：首先是 继续进行理论教育，创 办 了 一 个 杂 志 （ 《马列主义手册》，大家将看到， 我给这个杂志写了两篇糟糕的文章，而党对此佯作不知 h

尤其是建立

基层越南委员会，这些委员会取得的成功终于引起了党的不安。不管 怎 么 说 ，这些年轻人在他们的理论智慧和政治方面，在他们的热情和 他们的想像力方面，懂得了关于群众风潮和行动的一些根本原则，并 且自己行动了起来。《马列主义手册》经过艰难的开端之后，销路就很 好。从 首 期 介 绍 刚 刚 爆 发 的 “文化大革命 ” 的 开 始 ，我就给他们写了 一篇未署名的文章①（ 继朗 西 埃 指 出 之 后 ，我在这里承认自己就是这 篇文章的作者），我在文章里运用了一个简单而错误的理论，它依据的 原理就是：有三种形式的阶级斗争，即经济的、政治的和意识形态的。 因此必须有三种不同的组织来领导斗争。我们已 经有了两种组织：工 会和党。而中 国 人刚刚发明了第三种组织：红卫兵。证明完毕。这套 东西有 点简 单 ，但 很受 欢迎 。我 还 免 费 写 了 另 一 篇 关 于 “辩证唯物主

①

“论文化大革命 ”，发 表 于 《马列主义手册》第 1 4 期 ， 1966 年 1 1 _ 丨 2 月。

义和历史唯物主义 ” 的文章①，这 一 篇 很 长 ，而且是署 名 的，我在文 章中坚持了一个正确的看法，即马克思主义哲学不应该与马克思主义 历史科学混为一谈，但我的论据还是太简略了。我记得在马列共青联 成 立 足 有 一 年 之 后 ，我 接 到 了 保 尔 • 洛 朗 的 邀 请 ，让 我 去 见 他 ，可我 当 时 正 要 动 身 去 精 神 病 院 ，所 以 没 能 赴 约 。我 一 直 为 这 事 感 到 遗 憾 ， 因 为 我 很 久 以 来 一 直 觉 得 保 尔 • 洛 朗 是 一 个 有 趣 的 人 ，一个无论如何 都 会 保 持 冷 静 和 清 醒 的 人 。这 时 正 值 1 9 6 8 年 5 月 的 前 夜 。我坐汽车 去 医 院 的 时 候 ，就看见成群结队的人们举着红旗在游行。事情已经开 始了。 在 1 9 6 8 年 5 月期间，党和造反的大学生群众完全失去了联系，马 列共青联的小伙子们都是十足的列宁主义者，他们来到工厂的大门口， 那里的法国工人已经掀起了整个工人运动史上规模最大的罢工。结果 让他们失望。因为工人们不需要大学生的支援，包 括 那 些 “落户” 的 大 学 生 ，而事情是在工厂大门之外的地方，在 拉 丁 区 发 生 的 ，有一个 月 时间 ，人们在那里相互战斗，投 掷 铺 路 石 ，发 射 催 泪 弹 ，但是没有 开 过 一 枪 ，C R S (共 和 国 保 安 部 队 ）得到警察局长的明令— — 女儿就在示威的行列里 —

后者的

，对 待 大 学 生 要 慎 重 ，毕竟其中大多数都

是 法 国 大 资 产 阶 级 的 f 女。他们在标致汽车厂就没那么客气了，那里 有三名工人被枪杀。 我们知道戴高乐怎样才结束了这场表演精彩的造反，他策划了另 一 场 表 演 ：他表演了出人意料的失踪，不是去了工厂的大门口，也不 是去了被占领的索邦，而 是 去 了 德 国 ，去 了 马 絮 的 司 令 部 （ 这至少是 官方公布的真相），两天之后他回来了，气喘吁吁地发表了他那著名的 演 说 ，这次演说为落实蓬皮杜跟弗拉商和塞居伊进行的格勒内尔谈判， 为那场 —

在香榭丽舍大街的示威之后— —

让他嬴得了难得多数的选

举开辟了道路。

①

“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 ”，发 表 亍 《马列主义手册》第丨丨期，丨 966年 4 月。

397

5 月的运动— —

其间罢工的工人和造反的大学生曾一度稍有接触

( 在 5 月 13 H 横 穿 巴 黎 的 大 游 行 中 ）—

逐 渐 熄 灭了 。工人一旦在格

勒 内尔谈判中满足了他们的基本要求，也 逐 渐 复 工 了 ，当然还时有迟 疑 。大学生需要更长的时间去接受自己失败的看法：但他们最终认输， 撤出了奥德翁剧院和索邦。这是一场流产了的巨大梦想。可它并没有 从记忆中消失。人 们 保 留 着 并 将 长 久 保 留 着 对 5 月 的 记 忆 ，那时所有 的人都上 了街 ，那时街上洋溢着真正的兄弟情谊，那时随便什么人都 可 以 跟 别人 交谈 ，仿佛他们从来就是老相识，那时突然一切都变得很 自然，那 时 每 个 人 都 相 信 “想像力掌权了”，相信自己在铺路石下面发 现了柔软的沙地。 5 月 之 后 ，学 生 运 动 采 取 了 小 集 团 或 小 团 体 的 形 式 ，马列共青联

分裂了 ，罗 W 尔 • 林阿尔 、雅 克 • 布鲁瓦耶勒和其他一些人离开了，留 下 的 人 就 跟 着 邦 尼 • 莱 维 ，后 者 和 “3 月 2 2 日运动 ” 的 阿 兰 •吉 斯 玛 一起创立了 “无产阶级左派 ”。这个组织办了一份报纸和一份周刊，但 却 无 所 作 为 ，后 来便 销声 匿迹 了 ，尽 管 萨 特 以 为 在 5 月运动中认出了 自 己 关 于 “系列性 ” （ 总 工 会 ）和 “群 体 ” （ 示 威 学 生 ）的 理 论 m 而给这个组织提供了保护和资金赞助。它的许多领导人和关系密切的 战 士 ，例 如 安 德 烈 • 格 吕 克 斯 曼 ，都 以 反 马 克 思 主 义 告 终 ，随时迎候 着任何反专制的和无政府主义倾向的意识形态运动。这是一个可悲的 结 局 ，尽管有反对杀害奥韦内的大规模抗议示威，当时我曾说过：这 一次埋葬的与 其说 是 奥韦 内，不如说是大学生左派。当然所有的左派 分子都参与了埋葬左派。还有许 多 别的 事情 ，在两三个月时间里给人 以错觉。但 真理 很 快就 占了 上风 ，只是由于人心如此混乱不堪，才没 有引起丝毫的分析。莱维继续执著地抛出一些口号，却没有人跟着响 应 ，后来就发表了他和萨特的谈话，当时萨特已经聘他做了私人秘书。 真 正 的 左 派 ，工 人 的 、无政府工团主义的和民粹主义的左派，在 别处找 到了 庇 护所 ：在 统一 社 会党的一部分，在法国民主工联。但是

① 萨 特 在 《辩证理性批判》里提出的理论。

法国的大学生不愿意承认这样的真相：有 两 种 左 派 ，一种是很老的工 人左派，另一种是很新的大学生左派；老左派作为工人运动的一部分， 还有属于未来的机会，而第二种左派从根本上讲，只能远离工人运动。 在意大利和西班牙，由于历史原因，情况就不一样了，因为在那里我们 可以看到，在共产党左面还有一些政治组织，它们不仅在大学生中，而 且在工人中也有基础；这种情况目前在法国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可想像 的 ，法国党的领导层对此非常了解，它 在 1968 年 5 jl 和以后的策略就 是证明。它 只 满 足 于 躲 在 “工人的堡垒 ” 即总工会和党内闭门不出，尽 管也在诅咒，却任由大学生左派 —

无论是否毛主义—

自行沉沦。

在 这 里 我 要 提 到 1 9 6 7 年春天我们几个人发起的倡议：要建立一个 工 作 小 组 ，我们给它起了一 个清 晰明 了的 名 字，叫斯宾诺莎。我的大 多数朋友都参加了这个小组，他 们有的是党员，有的不是。这次经验 很 有意思，因为它带有预见性。当时我们都确信有些事情就要从大学 里发生了。后来出了一本书，题 为 《法国的资本主义学校》①，由于政 治 上 的 分 歧 ，只由博德洛和埃斯塔布莱署名。另外还有贝特兰的一本 关于苏联阶级斗争的大部头著作0 。 我 们 也 着 f •研 究 法 国 的 阶 级 斗 争 关 系 ，但 由 于 缺 乏 经 费 和 时 间 ， 这项研究未能取得成果。小 组 最 终 自 行 解 散 了 （由 f 我的一次抑郁症 和 当 时 的 形 势 ，以 及 阿 兰 • 巴丢的离去，他是我们最出色的合作者之

一，他当时断定必须着手把法国的毛主义团体重新统一起来，以便对 党进行革新）。 巴丢目前在马斯佩罗出版一套有趣的书，奇 怪 的 是 ，我 们从中又可以发现萨特的造反哲学，他从来没有否认过这种哲学，在 唯意志论、实用主义和中国共产党伟大领袖思想中典型的唯心主义的 背景下，他用这种哲学阐释了毛泽东的文本。 为 了 不 忘 记 我 在 理 论 上 的 任 何 可 鄙 之 处 ，我 还 要 补 充 说 明 ，与

① 克 里 斯 蒂 安 博 德 洛 和 罗 歇 • 埃斯塔布莱：《法闰的资本主义学校》，巴黎，马 斯愀罗出版社，1973。 ©

夏 尔 特 兰 ：《苏联的阶级斗争》（ 共 4 卷），巴黎，色伊出版社，1974— 1983。

我 在 《思想》上 发 表 那 篇 关 于 “理 论 工 作 ” 的错误文章①同时，我在 1 9 6 6 年春天还发表了一篇关于理论教育的长文，是我应不同方面的要

求 写 的 ，后来古巴人把它翻译了出来②。我还写过另一篇更加雄心勃 勃 的 文 章 ，关 于 意 识 形 态 社 会 主 义 （ 原 文 如 此 ）和 科 学 社 会 主义 ，幸 好这篇东西没有发表。人们在读这些文字的时候可以看出，在那种时 代 风 气 下 ，由于马列共青联创办理论教育学校所取得的实绩，我对自 己 后 来 以 “理 论 主 义 ” 形式批评过的那种诱惑屈从到了何种程度。这 种 诱 惑 ，或者 说这种偏向，并没有停留在口头上，因为尽管在付诸实 践时有所修正，但它实际上滋养了马列共青联的政治活动。经验表明， 这种理 论也 不 是一 无是 处 ，因为它至少使那些赞同它的人意识到理论 的 重 要 性 。但 它 未 能 使 他 们 意 识 到 的 ，乃 是 实 践 对 这 种 理 论 的 冲 击 , 换 言 之 ，它未 能教会他们在重视实践的同时，也 就 是 说 ，在重视阶级 斗争中力量对比的状况，重视词句的语义学负荷，重视对理论的和实 践 的后果加以评估的同时，“把理论付诸实践 ”。不 过 ，这些小伙子们 还 是 获 得 了 很 有 意 思 的 经 验 ，其 中 有 几 个 并 没 有 陷 人 反 马 克 思 主 义 ， 现 在他 们都取得了成果，有 的 人 已 经很 有出 息 ，例 如 从 林 阿 尔 的 《列 宁 、泰罗和农民》一书就可看出。 说 到 我 从 巴 什 拉 那 里 借 来 的 著 名 的 “认识论断裂”，我的确是碰到 了这样一些奇怪的形成物，就 像古典政治经济学那样，既是前科学的 也 是 理 论的 ，是理论的又不是真正哲学的，此外还是资产阶级的。最 后这个限定显而易见也是最重要的。因此我必须思考并接受政治经济 学这种资产阶级理论就其基础而言的意识形态阶级本性。但同时我也 必 须 愿 意 承 认 ，这 种 资 产 阶 级 意 识 形 态 的 形 成 物 呈 现 出 一 种 抽 象 的 、 严 格 的 、甚至 —

在某种形式感上是 —

科 学的理论形式。马克思就

是这样对待李嘉图甚至斯密的思想的，尽管他也 产生 过错 觉 ，认为由

①

“论理论工作：困难和办法”，发 表 于 《思想》第 1 32 期 ，1967 年 4 月。

②

“ 现论、理论实践和理论教育：意识形态和意识形态斗争”，用西班牙文发表于 《美洲之家》（ 哈瓦那）第 3 4 期 ，1966 。

于英格兰的（ 原 文 如 此 ）阶级斗争有所缓解，所以这些理论可能是科 学 的 ，但马克思的全部著作又都推翻了这种论点。在 我 看 来 ，现在似 乎有必要就在这种错觉中 — 作 里 ，而 且 在 《资本论》里 —

在马克 思本 人 那里 ，不仅在青年时期著 去探索许许多多误解的起源，那些误

解 导致 了对 马克思主义的歪曲，甚至是出于私利的篡改。然 而 ，如果 说 马克 思真 的建立了一门科学，那么这门科学就像每门科学那样，即 使 不 作 修 正 ，至少也应该有所修补，使 其 原则 更加 稳 固，其结论更加 确切 —

这一简单的想法也许会有丰硕的成果。它将大大简化一部著

作 ，马克思曾在同样的错觉中相信这部著作也会像在每门科学中那样， “万事开头难 ”① ，然 而 这 是 错误 的：需 要 对 《资本论》第一卷的第一

篇 作 出 修 正 ，好几年前我就让人们注意这一点了 Q ;尤 其 需 要 仔 细 地 区 分 马 克 思 在 《资本论》 中和在他那些读书笔记式的草稿 — 余 价 值 理 论 ”—

如 “剩

屮 写 下 的 东 西 ，在 后 者 中 ，他 常 常 满 足 于 照 抄 不

误 ，例如照抄斯密关于生产劳动者的文本，这种理论和关于生产劳动 的理论是不同的，而 且 已 经 从 《资本论》 中消失了。关于这种种的误 解— —

它们被那些特别热衷于篡改马克思著作的人们小心翼翼地维护

着—

，另外还有许多事情可说，我也会试着讲出来。 眼下我仅就马克思主义哲学这个问题说几句话。我曾长时间认为

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存在的，但是马克思却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把它 写 出 来 ；我也 曾长 时间 认 为，尽 管 有 过 《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 但是列宁终究也同样没有时间、没有办法把它写出来；此后我才终于 艰难地得出了一个双重的看法。首 先 ，和我曾经相信和肯定的情况相 反 ，马 克 思 并 没 有 像 他 发 现 了 阶 级 斗 争 的 规 律 那 样 发 现 一 种 新 的 哲 学—

①

但是他 却 通 过 哲 学 ，因 而 也 就 是 在 一 种 现 实 （即哲学）中，采

“一部著作” 指 《资本论》。“万事开口难，每门科学都是如此”，语 出 《资本论》 第一版序言，见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4 4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 第 7 页。

② 指 作 •者 的 “告 《资本论》 第一卷读者 ”，见 卡 尔 • 马 克 思 《资本论》第 1 卷， 巴黎，Gamier-Flammarion ，1969。

取 了 一 种 新 的 立 场 ，这种现 实 在他 之前 就 存在 ，在他之后仍将继续存 在 。其 次 ，这 一 新 的 立 场 最 终 取 决 于 他 在 理 论 上 的 阶 级 立 场 。但 是 ， 如果这后一个命题①是真实的，那 么 就 意 味 着 任 何 哲 学 （ 至少是任何 重要的哲学，甚至可能包括不重要的哲学）归根到底都是由其阶级立 场 所 决 定 的 ，因而哲学就其总体来看，归 根 到 底 无 非 是 “ 理论中的阶 级 斗 争 ”，正 如 恩 格 斯 清 楚 看 到 的 ，是 在 理 论 中 延 续 的 阶 级 斗 争 。当 然 ，这样的论点提出了一些令人生畏的难题，它们不仅涉及哲学的开 始 ，而且涉及这种阶级斗争的形式，涉及哲学和诸科学之间的明显的 关系。因而必须同意哲学并不是职业哲学家的特性，并不是他们的私 有财产，而 是 人 人 都 有 的 特 性 （ “人人都是哲学家 ”，葛兰西语)。但也 必 须 承 认 ，哲 学家 的哲 学有着特殊的形式，即体系性的、严格的抽象 形 式 ，它 与 （宗教的 、道 德 的 ，等 等 ）意 识 形 态 不 同 ；必 须 承 认 ，在 哲学家的哲学这个实验室里被整合出来的东西并不是微不足道的，而 是对作为哲学阶级斗争的切近赌注的意识形态领域产生了影响。那么 在哲学家的哲学这个实验室里被如此整合出来的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呢？我曾长时间相信那是某种妥协，某 种 “缝 补 ”，为了修复因科学闯 入先前的哲学统一体而造成的哲学织物的破损（ 认识论断裂导致了哲 学的破裂） 。但是我发觉事情并不是那么机械的，而且正如全部历史所 证 明 ，哲 学与 国家 、与国家机器的权力有关，更 确 切 地 说 ，是与占统 治地位的意识形态的创制，也就是与它的统一、它 的 体 系 化 有 关 ，而 这正是掌握政权的阶级的意识形态领导权的主要构件。于是在我看来， 哲 学家的哲学承担了这样一个角色，就是为把各种相互矛盾的意识形 态要素统一于 —

既供统治阶级使用也供被统治阶级使用的— —

占统

治地位的意识形态作出贡献，而每个统治阶级在取得政权的同时，都 会发现这些要素摆在自己面前，或与自己相对立。 从 这 种 观 点 出 发 ，亊 情就 变得 较为 明 朗了 ，至少可以理解了。我 们理解了人人都是哲学家，因为他就生活在一种饱受哲学影响的意识

①

proposition, 2 0 0 7 年 版 作 “ position (立场） ”，疑为误植，玆从初版。

形 态 之 下 ，这正是为把意识形态统一于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而从事

403

的哲学工作的后果。我 们 也 理 解 了 ，对 统 治 阶 级 来 说 ，必须有一些职 业哲学家致力于这样的统一。我 们 最 终 理 解 r ，各种哲学范畴都在科 学 实 践 中 起 作 用 ，因为世间的任何科学，甚至包 括 数学 ，都不能在各 种盛行的意识形态之外、在哲 学斗争之外自行发展，而哲学斗争的赌 注 ，就是在统一起来的意识形态中创制出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于 是从前那些引人注目的事情也可以得到恰当的说明 r ，我们幵始理解 马克思和列宁那独特的沉默，正如理解那些彺费心思地试图创制一门 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哲学家（ 如 卢 卡 奇 ）的 失 败 ；更不用说理解另一些 人的失败了，他 们 （ 如 斯大林及其 效仿 者）把哲学贬低为一种充当实 用 主 义 辩 护 的 、简 单 的 意 识 形 态 。马 克 思 和 列 宁 之 所 以 在 哲 学 上 保 持 沉 默 ，是 因 为 他 们 只 要 采 取 无 产 阶 级 的 立 场 ，以 便相 应地 对 待他 们—

为了阶级斗争的科学（ 历史唯物主义），或者为了政治实践 —

所需要的各种哲学范畴就足够了。当然这并不是说不需要对这种无产 阶级立场造成的哲学后果作出进一步的整合，只是这一任务呈现出完 全不同 的面 貌 ：不是要按照哲学的传统形式制造出一种新的哲学，而 是 要 根 据 新 的 立 场 去 修 改 那 些 现 存 的 、在 整 个 哲 学 史 上 存 在 的 范 畴 。 于 是 马 克 思 在 《德意志意识形态》里讲的话就有了全新的、出人意料 的 意 义 ：哲 学 没 有 历 史 ，因为在整个哲学史上反复出现的是同样的斗 争 ，即我不久前还说过的同样的划清界限、同 样 的 “因拉开距离而产 生的虚空”①。于是我们就可以开始到整个哲学史当中去寻找那些最好 的划界 ，而它们并不一定就是在时间上最新的划界。于 是 ，我们可以 赋 予 philosophia perennis0 这种旧的唯灵论直观以唯物主义的意义，不 同的是在我们看来，这 里 的 “永恒 ” 不过是重复出现的阶级斗争罢了。 不 ，哲学并不像青年马克思仍然期望的那样，是 “一个历史时代的自 我意识 ”，在这一点上他曾是黑格尔的忠实信徒；哲学是阶级斗争的场

① 语 出 《列宁和哲学》（1968 >。 ② 拉 r 文 ：永恒的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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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 ，而其中反复出现的阶级斗争只在某些历史时刻，在某些思想家那 » 里才达 到了 最 近似 的形 式 ：在 我 们 看 来 ，首先是伊壁鸠鲁、马基雅维 利、斯 宾 诺 莎 、卢梭 和 黑 格 尔 ，他们才是马克思真正的先行者。很久 以前我就揣测斯宾诺莎在哲学上的功效，如果说为了试图理解马克思 的 “哲学 ”，我曾迂回到斯宾诺莎，这并不是偶然的。但正是在研究马 基 雅维 利的 过 程中 ，我才以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发现存在着某种独 特 的 、令人豁然开朗的联系。总有一天我会对此作出解释。 在 这 期 间 ，雅 克 • 马 丁 自 杀 了 。 1 9 6 3 年 8 月 最 热 的 一 天 ，有人发 现他死在当时居住的房间里，这间 房 子 在 十 六 区 ，离大家都很远。他 在 自 己 身 上 放 了 一 枝 长 长 的 红 玫 瑰 。他 和 我 们 都 知 道 多 列 士 的 那 句 话 ：面包加玫瑰，等于共产主义。没有办法把他救活了。 马丁曾让一个自称是精神分析师，却又使用麻醉法的医生①治疗 了十五年以上的时间。战 后 ，他 怀 着苦 恼，从患神经症到处求医的年 轻 大 学 生 那 里 ，得 到 了 这 个 医 生 的 地 址 。我 自 己 也 让 这 位 医 生 看 了 十二年的病，而且多亏了他，我才逐渐接近了精神分析及其种种难题。 S. 让 我 躺 下 ，给我打上一针硫喷妥，正好可以让我飘飘然起来，于是

我就开始说话。他首先 关 心的 是梦 ，一边对 梦作 出细 致 的解 释，一边 强调其积极或消极的意义。我的抑郁症一再发作，S .像忠诚尽职的急 救人员那样照顾我，但是他对生活也有自己的看法。我 记 得 在 1 9 6 3 年 夏天，有一位我在上个假期里刚认识的意大利女友②，询问他如何看 待我的状况和我自身的感受，当时他竟然反驳说：这不过是假日里的 405

爱 情 ！看来 他自己缺乏时间观念，而且他总是 迟到 很久 ，也不考虑治 疗了多长时间。 后来给我看病的那位精神分析师 ® 对事情别有一种观念。他在每 次把我带入分析之前，总要花些时间思考，而我也习惯了这样的节奏。

① 指 洛 朗 .斯 泰 弗 南 （ Laurent Stévenin)，简 称 S.，见 “考订性索引”。 © 指弗兰卡马多尼亚（ FrancaMadonia), 见 “考订性索引”。 ③ 指 勒 内 ■迪 亚 特 金 （ RenéDiatkine)，简 称 0 . , 见 “考订性索引”。

事情显得大不相同了。这个人完全不介意我会不会做梦的事实，他不 用 麻 醉 法 ，他从来不对某种症状的积极或消极意义发表意见，他对我 静观其变。这项 工作 持 续了 十五 年，不过现在差不多已经结束了，而 我也可以对此略谈一二。我从中亲眼发现了弗洛伊德在他的书里描述 过 的 事 情 ，即无意识幻想的存在，这 些 幻 想 在 原 理 的 极 度 贫 乏 ，以 及在商讨它们如何逐渐消除方面的极度困难。一切都是面对面进行的， 而 且 为 了 让 困 难 更 大 ，他 也 给 埃 莱 娜 看 病 ，不 过 那 是 在 很 久 以 后 了 ， 只是每阊 一次 ，每 次半 小时 。有过一些戏剧性的插曲，大约十五次抑 郁 症 ，还有一些不很长的躁狂症亢奋的时刻，这时我什么事情都干得 出来。比如，我开始去偷东西，不是为了占有，而是为了表演。 这里我还要就我的精神分析说几句话。我 属 于 这 样 的 一代 人，至 少是属于这样一个社会阶层，他们不知道有精神分析这回事，不知道 精神分析可以治愈神经症甚至精神病。从 1 9 4 5 年到现在，在 法 国 ，这 方面有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我说过我是通过什么途径跟一位用麻 醉法治疗的医生有了联系，也说过有一天一位非常亲密的女友又如何 说 服 我 去 见 D . ，他 “有 足 够 结 实 的 肩 膀 来 保 护 你 ”。的 确 ，他必须有 结实的肩膀才能帮我脱离苦海，因为事情已经持续了十五年：抑郁症 的 困 境 ，实际上也就是抵抗的困境。什么也不像无意识的要素那么简 单 ，精 神分 析要考察的就是这些要素，但 是 ，什么也不像这些要素在 个人身上的结合那么复杂。正如有一天一位朋友对我说的，无意识就 好像 是 打 毛 线 ，只要 有毛线就行，但是针法却可以变化无穷。对我来 说 ，即刻出现的东西，跟 以 往 一 样 ，是 一 些 屏 蔽幻 想，首先关于手法 和关于父亲的父亲的双重主题。凡是我在生活中取得成功的事情，我 仿佛觉得都是靠欺骗行径得来的：首先是学业上的成功，为此我抄袭 过别 人 的 作 业 ，还编造过一些引文。 又如我效仿我的老师，只是为了 向他们证明自己比他们强，这种胜利便和欺骗行径合而为一了。我长 时间滞留在这些主题上，同 时 又 出 现 r 别的主题。首当其冲的是对女 性—

这个让人万劫不复的深渊 —

的恐惧。我 也 害 怕 女 人 ，害怕母

亲 ，这个 母 亲不 断地抱怨她的生活，脑海里始终有一个可以信赖的纯

406

洁的男人 —

那个在战争中死去的未婚夫，她在无意识中不断地想到

他。例 如 ，她会在那位主张自然疗法的医生身上寻找那种信赖感，因 为她可以和这个男人交流思想，却没有任何性的交往。这个母亲害怕 男 人的性器官，害怕性行为。于是我 知道 了 一点 ，就是我母亲透过这 样的形式 ------- 个精神纯洁而无性器官的男人的形式 —

爱 我 。甚至

引起我莫大的愤怒、莫 大 的 厌 恶 的 ，是她 在我的床单上搜寻①，想要 发现自认为是我第一次梦遗的痕迹（ 你己经 是个 男 人了 ，我 的 儿 子 ）， 简直就是要抓住我的性器官，这都是为了把它从我这里偷走，让我没 有这个东西。她就是这样爱我的父亲，被动地忍受他的性行为，精神 却 在 别 处 ，在凡尔登的天空。我父亲爱她却是另一种爱法，是用他全 部的阳刚气概，而且我脑海里还反复出现他说过的那句情话，“ 这是我 的 ”，他是想为自己证明我母亲的确是他的，不是另一个人的，不是他 弟弟的。这就可以解释我为什么需要欺骗，需 要 做 “父亲的父亲”，因 为我实在受不了像这样被爱，像 个 无 性 人 ，可我并不是这样的，我必 须 摆脱 窘境 ，把自己改造成一个玩弄手法的人，不光是个男人，而且 能胜过我的父亲，胜过 任何其他可能的父亲，进而靠别的男人来证明 自己的 确是 个 男人 ，拥 有 性 器 官 ，而 不 是 我 母 亲 希 望 的 那 种 无 性 人 。 在精神分析的实际状况下，需要十五年的时间才能克服这些无意识的 后 果 ，这当然要归 因于 我的 抑 郁症 ，但抑郁症的发作大概也抵抗着分 407

析 的 进 展 ，所 以 需 要 全 部 的 工 作 ，全 部 的 D u r c h a r b e i P ，才能战胜这 些简单的幻想。 这一切都是在我研究马克思的时候发生的，存在于两位作者的思 想和实践之间的非同寻常的亲合关系，总是令我惊讶不已。在这两种 情 况 下 ，优先性与其说在于实践本身，都不如说在于和实践的某种关

①

“搜寻 ”，一 、二 版 原 文 均 作 “ avait fouaillé (鞭 笞 ） ”，参 考 《来日方长》第四

章相应描述，可 知 为 “avait fou川é” 之误。 ② 德 语 ：穿透工作，精神分析用语，指分析用以整合某种解释并克服该解释所引 起的抵抗的过程，这一精神工作旨在使主体接受某些被抑制的因素，摆脱重复 机制的主宰。

系。在 这 两 种 情 况 下 ，与 Wiederholungszwang® 、与 “重 复 本 能 ”相 联系的 辩证 法 的深 刻意 义 ，我在阶级斗争理论中又重新发现了。在这 两 种 情 况 下 ，几乎是以同样的表达方式表明，可以观察到的结果都不 过是非常贫乏的要素（ 参见马克思著作中劳动过程和生产过程的各要 素 ）的 极 其 复 杂 的 结 合 （ combinaisons) 的产物，而这些结合与某种列 维 - 斯特劳斯式的、甚 或 拉 康 式 的 组 合 （ combinatoire) 的形式主义结 构主义毫无共同之处。我由此得出了一个结论，即历史唯物主义应该 在精神分析理论的某个地方露面，我甚至认为可以提出一个命题，即 “无意识靠意识形态起作用 ”，尽管这并不是一个伪命题，但说实在话，

它还很难以这种形式站住脚。此 后 ，一 些 有 趣 的 工 作 （戈 德 利 耶 ）又 给这些问题提供了重要的细节，显然与赖希的世界相去甚远，而赖希 的确不懂马克思 … …0

① 德 语 ：重复强制行为。 ②原文未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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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K % ， w_ _• i% #f •i一 •； .* ••*« •,» F• _fiwi 作 题 为 《哲学 的改造》的讲演。3 月 ：《立场》出版，这本新文集收人 r 他的一 些锻重要的文章。4 月 ：表示反对抛弃无产阶级专政概念。6 月： 为 1978 年第比利斯讨论会撰写 “弗洛伊德医生的发现” 一稿，寄 给 莱 昂 •谢多克，但并未赴会 \

9 月 ：打 算 创 办 一 份 “国际性的

和国际主义的杂志 ”。秋天一冬天：写 作 《事实》。 1 0 月 ：为多 米 尼 克 •勒 古 的 书 《李森科：一门无产阶级科学的真实历史》 作 序。在 关 于 “后革命社会中的权力和对抗”的威尼斯讨论会上发 言 （ “马克思主义终于危机了！”） 。 1 2 月：应索邦大学哲学系共产 主义大学生联盟之邀讲演。 1977 年 5 月 ：以 《二十二大》书名出 版 1976 年 12 月写的一篇干预性文本。因马斯佩罗出版社出版《延 安手册》而 与 A . 巴丟恢复联系。6 月 ：巴黎法国政治科学学会作

*

参 看 《精神分析论集》中 的 “第比利斯事件”。

① 保 罗 策 兰 （ Pau 丨Ceian, 1925-1970 ) , 出生于今乌克兰境内泽诺维茨的犹太 人，战后最重要的德语诗人之一。他 从 1940 年代末开始一直居住在巴黎，后 在高师任教，1970 年 4 月 2 0 日投塞纳河自尽。

题 为 “马基雅维利的孤独” 的讲演。 1978 年

4 月 ：在 《世界 报》 发表系列文章引起极大反响，后结册出版

《不能在共产党内继续下去的事情》。在卖掉戈尔德的房子之前最 后一次在那里度假。 1979 年

1 0 月 ：朋友尼科斯 • 普朗查斯 [1杀。为创立国际马克思主义政治

研究中心 ® ( C E M P I T ) 频繁联系。 1980 年

2 月：在 师 范 学 校 作 题 为 “马克思的修补手艺”的颇具自我批评

性质的讲演。3 月 1 5 日，在 P L M 圣雅克酒店的拉康学派大会上 “以被分析者的名义” 发言 \ 4 月：因裂孔疝做手术。6 月：在蒙

苏里公园附近住院直到 9 月。 1 0 月 15—2 0 日：与埃莱娜在南方 度过一周 I 彼此以自杀和双双自杀相要挟。丨 1 月 1 6 日：承 认 “ 我 勒死了埃莱娜！”。立即住进圣安娜医院。 11 月 2 5 日：埃莱娜•阿 尔都塞葬 r•巴涅 ® 的犹太人公墓。 1981 年

2 月 ：未获准再见阿尔都塞的弗兰卡 •马多尼亚在巴黎去世。颁布

不予起诉并收院监护的命令。7 月：转院到塞纳河畔苏瓦西诊所。 1982 年

1 0 月：回到位于二十区吕西安一洛文街的新住所。写作一部关于 “相遇的唯物主义” 的著作。

1983 年

多次住进苏瓦西的诊所。秋天返回巴黎。 1 2 月 ：朋 友 米 歇 尔 佩 舍自杀。

1984 年

与一位墨西哥女性朋友费尔南达 •纳 瓦 罗 （ Femanda Navarre) 准 备有关其竹学的系列对话。由f 莱 昂 •谢多克③未经他授权发表了 “弗洛伊德医生的发现”一 文 ，在 《世界报》与之公开论战。

1985 年

3 月 ：开 始 撰 写 《来日方长》。儿周内便完成了手稿的主要部分。

复天一秋天：在苏瓦西再次住院。8 月 1 日：其母去世。 1986 年

春 天：处于轻躁症阶段，其间召见许多老友。6 月：被关进苏瓦 西 I 写了 “偶然的唯物主义 ”、“ 哲学家马基雅维利”等多篇哲学 文本。 1 0 月 ：同意参与扬 •穆里埃布唐为其写作传记的计划。

1987 年

丨 一3 月：返回苏瓦西。5 月 ：食道外科手术。

参 看 《精神分析论文集》。 * * 参 肴 《精神分析论集》 中 的 “第比利斯事件” 。 ① 尽 管 缩 写 形 式 相 同 ，怛这里的全称与阿尔都塞在 “来日方长”第二十章里的说 法 （ “民众运动及其意识形态和理论学说研究中心”> 殊异々 0 ) 巴涅在巴黎南部，上塞纳省城市。 ③ 莱 W •谢 多 克 （ LéoiiChcrtok，1 9 1 1 - 1 9 9 0 ) , 法国精神病科医生。 *

1988

年

1 月：再次转院到苏瓦西，后到拉弗里埃尔 ® 。春天 ：在墨西哥

出版了他和费尔南达 •纳 瓦 罗 的 《对话》

这是他生前出版的M

后一本书。丨 2 月 ：艾 蒂 安 • 巴 利 巴 尔 在 《现代》发 表 文 章 “ 还是 沉默吧，阿尔都塞！”。 1990

年

舂天：其身体状况恶化。6 月：被安置在养老院，拒绝饮食。8 月 末：被转院到拉弗里埃尔，患严甫贫血。 1 0 月 2 2 日：9 时 3 0 分 因心脏病发作逝世。 1 0 月 2 5 日：葬于维罗弗莱其父母墓地。艾 蒂安 •巴利巴尔、雅克 •德里达、皮埃尔 •珀蒂芒然、罗 兰 勒 得 瓦 、 斯坦尼斯拉斯 •勃勒东致悼词。

1991

年

7 月 ：其外甥弗朗索瓦 •鲍达埃尔把他的全部tl 案移交当代出版纪

念研究所。 1 2 月 ：其妹若尔热特去世。 1992

年

4 月 ：《来日方长》第 一 版 出 版 （ Stock/IMEC) 。秋天：路易•阿尔

都塞之友协会创立。

(

赵 文 译 陈 越 校 ）

① 拉 弗 里 埃 尔 在 巴 黎 西 面 ，伊夫林省市镇。 ② 即 《哲学与马克思主义》，墨西哥城，二十一世纪出版社 ，1988

考订性索引

除了提供一个简要的年表，以便读者在阿尔都塞两部自传所提及 事件的发生时间方面能够找到头绪之外，我们在这里汇总了主要的人 名 、地名 和 概 念 方 面 的 条 目 ，它们要求一种对非专家读者而言必不可 少的细节 说明 ，一种可以替代注释作用的解释或校正。本索引并非无 所 不 包 ：在 我 们 看 来 ，事无巨细的全盘清点是徒劳无益的。相 反 ，在 这里指出的是那些有意义的发展过程。条目后面带有注释或细节说明， 随后是本卷页码①。本索引的范围并不包括导言 21 和 “序

(第 7—

2 7 页） 。收 入 索 引 的 人 物 在 其 他 条 目 中 出 现 时 标 有 五 角 星 号 对 当

时只出版了第一卷的传记（ 《路 易 •阿尔都塞传，第 一 卷 ，神话的形成， 1918— 1956 》，Grasset, 1 9 9 2 ) 的 参 照 ，则 注 出 “布 传 第 1 卷 ”，随后

是 相关 页码 。将 于 2 0 0 7 年 出 版 的 第 二 卷 ⑤ 则 注 出 “第 2 卷 ”，随后或 标明某章。 扬 •穆• 布

① 指 第 二 版 页 码 ，即本书正文边码。由于本版中译本据第一版译出，故词条中凡 属于新版增订部分的页码（ 第 4 0 8 页以后 > 从略，仅涉及增订部分的那些词条 也从略。 ② 指 2 0 0 7 年 版 “告读者 ”，中译本未收人。 ③ 指 法 文 版 编 者 序 ，中译本仅从第一版译出。 ④ 原 版 漏 标 颇 多 ，中译本作了补全。 ⑤该卷迄今尚未出版。

1838 年 法 律 （ Loi de 1838)，该法律规定了关于禁闭的条件，以及关于法律责任的条

件：37 。 阿胡里亚盖拉，胡 利 安 （ Ajuriaguerra, Julian，1911— 1993)，人 称 “阿 胡 里 亚 （ Ajuria)”， 精神病科医生和精神分析师，在阿尔都塞 1947年住院的艰难时期扮演了重要角色。 1950 年代，在巴黎圣安娜医院，胡利安•德阿胡里亚盖拉同时作为神经精神病

科医生和精神分析师，周围形成 7 — 个精神分析师团队，将振奋体验运用于精神 分析意义上的移情关系。他们由此揭示了相互关系纽带和振奋情绪性对话的重要 性。从 1975 年 到 1981 年 ，他执掌法兰西学院的发展神经心理学教席。他的著 作首先涉及精神运动性紊乱，例如运动机能衰弱、儿童的书写障碍：147— 149 ， 363 。

阿尔方德利，妮 科 尔 （ Alphandery，Nicole), 娘 家 姓 伯 恩 海 姆 （ B e m h e i m )，精神分 析师，她 的 丈 夫 克 劳 德 （ Claude) 是银行家，在 1950 年代和共产党关系密切： 135，144，172。

阿尔及尔（ Alger):

54, 55, 5 8 ，5 9 ， 6 2 ，68, 7 1 ，7 5 ，76, 7 8 ，80, 82, 8 6 ，87, 9 3 —

9 5 , 丨 59, 2 4 6 ，3 3 3 ，364, 3 6 6 ，3 6 8 。

阿尔及利亚（ Algérie):

5 0 ， 53,

85,

329,

340。

阿尔基耶，费 尔 迪 南 （ Alquié，Ferdinand, 1906— 1985)，索邦的哲学教授，笛卡尔专 家：208 ，209 ，370, 372 。 阿尔都塞，夏 尔 • 约 瑟 夫 （ Althusser，Charles Joseph, 1狀8— 19*75)，哲学家的父亲， 生于阿尔及利亚，是约瑟夫 • 阿尔都塞 * 和他的妻子路易丝 * 的长子，银行职员， 做到阿尔及利亚银行公司的分行经理：49 ，53 ，55, 56-62, 64—68 ，70, 81 ， 82 ，84, 86, 96 ，183, 201 ，202 ，329, 330 ，335 ，336 。

阿尔都塞，若尔热特 • 玛 德 莱 娜 （ Althusser,Georgette Madeleine， 1921— 1991)，路易•阿 尔都塞的妹妹，1953 年 嫁 给 伊 夫 鲍 达 埃 尔 1965 年离婚，仅育有一子弗朗索 瓦 * : 68, 69, 77—79 ，109, 133, 134, 156— 158, 201 ，332 ，335 ，336, 368。 阿尔都塞，埃 菜 娜 （ Althusser，Hélène, 1910— 1980), 娘 家 姓 里 特 曼 （ Rytmann, 有时尤 其被阿尔都塞拼写为 “ Rytman ”） ，亦 名 萨 宾 挪 （ Sabine)、勒 戈 幕 安 （ Legotien>、 马丁（ Martin)、普 莱 尤 斯 特 （ Playoust)，生于巴黎；是本雅明 •里 特 曼 （ Benjamin Rytmann)和娘家姓穆拉特金（ Mlatkine) 的 丽 贝 卡 • 里 特 曼 （ Rébecca Rytmann)

夫妇最小的孩子。除 了 其 女 友 薇 拉 特 莱 尔 * 为她取的萨宾娜这个化名之外，我 们还要注意她也用过马丁的名字。她曾保留另一个化名勒戈蒂安，这个名字是由

83 ， 112, 126 ，132, 134 ，135 ，137, 138— 147, 151 — 154 ，162— 164, 175 ， 176 ，丨 78— 184 ，189 ，200, 211, 214, 222—229, 231—234 ，238 ，258 ，277 ， 281—288, 311—315, 317, 318 ，320, 362, 383 ，384, 393 。

阿尔都塞，约 瑟 夫 （ Althusser，Joseph), 哲学家的祖父，阿尔萨斯并人德国之后就去了 阿尔及利亚。去世前七年一直瘫痪在床，去世时间在 1920 年 到 1923 年之间：53 。 阿尔都塞，路 易 （ Aithusser，Louis, 1890— 1917 ), 约 瑟 夫 .阿尔都塞 ★和路易丝★的 小儿子，被父母指定完成学业。他考进圣克鲁师范学校只是个传说（ 参见布传第 1 卷，第 73 页）：4 9 ，52— 55, 57 ，65 ，68 ，72 ，73 ，75—77 ，118, 314, 330 。

阿 尔 都 塞 ，路 易 丝 （ Aithusser, Louise), 祖 母 ，嫁 给 约 瑟 夫 ★ , 后 来 改 嫁 勒 瓦 瑟 (Levasseur)先生 。1931 年在里昂去世：53 ，54, 330 。

阿尔都塞，吕 西 安 娜 • 玛 尔 泰 （ Aithusser, Lucienne Marthe),[ 本该成为]哲学家的姊 婶①，1899 年生于阿尔及利亚的 W 达 ，1985 年 8 月 1 日在科隆伯^ 去世。她是皮 埃 尔 • 贝尔热* 和娘家姓内克图的玛德莱娜 • 贝尔热 * 的长女，也是路易■阿尔都 塞 * 的未婚妻，但 … 口年3^ 月路易死于凡尔登，此后便嫁给了他的哥哥复尔•约 瑟 夫 .阿尔都塞 ★: 53, 55, 56 ，58, 68— 73 , 丨 19 ，127’ 128 ，1 6 1 , 丨 62 ，170 ， 196, 201, 335, 346 。

安德里厄，勒 内 （ Andrieu，René, 1920— 1998), 记者和作家，1958 年 起 任 《人道报》 总编辑：387 。 安热莱尔格（ Angelergues, 大夫 ） ，精神病科医生，1986 年在蒙苏黾别墅诊所治疗过 路 易 阿 尔 都 塞 ：283 。 安 热 莉 挪 (Angeline), 塞夫勒女子髙师学生，毕业后很快就去了瑞士；她嫁给一个 牧师。我们发现了阿尔都塞写给安热莉娜的好几首诗。在给他的教女弗朗索瓦 丝 德 •戈 德 马 （ Françoise de G a u d e m a r ) 写的一个题为《小孩拉巴达基》的童话 故事里，有个小姑娘就叫安热莉娜：135， 144, 145 ，151。 阿拉贡 路 易 （ Aragon, Louis, 1897— 1982) 和 埃 尔 莎 . 特 里 奥 莱 （ Eisa Triolet) 娘 ，

,

家姓卡冈（ ICagan，1 8 9 6 - 1 9 7 0 ) , 关于这两位共产党员作家与埃莱娜 • 里特曼 *

①方括号里的文字系译者根据实际情况所加，或 为 “ 哲学家的母亲 ”之误。 ② 科 隆 伯 在 巴 黎 西 北 ，上塞纳省城市。 ③ 原 文 误 为 1918 年。

的复杂关系（ 参 见 布 传 第 1 卷，第 396 、4 0 3 页，以 及 第 2 卷 ，第五章）：143, 227 ，228, 231, 232, 363, 383, 384, 386 。

阿尔杜万（ Ardouvin, 夫妇） ，在摩洛哥有另外几对夫妇与阿尔都塞父母关系密切，例 如德里永（ DriUon) 夫妇：132。 阿尔诺，雅 克 （ AmaiiU, Jacques), 共产党员哲学家，六 十 年 代 任 《新批评》 主 编 ， 发生导弹危机时他正在古巴，并与路易 • 阿尔都塞保持着相当频繁的通信联系： 228’386 。

阿隆，雷 蒙 （ A m n , Raymond, 1 9 0 5 - 1 9 8 3 ) , 法兰西学院教授，报刊主笔，与萨特 * 和尼赞 * 同级的高师学生。在阿尔都塞与他的关系中，除了将二人分幵的政治鸿 沟之外，还 有 着 更 复 杂 的 分 歧 （ 参见尼古拉斯 • 巴弗雷 [Nicolas Baverez] 的传记 «雷 蒙 阿 隆 》，Flammarion, 1993，第 412— 4 丨 6页

171，205 ，254 ，377 。

阿萨幕亚尼，罗 兰 和 泰蕾 丝（ Assathiany，Roland et Thérèse) , 孔布卢青年国际中心负 责人 i 参见布传第丨卷，第 373—3 7 4 页 ：149，364 。 埃德尔曼， 贝 尔 纳 （ Edelman ，Bernard), 律师，法学家，与 妮 科 尔 •埃迪特•特维南 (Nicole Edith Thevenin) 同属最后一波 “阿尔都塞派”。主 要 作 品 有 《工人阶级的

合法化》 (La Légalisation de la dasse ouvrière Christian Bourgois, 1 9 7 9 ) 和 《被 、

摄影夺取的权利》 （ & droit saisi par la photographie、 马斯佩罗出版社，1973 “ 理 ，

论 ” 丛书） 。阿尔都塞对他关于法律主体概念的批判颇感兴趣，1980 年以后还向 他咨询过实际的司法问题：197。 艾吕雅，保 尔 （ Eluard，P a u l , 丨 895— 1952), 法国诗人。深受其作品影响的阿尔都塞， 在给克莱尔 * 的感情炽烈的通信中，曾 说自己在 1959 年左右就对他厌倦了。他 在圣特罗佩见过艾吕雅的最后一任妻子多米尼克 • 艾 吕 雅 （ Dominique Eluard). 他还找过艾吕雅，请后者出面为埃莱娜说情，但艾吕雅的冷漠刺伤了他：143 ， 231, 383 。

埃米莉（ Émilie): 见 立 陶 尔 （ Littaucr)*,埃米莉。 安格尔曼，克 劳 德 （ Engelmami, Claude), 1948 年任高师党支部书记，生物学家。李 森科 * 事件是导致他于 1949 年自杀的原因之 ------- 他在高师跳楼身亡。关于安 格尔曼亊件的整个情况，参见布传第 1 卷，第 415 —4 1 8 页：381 。 埃斯塔布莱，罗 歇 （ Estab丨 et, Roger), 生 于 1938 年 ，社会学家， 艾克斯一普罗旺斯 大学荣休教授，与 米 歇 尔 • 佩舍 * 和 弗 朗 索 瓦 勒 尼 奥 * 同 级 （1959 级 ）的髙师

学 生 I 参与了阿尔都塞主义创始人们的伟大历险，特 别 是 参 与 了 《阅 读 〈资本 论〉 》研讨班，是这本书的作者之一。随后，他与克里斯蒂安 • W 德 洛 道 ，转 入欧洲社会学中心与皮埃尔 •布迪厄合作。与克里斯蒂安 _ 博德洛合著多部作品, 包 括 《法国的资本主义学校》（ 马斯佩罗出版社，1973): 394 ，399 。 埃塔（ Étard)，（1905 级 >，从丨9 2 6 年 到 1950 年任师范学校图书馆馆员。他离开高师 时，阿尔都塞曾力荐米歇尔福柯 * 作为接替其职位的候选人：376 ，377 。 艾蒂安，皮 埃 尔 （ Étienne，Pierre),从 1947 年 到 1980 年代任高师校医，在学校居住 , 一旦住在他公寓对面的阿尔都塞抑郁症发作，他通常都会赶到现场：34, 35, 134，146 ，174, 190, 281 ，289 ，290 。

埃莱娜（ Hélène): 见阿尔都塞* , 埃莱娜。 埃纳夫，欧 仁 （ HénafT，Eugène, 1904— 1966), 1936 年重新统一的总工会巴黎地区工 会联盟书记，和党一起经受了沉重的打击 （参 见 P. 罗布里厄* 《共产党内部历 史》，第四卷，Fayard, 1984 , 第 293—294 页> : 141, 158，182 ，224 。 埃尔，吕 西 安 （ Herr, Lucien, 1 8 6 4 - 1 9 2 6 ) , 长期管理高等师范学校图书馆，为饶勒 斯 、勃钭姆® 以及髙师学生中的几代社会主义者充当精神导师，这不禁让人想起 阿尔都塞所扮演的角色：376 。 奥莫（ O m o ，大 夫 64 。 奥塞尔，让 （ Orcel，Jean), 法兰西研究院院士，自然科学博物馆教授，《思想》编委 会成员：210 。 奥韦内，皮 埃 尔 （ Ovemey, Pierre),无产阶级左派的毛主义战士，在雷诺公司被保安 人员特拉莫尼（ J. A.Tram o n i ) 杀害：265, 398 。 奥 盖 ，加 斯 东 • 马 塞 尔 （ Auguet, Gaston Marcel, 1904— 1986), 1946 年 当 选 塞 纳 省共产党众议员，1951 年任国民议会副议长，他在党的秘密机关扮演了相当 * 要 的 角 色 （参 见菲利普 • 罗布里厄 * ，《共产党内部历史 》[Histoire intérieure du Parti communiste], 第 4 卷 ，Fayard，1984, 第 87 页）：233, 385 。

昂托旺，让 - 保 尔 （ Enthoven, Jean-Paul),编辑、作家和记者：196。 巴什拉，加 斯 东 （ Bachelard, Gaston,

1 8 8 4 — 1 9 6 2 )，阿尔都塞给这位很少墨守成规的

① 莱 品 •勃 得 姆 （ L é o n B h m i ，1872— 1 9 5 0 ) , 法国社会党领袖。

法国哲学家画了一幅幽默小像，但这不应掩盖阿尔都塞及其学派从他那里借来 的东西的重要性，特别是被用亍马克思 * 的 “认识论断裂 ” 这一著名概念：186 ， 203, 204 ，210 ，368 ，369, 371’400 。

巴丹泰， 罗 贝 尔 （ Badinter，Robert), 生 于 1928 年 ，律 师 、法 学 教 授 ，1981 年到 1986 年的司法部长，宪法委员会主席：299 。

巴丢，阿 兰 （ Badiou, Alain), 丨 9 3 7 年生于拉巴特 (D 。哲学家，作家，编剧。先后在 圣 德 尼 的 万 森 大 学 （巴黎第八大学）、国际哲学学院和高师任哲学教授。他关 注 数 学 和 形 式 逻 辑 。他 的 哲 学 著 作 形 式 多 样 ，并 且 随 着 1988 年 《存在与事 件》 U ’ Éfreef!， É VénemerU，1 9 8 8 ) 以及其后的《世界的逻辑：存在与事件之二》 (Logiques des mondes,L 'Etre et VÉvénement 2 , 色伊出版社，巴黎， 2 0 0 6 ) 的出版 ,

获 得 F 其拱顶石。丨 9 5 6 年与埃玛纽埃尔 •泰雷 * 同时进人尤里姆街，先是萨特 * 信徒，随后在六七十年代成为马列主义毛主义者，任巴黎第八大学教授。属于阿 尔都塞的第一代 “门徒”，他和阿尔都塞的关系一直是很自由的。他 没 有 参 加 《阅 读 〈资本论〉 》研讨班，但从丨9 6 5 年 到 1969 年却全力以赴地回来，特别是在给 科 学 家 讲 的 哲 学 课 （1 9 6 7 ) 期间，他 在 其 中 发 表 了 《模型的溉念 》 (Le Concept de modèle), 收人马斯佩罗出版社（ Maspero) 的 “ 理论 ” 丛书：399 。

巴尤，让 （ Baillou，Jean), 从 1936 年 到 1946e 年任髙等师范学校的秘书长：132。 巴 利 巴尔 ，艾 蒂 安 （ Balibar, Étiennc), 1942 年 生 于 荣 纳 省 的 阿 瓦 隆 ，哲学 家 ， 巴 黎第丨•大学荣休教授和厄湾加利福尼亚大学教授（1960 年进入高师，他在哲 学 和 政 治 方 面 都 与 阿 尔 都 塞 积 极 合 作 ，特 别 是 在 1969 年 到 1979 年期间。他 是阿尔都寒最亲近、最多卷入其人生荣辱沉浮的朋友之一 ，是 《阅 读 〈资本 论〉 》 （1 9 6 5 ) 的合作者，是 《历史唯物主义五论 》 (Cinq é f t u U u matérialisme historique, 1 9 7 4 ) 以及后来收入马斯佩罗出版社 “ 理论 ” 丛 书 的 《论无产阶级专

政 》 (Sur Ui dictatt4re du prolétariat, 1 9 7 6 ) 的作者。他把在阿尔都塞去世后所写 的向阿尔都塞致敬的文章结集为《保卫阿尔都塞文集》 (Écritspour AfthtLsser，La Découverte, 丨 991) 。此后发表的著作，主要有与伊曼纽尔 • 沃 勒 斯 坦 （ Immanuel Wallerstein)合 写 的 《种 族 、 国 家 、 阶 级 》 (Rctce, nation, classe' La D é ­ couverte, 1 9 8 8 ) , 有 《斯 宾 诺 莎 和 政 治 》 (Spinoza et la politique、 Éditions de l’Aube, 1 9 9 6 ) , 在厄湾加利福尼亚大学所作的韦勒克图书馆讲座《对群众的恐

惧 》 (La Crainte des masses, Éditions Galilée, 1997)。师范学校校友录上刊出的

①摩洛哥首都。 ② 原 文 误 为 1916 年。

阿尔都塞传略就是他撰写的：丨 91 ，212 ，239 ，240 ，242 ，268, 394 。 巴拉 尔 ，让 （ Ballard，Jean, 1893— 1973)，从 1914 年到丨9 6 6 年，他在马赛创办并主 持 了 《南方手册 》 (Cahiers du S u d ) 杂志。路易阿尔都塞为该杂志写过一篇阐 述科耶夫 * 《黑格尔导读》一书的文章：143，383 。 巴拉尔，马 塞 勒 （ Ballard, Marcelle) 或 “马 尔 库 （ Marcou)”，(1899— 1983) , 与她 的 丈夫同为马赛《南方手册》的中枢人物（她 是 埃 莱 娜 里 特 曼 * 的好友，在战 前就已认识后者，当时她正在为人马座出版社 （ Éditions du Sagittaire)和莱昂•皮 埃 尔 - 坎 (Léon Pierre-Quint)工作；参见阿兰 ■佩 勒 (Alain Paire)《〈 南方手册〉 纪事：1914— 1966》 （ Chroniques des Cahiers du Sud, 1914—1966，Imec，1993 )： 143, 383 。

巴尔扎克，奥 诺 雷 （德 ）（ Balzac, Honoré [de] ) , 阿尔都塞对古典和现代文学的阅读比 他承认的要多得多，他 在 皮 埃 尔 马 舍 雷 * 写 作 《关于文学生产理论》 ( Pour

關

théorie de la production littéraire, 马斯佩罗出版社，1966，“ 理论 ” 丛书）的那个

时期，对 《人间喜剧》的作者很感兴趣：183。 巴萨利亚，弗 兰 科 （ Basaglia，Franco, 1924— 1980), 意大利精神病科医生 ，Psichiatria democratica (民主的精神病学）运动的领袖，制 定 1978 年 5 月 13 U 通过的法律以

归还精神病人基本权利的倡导者，以及废除精神病院的实验的推动者：3 丨 0 ，3 丨 1。 溥德 洛 ， 克 里 斯 蒂 安 （ Baudelot, Christian),生 于 1938 年 ，高 师 学 生 （I960 级 ） ， 1990 年起任高师社会学教授。他 和 罗 歇 •埃斯塔布莱 * 一 道 ，在皮埃尔•布迪

厄 (Pierre Bourdieu) 和让 - 克洛德 . 帕 瑟 隆 (Jean-Claudc Passeron) 影响下转向 社会学。他和阿尔都塞之间最为密切的联系，可以追溯到举办关于学校问题的 研讨班的时期，这 个 研 讨 班 也 是 《法国的资本主义学校》 (L’ École capitaliste en Fr a n c e , 马斯佩罗出版社，1 9 7 3 ) — 书的缘起：399 。

博弗雷 ， 让 （ Beaufret, Jean, 1907— 19 8 2 ) , 里昂的文科预备班教师，海德格尔在法 国的介绍者：203 。 贝卡利亚，切 萨 雷 . 博 尼 萨 纳 (Beccaria，Cesare Bonesana，1738— 1794)，意大利法 学家，《论犯罪与刑罚》的作者，确立了现代刑法的原则，以及对被控告人的充 分保哮：43 。 贝夏尔，菲 利 普 （ Béchard，Philippe),路易阿尔都塞在里昂文科预备班时的同学： 347 ，348 。

贝洛扬尼斯，尼 科 斯 （ Beloyannis，Nikos), 希腊共产党地下党领导人，与当时正在怀 孕的妻子同时被拘押。他 在 1948 年内战后的一场著名审判中被判处死刑。尽管 进行了闻际性的营救活动，但他还是在 1952 年 3 月 3 0 日被枪决了：35 。 邦 尼 （lien丨 i y , 見莱维 [Levy】* ) ，亦名皮埃尔 • 维 克 多 （ Pierre Victor) * : 398 。 贝卡尔，保 尔 （ Béquart，Paul)，法国精神病科医生：393 。 贝朗热，皮 埃 尔 • 让 • 德 （ Béranger， Pierre Jean de, 1780~ 1857 )，法国诗人和歌摇 作者，以其爱国和反教权的歌曲而广受民众喜爱：340—342, 368 。 贝尔热，玛 德 莱 娜 （ Berger， Madelaine), 娘 家 姓 内 克 图 （ Nectoux)* ，路易•阿尔都 塞的外祖母，生于福尔 ，1956 年生于巴黎，路 易 .阿尔都寒的外甥，

如今是 K •概括遗喏财产承受人①：丨 57 。 鲍达埃尔，伊 夫 （ Boddaert， Yves), 丨 920 年生于巴黎，从丨953 年 到 ]965 是若尔热特阿 尔都塞 * 的丈夫：156 ，157。 跑戈莫列茨，亚 历 山 大 • 亚 历 山 德 诺 维 奇 （ Bogomo丨 etz, Alexandre Alexandrovitch)， 俄 国 生 物 学 家 （188丨一1946)，因主张用血清治疗慢性不愈创口病例、骨折后遗 症和抗袞老而闻名：156。 布洛涅森林（ Bois de Boulogne，阿尔及尔） ：49, 52, 53, 55, 58, 77 ，80 ，157, 245 ， 327, 333 。

布歇（ Boucher) ，拉罗什米莱的小学教师：94 ，36 5。 布莱（ Boulez, 先生和太太） ，均为高等师范学校的图书馆馆员：丨 89 。 布洛涅, 安 德 烈 （ Boulogne，A n d r é ) , 哲学家的姨夫，绰 号 “嵌甲 ”'

小学教师，共

和主义者，反教权的乐天派，祖籍北方，朱丽叶 • 贝尔热* 的丈夫：349 。 布洛涅，朱 丽 叶 （ Boulogne，Juliette), 1901 年生于阿尔及尔，吕 西 安 娜 马 尔 泰 贝 尔热 * 的妹妹，曾许配给夏尔 •约瑟夫 •阿尔都塞* ，小学教师，安 德 烈 •布洛涅 * 的妻子: 53 ，55, 56’81 ，327 。 布斯凯 让 （ Bousquet, Jean， 丨 912— 1 9 % ) ，

，

希腊学家，1971 年至丨9 8 1 年任高师校长

：

290, 292, 380 。

布唐，皮 埃 尔 （ Boutang, Pierre, 1917— 1998)，哲学家和保王派作家，1935 年进人高 师；他认识阿尔都塞是在后者以里昂第一名考入高师并成为斯宾诺莎主义者的时 候。阿尔都塞写过几篇关于该作者的论述文，并保留了其中的一篇：343 。 布弗雷斯，雅 先 （ Bouveresse， Jacques), 哲学家，髙师丨9 6 1 级学生，法兰西学院教 授，维特根斯坦 * 专家。虽与整个一代阿尔都塞派交往，却从未跻身门徒之列。 是米歇尔 •菲 尚 （ Michel Fichant) 构成了他们之间联系的纽带：208, 209 。 勃列日涅夫，列 昂 尼 德 （ Brejnev, Leonid, 1906— 1982): 388 ，391, 3920 勃勒东，安 德 烈 （ Breton, André )：373 。

① 法 律 用 语 ，指接受全部遗赠财产者。 ② 盖 “ ongle (指甲） ”和 “ oncle (姨夫） ” 发音相似。

勃勒东，斯 坦 尼 斯 拉 斯 （ Breton, Stanislas, 1912—2005 ) , 在 《来丨1方长》 中常常被 称 为 “勃勒东神父 ”，是尤其致力于探访病人的受难会的成员，先后在里昂和巴 黎的天主教学院任哲学教授，是多部关于意识形态、神秘主义者和政治介入的著 作的作者。他并不掩饰他把选票投给了共产党。 1966 年见到阿尔都塞，当时后 者邀请他到髙师授课。在阿尔都塞生命的最后十五年里，他曾很多次探望阿尔都 塞，并在哲学家关于解放神学和 “相遇的唯物主义”的思想演变中起了重要的作 用。在 《从罗马到巴黎》 (De R o m e à Paris Dcsclée de Brouwcr, 1993 ) 中概述 '

了自己的哲学之旅：丨 94, 238, 241, 308 ，309 。 布鲁瓦耶勒，雅 克 （ Broyclle, Jacques)：记者，生于• 1943 年 ，高 师 学 生 （1964 级 >, 他是马列主义共产主义青年联盟（ 共产主义大学生联盟的亲中国分裂派）的创 始人之一；与罗贝尔 • 林 阿 尔 起 初 次 到 中 国 旅 行 。他 尤 其 是 《失而复得的幻 觉 ，萨特反对加缪永远有理》 (IHusiom retrouvées，Sartre a toujours raison contre C a m u s Grasset, 1 9 8 2 ) 和 《重返中国》 (Deuxième retour de C h i n e , 色伊出版社， ,

1 9 7 7 ) 的作者，他 在 1990 年 自 命 为 “阿隆派”：398 。

布吕埃，西 蒙 娜 （ Bruet, Si m o n e ) , 人种学家，她和阿尔都塞丁_ 1947 年相识于孔布卢， 并 在 1980 年以后照料他：149一丨51 ，364 。 布吕阿，让 （ Bruhat，J e an), 先 后 于 1935 年 到 1940 年、194 丨年2 月 至 1942 年 4 月 任高等师范学校副校长、校长。死于集中营：375 。 比伊，乔 治 （ Buis, Georges, 将军） ，核威慑方面的战略家：389 。 不予起诉（ Non-lieu): 31, 36, 37 ，39 ，4 2 ，43 ，4 6 ，242 ，292, 295 ，317 。 保罗六世（ Paul V I ) , 路 易 阿 尔 都 塞 见 过 庇 护 十 二 * , 相反他既没有见过约翰二十三 世 * , 也从没有见过保罗六世。但保罗六世与让 • 吉东 * 关系密切：112, 392 。 波梅勒，菲 利 普 （ Paumelle,Philippe, 1923— 丨 974) J 9 5 4 年与多梅宗①创办第十三区A.比内心理卫生诊所，成为分区化的先驱，因而深刻影响了法国的精神病学运动： 393 。

波菲莱，阿 尔 贝 （ Pauphi丨 et, Albert), 抵抗运动成员，接替名誉扫地的热罗姆•卡尔科 皮诺，从 1944 年 到 1948 年任高等师范学校的校长，法国中世纪文学专家

：

370, 375 ，377 。

① 乔 治 多 悔 宗 （ Georges Daumézon ，1912— 1 9 7 9 ) , 法国精神病科医生。

187,

波特拉，贝 尔 纳 （ Pautrat，Bernard), 哲学家，师 范 学 校 1962 级 ，哲学教师学衔考试 第一名，1966 年后成为阿尔都塞的同事，1971 年 出 版 了 《太阳的诸面相：尼采 的比喻和体系》 （Versions du soleil Figures et systèmes de Nietzsche ) 他还是斯 ，

,

宾诺莎 * 《伦理学》的译者，在高师主持了 1 5 年关于斯宾诺莎的研讨班，他还 抽 出 -部分精力从事戏剧活动：189。 庇护十二（ P ieXII)，阿尔都塞的确在 1946 年 4 月的一次集体访问罗马的活动中见到过 这位教宗，当时教宗陛下接见了朝圣者：144, 392 。 柏拉图（ Platon), 阿尔都塞在丨948— 丨 9 4 9 年初登教坛时就写过关于柏拉图的课程讲 义，并请人用打字机打出来，他对此时有提及，但奇怪的轻在他的档案中却无迹 可寻：188，191 ，197，244, 372 ，376 。 波利策，乔 治 （ Politzer，Georges, 1903— 1 9 42 ), 哲学家，柏格森主义和精神分析的 批评者。为 《马克思主义评论》 U a Revue marxisfe) 和 《人道报》撰稿，抵抗运 动成员，后在瓦勒里安山被枪杀。埃 莱 娜 • 里特曼* 在战前就认识他，他对阿尔 都塞的影响也极大。丨 9 6 6 年，后者曾力主再版他的《 心理学基础批判》 (Critique des fondements de la psychologie) ：234 ，3820

波普尔，卡 尔 （ Popper, Karl, 1902— 1994), 学成于维也纳大学，1946 年应哈耶克之 邀前往伦敦经济学院创办逻辑和科学方法论系（ 今为哲学、逻辑和科学方法系） 。 波普尔是阿尔都塞激烈反对的分析哲学的领军人物，但后者对在这个方向上进行 研究的他的学生们的 T.作还是感兴趣的：275 。 波雷（ Poré，夫人） ，人 称 “波雷大妈”，四五十年代时师范学校的重要人物。马 克 索 利 阿 诺 在 新 版 《尤里姆街两百年》 (Biceruemùre de h Rue d ’U ! m , 阿 兰 •佩雷菲 特 * 主编，Fayard, 1 9 9 4 ) 中有几页是专门写她的：187, 375 ，376 。 暴 力 (Violence)：72 ，84, 145, 246, 335 ，336 。 估 过 的 信 (Lettre perdue) ：288, 319 。 陈德草（ Tran Duc Thao ，1917— 1 9 9 3 ) , 髙 师 学 生 ，越 南 人 ，丨 9 4 5 年为援助越南独 立阵线停职，是曾经力图对胡塞尔 * 和马克思 * 加以综合的哲学家：142, 203, 205, 208 ， 369 。 D. ：代迪亚特金，勒 内 （ Diatkine, R e n é ) , 见迪亚特金 * 。在最初的手稿中，迪亚特

金的名字在各处都是全文出现的。在几位朋友— — 师—

很可能也包括他的精神分析

读过之后，这个名字才被划掉了，但仍有几个关键段落保留了全文：405 。

达埃尔

，

罗贝尔（ Daël ，Robert), 战俘集中营里法国人中的“ 可信任的人

”*

保王派，

反德主义者，他把阿尔都塞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而后者当时非常虚弱。（ 参见 布传第丨卷，第 199—203 页）：123’ 129— 133 ，丨 92 ，237’357— 360, 362 。 达埃尔

，

塞尔日（ Daël，Serge) 罗贝尔 * 和 玛 德 莱 娜 达 埃 尔 （ Madeleine Daël) 夫妇 ,

的大儿子，路 易 阿 尔 都 塞 的 教 子 。在 《事实》 中，由于作者的笔误，他的名字 替 代 / 他父亲的名字：357, 358 。 戴，皮 埃 尔 （ Daix,Pierre，1922)，共产党员作家和记者，后来变得极度反共。路易•阿 拉贡 * 的传记作者。阿尔都塞对他的敌意似乎和埃莱娜 •阿尔都塞*跟阿拉贡夫 妇的争执不无关系：229 。 达尔文，查 尔 斯 （ Darwin, Charles)：125。 德布雷，雷 吉 斯 （ Debray ，Régis)：作家，随笔家，生 于 1940 年 ，1999 年任让-穆兰 里昂第三大学哲学教授，巴黎第十四大学欧洲宗教科学研究所所长；髙 师 1960 级入学考试第一名》哲学家，先后投身于古巴革命和切所尝试的拉丁美洲游击战 的冒险家。他与阿尔都塞保持着一种形同父子的关系，但始终独立于阿尔都塞门 徒的“ 理论与实践”小团体。阿尔都塞对他的 “ 理论错误 ”持宽容态度，并对这 位被关押在玻利维亚卡米里的囚徒和阿连德的顾问怀有确然无疑的敬意。从智 利归来后，他与阿尔都塞关系更为亲密。他— 盟的关键时期

—

在 1976— 1980 年间，即左派联

与 君 主 （弗朗索瓦 •密特朗）的密切关系并不是惟一的原因，

雷 吉 斯 •德布雷的游击队员性格和他的作家气质也深得阿尔都塞的喜爱：丨 91 ， 241, 248, 256, 262 ，395 。

德勃雷

，

米歇尔（ Debré ，Michel), 1958 年到丨9 6 2 年任戴高乐 * 将军的总理：389 。

德尔克鲁瓦（ Delcroix，大夫） ，埃莱娜里特曼★父母的医生

：

139，140。

德 利 (Delly) 玛 丽 •拍 蒂 让 德 拉 罗 西 埃 (Marie Petitjean de La Rosière, 1875— 1947) ,

和她弟弟弗雷德里克（ Frédéric, 1876— 1 9 4 9 ) 的笔名，他们是许多通俗道德小 说 如 《玛嘉利》 [Magali，1 9 1 0 ) 的作者：87, 92 。 德尔皮（ Delpit，夫妇） ，阿尔都塞 1947 年在普罗旺斯皮卢比埃村的房东：152。 德普伦，让 （ Deprun ，Jean), 高 师 学 生 （1943 级 ） ，长期在路易大帝中学任文科预备 班哲学教师，年轻时是积极的共产党员，阿尔及利亚战争期间被法共以小资产阶 级 “国际主义” 和曾为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提供帮助为由开除出党：187。 德里达 雅 克 （ D errida， JacqUes ，1930~2004) ，生于阿尔及利亚的艾尔比亚，路 易 阿 ，

尔都塞在高师的学生（1952— 1956)，1964 年被指派到后者身边工作：两人的关 系既有敬重和友谊，又包含着重大的差异，而这些差异使他们在 I960 年代疏远 了。尽 管 来 履 行 代 理 “鳄鱼 ” （ 这是高师学生行话里给高师教师起的雅号）职责 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但 在 1980 年的悲剧之后，他一直非常关心哲学家。路 易 阿 尔都塞认为自己欠了德串.达很大的情份，这可以解释他给这位 “同事”和朋友写 下的赞详之词为什么经常带有溢美的色彩。这种夸张无损于阿尔都塞对这位哲学 家的技艺深感钦佩的事实，这和他对德勒兹的态度是一样的：189 ，194, 206 ， 209, 210 ，252 ，393 。

德桑蒂， 多 米 尼 克 （ Desanti，Dominique ，娘 家姓贝斯基 [Persky])，作家，记者，在 激 情 燃 烧 的 1950 年 代 活 跃 于 《新批评》杂志。埃莱娜 * 和路易•阿尔都塞直到 1950 年都与她过从甚密：384 。

德桑等，让 - 图 桑 (Desanti, Jean-Toussaint), 人 称 “图 基 （Touki)” (1914—2002 )， 1935 级高师学生，胡塞尔派和马克思主义哲学家（ 阿尔都塞在丨9 4 7 年听他的学

衔考试辅导课程比本人承认的要认真得多） ，在多列士式斯大林主义的年代里， 他坚定地站在共产党一边。阿尔都塞曾请求他和他的妻子多米尼克*提供有力的 帮助，为埃莱娜恢复名誉（ 参见布传第 1 卷，第 3 8 6 - 4 0 7 页>。事实上这对夫妇 在 受 到 洛 朗 卡 萨 诺 瓦 * 和马塞尔 • 塞尔万的训斥之后退缩了，这 就 难 怪 在 “图 基” 那幅滑褙而有伤感情的肖像里充满了敌意，而儿乎每天都到他们家来串门的 那个阿尔都塞却从中消失了。如果考虑到阿尔都塞也曾经是斯大林主义者，并且 具备更少的“ 哲学 ”— —

在这个词的通行意义上的确如此—

，而 “图基”的哲

学技能、他的数学认识论工作也会令阿尔都塞感到钦W U 这与后者对德里达*和 德勒兹所抱有的情感是类似的，那么，前述政治上的纷争就更不足以解释阿尔都 塞回首往事时的态度了。德桑蒂在电视上的亮相符合他出于和导演的友情而接受 的、以虚构方式阐释的角色，并由此开始了正式的淸算。当 时 他 早 就 （1962 年 ） 退出共产党了，而阿尔都塞完全知道这一点：134 ，142 ，]86，187 ，203, 206 ， 234, 250, 369, 382 ，384, 385 。

笛卡尔，勒 内 （ Descartes, R e n é ) , 可 谓 情 有 独 钟 （ 显然，阿尔都塞对康德* 、莱布尼 茨、休谟和胡塞尔* 的了解要比他所说的多得多），笛卡尔和马勒伯朗士* 、奥古 斯 特 • 孔德一样，也 属 于 他 “下功夫” 的作者。 1950 年，阿尔都塞还作过一个关 于笛卡尔的讲座，现 留 有 草 稿 和 米 歇 尔 韦 雷 * 的笔记：191, 197 ，丨 99 ，209, 210, 212 ，372 。

迪亚特金，丹 尼 尔 （ Diatkine, Daniel)，勒 内 迪 亚 特 金 （ René Diatkine) * 之子，经 济学家，曾有机会与埃莱娜* 共事：279 。

迪孜特金，勒 内 （ Diatkine, René, 1918— 1998), 与 塞 尔 日 勒 伯 维 奇 （ Serge Lebovici) 一同留在精神分析学会下属巴黎精神分析协会的精神分析师和精神病科医生。曾 在日内瓦与胡利安 • 阿胡里亚盖拉 * 共事。 1953 年他投票赞成开除雅克 •拉 康 * 的时候，正在后者那里进行督导分析①。允以儿童治疗著称。埃莱娜* 也曾是他 的病人。 1980 年后坚持把阿尔都塞留作其病人中的一员：175— 丨 77 ，277 ，279 ， 283 ，287 ，288, 319 。

狄慈根，约 瑟 夫 （ Dietzgen, Joseph, 1828— 1888), 制革工人和哲学家，辩证法的发现 者，他 在 1867 年 1 1 月 7 日给马克思* 的信中说明了他的抽象的理论：250 ，372 。

( 称 颂 ）独断论：201 。 多梅纳克，让 - 玛 丽 （ DomenachJean-Marie ，1922— 1 997 ), 法国作家和知识分子，生 于里昂，里昂文科预备班初级班学生，自 1940 年 起 就 听 让 •拉克兽瓦* 谈论过 阿尔都塞，战后与之常有往来。他 成 为 《精神》杂志社社长之后，曾多次吁请路 0m

易 •阿尔都塞为大学、为发挥哲学的作用做出贡献：393 。 杜芒，让 - 巴 蒂 斯 特 （ D o u m e n g ，Jean-Baptiste, 1919— 1987) , 农产品加工进出口企 业阿格拉国际（ Imer-Agra) 的总裁，法苏关系以及法共和苏共之间有机联系屮 的关键人物：270 。 德雷施，让 （ Dresch，Jean, 1905— 1 9 9 4 ) , 高师学生，地理学家，《思想》编委会成 员 * 1994 年去世前一直是共产党员。其 主 要 作 品 收 入 《帝国衰落时期的地理学 家》 (Un géographe au déc in des Empires ，马斯佩罗出版社，1979。他曾租房给 丨

、

埃 莱 娜 •里 特 曼 152, 233 。 迪巴勒，多 米 尼 克 （ Dubarle,Dominique), 生 于 1907 年 ， 丨 925年人布道兄弟（ 多明我） 会 ，先 后 从 1935 年起在索尔舒瓦神学院、1944 年起在巴黎天主教学院任哲学教 授 ，是 1964 年 出 版 的 《与马克思主义对话》 (Pour un diaiogue avec fe marxisme) 的作者：119, 350 。 杜克洛，雅 克 （ Duc 丨 os, Jacques, 1896~1975) ，1926 年以后的法共主要领导人之一， 关于他针对埃莱娜 • 里特曼 * 的指控，以及他在后者被开除出党时所起的决定性 作用，参见布传第 1 卷 ，第 397—4 0 7 ，435— W 4 页 ：141, 224 。 迪克勒（ Ducreux), 1936 年任拉罗什米莱镇镇长：87 ，丨 01 。

①督导分析（ analyse de contrôle),对精神分析师进行培训的方式。

迪鲁，伊 夫 （ Dumux, Y v e s ) , 卡尚师范学校教师，阿 兰 • 巴丢* 在高师创立的当代法 国哲学国际研究中心（ C I E P F C ) 的秘书，哲学家，后成为社会学家，高师学生 (I960 级 ） ，很少发表作品，但据档案表明，他 从 1964 年 到 1980 年间曾经是阿

尔都塞最亲密的合作者之一，当时后者常把自己的理论笔记和将发表文章的提纲 拿出来，尤其在斯宾诺莎小组内交流：240 ，394 。 戴高乐（ de Gaulle), 阿尔都塞讲述的与其见面的插曲显然是恶作剧性质的①，他与当 时刚成为共和国总统的将军见过面，只不过更平淡无奇罢 f , 那是在师范学校校 长—

小小（ 就他的身高而言）伊波利特 * —

的会客厅，以 及 1 9 5 9 年 2 月在

举办传统舞会的体育馆里。这次新年出了一个小小的丑闻，因为当这位共和国头 号人物闪电式来访时，站在前排的高师学生拒绝和将军握手。阿尔都塞在他的档 案里存有一张照片，上面身穿燕尾服的他正冲着将军微笑，这张照片大概也帮 助 他 制 造 了 那 个 屏 蔽 记 忆 ：丨 4 2 ，2 2 5 ，2 6 4 ，2 6 5 , 3 8 7 — 389,

3 3 7 ，3 4 0 ，3 4 9 ’ 3 5 0 ,

357，

397。

德马伊，让 （ deMailiy, Jean, 1911— 1975) , 建筑师， 与路易.阿尔都塞在当战俘时 相识，1945 年罗马奖得主， 1949 年还在意大利接待过哲学家：123，357 。 对 象 （的丧失 ）（Objet

[perte d ’] ) : 2 4 4 ，3 1 1 ,

31 2,

314。

德 •佩里莫夫（ dePeyrimofT)，这个名字很可能被阿尔都塞拼写错了，应该纠正为姓 氏 “佩 耶里莫夫 ” （ Peyerimhoff)。我 们 发 现 了 一 个 叫 P. 德 佩 耶 里 莫 夫 的 人 ， 是 《摩 洛 哥 昆 虫 区 系 （群 ）与 努 米 底 亚 （除 撒 哈 拉 地 区 ）之 比 较 》 U a f a m e entomologique[Col.J du Maroc comparée à celle de la Numidie [Sahara exclu]，vol.

jubil. S. S. N. Maroc , Emp, chérif. [Arch. Sc. Prot. franç.])和 « 1934 年至 1947 年

摩洛哥自然科学的发展》 (L， Evolution des sciences naturelles au Maroc de 1934 à 1 9 4 7 ) 的作者：51 ，52’329 。

多列士，莫 里 斯 （ T h o r e z ，M a u r i c e ,

1 9 0 0 — 1964),

“人民的儿子”，从

1 9 3 6 年 到 1964

年 4 月即去世前几个月一直任法共总书记，受到颇为斯大林式的个人崇拜，他是 人民阵线时期向天主教徒 “ 伸手 ” 的主张者，也 是 R . 加罗蒂 * 的支持者，是对 赫得晓夫去斯大林化最为抵触的西方共产党领袖。虽然在埃莱娜 • 里特曼* 的书 信中遍布着对他的冷嘲热讽，就 像 她 在 1 9 6 4 年 7 月当他去世时给阿尔都塞的信 那样，似阿尔都塞仍对他抱有几分敬意：丨 丨 5 ，141,

210, 221,

223,

2 2 4 ，2 2 7 ，

① 原 文 为 形 容 词 canularesque，相 应的名词 canular译 为 “恶作剧”，高师学生用 语 ，指一种捉弄新生的惯例。

狄 戎 ，夏 尔 （ Tillon,

Charles,

1 8 9 7 — 1 9 9 3 ),

1919®

年 兵 变 参 与 者 ，工 会 领 导 人 ,

1 9 3 2 年被提拔进共产党中央委员会， 1 9 3 9 年在西班牙，是西南部抵抗运动组织

者，与 雅克 •杜克洛 * 和伯诺瓦 • 弗拉商* 同为地下党领导人，并领导了负责对占 领军幵展武装斗争的义勇军游击队（ FTP), 1944 年 到 〗 9 4 7 年任部长期间，他还 创建丫和平与自由战士组织，后成为和平运动》从 1949 年起，被解除各种职务。 1952年

9 月，在一场名副其实的审判之后，被革职还乡。他留在党内期间，曾

谴责苏联出兵捷克斯洛伐克，并 于 1970 年 6 月就乔治 •马歇*战争期间在德国做 工的经历提出质疑。被支部幵除出党后，他丁• 1 9 7 1 年 写 作 《一场在巴黎的莫斯 科审判》 (Un procès de Moscou à Paris)， 讲 述了他在 1 9 5 2 年受到的排挤：22 4 , 2 6 9 ，2 7 3 。

“大 傻 瓜 （ Tortecuisse)”，在 《 事实》中的这个词在《来日方长》中 亦 作 “ Tourtecuisse” ： 77, 332 。

盗 窃 (Vol)：56 ，69 ，78, 113, 127, 161, 180 ，245 ，390, 391 。 党 (Parti [le]),法 共 (le P C F )：129，140■ —丨 43, 158，丨 70 ，185, 196’ 198, 207, 211 ， 213, 221 ，223—2371 254, 255, 261—276 ，356 ，381—389 ，393 ，395—399 。

恩格斯，弗 里 德 里 希 （ Engels, Friedrich, 1820— 1895)：253 ，402 。 腐烂的东西（ Pourriture): 126。 反移情（ Contre-transfert)，亦 见路易 • 阿尔都塞写给他的精神分析师 R . 迪亚特金★的 幽 默 文 本 “失礼小手册”，收 入 《精神分析论集》：176 ，177，276 。 “芳福哀” （ “Fanfouet”） ：见戈里埃* ，皮 埃 尔 (Golliet, Pierre)„

法奇 ，伊 夫 （ Farge, Y v e s , 丨 899— 丨 9 5 3 ) , 记者和政治家， 自 1932 年 起 任 《里吊进 步报》 [Progrès de Lyon

主编，义勇军抵抗运动的创始人，1944 年任共和国特

、

派员，他锊主持和平与自由战士运动，并 领 导 《行动报》 (Action)。他和埃莱 娜 里 特 曼 * 先 后 于 1944 年在里昂、1950 年在巴黎有过交往，却并没有为她提 供任何帮助：142, 231 ，383 。 “Fautré”：路易阿尔都塞从他父亲嘴里听到的一句神秘的话：63, 64 。

费里，儒 勒 （ Ferry, Jules, 1832— 18 93 ), 这位共和主义者有两幅面孔，即公共教育 世俗性的创始人和殖民主义者，集中体现在阿尔都塞家族中—

贝尔热* 家移民

阿尔及利亚是他造成的，正如其母亲、姨姨，以及安德烈布洛涅*姨夫的小学 教师志愿也是拜他所赐：50 ，328 。 费尔巴哈，路 德 维 希 （ Feuerbach, Ludwig ，1804— 1 8 72 ), 从 1949 年开始和皮埃尔•格 拉班（ Pierre Grappin)— 起翻译这位德国哲学家的文选，到 1959 年修改并完成 , 这标志狞路易•阿尔都塞的思想历程以及他对青年马克思思想历程的理解进人了 一个决定性的阶段：丨 26, 199, 213, 238, 239, 242 。 弗拉瑟利埃，罗 贝 尔 （ Flacelière, Robert，1904— 1 9 8 2 ) , 希 腊 学 家 ，从 1963 年到 1971 年任高等师范学校校长：214 ，350, 374 ，379 ，380 。

福萨尔，罗 贝 尔 （ Fossaert, Robert), 八卷本 著 作 《社会》 、 La Société、的作者，该书 自 1977 年开始由色伊出版社出版：124，125。 福柯，米 歇 尔 （ Foucault, Michel, 1926— 1 9 8 4 ) , 高 师 学 生 （ 1946 级 h

在初次尝试

教师学衔考试失败后的困难时期，山阿尔都塞辅导他准备第二次考试，并将他 引向了精神分析。关于两人直到 1966 年之前的密切关系，参见迪迪埃•埃里蓬 (Didier Hribon) 的 传 记 （ Champs-Flammarion, 1991 > ①。尽管政治使他们疏远了，

但 《古典时代的疯狂史》的作者所讨论的其他一些主题，如疯狂、表现研究、权 力机制、性史 ，都 在 《来日方长》的作者这里唤起了强烈的共鸣，后者还提到 了米歇尔 • 福柯研究并作序的那个罪犯的著名忏悔 “我，皮 埃 尔 • 利维埃…… 4 1 ，47, 155，203, 213 ，241 ，242 ，256, 308, 309 ，377 。

弗拉商，伯 诺 瓦 （ Frachon，Benoît, 1893— 丨 975) ，先后任总工会总书记和主席，与法 国共产党内的多列士派相反，是对去斯大林化深信不疑的拥护者，他的全盛期是 在瓦尔德克 - 罗歇* 掌权的那段短暂的时间里：228 ，383 ，397 。 弗兰卡（ Franca): 见 马 多 尼 亚 （ Madonia)

弗兰卡。

弗洛伊德，西 格 蒙 德 （ Freud，S i g m u n d ) , 参见路易 . 阿 尔 都 塞 《精神分析论集》：84, 124, 125, 128 ， 167, 175, 193 ，197, 204’206 ，217 ，253 ，369 ，373 ，374, 405 。

傅勒，弗 朗 索 瓦 （ Furet, François),历史学家，高等社会科学研究学校教授，年轻时

①

(1926 — 1984) ，中 译 本 见 《权力与反抗：米 歇 尔 • 福柯传 》,

谢强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

法国人里可信任的人 （ H o m m e de conf丨 ance des Français)，德国当局和战俘营里该国籍 战俘之间的中间人，参 见 《战俘日记》：122，123，131, 357 ，359 ，362 。 (

里 昂 ）公 园 中 学 （L y c é e

孤 独

d u Parc):

111,

116,

339。

(Solitude )：5 7 ，7 1 ，7 5 ，7 6 ，1 1 1 ，1 3 0 ， 1 3 8 , 丨 4 0 ，丨 6 2 ，1 9 2 ，197,

199-201,

2 2 6 ，2 8 6 ，2 8 7 ，3 0 5 ，3 0 7 ，3 2 3 ，3 9 0 。

公 开 出 庭 (Comparution

publique)

：3 1 ，3 6 ’ 3 7 ，4 2 。

高 等 师 范 学 校 （尤 里姆 街 ）（ École normale supérieure[Uim]> : 33—35 ，77, 83, 88, 8 9 ，9 2 ， 108 ， 111 ， 114,

167 ，174, 185—

189,

117, 132— 135 ， 142 ，144 ， 147 ， 152, 154 ， 158 ，

192, 204 ，205, 207, 209 ，210 ，214, 216 ，226, 233,

234 ，240, 242 ，262, 280, 282, 285 ，287 ，288 ，290—292 ，296 ，298, 299, 306, 314, 319 ，338 ，350 ，361—363, 368— 371, 373—382 ，388, 391—395.

戈德马 玛 规 • 德 （ Gaudemar，M a n y de) 娘 家 姓 卡 尔 塞 （ Calcet), 1940 年 4 月与保 ，

,

尔 德 戈 德 马 * 结婚。可以肯定，阿尔都塞曾对自己童年好友的未婚妻和后来 的妻子怀有一种柏拉图式的爱情：105 ，106，151, 161。 戈德马，保 尔 • 德 （ Ciaudemar, Paul d e ) , 社会学家，长期任巴黎第八大学教授，涂尔 干专家，路易阿尔都塞青少年时期的朋友，他们的大最通信可以证明，两人在 友情和思想方面的联系从未中断（ 参见布传第 1 卷）：102— 1 0 6 , 丨 5 1 ，161，172。 盖曼，让 - 皮 埃 尔 （ Gayman, Jean-Pierre),维 塔 尔 •盖曼 * 之子 ，七十年代是共产主 义大学生联盟成员：279 。 盖曼，维 塔 尔 （ Gayman, Vital), 1897 年生于厄尔省，记 者 ，丨 9 4 6 年任法国广播电 台台长，后任每日要闻总监，战前是第十二区的共产党参议员，他的重要秘密 使命（ 西班牙战争期间他锊以维达尔 [Vidal] 司令的名义担任法国国际纵队的军 事首领）最近才大白于天下。与想必跟他一起从事过党的地下工作的埃莱娜* 相 反，他公开反对德苏条约，不过这是按指令行事。因此在战后，党就把他正式视 为 “叛徒” 的一分子，而 埃 莱 娜 里 特 曼 也 不 能 “正式地”向这位处境更糟的良 师益友求助：232, 279, 385. 格吕克斯曼，安 德 烈 （ Glucksmann ， A n d r é ) , 丨 9 3 7 年生于布洛涅比扬古，哲学家，随 笔家，（ 圣克鲁）高师学生。刚幵始，阿尔都塞热情地支持这位才华横溢的里 W 文科预备班学生、《法国革命的策略 》 (La Stratégie de la révolution en France、

1968) 一书的作者，但 在 后 者 成 为 “无产阶级左派” 的毛主义者之后，就变得有

所保留了，而对于后来跻身大师思想家之列，控 诉 古 拉 格 并 投 靠 雷 蒙 阿 隆 * 的 这 位 “新哲学家”，更是表示厌恶：265 ，273 ，398 。 戈德利耶，莫 里 斯 （ Godelier，Maurice), 高等社会科学研究实践学校研究导师，人 类学家，（ 圣克鲁〉高师学生，社会人类学家。他曾师从埃德蒙 •马兰沃® 和 * 尔 贝 特 兰 * 研究经济学、师从列维 - 斯特劳斯 * 研究人类学。他是尤里姆街围 绕结构主义以及马克思主义与人文科学问题所组织的研讨班的对话者之一。但阿 尔都塞的高度保留则是两人之间对话的显箸特点：407 。 歌德，约 輸 • 沃尔夫冈 . 冯 （ Goethe， Johann Wolfgang von ), 阿尔都塞在当战俘期间 学习德语时曾经常不断地阅读歌德的作品（ 参 见 其 《战俘日记》）：209, 351 。 戈里埃，皮 埃 尔 （ Go丨 丨 iet, Picirc),人 称 “ 芳福哀（ Fanfouet)”，里昂文科预备班学生，1937 年进人高师。奥拉托利会教士，阿尔都塞之前的公园中学“ 塔拉王子”'

341。

戈尔巴乔夫，米 哈 伊 尔 （ Gorbatchev, Mikaël) ：219 。 葛兰西，安 东 尼 奥 （ Gramsci, Antonio, 1891 — 1937 )，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和意大利共 产党领袖。阿尔都塞从丨9 6 1 年在意大利旅行期间开始接触他的著作。尽管葛兰 西对马基雅维利的理解、他的意识形态理论，以及他关于共产党应当成为意大利 现代君主的看法都给阿尔都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他的历史主义仍然进到后者 的反对：124, 125, 195，255, 259 ，270, 272, 276 ，402 。 格雷科，皮 埃 尔 （ Gréco, Pierre, 1927— 1988)，高 师 学 生 （1946 级 ），哲学家，高等 社会科学研究学校研究导师，心理学专家，战后成为乔治 •斯奈德斯 * 和路易•阿 尔都塞的朋友：376 。 哈奈克尔，玛 尔 塔 （ Harneckcr，Marta), 智利人，左派基督徒，后成为共产主义者， 1964 年在巴黎认识了路易 •阿尔都塞。好几部马克思主义著作的作者，这些著作

大《援引阿尔都塞，并在拉丁美洲广为印行。她在七十年代又见过阿尔都寒。定 居古巴：267 。 狐狸（ Renard, 相对于狮子） ，在马基雅维利 * 笔下被当作君主的政治楷模：276 。 活死人（ Mort-vivant)(关于莫里斯 .梅 洛 - 庞蒂或他本人） ：41, 379 。

① 埃 德 蒙 .马 兰 沃 （ Edmond Malinvaud, 1923— ) ，法国经济学家。 ② 指 塔 拉 （ tala, 指天主教学生）团体的领袖。

华尔，让 （ Wahl ，Jean, 1888-1974), 1907 级高师学生，索邦的哲学教授，法国哲 学学会主席，阿 尔 都 塞 曾 于 1969 年在索邦为该学会做了 “列宁和哲学”的讲 座：丨 94 ，372 。 胡塞尔，埃 德 蒙 德 （ Husserl， Edniund，1859~ 1938)，德国哲学家。阿尔都塞对现象学， 特别是意识哲学没有多少好感：203, 205, 206 ，369 ，379 。 黑 格 尔，格 奥 尔 格 • 成 廉 • 弗 里 德 里 希 （ Hege 丨 ，Georg Wilhelm Friedrich, 1770— 1831), 就阿尔都塞六七十年代的工作而言，他花了大部分时间致力于使马克思*

摆脱黑格尔的支配。从 1977— 1978 年开始，他又认为，在 写 作 《德意志意识形 态》的尚厲黑格尔主义的马克思和写作《资本论》的科学的马克思之间划定界线 的丨844- 1845 年断裂也不再那么清晰了：119, 126, 140，182, 186，1 9 1 , 丨 97, 2 0 3 -206 ，2 0 9 ，210, 239, 2 4 2 ，2 4 8 ，2 5 0 ，251 , 364, 368— 370, 3 8 6 ， 404 。

海德格尔，马 丁 （ Heidegger, Martin, 1889— 1 9 7 6 ) , 德国哲学家，尽管阿尔都塞佯 称自 Ü 没有读过海德格尔，但却非常了解海德格尔思想通过其朋友让 •博弗® * 在法国的传播，而且经常与博弗雷见面。 自海德格尔给他的这位权威阐释者写 了 《关于人道主义的信》之后，针对海德格尔和后来过世的博弗雷— — 索瓦费迪埃①—

连同弗朗

的异议在高师层出不穷，但阿尔都塞却拒绝加人其中：127，

197, 198, 203 ，205, 209 ，250, 379 。

海涅，海 因 里 希 （ Heine，Hcinrich, 1797— 1 8 56 ), 德国诗人和政论家：134，242 。 赫里欧，爱 德 华 （ Herriot，Edouard, 丨 872— 1957〉，高师学生，激进党和两次大战之 间政府的中枢人物，里吊市市长，曾为授予菲利普贝当全权投赞成票，但很快 就与后者分道扬镳。 1947 年至丨9 5 4 年间任国民议会议长：135, 344 ，376 。 霍布斯，托 马 斯 （ Hobbes, Thomas, 1588— 1679) , 阿尔都塞在师范学校曾多次开设 关于契约论因而包括关于这位英国政治哲学家的课程（ 参 见 路 易 _ 阿尔都塞： 《政治与历史：从马基雅维利到马克思，高等师范学校讲义，1955— 1972》[/^ Politique et i*histoire, de Machiavel à Marx. Cours à CEcole normale supérieure

19 5 5 - 1 9 7 2 ] ) , 弗 朗 索 瓦 ■马 泰 隆 编 、注 并 作 序 ，色 伊 出 版 社 ，2006): 242, 251, 275 。

加香，马 塞 尔 （ Cachin，Marcel, 1869— 1 9 58) , 法国政治家，丨 9 2 0 年建立法国共产党

① 弗 朗 索 瓦 •费 迪 埃 （ FrançoisFédier),博弗雷的学生，《 存在与时间》的法文译者。

的创始人之一，从 1918 年 到 1958 年 任 《人道报》社长：22心 加繆，阿 尔 贝 （ Camus, Albert), 这位诺贝尔奖得主在战争期间曾与埃莱娜 * 里特曼 * 有过密切的联系。当伽利玛出版社的这位审稿员在 1947 年否决了阿尔都塞伴侣 的手稿，尤其当加缪与他认为对共产党人态度过于温和的萨特 * 决裂之后，这种 联系便疏远了 ：394 。 精神 播 乱 （ Confusion mentale) : 36 ，283, 284, 302, 317 ，318 。 精 神 分 析 (Analyse)：67, 72, 107，108, 124, 128, 172, 173，175，176’193，202 ， 215 ，217 ，278, 297 ，405 。

精 神 分 析 师 (Analyste)：143, 146，154, 165, 167，170— 177, 217 ，218, 277, 281, 282, 284, 287, 288, 290 ，291, 294, 299 ，303, 304 ，313— 316, 319, 320, 323, 390, 404 。

家，家 庭 （ Famille): 44 ，74, 75 ，80, 1 2 4 , 丨 25 ，138— 140。 伽利略：（ Galilée, 1524— 1642) , 布莱希特再现过的这位科学家与天主教会的论争在 阿尔都塞这里引起了深刻的共鸣；弗 兰 卡 曾 排 演 过 布 莱 希 特 的 这 部 戏 剧 125。 吉斯玛，阿 兰 （ Geismar, Alain)：丨 9 6 8 年时任大学固体物理学讲师，全国高等教育工 会 （ S N E S - S u p , 大学教师的左翼工会）主席，成为大学生持不同政见运动的领 袖之一 ：398 。 吉夏尔

，

奥利维耶（ Guichard，Olivier, 1920—2004 ) , 政治家

，

大西洋岸卢瓦尔省众

议员，多次出任戴高乐* 将军的部长：103。 基尔，费 利 克 斯 （ Kir, Félix，议事司铎，1876— 丨 9 6 8 ) , 教会中特立独行的人物，从 1945 年 到 1968 年任第戎市市长，因在该市接待了赫蒈晓夫而出名：392 。

吉耶曼，亨 利 （ Guillemm ，Henri, 1903— 19 9 2 ) , 历史学家，法兰西学院教授，高师 学 生 （1923 级 ），维克多 •雨果专家，曾在里昂任高师预备班教师，作 为 马 克 桑 尼埃e 的秘书，他积极投身于支持社会天主教的活动：237 ，339 。 吉东，让 （丨 90 丨 _ 丨 9 9 9 > , 哲学教师，天主教思想家和作家。与 让 .拉克兽瓦 * 相反， 他一直与他过去的 “门徒”保持着私人联系。关于他对路易•阿尔都塞所扮演的

① 指 布 莱 希 特 的 《伽利略传》 (1938/39)。 © 马克桑尼埃（ MarcSangnier ，丨 873— 1950) ，法国天主教思想家和政治家。

重要角色，参见布传第 1 卷 ，第丨39— 154 页：111— 115, 118, 187， 188，200 ， 339’387, 392 。

居 斯 多 夫 ，乔 治 （ Gusdorf, Georges, 1912—2 0 0 0 ) , 哲 学 家 ，高 师 学 生 （1933 级 ）， 1945 到 1948 年在髙师教哲学，后长期在斯特拉斯堡任大学教授：147，187— 189, 369, 370, 375 ，376 。

吉洛杜，让 （ Giraudoux, Jean, 1882— 1 944 ), 路易■阿尔都塞青年时代非常欣赏的作 家和戏剧家（ 参 见 其 《战俘日记》[Journal de captivité]): 186 ，354 。 吉露， 弗 朗 索 瓦 丝 （ Giroud，Françoise), 娘 家 姓 李 • 弗 朗 斯 • 古 尔 吉 （ Lea France Gourdjit 1916—2 0 0 3 ) , 女场记，记者，作家。她在战前就通过让 •雷诺阿*与埃

莱 娜 里 特 曼 * 相识，解放后又认识了阿尔都寒：143。 加罗蒂，罗 歇 （ Garaudy ，Roger), 哲学家和政治家，生 于 1913 年 ，通过新教和饶勒 斯①接受 r 斯大林式共产主义。 1945 年始任中央委员会委员，丨 9 5 6 年 到 1968 年 任政治局委员，从 1963 年开始，加罗蒂先后在中国问题和人道主义问题上抨击 阿尔都塞。而 后 者 在 1 % 0 年代最初还有些客气，随后也对前者的政治立场（暴 餺了他的理论人道主义和右倾机会主义）以及阿尔都塞认为他在哲学上不严谨的 方面进行了非常猛烈的反击。阿 尔 都 塞 对 加 罗 蒂 “改宗 ” 天主教未置一词，当 他 的 这 个 “出气简 ” 后来因受到否定主义的指责而高调改宗伊斯兰教时 （1998 年〉，阿尔都塞已经去世了：210 ，227, 229 ，272 ，386 ，387 。 康 吉 杨 ，乔 治 尼赞 '

(Canguilhem,

Georges,

1904— 1 9 9 5 ) , 著 名 的 1 9 2 4 级

(另有 萨 特 * 、

阿 隆 高 师 学 生 ，训练有素的医生和哲学家，他在科学认识论方面的

工作对许多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其中既有米歇尔 •福柯 * 和 路 易 • 阿尔都塞， 也有后者向他推送的许多高师学生，包括皮埃尔 •马舍雷 * 和多米尼克 •勒古 \ 尽管存在着非常明显的政治分歧，但阿尔都塞和康吉扬都对严格性和哲学职业抱 有一种共同的崇拜

：

1 3 4 ，2 0 3 ,

211,

212,

2 3 8 ，2 3 9 ，3 7 2 ，3 7 9 。

卡萨诺瓦，洛 朗 （ Casanova, Laurent, 1906— 1 9 7 2 ) 或 “卡 萨 （ Casa )”，直到 1961 年 和马塞尔塞尔万（ Marcel Servin) 同时失宠之前，他一直是共产党内知识分子 和宣传部门的全权负责人：206 ，207 ，234 ，272 ，382 ，3850 卡斯托里亚迪斯，科 纳 利 乌 斯 （ Castoriadis,

Cornélius , 1 9 2 2 — 1 9 9 7 ) , 经济学家、哲

学家、精神分析师，他 是 1 9 5 0 年代和 1 9 6 0 年 代 初 《社会主义或野蛮》 [Socialisme

① 让 饶 勒 斯 Uean Jaurès, 丨 859— 1914) ，法国社会党领袖。

Barbarie) 杂志的主办人之一。直 到 1980 年代以前，阿尔都塞对这个传统都

非常陌生：272 。 卡 塔 拉 ，让 - 米 歇 尔 （ Cathala，Jean-Miche丨 >, 生 于 1922 年 ，从 1 % 5 年起成为共产 主义大学生联盟的负责人，后 于 1972 年成为共产主义青年联盟运动的负责人： 229, 262 。

卡瓦耶斯，让 （ CavaiUès, Jean, 1903— 1944), 1923 年进人高师，数学哲学家，与关 于意识或主体的哲学相对立的概念认识论的倡导者之一；被纳粹折磨而死。他令 阿尔都塞无比景仰，后者念念不忘认识论，促成了莫里斯 •卢 瓦 （ Maurice Loi) 持续近四分之一 世纪的关于数学的研讨班，并邀请艾蒂安巴利巴尔*的父亲来 师范学校为哲学家们讲授数学课：203 ，211 ，212 。

卡韦英，莫 里 斯 （ Cavcing, Maurice), 高 师 学 生 （1944 级 ），进步的基督徒，后成为 共产党员，是远比路易 •阿尔都塞更名副其实的高师学生工会创始人。他们的关 系 在 1950 年代中期左右发生恶化：158，237 ，381 ，385 。 克里斯唐，格 扎 维 埃 • 德 （ Christen, Xavier de , 1916)，里昂文科预备班学生，阿尔 都塞的朋友，吉东 * 的学生：186。 科耶夫，亚 历 山 大 （ Kojève, Alexandre), 或 科 耶 夫 尼 科 夫 （ Kojevnikov，1902一 1968), 哲学家和法国髙级官员，人们应当感谢他在 1930 年代的法国重新介绍了黑格尔* ， 正如皮埃尔 * 马舍雷 * 曾指出的那样，这尤其对拉康* 和巴塔耶产生了巨大的影 响：204 。 库巴（ Kouba ，在阿尔及利亚） ，这也是斯大林 * 在十月革命前用过的化名之一：65 。 克拉苏茨基，亨 利 （ Krasucki，Henri，1924—2 0 0 3 ) , 多列士派，1982 年任总工会总 书记直至 1991 年 ，是 乔治 •马歇 * 非常倚重的顾问：227 ，386 。 先莱尔（ Claire),她与阿尔都塞充满激情的交往从 1955 年 9 月一直持续到 1961 年 9 月。 她，还有弗兰卡 * ，曾是埃莱娜仅有的真正情敌（ 参见布传第 1 卷 ，第 501— 505 页 和 第 2 卷 ，第 1 章 ）：164。 库 尔 邦 . 德 • 卡斯泰尔雅卢（ CourbondeCasteljaloux), 《来 H 方长》里的此人实际 上应为库尔邦 • 德 • 卡 斯 泰 尔 布 永 （ CourbondeCastelbouillon)，而 《事实》里的 拼写是正确的，这一 U 误是在阿尔都塞的朋友保尔 ■德 •戈德马 * 与玛妮* 结婚时 形成的，关于其可能的原因，参见布传第 1 卷，第 1 86 页：118, 347, 348 。

库 雷 热 ，皮 埃 尔 （ Courrèges，Pierre) , 路 易 阿 尔 都 塞 在 战 俘 集 中 营 遇 见 的 共 产 主 义战士；关 于 这 位 共 产 主 义 “说服者 ” 的更准确的肖像，参 见 布 传 第 1 卷，第 217—218, 345—346 页：1 3 1 , 丨 32 ，142’200 ，207, 231 ，238 ，362 。

克莱（ Cler), 战前是戛纳足球队的球员：33, 129 ，357 。 科尼奥，乔 治 (Cogniot, Georges, 1901— 1978) , 高师学生 < 丨 92 丨级），曾为共产闻 际工作，从 1937 年 到 1939 年 任 《人道报》总编辑，和 保 尔 • 朗 之 万 起 于 1939 年 创 办 《思想》，在战争期间逃离夏托布里扬集中营，直 到 1964 年一直任

莫 里 斯 • 多列士 * 的私人秘书。作为政治成熟而又学识渊博的人道主义者，他是 高师学生在党内的保护人，但丨9 6 3 年，他 仍 然 在 《思想》内部对阿尔都塞大加 攻讦，而后者也在 1 % 3 年 11 月 3 0 日的编委会扩大会议上对他做了有力的回击： 2 1 0 ，2 1 Ie

科隆班（ Colombin) ，阿尔都塞当战俘时的同伴：352 ，353 。 科尔纽，马 塞 尔 （ Cornu ，Marcel, 1909—2 0 0 2 ) , 《思想》编辑部秘书。他促成了阿尔 都塞与该杂志的首次合作；他和他的妻子都成了阿尔都塞忠实的朋友，而哲学家 也多次在他们家寻求庇护：210, 224, 229 ，386 。 凯泽格鲁贝，达 维 德 （ Kaisergruber, David), 哲学家，（ 圣克鲁）髙师学生，学生运 动领袖，共产党员，1972 年组织了抵制哲学教师学衔考试的活动，阿尔都塞在 《新法兰西》发表两篇文章，对这一行为进行了严厉的批驳。他 是 《辩证法》杂 志的主持人，于 1970 年代末自杀：227 。 康德，伊 曼 纽 尔 （ Kam, E m m a n u e l ) , 德国哲学家，阿尔都塞对康德的了解比他在文 中所佯称的要好得多：43, 191, 195, 197, 199, 210’212 ，253 ，372 。 卡洛尔 K.S. (Karol, K.S.) 《快报》 (PExpress ，

,

、

、

《新观察家》 (Nouvel Observateur)、

《国家报》 (E! Pais) 0 和 《宣言报》 {Manifesta)记者。波兰犹太人，德国入侵时 他逃离波兰，参加苏联军队作战，也曾被关进苏联的集中营，最 终 于 1950 年代 初加人法国国籍。他是哥樓尔卡的波兰、赫鲁晓夫的苏联、“文化大革命”的中 国以及古巴等共产主义社会的著名观察家之一 ，他是阿尔都塞夫妇的老朋友，是

① 保 尔 朗 之 万 （ Paul Langevin, 1872— 1 9 4 6 ) , 法国著名物理学家，法兰西科 学院院士，共产党员和反法西斯战士。 ②乌拉圭报纸。

卡斯特勒，何 尔 弗 雷 德 （ Kastler，Alfred, 1902— 1984 ) , 其名字不是手稿上出现的路 易 ，高 师 学 生 （1919 级 > ，丨％6 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88 。 凯 吕 埃 (Kerruet,先生）：82, [366]。 先尔凯郭尔，索 伦 (Kierkegaard, Soren，1813— 1855)，丹麦神学家和哲学家：199。 ( 路 易 • 阿尔都塞母亲的）恐 惧 症 （ Phobies): 69—71, 94 ，127，丨 28 ，162，244, 246 。

狼谷（ Vallée-aux-Loups)，位 f 夏 特内 - 马拉布里的精神病诊所，1956 年舂阿尔都塞 曾在那里接受治疗：172 ，294 。 拉卡蒙，朱 利 安 （ Racamond ，Julien, 1885— 1 966 ), 共产党的工会活动家。他曾到师 范学校为波利策学社做过一次讲座：234, 382, 383 。 朗 西 埃 ，雅 克 （ Rancière, Jacques), 生 于 1940 年， 巴 黎 第 八 大 学 荣 休 哲 学 教 授 ， 丨 9 6 0 级高师学生，《阅 读 〈资本论〉 》的合作者，这 位 在 《来日方长》 中出现如 此之多的门徒，也是惟一曾犯下弑父之罪的人，在 《阿尔都塞的课程》 {La Leçcm d’ Aithusser,观念丛书，伽利玛出版社，1 9 7 4 ) 中，他指责他的老师对共产党

态度暧昧，并表明后者的话语会怎样受到罗兰 •勒鲁瓦 * 的操纵。因为醉心于研 究工人的主体性，J. 朗 西 埃 曾 主 持 《逻辑造反》 (Révoltes bgiques) 杂志，尤其 出 版 有 《无产者之夜：工人的梦档案》 {La Nuit des prolétaires，archives du rêve ouvrier， 1981), 《不和》 (La Mésentente, 1995) 《 感性的票陚》 (Le Partage du ,

sensible, 2 0 0 0 ) 和 《对 民 主 的 仇 恨 》 (La Haine de la démocratie, 2005 )：129 ， 227, 240, 241 ，261, 266, 267 ，269 ，270, 274 ，394— 3% 。

拉 韦 松 - 莫里安，费 利 克 斯 • 拉 敬 （ Ravaisson-Mo丨 lien,

Félix Lâcher,

1 8 1 3 — 1900),

法 国 哲 学 家 ，于 1868 年 写 作 《法 国 哲 学 现 状 报 告 》 (Rapport sur Î ’ état de la philosophie en France)

Q

1966 年 6 月，阿尔都塞曾在师范学校作过一次讲座

0

，

在

那里他专门回顾和评价了法国哲学，并为奥古斯特 • 孔德恢复声誉：丨14, 208 。 勒尼奥，弗 朗 索 瓦 （ Regnault, François), 1938 年生于巴黎，高 师 学 生 （1959 级 ），曾 积 极 参 与 《分析手册》的工作 I 哲学家，任教于巴黎第八大学，是多部剧本的

① 罗 萨 娜 ■罗 珊 达 （ RossanaRossanda ，1924— ) , 原意大利共产党领导成员，《宣 ②

言报》创办编辑之一。 “ 哲学的形势和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收 人 《 哲学与政治文集》第 2 卷 ，前引。

译者或作者。先 后 同 帕 特 里 斯 夏 侯 ® (Patrice Chéreau) 和布莉吉特 ■雅克a 合 作，与后者•一起 于 1976 年创办潘多拉剧团，并 从 1991 年 到 1997 年在奥贝维耶 经 营 “公杜潘多拉” 剧院。他为伽利玛出版社翻译了韦德金德③ (Wedekind ) 的 《青舂的觉醒》 (L'Évei! du printemps), 并发表了多 篇 关 于 戏 剧 或 歌 剧 （ 《贝巴》 [Beba]) 的文章和随笔。 1996 年 ，戏剧 出 版 社 出 版 了 他 的 《培 尔 ■金特 》 (Peer G y n t ) 译本：239 ，240 。

赖希，成 廉 （ Reich，Wilhelm, 1897— 1957), 精神病科医生和精神分析师，1968 年 5 月运动时期的弗洛伊德 - 马克思主义的综合就是从他的著作出发被构成的，当时 遭到了阿尔都塞比在《来日方长》里更有力的反对：407 。 雷诺阿，让 （ Renoir，Jean, 1894— 1 9 7 9 ) , 电影导演，1 936~1937 年 埃 莱 娜 里 特 曼 * 曾为他工作，后来也保持着联系，直 到 他 1940 年 1 2 月前往美国，他曾建议埃莱 娜随行，但 后 者 拒 绝 143 ，158。 雷诺，保 尔 （ Reynaud ，Paul, 1878— 1 9 6 6 ) , 丨 9 4 0 年大溃退时期的内阁总理，投降政 策的反对者：119，348 。 李嘉图，大 卫 （ Ricardo， David ， 1772— 1 8 2 3 ) , 比起皮埃尔 • 穆萨 ★的建议来，路易•阿 尔 都 塞 的 女 友 苏 珊 德 •布吕诺夫④ (Suzanne de Brunhoff) 的建议对他在古典政 治经济学方面的兴趣更有指点作用，这一点雷蒙 • 阿隆 * 在 其 《回忆录》 中曾有 过说明：251’400 。 里夏尔，皮 埃 尔 （ Richard, Pierre),马赛圣查理中学的法语教师：丨 07 ，丨 08 ，110。 罗布里厄，菲 利 普 （ Robrieux，Philippe),生 于 1936 年 ，于丨9 5 9 年 任 共 大 联 （ UEC) 秘书长，是塞尔万 - 卡萨诺瓦 * 事件的牺牲品，后成为共大联内部 “意大利”倾 向的一员。国家科学研究中心（ C N R S ) 历史学研究员：266 。 罗卡尔，伊 夫 （ Rocard, Yves, 1903— 1 9 9 2 ) , 高 师 学 生 （ 1922 级 ） ，米 歇 尔 罗 卡 尔 (Michel Rocard) ⑤的父亲，师范学校物理实验室主任，被视为法国原子弹之父

中的一位。对他的大段回忆也许补偿了一件事实，即阿尔都塞在整个 1950 年代

① 帕 特 里 斯 •夏 侯 （ Patrice Chéreau, 1944— ），法国戏剧导演、电影编导和演员。 ②布莉吉特雅克（ Brigitte Jaques, 1946— ) ，法国戏剧导演，教授。 ③ 弗 兰 克 •韦 德 金 德 （ Frank Wedekind, 1864— 丨 918) ，德国戏剧作家，表现主义 戏剧的开创者。 ④ 苏 珊 •德 布 吕 诺 夫 （ Suzanne de Brunhoff, 1929— ） ，法国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 ⑤ 法 国 社 会 党 政 治 家 、前 总 理 （1988— 1991 年在任 h

都对此人绝口不谈，但后者却经常受到共产党人方面的强烈指责：88 ，89 ，377 。 卢梭，让 - 雅 克 （ Rousseau, Jean-Jacques), 阿尔都塞开过许多关于卢梭的课程，并从 中 提 取 r 他 的 “论社会契约：错位种种 ” 一文，发 表 于 《分析手册》第 8 期 ： 48, 206 ，210, 242 ，248, 251-253，275, 371, 404 。

鲁塞，贝 尔 纳 （ Rousset，Bernard), 哲学家，长期任皮卡蒂的 ■ 勒-凡尔纳大学哲学 系主任，斯宾诺莎 * 专家，是阿尔都塞的国家博士论文答辩委员会主席，答辩于 1975 年 6 月 2 8 日在亚眠举行，委员会其他成员有：哲学家伊翁 ‘陴 拉 瓦 尔 （ Yvon Bclaval), 玛 德 莱 娜 巴 尔 泰 米 •马 多 勒 （ Madeleine Barthémy Madaule )、雅 克 东

特 （ Jacquesd’H o n d t ) 和历史学家皮埃尔 ■维 拉 （ Pierre Vilar) : 134。 里特曼，埃 莱 娜 （ Rytman, Hélène)：见阿尔都塞，埃 莱 娜 *。 里昂（ Lyon):

5 9 ，6 0 ，6 2 ，76,

237, 3 3 6 ,

339,

3 4 2 ，3 4 4 ,

1 1 1 ，1 1 5 ，116, 367,

1 1 9 ，124,

3 8 1 ，3 8 3 ,

384,

1 3 7 ，1 4 2 ，1 5 3 ，231, 2 3 2 ，

393。

李森科，特 罗 菲 姆 . 邓 尼 索 维 奇 （ Lyssenko，Trofim Denissovitch, 1898— 1976 )，苏 联生物学家，春化处理技术的发明者，在 “无产阶级科学” 的伟大舵手斯大林 * 的鼓励下，他否认孟德尔定律，指责它是资产阶级的东西，使得苏联农业和遗传 学犯了重大的错误，其 影 响 直 到 1965 年才得以消除。关于李森科事件，参见安 格尔曼 * 。多 米 尼 克 勒 古 * 专门用了一本书来谈李森科事件，该 书 收 入 “ 理论 ” 丛书出版，由路易 •阿尔都塞作序：382 。 立陶尔，埃 米 莉 （ Littauer，Emilie), 埃莱娜 * 的朋友，俄罗斯犹太哲学家，共产党员， 1939 年回苏联，1940 年逋到淸洗，她也是薇拉 •特雷尔*的朋友：140，182。

洛克，约 翰 （ Locke, J o h n ) , 阿尔都塞非常了解这位哲学家，讲过好几个系列关于洛 克，尤 其 是 关 于 《政府论》的课程。阿尔都塞仅有的几篇学术书评之一，便是为 雷 蒙 ■波 兰 ① 的 《约 翰 •洛克的道德政治学 》 (La Politique morale de John Locke) 所作，I960 年 9 月 刊 于 《政治哲学年鉴 》 (Annales de phiio-'sophie politique)： 126。

卢瓦，米 歇 尔 （ Loi, Michelle), 娘 家 姓 比 尔 东 （ Burton) (1926—2002 )，塞夫勒女子 高 师 1947 级学生，巴黎第八大学汉语教授，1969 年与阿尔都塞相遇，她是许多 中国当代作家的译者，1974 年还竭力筹划阿尔都塞到中国旅行。她是阿尔都塞 最后十年里范围很小、忠诚可靠的朋友圈子的一员，无论环境如何，他们都一直

① 雷 蒙 .波 兰 （ Raymond Po 丨 in，1910—2 0 0 1 ) , 法国哲学家， 1931 级髙师学生。

照顾养他：278 。 路 易 • 阿尔都塞（ Louis Althusser，叔叔，另一个路易）：见阿尔都塞，路 易 *。 路 易 丝 • 阿尔都塞（ Louise Althusser): 见阿尔都塞，路易丝* 。 吕 西 安娜 • 玛 尔 泰 • 阿 尔 都 塞 （ Lucienne, Marthe Althusser), 娘家姓贝尔热（ Berger)： 见阿尔都塞，吕西安娜' 卢卡奇，乔 治 （ Lukàcs，Gyôrgy, 1885— 1971)，匈牙利哲学家和政治家，虽然阿尔都 塞从未与卢卡奇对话，但他对于异化和总体概念的批判似乎都是针对后者，他读 过卢卡奇的著作，并 对 《历史与阶级意识》 （I 9 6 0 ) 做过批注：403 。 卢波里尼，切 萨 雷 （ Luporini, Cesare, 1909— 1 9 9 3 ) , 意大利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他 是阿尔都塞与意共之间思想联系的纽带之一：248 。 疗法，治 疗 （ C u œ ) : 见精神分析。 拉布里奥拉，安东 尼 奥 （ Labnola，Antonio, 1843— 1904), 意大利马克思主义理论家：247。 拉 康 ，雅 克 （ Lacan, Jacques, 190丨 一 1 9 8 1 ) , 关于阿尔都塞和拉康的关系，可以参阅 《精神分析论集》，以及伊丽莎白 • 卢 迪 内 斯 库 （ Élisabeth Roudinesco) 所著拉康 传 记 中 “与 阿 尔 都 塞 对 话 ” 一 章 （ Fayard, 1 9 9 3 , 第 383—4 0 2 页 ）：84 ，143， 173 ，175, 183，197, 204, 214—218, 240, 369, 373, 374, 383, 407 。

拉康，西尔维她 (Lacan, Sylvia), 雅克 •拉康* 的第二任妻子，乔治 ■巴塔耶的前妻：143。 拉 谢 兹 - 雷伊，皮 埃 尔 （ Lachièze-Rey, Pierre, 1892— 1 9 57) , 唯灵论哲学家，两次大 战之间在里昂任教。尤 其 是 《自然与精神》 [Nature et Esprit、的作者：350 。 拉戈斯特， 罗 贝 尔 （ Lacoste, Robert, 1898— 1 9 8 9 ) , 法国社会党政治家，从 1956 年 至 1958 年 5 月在阿尔及尔任驻节部长，他的召回体现了第四共和国在阿尔及利 亚的失败：389 。 拉克鲁瓦，让 （ Lacroix, J ean), 学 生 们 给 他 取 绰 号 “啵 儿 （ Beuhl)”，里昂的基督教 哲学家丨长期在公园中学任教，在 直 到 1970 年的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主持《世界 报》哲学专栏。 1949 年 1 2 月一 1950 年 1 月，阿尔都塞给他写了一封篇幅超长的 信。关 于 他 和 他 的 “学生 ” 阿尔都塞的关系，参 见 布 传 第 1 卷 ，第 154— 1 5 9 和 314—324 页 : 114，134, 339, 340, 362 。

拉罗什 米 莱 （ Larochemillay)或 拉 罗 什 （ Laroche) , 路易阿尔都塞的外祖父母从阿尔

及利亚回来后定居的莫尔旺村庄：73 ，80, 86, 87 ，98, 115, 137，186 ，230 ， 364, 365 。

拉 吕，弗朗索瓦，S.J. (Larue，François, S.J., 1888— 1 9 4 4 ) (神父），教士，在抵抗 运动中参加伯里克利情报网，1944 年 2 月被捕，受到克劳斯 ■巴比® 严刑拷打， 丁- 1944 年 8 月 2 0 日在圣热尼拉瓦尔被枪杀：丨 4 2 ，158 ，182 ，231 ，384 。 洛朗，保 尔 （ Laurent, Paul, 1925— 1990), 工人出身的法国政治家，共产党员，赫鲁 晓夫派，不太像多列士派，更不像勃列日涅夫派，他在瓦尔德克 - 罗歇*时代得 势，反对杜克洛 '

从 1972 年 到 1977 年 间与乔治 • 马歇 * 关系良好，这也是阿

尔都塞在法国共产党内真正从事政治活动的时期：396 。 洛朗，S. (Laurent S.)：见斯泰弗南* (Stévenin),洛朗。 勒 布 勒 (Lebleu, 将军）：119 ，130, 349 。 勒古，多 米 尼 克 （ Lecourt，Dominique), 1965 年进入师范学校，担 任 《马列主义手册》 的发行部主任，并 在 1968 年为此坚持不懈，巴黎第七大学教授，主要研究科学 哲 学 （巴什拉* 、李森科 * 、达尔文） 。与艾蒂安 • 巴利巴尔*合编法国大学出版 社 “理论实践 ” 丛书《他是阿尔都塞最亲密的合作者和朋友之一，并 在 1970 年 代当过后者的秘书：19 丨，208 ，212 。 勒迪克，维 克 多 （ Leduc ，Victor, 丨 911 一 1993)，哲学教授，1934 年加人共产党，抵 抗运动成员，战 后 主 持 《行动报》 (Acü(m), 1972 年被开除出法共（从 1967 年 起 创 办 并 领 导 《在理》 (Raison Présente) 杂志，后积极从事统一社会党活动： 206 ，382 。

勒菲弗尔，亨 利 （ Lefebvre, Henri, 1901— 1992) ，马 克 思 主 义 哲 学 家 和 社 会 学 家 ， 1958 年被开除出共产党，1978 年 3 月，他呼吁在议会选举中投票支持法共。关

于这位与阿尔都塞相见甚晚的哲学家，可以参阅雷米 •艾 斯 （ RemiHess)的 《 亨 利 _勒菲弗尔和世纪的历险》 (Henri Lefebvre et l'aventure du siècle),A.M.Metaillé, 1988 ：197。

勒戈蒂安，埃 莱 娜 （ Legotien，Hélène)：见阿尔都塞，埃莱娜* 。 勒迈特（ Lemaître)，阿尔都塞父母在阿尔及尔认识的人：8 3 , 丨 57 。 列宁，弗 拉 基 米 尔 • 伊 里 奇 (Lénine, Vladimir Illitch)：125，194, 209 ，213, 226’

① 克 劳 斯 •巴 比 （ IClausBarbie，1913— 1 9 9 1 ) , 人 称 “里昂屠夫” 的盖世太保头目。

263 ，264 ，276, 372 ，395 ，401, 403 。

勒皮克（ Lepic, 街 ）：136 ，138, 362, 363 。 勒基耶，儒 勒 （ Lequier, Jules, 1814— 1862)，综合工科学校学生，是一部自传以及 作为遗著出版的《追寻第一真理》 (Recherche d ’ une première vérité)的作者，后 者曾使新实证主义哲学学派受到启发：208 。 勒鲁瓦， 罗 兰 （ Leroy，Roland), 生 于 1926 年 ，铁路工人之子，在与知识分子的关 系 中 机 敏 F 练 ，善用手腕，他与瓦尔德克 - 罗歇 * 亲近，与 乔 治 • 马歇 * 不合 , 1974 年 和 1979 年先后从中央委员会和书记处除名，退 任 《人道报》负责人，于 1984 年离职，他与阿尔都塞保持着复杂而又不无友谊的政治关系々1980 年以后，

他与后者再次见面，并在其葬礼上致悼词。阿尔都塞给他写了大量信件，均与思 想和意识形态方面的形势有关：228 ，387 。 勒塞夫尔，乔 治 （ Lesèvre, Georges)(卒于丨9 8 9 年 ），在 抵 抗 运 动 的 “伯里克里”情 报网中义名塞韦拉纳（ Severane)，高师学生，共产党员，后 成 为 实 业 家 （ 参见 布传第 1 卷 ，第 350 页）：134— 136, 144, 153, 190 ，200 ，238, 362 ，375 。 勒塞夫尔，丽 丝 （ Lesèvre, Lise, 1901— 1992), 乔 治 •勒塞夫尔之母，在里昂从事抵抗 运动并被关进集中营，曾在审判克劳斯巴比时出庭作证：136，137, 144, 363。 勒泰利耶（ Letellier)，师范学校的总务主任：378 。 勒利耶（ LeuHier, 先生和太太） ，精神病科医生，维西内特诊所的主任：282 。 列维- 斯特劳斯，克 洛 德 （ Lévi-Strauss, Claude), 生 于 1908 年，法国人类学家。阿 尔 都塞从 H 5 0 年代末开始，尤其是在丨962— 1963 年的研讨班时期，曾让他的学 生研究列维 - 斯特劳斯，但他对结构主义的形式主义一直很反感，这 在 1963 年 的一篇油印笔记中得到广证明：165, 372 ，407 。 莱维，邦 尼 （ Levy ，Benny ，1945—2 0 0 3 ) , 又 名 皮 埃 尔 维 克 多 （ PierreVictor)，这是 他在马列共青联，以 及 后 来 在 “无产阶级左派” 中充当政治领袖时使用的名字， 高师学生，与 D •勒古 * 同 级 （1965 级）的哲学家，7 0 年代任 J.-P.萨特* 的秘书， 同时教授哲学。较之他与罗贝尔 •林阿尔 * 保持的关系而言，他与阿尔都塞的关 系要疏远得多：398 。 列维，贝 尔 纳 - 亨 利 （ Lévy, Bemard-Hcnri), 高 师 学 生 （ 1968 级 > , 最初与阿尔都塞 关系良好，后者起先也像对雷吉斯德布雷 * 那样，对他的冒险家精神和特立独 行偏爱有加（ 他曾到孟加拉国旅行，并就此写了他的第一本书《红色印度》[/«t/ey

rouges], 由弗朗索瓦 •马斯佩罗出版社出版） 。列 维 成 为 “新哲学家”学派的创

立者之后，他们就疏远了。埃莱娜 * 特别讨厌列维：273 。 勒鲁瓦拉迪里，埃 玛 纽 埃 尔 （ Le Roy Ladurie, Emmanuel), 1929 年生于卡尔瓦多斯， 年轻时是高师共产党员学生（1949 级 ）. 历史学家，法兰西学院教授，国家图书 馆原馆长：233, 385 。 林阿尔， 罗 贝 尔 （ Linhart, Robert), 高 师 学 生 （1963 级 ） ，《工 作台》 U ， ÉtaMi)和 《糖与饥饿》 (Le Sucre e H a f a i m ) 的作者。丨 9 6 7 年夏到中国旅行后，在法国马 列共青联的创建中发挥了非常积极的作用。 1967 年前一直与阿尔都塞关系密切。 他先是离开了阿尔都塞夫妇，随 后 从 1975 年开始一

在那两本书出版后— —

又

与他们走得更近了。因患有与阿尔都塞同一类型的抑郁症，他深受丨9 8 0 年悲剧 的影响。 1981 年 ，他曾一度陷入严重的忧郁型抑郁症：191，229 ，248 ，262 ， 395, 398 ，400 。

《马列 主 义 手册 》（ Cahiers marxLstes-lénimstes )，由高等师范学校共产主义学生小团 体 出 版 （1966— 1969)。阿 尔 都 塞 以 匿 名 方 式 在 上 面 发 表 了 一 篇 论 中 国 文 化 大革命的文章，并在很长时间里否认自己是该文的作者。第一期文章出自布 鲁 瓦耶勒 * 、林 阿 尔 * 、米 勒 * 、米尔内 * 、朗西埃 V

里斯（ Riss) 和兽日蒙

(Rougemont) 的手笔：3 % 0

马舍雷，皮 埃 尔 （ Macherey, Pierre),生 于 1938 年，里尔第三大学荣休教授，髙师 学 生 （1958 级 ），《阅 读 〈 资本论〉 》的合作者，曾 在 《思想》杂 志 （ 第 113 期， 1964 年 1一 2 月）介绍康吉扬* 的著作，弁以路易阿尔都塞的引言。他 还 是 “ 理

论 ” 丛 书 中 《黑格尔或斯宾诺莎》 (Hege丨ou Spinoza) 和 《文学生产理论》 (Pour une théorie de la production littéraire)的作者：191 ，212, 239 ，240, 393 ，394 。

马基雅维利，尼 科 洛 （ Machiavel，Nicolas, 1469— ]527 ) , 阿尔都塞是在拉文纳附近 的贝尔蒂诺罗，由于弗兰卡 •乌多尼亚 * ，才 重 新 发 现 了 《君主论》的作者，他 多次讲授过关于后者的课程，并 于 1977 年在巴黎政治研究院做过一次讲座 r 马 基 雅 维 利 的 孤 独 ”）：61, 124 ，2 0 8 ，242, 248, 2 5 2 ，253 ，2 6 2 ，264, 2 75 ， 276 ，322, 331, 371 ，389, 404 。

玛德莱娜 - 贝 尔 热 （ Made丨 eine Berger): 见贝尔热，玛德莱娜*。 马多尼亚，弗 兰 卡 （ Madcmia, Franca), 画家列奥纳多 • 克雷莫尼尼之妻乔瓦娜•马多 尼亚 * 的嫂子，先后在弗利和波伦亚任哲学教授，是 克 洛 德 •列 维 - 斯特劳斯 * 的译者，后来也是阿尔都塞一些作品的译者；她与尤里姆街的这位哲学家的关系

在 1961 年 到 1963 年之间尤为热烈，但最终归于平静，尽管她曾为此而心碎。她 风度翩翩，连同她的家人、丈夫、弟弟，以及他们在贝尔蒂诺罗的房子，那个 独一无二的神奇的地方，是阿尔都塞惟一可能想要拥有的那种家庭。 1981 年春， 弗兰卡在巴黎弥留三周后去世，未能如愿见到住在圣安娜的阿尔都塞：54, 164 ， 165，172 ，191，277 。

马多尼亚，乔 瓦 娜 （ Madonia, Giovanna)，画家列奥纳多 . 克雷莫尼尼之妻：278 。 马勒，皮 埃 尔 （ Mâle, Pierre, 1910— 1976)，精神病科医生和精神分析师，巴黎精神 分析协会会员，拉康和亨利 • 艾® 从前任住院实习医生时的同事。曾与阿胡里亚 盖拉 ★、萨 沙 •纳赫特 * 一道为把精神分析和精神病学相结合的观念辩护：146。

马勒伯朗什，尼 古 拉 （ Malebranche,

Nicolas, 1638— 1715)，奥拉托利会教士和哲学

家 î 阿尔都塞非常了解这位作者，曾多次讲授关于他的学衔考试辅导课程：191, 205, 210，215，368, 371。

马尔罗，安 德 烈 （ Malraux, André )：137 ，143 ，329 ，363 ，389 。 玛玛尔达克维利，梅 拉 布 （ Mamardachvili，Merab, 1930— 1990) , 特立独行的格兽吉 亚哲学家 I 他先是在黑格尔学会，随后通过他们共同的朋友安妮 •爱珀布安® 和 阿尔都塞相识。他们之间有过一次值得注意的书信往来③：218 。 芒杜兹，安 德 烈 （ Mandouze ，André, 1916— 2 0 0 6 ) , 高 师 学 生 （ 1937 级 ） ，圣奥古斯 丁专家，左派天主教徒，其支持阿尔及利亚独立的立场为他招致了右派的普遍仇 视 * 战后与阿尔都塞相识。他 是 《基督教证言》 (Témoignage chrétien)的创办者 之一：380 ，389 。 玛妮，卡 尔 塞 （ M a n y ，Calcet)：见 德 .戈德马，玛 妮 *。 毛泽东（ M a o Tsé-Toung 或 M a o Zedong) ，在 米 歇 尔 .卢 瓦 ★的輯旋 下 ，阿尔都塞于 1974 年获访华邀请，但未能成行，只寄去一本 亲 笔 题 赠 的 《答 约 翰 刘 易 斯 》，

甚至向其建议以何种顺序阅读：264 ，268 ，399 。 马歇，乔 治 （ Marchais, Georges), 生 于 1920 年，1972 年起任法国共产党总书记，在 上台之初，他宵使阿尔都塞满怀希望，想看到他的政党改弦更张。但是，对无产

① ② ③

亨 利 • 艾 (Henri Ey, 1900— 1977) ，法国精神病科医生和精神分析师。 安 妮 •爱 珀 布 安 （ Annie Epelboin)，巴黎第八大学俄罗斯文学教授。 阿尔都塞：“致梅拉布的信 ”，收 入 《哲学与政治文集》第 1 卷 ，前引。

下去的多情》（1 9 7 8 ) 中毫不客气地为这位共产党领导人勾画了一幅肖像：196， 228’271 。

马格里特，让 • 奥 古 斯 特 （ Margueritte，Jean Auguste, 1823— 1870)，法国将军，曾 镇压了一场发生在大卡比利亚的反抗运动，这场运动遂借用了他的名字。路 易阿尔都塞的叙述存在年代上的不符：其 外祖父生于 1856 年，1870 年以后才 去了阿尔及利亚。可能是他将外祖父母讲述的那段插曲同马格里特起义搞混了： 51, 329 。

马赛（ Marseille): 59 ，60, 64, 67 ， 69 ，76 ，78, 82 ，86, 102，103, 105— 107，112, 133, 143, 159，246, 332’337, 338 ，346, 364。

马丁，雅 克 （ Martin, Jacques), 194丨年进人师范学校，阿尔都塞的朋友，于 1963 年 8 月自杀，《保卫马克思》就是题献给他的；关于这个关键人物，阿尔都塞和米

歇 尔 ■福 柯 * 之 间 的 纽 带 ，参 见布传第丨卷，第 449—4 6 0 页：34 ，149，155， 156, 187, 191，193，196，204 ，206 ，211, 364 ，369 ，373 ，404 。

马蒂，安 德 烈 （ Marty ，André, 1886— 1956)，敖德萨兵变® 的参与者，共产国际成员， 人民阵线时期第十三区众议员，西班牙国际纵队督察员，在大战结束时成为党内 第三号人物，位居多列士 * 和杜克洛 * 之后。 自 1950 年起失宠。他 和 埃 莱 娜 里 特 曼 * 有过多次交往。 1952 年 ，他 和 夏 尔 狄 戎 * 同时被驱逐出共产党：141 ， 234, 273 ，383 。

马克思，卡 尔 （ Marx, Karl)：125, 126，171, 191, 193, 196, 197，199，203 ，204, 206 ，209, 2 1 0 ，213-215, 218 ，2 26 ，228 ，236, 238— 2 40 ，242, 243, 2 48 ， 249 ，251, 253—258, 275, 279, 356 ，368— 370, 373—375 ，394 ，400 ，401, 403 ，404, 407 。

马絮，雅 克 （ Massu ，Jacques, 1908—2002) ，法国将军；1958 年 5 月任阿尔及尔公安 委员会主席》I960 年被召回法国，引发了街垒日，1968 年时，他任驻德法军司 令 ：397 。 莫里亚克，弗 朗 索 瓦 （ Mauriac， François, 1885— 丨 970) ，法国作家 ：225 梅拉布（ M e r a b ) : 见玛玛尔达克维利*。

梅西耶，德西雷，约 ,瑟 夫 （ Mercier, Désiré, Joseph, 丨 851— 1 9 2 6 ) , 比利时高级教上， 马利内神学院哲学教授，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不对德国占领者妥协的红衣主教。 他与 哈 利 法 克 斯 勋 爵 （ Lord Halifax) 进行的马利内会谈拉近了天主教徒和圣公 会教徒的关系：112。 梅洛 - 庞蒂，莫 里 斯 （ Merleau-Ponty, Maurice, 1908— 1961) t 从丨935 年到 1940 年任 师范学校衍学辅导教师，随后在索邦、最终在法兰西学院任教授。作 为 《人道主 义与恐怖》 i H u m æ û s m c et T汉代u / ) 的作者，他令阿尔都塞激赏不已，他与阿尔 都塞的失和始于《辩证法的历险》 (Aventures de ia dialectique)，梅洛- 庞蒂在该 书的一个脚注里嘲笑了这位尤里姆街辅导教师的 “变戏法的马克思主义 ”：187, 188，196, 203 ，205 ，206, 208 ，371, 379 。

默东（ M e u d o n ) , 指贝勒维精神病诊所：172。 米歇尔斯，让 - 皮 埃 尔 （ Michels, Jean-Pierre),被纳粹枪杀的共产党战上：141, 182， 224 ，383 。

米勒，椎 克 - 阿 兰 （ Miller, Jacques-Alain),高 师 学 生 （丨 962级 ） ，阿尔都塞出色的 学生，1964 年起被拉康 * 收 入 门 下 （ 参 见 《精神分析论集》，拉康和阿尔都塞之 间的通信），和米尔内* 、马舍雷 * 同为师范学校认识论小团体的活跃分子，与把 《分析手册》斥为资产阶级理论主义的林阿尔* 发生过冲突。后来他成为拉康* 的 女婿、研讨班讲义的整理者和大师的继承人，如今俨然已是学派的宗师。 1980 年 弗洛伊德学派 “解散” 时阿尔都塞做出了干预，此后就与他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关 系 ，而不再是 6 0 年代之后的那种意味深长的联系了：218 ，240 ，241, 374 ，395 。 米勒，朱 迪 斯 （ Miller, Judith),精神分析师，拉康 * 和 西 尔 维 娅 巴 塔 耶 * 第二次婚 姻所生的女儿，雅 克 - 阿 兰 • 米勒* 的妻子：217 ，218, 374 ，395 。 米尔内，让 - 克 洛 德 （ Milnei*，Jean-Claude),高 师 学 生 （ 1963 级 > , 巴黎第七大学语 言学教授和随笔家；和 J.-A.米 勒 * 一 样受拉康 * 吸引，主 持 《分析手册》，尤 其 出 版 过 《语 言 之 爱 》 (L’ Amour de fa hngue, 1978)、《论 学 校 》 (De i， école， 1 9 8 3 ) 等 书 ：374 。

莫利诺，雅 克 琳 （ M o U n o ， Jacqueline),里昂文科预备班学生，后为塞夫勒女子高师 学生：344，345 9 摩勒，居 伊 （ Mollet，Guy, 1905— 1 9 7 5 ) , 从 1舛6 年 到 1969 年任工人国际法国支部 (SFIO ) 总书记 • 在共产党人眼中，他体现了第四共和国在阿尔及利亚的殖民政

策，以 及 对 1958 年 5 月 1 3 日向戴高乐* 发出的吁请的背叛，因为他先是出任了

后者的闻务部长，后来又转而反对第五共和国宪法草案：389 。 孟 德 斯 鸠 (Montesquieu) ：243 。 蒙苏里（ Momsouris) ，指蒙苏里别墅诊所，阿 尔 都 塞 1980 年曾在那里接受过治疗： 282 ，283 ，288 ，302 。

莫尔旺（ Morvan):

49, 54, 7 9 ，8 0 ，8 6 ，8 8 ，9 1 ，9 7 ，1 1 9 ，1 6 1 ，2 4 5 ，2 4 6 ，328, 329,

3 3 6 ，346, 356, 364, 3 6 5 。

穆萨，皮 埃 尔 （ Moussa, Pierre),高 师 学 生 （1940 级 ），后成为银行家，从 1978 年到 1981 年主管巴荷银行，与阿尔都塞一直保持联系，后者喜欢和他谈论政治经济

学 ：134 ，391 。 米里，吉 尔 贝 （ M Ur y , G ü b e r O , 长期是共产党内的宗教问题专家，这位从前的新教徒， 巴黎卡尔诺中学的哲学教师，从 1 % 6 年起成为马列主义亲中国派的中枢人物。 他的档案遗赠给了帕特里克 • 凯 瑟 尔 （ Patrick Kessel) , 这使得后者能够将阿尔 都 塞 1963 年 1 1 月 3 0 日 在 《思想》编委会扩大会议上的发言摘要首次发表出来 (《法国的毛主义运动》[Le Mouvement maoïste en France], 第 1 卷，UGE10-18 ， 1 9 7 2 , 第 6 6 ~ 6 8 页） 。路易阿尔都塞当时警告出版者将提起诉讼：210, 272 。 《南 方 手 册 > (Cahiers du Sud)

,

由让和马塞勒 • 巴拉尔夫妇 *

、

加布里埃尔• 贝尔坦

(Gabriel Berlin). 莱 昂 - 加 布 里 埃 尔 •格 罗 （ Léon-Gabrie丨Gros) 、亨利.富吕歇

尔 （ Henri Fluchère)等人主办的杂志和出版社。参 见 A . 佩勒前引书：143 ，383 。 纳赫特，萨 沙 （ Nacht,Sacha), 精神分析师，巴黎精神分析协会会员，是达尼埃尔拉 加什^ 和 雅 克 •拉康 * 的同代人，坚 决 反 对 塞 尔 日 勒 波 维 奇 , 反对共产党在 1949 年对精神分析的再次非难（ 参 阅 Ê . 卢迪 内 斯 库 《法国精神分析史》[//htozre de la psychanalyse en France]，第 2 卷，色伊出版社，第 128—222 页）：192。

内克图，玛 德 莱 娜 （ Nectoux ， Madeleine), 阿尔都塞的外曾祖母：93 ，328 。 纽曼，约 翰 • 亨 利 （ N e w m a n ，John Henry, 1801 — 1890)，圣公会牧师，1845 年改宗 天主教，英国奥拉托利会创立者，后成为红衣主教；他是教会中自由主义者们的 参照。阿尔都塞听让 •吉东 * 谈论过他：112。

①达尼埃尔拉加什（ Danie丨Lagache ，1903— 1 9 7 2 ) , 与萨特同级的高师学生 , 精神病科医生和精神分析师，曾任法国精神分析协会主席。 ②塞尔日勒波维奇（ Serge 分析师，先后任巴黎精神分析协会和国际精神分析协会主席。

Lebovici, 19

说 科 尔 ( 伯恩海姆 ) (Nicole [Bemheim]) ：见阿尔方德利，妮科尔*。 尼采，弗 里 德 里 希 （ Nietzsche，Friedrich),在 写 作 《来日方长》之前的一段时间，阿 尔 都 塞 大 * 阅读这位德国哲学家的作品，早 在 《战俘日记》 （ 1944 年 1 0 月 10 H ) 里，他就曾经通过研究亨利 • 德 • 吕巴克® 的 《无神论人道主义的戏剧》 U e D r a m e de / *humanisme athée) 提到尼采：209 ，238 ，373 。

尼科斯（ Nikos):见普朗查斯（ Pouiantzas)，尼科斯*。 尼赞，亨 利 耶 特 （ Nizan ， Henriette),或 “莉 蕾 特 （ Rirette)”，保 尔 • 尼 赞 （ Paul Nizan) * 之妻：223 。

尼赞，保 尔 （ Nizan, Paul, 1905— 1 9 4 0 ) , 作家，共产党员知识分子，与 J.-P.萨特 * 和 R . 阿隆 * 同级的高师学生：223 。 诺尔芒

，

克洛迪娜（ Normand ， Claudine) , 农泰尔巴黎第十大学语言学教授 在阿尔 （

都 塞 写 作 《来日方长》期间经常探望后者：198。 利 窃 ( 概 念 ) (Vol [de concept])：241, 242, 374 ，395 。 普朗查斯，尼 科 斯 （ Pouiantzas, Nikos, 1936— 1979 ), 希腊社会学家和哲学家 ，1960 年起定居巴黎。丨 9 6 6 年始与阿尔都塞相识，但 从 未 完 全 被 “理论 ” 丛 书 “家族” 接纳。他的自杀令阿尔都塞深受影响：286 ，295 ，393 。 普勒南，马 塞 尔 （ Prenant，Marcel, 1893— 丨 983) ，生物学家，法兰西学院教授，在李 森科 ★事件时任法共中央委员会委员。他 的 妻 f 是马勒伯朗什 * 哲学专家，曾任 塞夫勒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校长：207 ，234 ，382 。 普里让

，

让 （ Prigent，Jean), 从 1946 年 到 1964 年任师范学校秘书长

，

研 究 1 7 世纪

和帕斯卡尔 * 的专家，他与阿尔都塞一起在暑假期间值班：375 ，378 。 帕兰，乔 治 （ Parain, Georges), 里昂公园中学保王派、高师入学考试第一名 ，1938 年进入高师：丨 86, 343’345 。 帕斯卡尔，布 莱 斯 （Pascal，Biaise)，路易•阿尔都塞总是不断地求助十帕斯卡尔，他 多次强调在当战俘期间他只读过一本书，就 是 《思想录》。实际上他还读过许多 别的书（ 参 见 其 《战俘 H 记》），而且早在战前就对帕斯卡尔颇为了解，尽管贝图 (Bcrthoud) 长老在战俘集中营送给他的精装本一直属于他最珍贵的藏书：191,

① 亨 利 德 •吕 巴 克 （ Henri de Lubac, 1896~—1991)，法国天主教神学家、红衣主教。

帕斯卡尔（ Pascal〉先 生 ，其 妻 苏 菊 （ Suzy)以及他们的儿子雅克（ Jacques) (路 易 • 阿尔都塞的教子），其 实 是 帕 斯 卡 利 （ Pascalis)先生和太太。阿尔都塞所 述事件的扭曲程度对帕斯卡利 •雅克来说显得很过分，后者曾到拉罗什米莱拜访 过他的教父（ 路易）和 教 母 （ 若尔热特 *): 73 ，75 ，78, 19。 佩舍，米 歇 尔 （ Pécheux，Michel) , 高 师 学 生 （丨 9 5 9 级 ），训练有素的哲学家，“阿尔 都塞派”。他 和 米 歇 尔 菲 尚 一 起 出 版 了 《论科学史》 [Sur l’ histoire des sciencest “理论 ”，马斯佩罗出版社，1969)。深受拉康 * 影响，兴趣转向心理学，这使得

他与一直是哲学家的那些同门的关系，以及与阿尔都塞本人的关系复杂化了，他 还 在 “理论 ” 丛 书 中 出 版 了 《拉帕里斯的真理® ：语言学、符号学和哲学》 [Les Vérités de La Palice，linguistique, sémantique et philosophie,马 斯 佩 罗 出 版 社 ， 1975)。他 于 1983 年一

而 非 阿 尔 都 塞 所 写 的 1982 年 —

丨 2 月 1 0 日自杀：

296 ，297 。

佩洛尔松（ Pelorson) 或 “佩 洛 （ Pe 丨 o)”，确 乎 是 “佩 利 西 埃 （ Pe 丨 issier)” 。阿尔都塞 把他和乔治 •佩 洛 尔 松 （ Georges Pelorson， 1928 级高师学生)一 尔蒙（ Georges Be 丨 m o n t ) 的本名一

出版家乔治贝

搞混了，1982 年秋天他在米歇尔 •卢瓦* 陪

同下见过这位佩洛尔松：104, 105。 拍蒂芒然，皮 埃 尔 （ Petitmengin，Pierre),高 师 学 生 （1955 级 ），文学教师，图书馆馆 员，1964 年任师范学校副校长至退休：380 。 佩雷菲特，阿 兰 （ Peyrefnte，Alain, 1925— 19 9 9 ) , 法兰西科学院院士，1945 级高师 学生 ，有社会主义背景，到 1950 年代才成为戴高乐派。在埃莱娜* 被杀时他任 司法部长。事 情 的 实 际 过 程 显 然 与 《来日方长》所述有出人，可参见布传第 2 卷 ：290, 299 。 皮杜尔，乔 治 （ Bidault，Georges, 1899— 19 83 ), 法国青年天主教联盟副主席，人民 共和主义者运动的发起人，1949 年 到 1950 年任内阁总理，长期任外交部长，他 于 1958 年归附戴髙乐主义，后 来 又 转 而 支 持 “秘 密 军 队 组 织 （ OAS)” 1962 年 到 1968 年期间流亡国外 : 115 ，339 。

① 指 “自明之理”。拉 帕 里 斯 （ LaPalice，约 1470~1525) ，法兰西元帅。 ② 1961 — 1963 年间阿尔及利亚反对独立的右興.组织。

并在

普瓦里耶，约 忍 夫 （ Poirier, Joseph), 人 称 tt纳 伯 （ Nabbé)”° , 本堂神父，而不是文 中所说的长老，他是阿尔都塞在战浮集中营时的忏悔神父：131，357 ，360 ，361 。 情 感 (Affects)：48, 65, 69 ，74 ，107 ，221, 260 。 夺瓦娜（ Giovanna): 见 马 多 尼 亚 （ Madonia) * , 乔瓦娜。 欺 鴉 ，欺 骗 行 径 （ Imposture): 72 ，77 ，109, 113, 124, 132, 166, 167 ，171, 314 ， 320 ，406 。

任 暴 (Viol)：56, 69 ，70, 107，150 ，161 ，237, 245 。 认识论断裂（ Coupure épistémologique)，从加 斯 东 • 巴什拉★那里借来的概念，用于区 分不同的马克思 '

一 个 是 写 作 《资本论》的、成熟的、科学的马克思，另一个

是 直 到 写 作 《德意志意识形态》 （1 9 4 5 ) 为止的史前史的、仍然是黑格尔主义者 和人道主义者的马克思。D . 勒古 * 和 É . 巴利巴尔*从各自方面研究了这个概念及 其上述接受改造的过程：400, 402 。 若尔热特（ Georgette):见阿尔都塞 * ，若 尔 热 特 玛 德 莱 娜 。 热利埃，皮 埃 尔 （ Gerlier, Pierre, 1880— 1 9 6 5 ) , 自 1937 年起任里昂大主教。他表明 了法国天主教会在维希政权下所扮演角色的暖昧性：232, 384 。 曰丹诺夫，安 德 烈 （ Jdanov, Andrei, 1896— 19 4 8 ) , 苏共中央委员会书记。他对知识 分子的干预使他成为斯大林主义在哲学和艺术领域里的最高典范。阿尔都塞曾经 专心致志地读过他的东西：386 。 斯基拉，阿 尔 贝 （ Skira, Albert), 瑞士艺术出版商：143。 斯奈德斯，乔 治 （ Snyders, Georges), 生 于 1917 年® , 高 师 学 生 （1937 级 在 里 昂 被捕，后被送往集中营，共产党员哲学家，教育学问题专家：375, 376 。 社会主义（ S o c i a l i s m e 116, 236, 257 ，258, 274, 389, 399 。 塞纳河畔苏瓦西（ Soisy-sur-Seine)，通常用于指活水精神病诊所，该诊所与勒内•迪阿特 金 * 行医的巴黎第十三区分区有业务联系：丨 68 ，174，241, 293, 296, 299-301, 304 ，305, 315 ，392 。

① 正 文 中 只 是 称 “小 长 老 （ petit abbé )”。 ② 原 文 误 为 1927 年。

索雷尔，奋 治 （ Sorel，Georges 1847_1922) ，《反思暴力》 (Réflexions sur la vioience， ,

1 9 0 8 ) 的作者；曾是革命的工团主义者，后 接 近 “法兰西行动”，但对布尔什维

克革命满怀热情，并 写 下 丫 鲜 为 人 知 的 《为列宁辩护》 (Pfaidoy狀 pourLénirw, 1920 )：125’259 。

苏沃林，鲍 里 斯 （ Souvarinc, Boris, 1895— 1984), 阿尔都塞主要厂解他的《 斯大林：布 尔什维 Ë 义史略》 (Staline :aperçu historique du bolchevisme, 1935) ①：226 ，272。 斯宾诺莎，巴 鲁 赫 （ Spinoza，Baruch), 阿尔都塞对斯宾诺莎 的 ®新 发 现

，

某些方面

应归功F 他的同事（ 如 B . 波特拉 * ) 和学生们的工作，特 别 是 曾 撰 写 关 于 “几 何 学 方 式 ” 的 硕 士 论 文 并 著 有 《黑 格 尔或斯宾诺莎》 (Hegel ou Spinoza,

理

论”，马斯佩罗出版社，1 9 7 8 ) 的皮埃尔 •马舍雷 * 的工作，或 J.-P.奥 西 耶 U.-P. O s i e r ) 的工作：102 ， 140, 160, 167 ， 187, 191, 201, 209 ，210 ，228, 242 ， 248-251, 257 ，275 ，276, 371, 375, 399, 404 。

斯大林，约 瑟 夫 （ Staline, Joseph, 1878— 1953 ) , 阿尔都塞像他那一代的许多共产党 人一样，曾 是 斯 大 林 主 义 者 （ 参 阅 《保卫马克思》前言），尽管其方式更为特殊 (参见布传 >，他 也 曾 力 图 “从左面” 批判斯大林主义，但到了七十年代，特别是

莉莉 •马 尔 库 （ L i l y M a r œ u ) 向他讲述了她在罗马尼亚度过的斯大林主义 “童年” 后 ，他对斯大林本人产生了兴趣：221 ，223 ，225 ，226 ，254, 389 ，403 。 “斯 大 林 （ Staline)”，给圣安娜医院负责电休克治疗的男护士起的绰号：丨 47, 148，363。

斯泰弗南，洛 朗 （ Stévenin, Laurent), 精神病科医生，精 神 麻 醉 分 析 （ 通过注射精神 药物来克服被分析者的抵抗）的行家。在十多年的时间里，他既给阿尔都塞也给 雅 克 • 马丁 * 当精神分析师。 1 % 3 年阿尔都塞的朋友自杀后，阿尔都塞便和他绝 交了，并 从 1964 年秋开始跟勒内迪亚特金 * 做精神分析：156, 172, 404, 405 。 苏珊（ Suzanne, 在普罗旺斯的圣雷米）：151。 塞吕梯（ Cerrutti), X A 战俘集中营中的战俘，德国人在法国战俘里选出的“ 可信任的 人

122, 357 。

尚巴兹 雅 克 （ Chambaz, Jacques), 生于丨9 2 3 年 ，哲学家 ，

，

里昂人

，

天主教徒，于

1945 年加入共产党。罗 兰 •勒鲁瓦 * 的副手，后 来 从 1974 年 到 1979 年成为知识

分子领导部门的负责人：228 ，387 。

① 苏 沃 林 系 俄 裔 法 国 人 ，法共创始人之一 ，因政治上属托洛茨基派，1924 年被 开除出党。

尚布里永，塞 尔 日 （ Chambrillon, Serge), 里昂文科预备班学生，1937 年进入高师， 卒 于 1987 年。保王派，唯美主义者，先后任爱德华 *赫里欧 * 和 勒 内 科 蒂 （ René C o t y ) 的顾问，高等学院文科班法文教授：186, 343 。

沙普捷，费 尔 南 德 （ Chapouthier，Femand, 1899— 1 9 5 5 ) , 高 师 学 生 (1918 级 ）, 1948 年 到 1953 年任师范学校副校长：377 。 沙尔皮，皮 埃 尔 （ Charpy ，Pierre),巴黎快讯记者，后 任 《民族周刊》

Lettre de !a

Nation) 社长，该杂志是戴高乐主义政党的喉舌，卒 于 1989 年 ：343 。

沙特莱，让 （ Chatelet, Jean) 及其夫人，数学总督学，高 师 学 生 （1937 级 ）：92 。 沙蒂永，让 （ Chatilkm, Jean, 神 父 里 昂 天 主 教 哲 学 院 院 长 ，参 见 S. 勃勒东* 《从 罗马到巴黎，哲学之旅》 (De Rome à Paris, Itinéraire philosophique Desclée de ,

Brouwer,丨 993 , 第 148— 151 页）：241 。

舍瓦利耶，雅 克 （ Chevalier, Jacques, 1882— 1 9 6 2 ) , 哲 学 家 ，尤 其 是 《思想大师： 笛卡尔、帕斯卡、柏格森》 {Maîtres de 丨 a pensée : Descartes、Pascal，Bergson, 1921 — 1 9 2 6 ) 的作者。他 在 1940 年 到 1941 年间任贝当政府部长：112。

什雷阿（ C h r é a , 阿尔及利亚） ：50 ，59 。 身体以及斯宾诺莎的身体理论（ Corps et théorie du corps chez Spinoza)，244—247 ， 250, 251, 275 ， 276 。

失 踪 者 （的 身 份 ） ，失 踪 （ Disparu [le statut de], disparition),参 见 弗 朗 索 瓦 .马泰隆 (François Matheron) 和奥利维耶 •科 尔 佩 (Olivier Corpet) 为路易 •阿 尔 都 塞 《 精

神分析论集》写的编者说明：4 1 ，129。 圣克鲁高等师范学校 (École normale supérieure de Saint-Cloud) ：53 ，77, 330 。 塞纳河畔埃皮内（ Épinay-sur-Seme), 文本中常有提及，指位于共和大街 6 号的精神病 诊所，1964 年 4 月 到 6 月，阿尔都塞曾在这里度过：丨 72 。 ( 马 赛 ）圣 查 理 中 学 (Lycée Saint-Charles) 102, 122, 338 。 ：

审判，过程® (Prtïcès)：38, 40, 42 ，207, 210，211，231，233，244, 250, 272，296，407。 萨宾娜（ Sabine)，埃 莱 娜 •里特曼或勒戈蒂安的化名，见阿尔都塞，埃莱娜 *: 231 ，

① 仅 在 “ 历史是一个没有主体和目的的过程”或 马 克 思 “ 劳动过程”的意义上使用。

圣 安 娜 ( S a i n t e - A n n e ) , 巴黎第十四区的精神病医院：3 6 ’ 4 1 ，1 4 6 — 290,

2 9 2 — 29 4 ,

2 9 8 — 301,

3 0 3 ，3 0 4 ,

149,

1 6 8 ，2 1 4 ’

373。

(福音书里的）圣 多 马 （ Saint Thomas): 247 。 圣托马斯（ Saint T h o m a s , 圣师）：201, 241 ，244 ，247 ，392 。 圣特罗佩（ Saint-Tropez): 180 ，181。 萨曼，阿 尔 贝 （ Samain ，Albert, 1858— 1900)，象征主义作家，青年时代的阿尔都塞 在尝试诗歌写作时与好友保尔 •德 • 戈德马 * 经常阅读他的作品：103。 萨特，让 - 保 尔 （ Sartre，Jean-Paul,丨 905— 丨 980) ，解放后无法回避的哲学家，J.马丁 * 和 L. 阿尔都塞原本希望只要有可能就在他或者西蒙娜 • 德 +波伏娃那里通过他们 的硕士论文。萨特是阿尔都塞在五十年代的对手，但对后者的一些学生— — 兰 * 巴丢' 维* —

如阿

让 - 克 洛 德 帕 瑟 隆 、皮埃尔 •布迪厄、雷 吉 斯 德 布 雷 * 或邦尼•莱

来说也是主要的参照：萨 特 的 《词语》引起了阿尔都塞参杂着不安的钦

佩之情，《弗洛伊德与拉康》一文便带有这种情感的痕迹（ 见其中直接涉及萨特 但最终被删去的一段文字，《精神分析论集》，第 5 2 页)。萨特在阿尔及利亚战争 和越南战争期间的政治介人、他对阿尔都塞那些成为毛主义者的过去的学生的支 持 、他的作家志业的成功，都令阿尔都塞心向往之，而这是他在阅读《辩证理性 批判》时所感受不到的：171, 203, 205 ，206 ，238, 371, 379, 398 。 舒尔，皮 埃 尔 - 马 克 西 姆 （ Schuhl， Pierre-Maxime), 高 师 学 生 （192 丨级），索邦的哲 学教授，柏拉图 * 专家：350 ，372 。 塞巴格， 吕 西 安 （ Sebag, Lucien)， 国 家 科 学 研 究 中 心 （ C N R S ) 研 究 员 ，1964 年在帕约出版社（ P a y o t ) 出 版 了 《马 克 思 主 义 和 结 构 主 义 》 (Marxisme et structuralisme)— 书，于 1965 年 1 月自杀，当 时 他 正 在 雅 克 拉 康 * 那里接受精

神分析：217, 218 。 塞居伊

，

乔治（ Seguy ，Georges), 生 于 1927 年 ，接 替伯诺瓦 • 弗拉商★领导总工会

同 时 在 1968 年 5 月—

，

因其反对学生运动的立场而出名；丨 9 7 7 年，他痛苦

地接受了左派联盟的破裂，后逐渐被亨利 . 克拉苏茨基* 所取代，他于丨9 8 1 年离 开总工会的领导职位，阿尔都塞曾与他有过一次书信往来：387 ，397 。 塞夫， 吕 西 安 （ Sève, Lucien), 1926 年生于尚贝里，高 师 学 生 （1945 级 ），哲学家， 任法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委员长达三十年，从丨9 8 3 年 到 20 0 0 年任国家伦理咨

询委员会委员 I 他是阿尔都塞在师范学校的首批学生之一，也是米歇尔 * 韦雷 * 在 1950 年代的挚友，从 1963 年秋开始，他们的关系严重破裂，当时吕西安•塞 夫押击了阿尔都塞，把后者视为支持中国共产党人、反对苏联人的可疑分子。在 他—

宣 读 于 《思想》编委会的一^■对 乔 治 科 尼 奥 * 的回应中，阿尔都塞同时

抨击了加罗蒂 * 和塞夫。 1966 年的人道主义之争也于事无补。阿尔都塞态度冷 淡 地 接 受 《马克思主义与人格理论》 （ Marxisme et théorie de la personnalité, 1969),同时认为后一概念（ notion) 毫 无 概 念 的 （ conceptual)价值 ：95 ，208 ， 255 ，269, 376’385 。

塞韦拉纳（ Séverane): 见勒塞夫尔，乔 治 *。 坦博，让 - 皮 埃 尔 （ Timbaud ，Jean-Pierre, 1904— 1941) , 负责巴黎地区冶金工人的 共产党领导人，在夏托布里扬被纳粹分子枪杀，是共产党在抵抗运动中的英雄之 一 ：141, 182’224 ，383 。 托塞尔，安 德 烈 （ Tosel，A n d r é ) , 高师学生，哲学家，巴黎第一大学荣休教授。尤其 出版过与艾蒂安 •巴利巴尔* 和切萨雷 •卢波里尼 * 合 著 的 《马克思及其政治批判》 (Marx et sa critique de la politique, 1979)，收 人 “ 理论 ” 丛书：255 。

托托（ T o t o ) , 在战俘集中营为罗贝尔 • 达埃尔 * 开车的司机，其真名为罗贝尔■科斯 泰 （ Robert Costes), 是 罗 贝 尔 •达 埃 尔 的 亲 戚 （ 参 见 布 传 第 1 卷，第 2 0 1 页 ）： 358, 360 。

图雷纳，阿 兰 （ Touraine, Alain), 生于丨9 2 5 年 ，社会学家，与吕西安 . 塞夫★同级的 高师学生，他当时就认识阿尔都塞，尽管在政治上有距离，但两人却保持着真诚 的交往。在 1950 年代他曾帮埃莱娜里 特曼 ★谋得工作：273 。 特雷尔 薇 拉 （古契科娃）（ Traill，Vera [Goutchkova]) 被 埃 莱 娜 里 特 曼 * 说成是自 ，

,

己 在 1931 年 到 1941 年间最好的朋友，1986 年在剑桥去世，对 于 了 解 埃 莱 娜 里 特曼的历史来说，她 是 个 关 键 人 物 （ 参 见 布 传 第 1 卷，第 397 ，4 0 1 和 4 4 1 页， 及 第 2 卷，第 5 章）：149 ，184。 特拉克尔，格 奥 尔 格 （ Trakl, Georg, 1887— 1 9 1 4 ) , 奥地利诗人。死于自杀：182。 “特 别 特 (typapart)”: 49, 61 ，132。 维罗弗莱（ Vimflay), 路 易 • 阿尔都塞父母最后的居所，他们和他们的儿子都葬在这 里 ：59 ，161。 维耶曼，儒 勒 （ VniUemùi ，Jules, 1920— 2 0 0 1 ) , 与 阿 尔 都 塞 同 级 （1939) , 长期任法

兰西学院认识哲学教授，他在五 t 年代曾与阿尔都塞有过很多讨论，尽管当时他 正日益远离共产党：208, 209 。 瓦尔德克-罗歇（ Waldeck-Rochet，1905— 1983)，与戴高乐* 将军在伦敦接触的法共 代表，巧妙地与多列士 * 保持了距离，于 1 % 1 年任法共副总书记，后 于 1964 年 任总书记，是个给人好感的人物，法国的赫鲁晓夫，不幸的是却刚好碰上了这个 榜样的倒台①，并眼看着自己被乔治 •马歇 * 剥夺了权力，他是谴责苏联出兵捷 克斯洛伐克的发起人，但 1969 年 1 1 月之后便从政治舞台上消失了，据官方公告 称 ，他得了 “器质性的” 脑障碍：丨％，228 ，269 ，386 。 韦伊，贝 特 朗 （ Weil ，Bertrand,大夫）：284 。 维特根斯坦，路 德 维 希 （ Wittgenstein，Ludwig, 1889— 1951)，奥地利哲学家，后入 英国籍，其作品的双重性也许可以解释路易•阿尔都塞为什么会极不寻常地提及 这位作者：199, 201, 203, 208, 209 。 维 勒 森 林 (Bois-de-Velle),莫尔旺一处地名：66, 80 ，87, 366 。 乌尔，约 瑟 夫 （ Hours, Joseph), 人 称 “乌尔老爹”，在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一直任里 昂公园中学文科预备班历史教师，阿尔都塞的精神之父之一，对理解阿尔都塞貌 似简单却始终复杂的政治介入来说，他是个关键人物（ 参见布传第 1 卷，第 1 5 9 ~ 169 页） ：115, 134, 135, 137, 195, 200 ，236, 339, 340, 342—344, 355。

瓦杨 - 古久里，保 尔 （ VaUlant-Couturier, Paul, 1892— 1937)，1919 年 11 月出任社会 党众议员，赞成加人第三国际，从 1926 年 起 任 《人道报》总编辑，丨 9 3 2 年先后 到苏联和远东地区旅行。其作品广受欢迎，本人是革命作家与艺术家联合会秘书 长，是党的最优秀的演说家。从当时正值斯大林主义淸洗的莫斯科旅行归来后不 久即去世：141。 瓦里永 ， 弗朗索瓦 S.J. (Varillon, François S.J.，1905— 1978), 1930 年代里昂文科 预备班的指导神父，研究费奈隆和保尔克洛岱尔的专家 ，痴迷于瓦格纳和里尔 克的德国文学研究者，到去世前一直在里昂扮演重要角色（ 参见布传第 1 卷 ，第 131— 133 页）：116, 237 。

韦雷，米 歇 尔 （ Verret, Michel), 生于丨9 2 7 年 ，丨 9 4 8 年进入高师时已是共产党员，是 阿尔都塞的首批学生之一。 1956 年 到 1965 年 经 常 在 《新批评》发表文章 | 1965 年 出 版 《马克思主义与宗教》 {Les Marxismes et la religion,社会出版社>，后有

① 赫 鲁 晓 夫 于 1 % 4 年丨0 月 1 1 日下台。

《理论与政治 》 (Théorie et politique, 1967)，1987 年前一直在南特教授社会学 , 与阿尔都塞保持着友谊关系，同时在通信中进行广泛的讨论，在当代出版纪念研 究所（ I M E C ) 的档案中，这些通信属于人们可以看到的数》最大的一类。不过 , 他 发 表 于 《思想》上 的 文 章 “论学生的五月 ” 却 在 1969 年 6 月招致了阿尔都塞 的猛烈批驳：385 。 维西内特（ Vésinet[Le])，通 常 用 于 指 勒 利 耶 ★医 生 夫 妇 经 营 的 精 神 病 诊 所 ：丨 74 ， 282, 283 ，288 ，294 。

维埃耶当（ Vieiliedent),马赛圣查理中学的学生：107。 文科预备班（ Cagne): khâgne 的里昂拼写法，见 khâgne。 文科预备班（ K h â g n e ) : 高等师范学校的文科预备班。第一年为 hypo-khâgne (文科预 备班初级班），第二年为 khâgne, 文科预备班学生组成了比髙师学生更大的圈子, 对 于 丫 解 路 易 • 阿尔都塞的朋友网络和大部分熟人至关重要：111，115 ，124, 134, 186，237, 340—347.

夏尔（ Charles)，长 老 （主教大人） ，超前的完整主义者，占领期间夏尔特尔朝圣团的 发起人，索邦黎塞留俱乐部的主办者：144，381, 392 。 ( 新 批 评 > U a Nouvelle Critique)，“战斗的马克思主义的杂志 ” （ 1948 年 1 2 月一 1980

年 2 月 ），曾是共产党员知识分子进行重要论争的场所之一。它受到的监控比 « 思想》杂志严格得多，只接纳过阿尔都塞的四篇稿件：1964 年 1 月 的 “ 论学生

问题 ”；丨 9 6 4 年 1 2 月一 1965 年 1 月 的 “弗洛伊德和拉康 ”，1965 年 3 月 “关于 真正的人道主义的补记 ” 和丨％6 年 4 月 的 “致 安 德 烈 •达斯普勒的信 ”：2 2 7 229, 3860

性 ，性 器 官 （ Sexe): 55, 56，58, 67, 69, 70，81，83 ，90, 93 ，94, 9 8 , 丨 00 ，104—106, 109, 123, 127 ，140, 159-161，181，245 ，252 ，346, 366, 406 。

西蒙，萨 沙 （ Simon, Sacha), 南 锡 的 《共和国东部报》 U ’ Est républicain)记 者 ；在 其 《情非所愿 》 {La Mort dans l’ â m e ，Éditions Délivrance,南锡，1947 ) — 书中 发表了他对战俘生活的回忆（ 参 见 《战俘日记》，第 4 4 页

121。

西蒙娜（ S i m o n e ) : 见布吕埃 * (Bruet), 西蒙娜。 (

邦多尔的）西 蒙 挪 （ Simone [de Bandols])，夏 尔 阿 尔 都 塞 * 的 -个银行同事的女儿， 在给埃莱娜 • 里特曼* 的一封信中，阿尔都塞也冋忆了那个场景，不过他还提到，

除了他的母亲外，他的阿姨朱丽叶* 也反对这段初恋：81 ，106, 107，111，161e 伊波利特，让 （ Hyppolite，Jean，1907— 1968), 哲学家，黑格尔 ★专家，《 精神现象学》 的译者，从 1954 年 到 1963 年任髙等师范学校校长，二人之间私交极好，尽管阿 尔都塞对这位大名鼎鼎的黑格尔专家在理论上颇有成见。伊波利特任法兰西学 院教授，后 来 于 1968 年猝然去世，与科耶夫 * 同年。 1 9 6 8 ® 年 1 1 月 ，正是在师 范学校组织的追悼伊波利特的场合，阿尔都塞称梅洛 - 庞蒂 * 先 生 “活着时就已 死去 ”，此事也促使他后来被法兰西学院拒之门外：189, 204 ，373, 377—379, 386, 393 。

意识 形 态 （的物质性〉（ 丨 déologie [matérialité de 1’ ]) : 249 。 意识 形态国家机器（ Apparei丨 s idéologiques d ’ État)，阿尔都塞在 1968 年以后整合的关 键概念；当时他专心研究法的问题，撰写了一部论著，并 f 1970 年从中抽取了 一 篇 文 章 在 《思想》发表：4 8 ，124，125, 265, 311 。 伊壁 鸠 鲁 （ Êpicure): 242, 308, 404 。 雅克（ Jacques): 见马丁 * (Martin) , 雅克 约輪二十三世（ Jean XXffi) , 在 《亊实》中，阿尔都塞自相矛盾，四页纸之前他声称 见过约翰二十三世，可随后又说了相反的话。他真的见过庇护十二* , 也真的想 见让 - 保罗二世，但 我 们 只 能 把 他 “遇见”约翰二十三世的事理解为一个恶作 剧 ：112 ，387, 392 。 移情（ Transfert),亦见反移情：177 ，215 。 阳 刚 气 概 (Virilité)：154 ，158，406 。 亚里士 多 德 （ A risto te ) ，与习惯的做法相反，亚里士多德的一篇文本于 1972 年连续第 二年在哲学教师学衔考试题目中出现。路 易 阿 尔 都 塞 在 共 产 党 周 刊 《新法兰西》 上 对 由 共 产 党 员大 学生 一一 特 别是 圣克 鲁师 范学 校的 学生 达维 德•凯泽格爯 贝*

组织的抵制考试的活动进行了批评：191, 206 ，241 ，244, 340 。

《阅 读 〈资本论 〉》 （L ire 乜

丨 964— 1 % 5 年在高师举办的研讨班，其主要

部分于当年秋天由马斯佩罗出版社以该标题出版：丨 7 丨 ， 212, 226 ，228 ，239 ， 241 ，268, 394 。

朱安，阿 尔 丰 斯 （ Juin, Alphonse, 1888— 1967)，法国元帅，主要在法国殖民地建功 立业，赞成法属阿尔及利亚：60 ，337 。 朱丽叶（ Juliette):见布洛涅 * ，朱丽叶。 泽热尔（ Zeghers)，战 俘 营 的 医 生 ，参 见 《战俘日记》 和布传第丨卷，第 1 94 页 ： 121，122，129, 130。

政治

(Politique [la])

：2 2 1 _ 2 4 3 。

自传（ Autobiographie):

4 8 ，1 8 6 。

(

赵 文 译 陈 越 校 ）

译后id

庚辰溽暑，鏖战三月，终于愉快、欣喜地译完这本小书。 先说为什么会感到愉快。几 年 来 ，陆续译过些托多罗夫、戈德曼、 福 柯 、米 歇 尔 • 塞 尔 、利 奥 塔 尔 的 理 论 著 作 ，深为这些人的书里内容 晦涩难懂、语 言 倍 屈 聱 牙 所 苦 ；译 时 绞 尽 脑 汁 ，伤 透 脑 筋 ，译后却茫 然若无所得。老友乐民嘱我译阿尔都塞的这本自传，起初我因心有余 悸 ，仍 有 些 迟 疑 ，等粗 略读过一遍原书之后，正 如 他 所 说 ，觉 得 “这 本书重在叙事，是我能看懂的 ”，这才应承下来，翻译时也确实感到轻 松愉快得多。当然书中有些章节译时也颇费斟酌，因为作者在叙事中 既 有 “事 实 ” 和 “幻 觉 ” 错 综 复 杂 的 混 合 ，也 有 “疯 狂 ” 和 “理 智 ” 的 摇摆 不定 ，另外还有些关于心理学、精 神 分 析学 、哲学的联想阐释 也 极为 费解 ，所 以 一 边 译 ，一边脑 子里 闪过 一个 念 头：作者在写这本 自传时是否抑郁症和谵妄症已彻底痊愈。不过仔 细想 想，这倒也在意 料 之 中 ，否则阿尔都塞就不成其为阿尔都塞，阿尔都塞也就不成其为 哲学家了。 更主要的还是欣喜的心情。要 说 欣 喜 ，这 话 就 长 了 ，要追溯到半 个多世纪以前。四十年代后期，我和老友乐民还在中学读书。那时国 民党统治已日薄西山，摇 摇 欲 坠 ，政 治 腐 败 ，民不聊生。像我们这样 的 小知 识分 子 ，虽然 也有 些 正义 感，忧 国 忧 民 ，胸 中 充 满 悲 愤 ，但终 归 是 “少年不识愁滋味 ”，不知怎么突发奇想，说 将 来 我 们一 起写 书 ，

让 另 一 位 李 姓 同 学 开 书 店 ，出书售书。不 过 当 时 我 们 并 没 有 “搭 钩 ” 起 誓 ，也 没 有 “歃 血 ” 为 盟 ，随着时间推 移，加上 世 事 变 迁 ，这个愿 望也渐渐被淡忘了。五 十 年 代 ，我们先 后大 学 毕业 ，他被分配到外事 部 门 ，从 事 民 间 外 交 工 作 ，跑 遍 世 界 五 大 洲 ，他 自 嘲 说 是 “跑码头 的 ”。我毕业后留在最高学府当了教书匠，在阶级斗争的风口浪尖上摸 爬 滚 打 ，经受考验和锻炼。我 们 各 自 干 的 “行 当 ” 不 同 ，不过都涉及 一 个 “外 ” 字 ，所 以不论在国内、国外都有见面的机会，还有通信来 往 ，可 是 “一起写书 ” 的事早都丢到九筲云外去了。 其 实 ，那时候年轻人要想写书又谈何容易。我的老友在纪念李一 氓 同 志 的 短 文 《潇洒氓公》 中，曾回忆起五十年代初随一氓同志在一 个 国 际 组织 工作 ，常 驻 国 外 ，做 些 翻 译 、秘 书 之 类 的 事 ，看到这位领 导同志在工作之余，专注地根据宋、明 底 本 校 笺 《花间集》，留下深刻 印象。可是就他自己来说，虽然 喜 欢 读 书 ，可 是 那 时 年 轻 人 要 “分配 干什么就该只干什么，心 不 旁 骛 ，才是忘我，一心扑在工作上”。至于 自己的种种爱好、兴 趣 ，“赞 之 者 宽 厚 地 许 以 ‘兴 趣 广 泛 ’，责之者至 少 是 斥 之 为 ‘不 务 正 业 ’ ”。我 在 学 校 里 该 可 以 读 书 习 文 了 吧 ？其实不 然 ，一 来 自 己 悟 性 不 高 ，二 来 环 境 、气氛也不许可。那 时 没 少 学 《实 践 论 》，也 深 知 “你 要 知 道 梨 子 的 滋 味 ，你 就 要 变 革 梨 子 ，亲口吃一 吃 ” 的 道 理 ，可 是 学 归 学 ，真 要 实 践 一 下 ，尝尝梨子的滋味到底是甜 的 还 是 酸 的 ，那 就 有 “业 务 第

一

”、 “

白专道路 ”、“名 利 思 想 ” 之 嫌 。

那 时 候 ，一 扣 上 这 几 顶 帽 子 ，比 “文化大革命 ” 中 的 “臭老九 ”分量 并不轻。那 么 在 学 校 里 所 司 何 事 呢 ？据 说 这 所 大 学 是 “阶级斗争的晴 雨 表 ”，于 是 阶 级 斗 争 便 成 了 主 课 。“大 批 判 ” 此 起 彼 伏 ，接 连 不 断 ， 于 是在阶级斗争的大舞台上，人人出场 亮相 ，全 武 行 ，大 开 打 ，个个 搞 得 灰 头 土 脸 ，“洪洞县里没好人 ”，到这时人的自信心都没了，要想 写书恐怕也难以搦管了。就 这 样 ，我 虽 然在外语系科工作，身边有许 多知名的导师，图书馆有丰富的中外文藏书，却 贻 误 良 机 ，从没想过 写什么 ，也不敢译什么，就 “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 ”。再 往 后 ，老友乐 民 在 “大 好 形 势 ” 下 ，下放到农村去三餐吃白薯，到外省干校去劳动

锻 炼 ，我 则 在 “开 门 办 学 ” 的 名 义 下 ，随外语系师生到离京城百里之 遥的山村分校去种大田、修 果 树 、整 河 滩 ，教课成了 “捎带 手 儿 ” 的 事。这时我们在彼此通信中，谁 也 想 不 起 再 提 “一起写书 ” 的事了。 改 革 开 放 ，拨云见日。我的老友开始从事国际问题研究，成就斐 然 ，屡有 专 著 问 世 ，而且将读书治学的心得汇集成集，以飨读者；我 每见到他的新作总有一番惊喜，愿先睹为快。我自己也在联合国机构 搞了几年文字工作，然后又回到学校一心一意地教课；“老牛自知夕阳 晚 ，不待扬鞭自奋蹄 ”，业余时间也读点书，译 、写约二三百万字，虽 然 做 的 都 是 三 四 十 年 前 该 做 的 事 ，但 总 算 追 回 一 点 虚 掷 的 宝 贵 时 光 ， 为文化事业作点绵薄贡献。就在 这样 的情 况下 ，老 友 嘱 我 译 《来日方 长》，并表示要为译本作序，我 们 终 于 “一起写书 ” 了。世事沧桑，人 莫 能 测 ，半 个 世 纪 的 夙 愿 ，两 人 均 到 古 稀 之 年 才 得 实 现 ，为 此 快 事 , 不是值得令人欣喜的吗？ 最 后 ，还要感谢老友陈君乐民的女儿陈丰，是她挽救了被搁置几 年 的 本 书 译 文 ；也要感谢北京世纪文景文化公司几位编辑，是他们代 我们那位早已失散的老同学，帮助我们实现了多年的夙愿。新中国开 国 大典时，我 和 乐 民 老 友 站 在 天 安 门 西 侧 西 三 座 门 南 边 “自由观礼”， 见到这位老同学走在群众游行队伍里，我们 彼此 打打 招 呼，从那以后 就杳无音 讯了。 如今陈君乐民已归道山，没 能见到我们一起写的书；也不知那位 同学今在何处，但愿他能见到半个多世纪前同窗旧友搞成的这本小书。

蔡鸿滨 于北京大学中关园